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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词赏析 忆王孙 浣溪沙 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hjmhjmhjmm 2014-07-16
 

 

 
 

  忆王孙(西风一夜剪芭蕉) 

   

  西风一夜剪芭蕉,满眼芳菲总寂寥。强把心情付浊醪。读《离骚》,洗尽秋江日夜潮。 

 

 
 

  这首词的情绪是:郁闷。 

  “西风一夜剪芭蕉,满眼芳菲总寂寥”,昨天晚上刮了一夜西风,今天起来一看,蕉都凋残了,满眼的花儿草儿也都打了蔫了。——我也打了蔫了,心情很差,那,怎么排解坏情绪呢?干脆,去喝酒好了,“强把心情付浊醪”。 浊醪(láo),就是浊酒。 

  光喝酒也不是个办法,一边喝酒一边看书吧。看什么书呢?看《离骚》,用《离骚》来“洗尽秋江日夜潮”。 

  ——最后一句乍看上去很是费解,问题之一:江潮怎么“洗”呢?洗衣服、洗菜、洗澡,都是可以洗的,洗水可该怎么个洗法?问题之二:就算水也可以被洗,可难道能拿《离骚》来洗么?用《离骚》去洗江潮,这不会比用肉包子去打狗更有效果吧? 

  答案很简单:所谓“秋江日夜潮”,即是心潮澎湃之“心潮”。 

   

  这首小令别看短小,所有意象都不是凭空而来的,诸家注本往往忽略平凡无奇的前两句而不加解释,其实,对这首词来讲,《离骚》是一个主题,全部句子都在围绕着这个《离骚》。明白了这个主旨,我们重新再看一下: 

  “西风一夜剪芭蕉,满眼芳菲总寂寥”,这也许是写实,也许不是,这个景象正是《离骚》的一个主要意象:“众芳芜秽,美人迟暮”。接下来“强把心情付浊醪”,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去借酒浇愁了,这也和《离骚》有关吗?——当然有关,只要一联系下一句的“读《离骚》”,就知道这里的关系何在了。 

  古人喝酒、读书,有两个很著名的典故,一是“《汉书》下酒”,和《汉书》有关,这里不讲,另一个就是“痛饮酒,熟读《离骚》”。一般只要一说喝酒,如果接下来要说读书的话,读的这个书往往不是《汉书》就是《离骚》,这已经是文人传统中固定的文化符号了。 

  “痛饮酒,熟读《离骚》”出自《世说新语》:有人解释什么才叫“名士”,说:“其实名士也没啥,不一定要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只要平常没事的时候痛饮酒、熟读《离骚》,就可以被称为名士了。”——这话也许带几分调侃的味道,也许独显清高,但无论如何,我们从中可以看到饮酒、《离骚》与魏晋风度之间的一种普遍联系。其中意涵是:以狂放的态度来浇心头块垒,而《离骚》本身的意象则是:高才之人郁郁而不得志。而“浇心头块垒”的这个“浇”字也就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词中的“洗”,或者是“消”。金代词坛大家蔡松年有一首《大江东去》,开篇便是“《离骚》痛饮,笑人生佳处,能消何物”,正可以和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读《离骚》,洗尽秋江日夜潮”一句并观。 

   

  诸家注本多说这首小令表达出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有着高远的政治抱负,在政治上不甘寂寞。这也许属实,但就文本来看,也许是过度阐释了。这首词在字面上可以说是一篇《离骚》微缩版,所表达的意思是:众芳芜秽,美人迟暮,借酒浇愁,心潮翻滚。至于“愁”究竟是什么,翻滚的“心潮”究竟是什么,究竟是政治抱负,还是词学抱负,还是天性不得抒展的苦闷?或者仅仅是受了一时一事的委屈?——这一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们如果都能猜得那么准确,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的词集也就不会叫做《饮水词》了。 

 
 

  浣溪沙(十八年来堕世间)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这首小令,又是一则谜语,一桩诗案。 

  案情一共有两重,一是:这首小令的女主人公究竟是谁;二是:这首小令究竟是喜语还是悲剧? 

  关于第一,诸位注家早有分歧;关于第二,恐怕长久以来都被人们误解了。 

  先说第一个问题吧。这首小令,字面意思并不难解,但在字面的背后,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到底心向阿谁,却是个迷惑人的问题了。 

  有人说,这首词写的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的发妻卢氏,理由是:两人结婚的时候,纳兰容若(纳兰性德)二十岁,卢氏十八岁,正应了开头那句“十八年来堕世间”;也有人说,这首词是写沈宛,理由是:词中所描绘的这位女子分明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红颜知己,而卢氏和多才多艺恐怕沾不上边,符合这个标准的只有沈宛。 

  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 

  “十八年来堕世间”,切合卢氏结婚时的年龄,这不假,但是,这一句却不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的原创,而是直接从李商隐那里摘引来的: 

    

  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归梦碧桃闲。 

  如何汉殿穿针夜,又向窗中觑阿环。 

   

  李商隐这首诗,题为《曼倩辞》,曼倩就是汉朝名人东方朔。传说东方朔曾经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天底下知道我底细的人只有太王公。”等东方朔死后,汉武帝想起这个茬来,就派人找来太王公,问:“你很了解东方朔吗?”太王公回答说:“我只是个星象家哎,根本连东方朔这个名字都没听说的。”汉武帝有些不甘心,又问:“你既然是个星象家,那我问你,天上的星星都还好吧?”太王公回答说:“托您的福,都还好,只是岁星在十八年前突然不见了,最近才又重新露脸了。”汉武帝屈指一算,东方朔陪伴自己的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十八年,这才知道东方朔原来就是天上的岁星下凡,想到自己整整十八年却当面错过神仙,不禁惨然不乐。 

  李商隐为什么要写东方朔的这个故事,因为他很喜欢以东方朔自比。有考据说,李商隐那个时代,风气开化、宫闱不肃,李商隐和宫中女子大约是有过一些暧昧往来的。诗中以汉代唐,汉殿即是唐殿,这是唐人的习惯说法;穿针夜就是七夕乞巧节;阿环是杨贵妃的小名。李商隐的意思就是:在七夕之夜,自己偷入禁苑,隔着窗户缝看见了杨贵妃。——这里,阿环也许是实指,也许是泛泛代指宫中女子,也许是特指宫中的某位女子,这些事都难确定,但他入宫偷窥这件事总该是成立的。 

  解到这里,问题出现:如果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套用李商隐“十八年来堕世间”并非断章取义的话,他在这首词中所描述的那个女子就应当是她的表妹了,这正应了入宫偷窥一事。(详见《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 

  但如果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是依照断章取义的摘引传统的话,上述推测便会成为过度阐释。——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用这个典故,也许只是在说那位女子姿容绝代、才华无双,如同天上的星星下凡。如此,则这个比喻并不存在任何的确指,说的可以是任何一位令纳兰容若(纳兰性德)钟情的女子。 

   

  “十八年来堕世间”,既然已经堕入世间,又是怎样在世间生活的呢?也要买米买面打工挣饭吗?当然不是,人家星星姑娘(小注:肯定不姓周)过的是“吹花嚼蕊弄冰弦”的日子——即便我们不知道这些词都是什么意思,也能从这一个个漂亮的字眼上体会出反正都是些清幽雅致的事情。 

  冰弦,不是用冰做的琴弦,而是用域外的冰蚕丝做的琴弦,但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诗人们用冰弦二字来代指琴弦,更显情调。 

  吹花嚼蕊,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宋词里有“吹花题叶事,如今梦里,依然记得”,也有“嚼蕊吹香”的说法,各有各解,而最源头的用法也许要算是温庭筠一首《南歌子》: 

   

  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鸳枕映屏山,月明三五夜,对芳颜。 

   

  这是描述一位女子精心梳妆打扮,在十五月圆之夜让情郎欣赏自己的容貌。开头两句“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一个扑蕊,一个呵花。 

  “扑蕊添黄子”,黄子,就是女子脸上的妆饰,额间一点黄,即“对镜贴花黄”的“花黄”,而这个黄,也许是取花蕊的颜色,也许就是取自花蕊本身,是为“扑蕊”。 

  “呵花满翠鬟”,是说把花呵一下然后插在头上。为什么要呵一下呢?因为花瓣原本的形状也许不大让人满意,要么就是开得还不够舒展,所以用嘴吹气,把花瓣吹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个呵花,就是吹花。 

  那么,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词中的“吹花嚼蕊”是否就是“呵花扑蕊”呢?——意思上绝对是讲得通的:那位倾城女子梳妆打扮完毕,抚弄琴弦,正是一副娴雅温柔的样子。 

  但是,另外一种解释也很有道理:这是用典,这个典故我们在前边见过,就是李商隐和柳枝姑娘的故事,那位柳枝姑娘就最喜欢“吹叶嚼蕊”,她有很高的音乐素养,常作“天风海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柳枝姑娘的“吹叶嚼蕊”从李商隐的上下文来看,应当是小女孩子吹树叶吹出音调的意思,定与梳妆无关,再联系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全句的“吹花嚼蕊弄冰弦”,全是与音乐有关,意思也很顺畅。 

  只有一个小小的障碍:柳枝姑娘是“吹叶嚼蕊”,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词中是“吹花嚼蕊”一字之差,意思会一样吗? 

  是呀,吹叶可以吹出声调,吹花却绝对不可能吹出声调的。 

  一个可能的答案是:“吹叶嚼蕊”这四个字违犯了诗词的平仄规则,而且很难变通,所以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才不得不把“叶”字用“花”字来代。 

  诸家注本有把“吹花嚼蕊”解作歌唱、奏乐、吟咏的,引申为推敲音律、辞藻,也有取李商隐和柳枝故事的,其实“吹”字若当奏乐之类的意思解,很难和“花”搭配起来,如果按照奥卡姆剃刀的原则,温庭筠那个“扑蕊呵花”的意思在字面上才是最为通顺无碍的。 

   

  至此,无论是取温庭筠的意思,还是取李商隐的典故,字面上都可以解释得通,而且意义上的差别也不是很大。真正造成重要分歧的,是典故背后的暗示意义:如果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是用李商隐和柳枝之典的话,那么,这首词里的女主人公便既不可能是卢氏,也不可能是表妹,而只可能是沈宛(假定不存在其他女人的话)。 

  情事总是扑朔迷离,我们再往下看。“多情情寄阿谁边”,这句朴素,是说那位“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的女子,她的心思到底牵挂在谁的身上呢? 

  这一句,明为问语,实为明知故问,那个“阿谁”显然就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自己。 

   

  转入下片,更为难解。 

  诸家注本无论细节上有何出入,总体而言都说这是一首欢喜之词,上片写女主人公的玲珑娇好,下片写纳兰容若(纳兰性德)与她灯下共对,情意绵绵,尤其是末句“相看好处却无言”,说怎么看对方怎么觉得好,但千好万好,嘴里却说不出来。 

  下片从字面看,“紫玉钗斜灯影背”,是说那女子的发钗斜插,在灯影恍惚中愈见动人,“红绵粉冷枕函偏”,是说胭脂冷了,枕头偏了。然后“相看好处却无言”。 

  这几句,泛泛读过,确是喜语,但稍一斟酌,便觉得难以解释。 

  首先这个“紫玉钗”就有问题。乍看上去,这不过是一种贵重的首饰,但是,诗词当中玉钗的意象很常见,有玉钗,有白玉钗,很多,但罕见有紫玉钗。紫玉钗其实实有所指,出自蒋防的著名传奇《霍小玉传》,汤显祖后来把《霍小玉传》改编为戏剧,便以故事中的紫玉钗作了剧题,这就是“临川四梦”中的《紫钗记》。 

  紫钗,这是唐代才子李益和霍小玉的一段爱情悲剧。——《霍小玉传》是个凄厉的悲剧,《紫钗记》虽然经汤显祖之手多了一些光明,但基调依然是悲剧。联系当下,李益和霍小玉的身份、经历非常切合纳兰容若(纳兰性德)与沈宛,这个暗示实在是太强烈了。而且,以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的才学,不可能不知道《霍小玉传》和《紫钗记》,他用“紫玉钗”这个意象应该是含有深意的,尤其是李益迫于母命放弃霍小玉,太切合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迫于家庭压力而与沈宛的最终分离了。(详见前文“江南爱情·江南组诗”。) 

  再看“红绵粉冷枕函偏”,枕函好理解,古时候的枕头一般都是硬的,有陶瓷做的,有木头做的,现在在博物馆里还能看到,既然是陶瓷或木制品,枕头就可以被更有效地利用起来,做成中空,里边加个抽屉,可以放一些花露水呀、安眠药呀、黄色小说呀什么的。这里以枕函代称枕头,说枕函偏也就是枕头偏了。 

  红绵,是女子擦粉用的粉扑,周邦彦有“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尽红绵冷”。可是,粉扑又不是炉子,怎么会冷呢?推想一下,女子在化妆的时候,粉扑接触肌肤,有了体温,等放下来不用了,也就慢慢变冷了。 

  再来回顾一下这两句,发钗偏偏要说“紫玉钗”,钗还“斜”,灯影还“背”,粉扑还“冷”,枕头还“偏”,这一切意象堆积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喜语,却只透出几分凄凉。从这里再归结到末句“相看好处是无言”,哪里是在说夫妻对坐或情侣对坐时深情款款、柔情蜜意呢,倒像是情人别离的前夜,明知天一亮就要分别,虽然情深难舍,却也只有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这般情境,倒有几分像是杨过和小龙女在重伤之后、自知必死之际两人自办的那场婚礼,在那最后的美艳容光的照耀下,小龙女一回头间,见杨过“泪流满面,悲不自胜”。 

  至此,重读第一句的“十八年来堕世间”,似乎又有了一层涵义:天上的星星下了凡,带给我这样多的欢乐,而今,时间满了,下凡的星星终于要回去了…… 

  

 

  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寂寞的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这首小令也不知道是实境还是拟境。 

  一个冬天的晚上,院子里的残雪映着月光的清辉,映得屏风更加清冷黯淡,已经是三更天了,是谁在吹着横笛,《梅花落》的曲调一直吹个不停,夜深无人,只有月色朦胧。——这便是上片三句的字面意思。 

  “残雪凝辉冷画屏”,意象是一“残”一“冷”;“ 落梅横笛已三更”,意象是梅要“落”,夜要“深”;“ 更无人处月胧明”,意象是人要“无”,月要“朦胧”。这些意象交迭在一起,传达出来的就是两个字:寂寞。 

  ——可是,第二句里,“落梅”存在“落”的意象吗?它不明明是一个曲调的名字吗?仅仅是这个曲子叫做《梅花落》而已呀? 

  存在的。理由之一是:这里的落梅有可能是双关语,前一句有残雪,正是落梅时节,两相契合,并无不妥;理由之二是:笛子吹什么曲调,诗人不是随便选的,比如,如果要表达别离和思想,那就不会是《梅花落》而是《折杨柳》了,“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这些曲调的名字在诗人们手里早已经有了固定的意象,也就是说,这些曲调的名称早已经成为诗词的意象符号了,再举个例子,《玉树后庭花》,凡是出现这个曲调名,一般和音乐本身不会有多大的关系,你基本可以断定这是在抒写亡国之痛、兴废之感。 

  曲调名称在诗歌里边,一是以字面的意思而存在,比如《梅花落》就带有梅花落的意思,《折杨柳》就带有折杨柳的意思,这些字面意象会以字面本身给人以第一印象,下一步才是曲调所带有的意象。 

  曲调的固定意象早已经约定俗成,无法更改了。我们看周敦颐的《爱莲说》,莲之情操气节与梅花相比是绝不逊色的,乐曲里边也有和莲有关的,但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在独品寂寞情怀的时候只能听到《梅花落》而不可能听到《莲花落》,否则我们一定会以为是丐帮长老来了。 

   

  如果较真的话,有一个问题很不容易解决,那就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这时候在哪儿? 

  从“残雪凝辉冷画屏”来看,他这应该是在家,但是,在当时的北京城,有人吹笛子一直吹到半夜三更,这也太扰民了吧?笛子的声音很尖锐,声波的波长很短,穿透力很强。如果他还一直反反复复地吹的都是《梅花落》这同一个曲调,那就更让人受不了了!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少爷是个文人雅士,听到这旋律只觉得惺惺相惜,于是不觉之间,人家吹到了三更,自己也听到了三更,可是,这笛声要是吵到明珠老爷睡觉,这罪过可就大了。 

  这其实就是一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这是写境还是拟境? 

   

  下片一转,突兀出一对很漂亮的句子:“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诗词短小,语言讲究精炼,废话绝不能有,但这里,“我是人间惆怅客”,却像有些废话的样子。——为什么要说“人间”呢?难道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还有可能不属于人间不成?和这一句在意思上最相当的对句应该是:“我是人间惆怅客,你是仙界风流女”,只有在这种类型的对仗之下,“人间”两个字才是成立的。看看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对句里和“人间”相对的却是“何事”,很不工整,再仔细看,他完全摆脱了这里通常的对仗规范,根本这两句话就不构成一组对仗。 

  难道纳兰容若(纳兰性德)也出现败笔了吗?当然不是,这种低级错误他是不会犯的,“人间”二字其实是最无理、也是最点睛的一笔,他这样一说,给人的感觉就是:他“自己”和“人间”被对立起来了。这就好比我们有些西服同胞经常爱说的“中国人如何如何”,他们在这样表达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剥离到“中国人”这个范畴之外了。 

  所以,“我是人间惆怅客”,意思大约就等于一只天鹅站在家鹅堆里,感慨说:“我是家鹅世界里一个惆怅的过客呀。” 

   

  下一句“知君何事泪纵横”,这个“君”,就是吹笛子的那个人。这一句的出现,把上一句的意思一下子又烘托上了一层。“我是人间惆怅客”,这是我与世界的隔膜,“知君何事泪纵横”,是我与你的相惜,这就把“你”拉到了“我”的这边,我们两个人互相取暖,以对抗“不属于这个人间”的那种刺骨的疏离感。 

  “知君”的“知”,字面上是“我从笛声里知道你心”的意思,但一般在诗词语言里,一些字放在“知”的这个位置上是要被当作“反训”来讲的,也就是说,在这里,“知”很可能是“不知”的意思。——我知道我是人间惆怅客,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吹笛子吹得那么悲伤。这样一来,意思可就丰满多了,我们可以这样想: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自己就很惆怅了,谁知道突然遇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虽然不清楚他悲伤的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但那种感觉我是深深共鸣的。这是一种对一个没见面的人的深沉的知音之感。但是,就像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当他终于有了自己心爱玩具的时候,当他终于有了一个玩伴的时候,他会非常投入的,但同时也会越来越自闭,和世界越来越疏离。 

  那可怎么好呢?不知道,只是——“断肠声里忆平生”,在断肠的笛声里,往事种种涌上心头。往事到底是哪些?不知道。 

  个人的情感体验是别人很难渗透、也很难代替的。就像这些诗词,有人可以给你讲解,但没人可以代你思考;就像有人可以指点你酒的知识,甚至陪你喝上几杯,但醉的体验只能是你自己的,是个别的,是人人不同的。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细思量。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西风乍起,人间天上, 

  除却我心而外,芸芸谁会秋凉? 

  不忍见萧萧黄叶,匆忙忙闭锁疏窗。 

  闭锁疏窗。几多旧事,几度思量。 

   

  当年,春光窄窄,春睡足足,春意芳芳。 

  与你诗词对垒,酒浓茶醉,胜如为你梳妆。 

  而今只影空怀远,不解香魂何处, 

  却晓得当时笑语、当时乐事,非是寻常。 

  

 

   

 

  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词章,题为《饮水集》,其义取自“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正是,词以抒怀,以摹写心头那一点欲说还休的情愫,寓于词章字里、箫管声中,纵然传唱于世间、获誉于海内,而词中低徊不去的款款心曲其实也只有词人“冷暖自知”而已。 

  这样的词是不可解的,因为一旦词句离开了那位深情的作者,便如同花儿陨落枝头,如同叶子飘零尘土。一花一叶,其美丽之处正在于绚烂的生机,而谁能从一朵离开了枝头的夏花那里捕捉到那棵花树的全部秘密呢——这也许正是花儿那短暂一生的全部意义。 

  那么,我们所传唱的、所着迷的,究竟又是什么? 

  ——那正是我们自己的心事,自己的心曲,是缠绕于自己心头那郁郁而不得发散的情愫。别人的华美词章不过是一根神仙的手指,使得词人自己的“冷暖自知”共鸣出我们自己心头同样的事件、同样的思念、同样的爱恨、同样的沉迷……在这个芸芸众生的纷繁世界上,没有谁是超然孤立的,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块岩石、一粒尘埃,而被风雨侵蚀掉的那些岩石与尘埃既是一个个独立的身影,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一部分。于是,这一首“冷暖自知”的小词,其感动人心之处既来自于纳兰容若(纳兰性德)那独一无二的才华与身世,也来自于我们每个人和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每个人和每个人的心心相通。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所沉吟怅惘的,是他自己的故事;而我们所传唱的,既是对这位情深不寿的浊世佳公子的无限追怀,也是对我们自己、对每一个血肉之躯所必然经历的人生体验的深刻感动。 

   

  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此词,上片是此时此地的沉思,下片是对往时往事的回忆;上片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此时此地的孤独;下片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和妻子在曾经的短短三年之中那一些短暂而无边的欢乐。 

  “谁念西风独自凉”。西风送凉意,对每个人都是一样,也吹进皇宫大内,也吹进民间草舍。而在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词中,这凉意却似乎仅仅是为他自己而来,也仅仅是他自己才体会得出。——不合常理的叙述构成了突兀料峭的修辞,那是一番难以言传的清决与萧壮,似乎世人尽知,其实只有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独会。 

  西风冷冷,黄叶萧萧,疏窗闭合,几多萧瑟。由景及人,由物及我,纳兰容若(纳兰性德),一个才华横溢的词人,一个天真忧郁的孩子,韶华未逝,便已经往事萦怀。有多少“成熟”的大人直到临终还来不及回忆,而一个敏感的孩子却总是早早的就有了心事。 

  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是一个孩子,天真烂漫,敏感多情,词章即心事的流露、天性的抒发,故而毫无做作之态。正是因此,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才被眼高于顶的王国维誉为五代之后的词坛第一人。是论绝非过誉。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有显赫的家世,有早早的成名,在他以睥睨天下的俊彦之姿指点词坛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够洞悉他那颗孩童一般的纯真的心?——也许,只有他的妻子,伴了他三年便匆匆离去的妻子,在这秋风乍起的刹那勾起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无限怀想的妻子。(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是:内心酷似小孩,外表却是大人;名侦探柯南是:外表酷似小孩,内心却是大人。大家别搞混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美更美? 

  有,那就是把美当着你的面摔得粉碎。 

  三年短暂的快乐也许只是为了让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日后的回忆更为沉痛悲苦,人生的悲剧也许只是上天残忍地安排在天才生活中的艺术素材。我们读着这首小令,由上片的苍凉突然转入下片的欢乐,由上片的孤独突然转入下片的合欢,但我们一点也感受不到欢乐,只觉得欢乐之情写得越深,背后的孤独之情也就越重。纳兰容若(纳兰性德)那甜美的夫妻生活,醉酒而春睡不起,赌书而对笑喷茶,以李清照与赵明诚千古第一的夫妻佳话来比拟自己的二人世界,水乳之得,情意之切,以乐事写愁心,以合欢写孤独,令人但觉天地之大,纵然可以包容万物,却容不下一个人内心的愁苦。 

  使天地逼仄到极至的还是末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这样平淡如家常的句子轻易道出了人生真谛,而这样的忧思慨叹又岂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所独有? 

  宗教家说:世间本没有恶,我们所谓的恶,其实只是善的失去;世间本没有丑,我们所谓的丑,其实只是美的失去。 

  有人问道:造物主为什么会允许善和美的失去? 

  宗教家回答说:是为了让人们更好地认识善、珍惜善;认识美、珍惜美。 

  每一个平平凡凡的快乐都是弥足珍重、来之不易的,你若当它只是寻常,失去时便只有悔不珍惜。亲人、爱侣、晚风、秋月,这一切一切的寻常,又有几人能够承受失去之痛呢? 

  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岂是寻常? 

 
 
 

  浪淘沙(紫玉拨寒灰) 

   

  紫玉拨寒灰,心字全非。疏帘犹是隔年垂。半卷夕阳红雨入,燕子来时。 

  回首碧云西,多少心期。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 

 

 
 

  紫玉、寒灰、心字,这三个词在我们现代人看来完全是各不相关的,真不知道怎么可以搭在一起。“紫玉拨寒灰”,用玉去拨灰,这是怎么回事呢? 

  最合理的解释是:“拨”字是个通假字,通“扒”,所以“拨灰”就是“扒灰”,“紫玉”自然就是贵公子的代称。——这个解释当然是错的。其实这句话很简单:紫玉就是紫玉钗,寒灰就是心字香烧完之后的冷灰,心字就是心字香烧完之后灰烬落在地上构成心字的形状。这在古人眼里都是很平常的事物,只是时代隔阂,现代人看起来不那么清楚了。 

  词中的主人公既然手执紫玉钗,定然是位女子了,只见她拿着紫玉钗拨弄心香的灰烬,把原本那好端端的一个心字模样全都拨弄乱了。 

  “疏帘犹是隔年垂”,再看那竹帘,自从去年垂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这句里的“隔年”一般用作“下一年”、“明年”的意思,但也有当“去年”说的,比如宋词里有“露萼鲜浓妆脸靓。相映。隔年情事此门中。粉面不知何处在。无奈。武陵流水卷春空”,联系一下上下文,就知道这个隔年当是去年之意,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的“隔年”也该是这个意思。 

  “半卷夕阳红雨入,燕子来时”,红雨并不是红色的雨,也不是夕阳下被照耀成红色的雨,而是纷飞的落花,如果用动词来表达,就是“落红如雨”。 

  “半卷夕阳”,这话看上去有些古怪,夕阳怎么可能被“半卷”呢?其实,这个“半卷”是承接上一句“疏帘犹是隔年垂”而来的,是说这位女子把那垂了很久很久的帘子半卷了起来,马上便透进了夕阳,也飘进了纷纷的落花。这种句式可以说是诗词的特殊语法。 

  “燕子来时”作为上片的结语非常巧妙,似乎平淡无奇,细想一想,却别有一番滋味,似是在说燕子来了人却没来,似是在思念着谁。但这个意思只能让人隐隐感觉得到,却无法凿实。 

   

  “回首碧云西,多少心期”,下片起头,开始转折。心期即心愿,从上片看到燕子飞来,转而“回首碧云西”,以“碧云西”来感叹“心期”,自见几分渺茫和惆怅。心期或许在盼着那人能与燕子一同归来,却望断碧云,渺茫无极。 

  “短长亭外短长堤”,诗词语言,一出现长亭短亭,通常只有两个意象:一是送别,二是思归;一出现河堤,一般就是送别。这都是诗人们自己的母语,随便说出来不用解释的,但现代人看起来就好像在看外语了。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这句是化自宋词里的“短长亭外短长桥”,只把“桥”字换成了“堤”,大约是为了韵脚的缘故吧。 

  末句“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这个“游丝”看上去是个漂亮词,其实指的可不是什么漂亮的意象,而是飘荡的蛛丝。飘荡的蛛丝能有多长呢?最多也就三五尺吧,但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说的是“百尺游丝”,这岂不是到了盘丝洞了?——这有是一个诗人语言,“游丝”和“百尺”在诗词里基本上就是一个固定的搭配,比如“百尺游丝争绕树”什么的,这是诗人们的主观量度,游丝,就是有百尺那么长的。 

  游丝即是蛛丝,又有什么涵义呢?当然有,游丝的比喻意象就是心思,比如李商隐“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游丝长,就是心绪无聊;游丝乱,就是心绪乱。那么,在这里,心绪的无聊和乱又是为了什么呢?答案就在“千里梦”里——思念远人。 

  思而不得,无限凄迷。 

   

  词句都解释完了,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这首词写的到底是什么事呀?是他在外出的时候想像家中妻子对自己的思念而写的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女人? 

  这就真说不清了。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性很高的可能性:这首词其实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是的,这首词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也正是花间传统之一,所有的人物、场景、情绪,都是虚构的。 

  当初黄庭坚写这类小令,被法云秀和尚批评,黄庭坚自我辩解说:“你可别把我当成这样的人呀,我写的这些内容都是瞎编的,绝对不是我的亲身经历!” 

  当然,词的瞎编不一定纯是向壁虚构,也可以拟境来摹写心情。就像一个人心中有苦闷,写了一个故事来把这苦闷抒发出来。你说这是虚构,也对;说不是虚构,也对。 

   

 
 

  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焰火为什么美丽,因为那是多样的粉末交汇在一起,燃烧、困顿,而终于爆发于一刹那;词章为什么绚烂,因为那是词人的万千心事纠结于眉、郁结于心,而终于脱口而出于一瞬间。 

  我手写我心,便是此番道理。 

  由暗火而郁结、由郁结而困顿,而困顿而渴望解脱,由渴望解脱而终于爆发,这样的流露往往最是真切感人。这样的词,正是眼前的这一首《画堂春》。 

   

  劈头便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明白如话,更无丝毫的妆点;素面朝天,为有天姿的底蕴。这样的句子,并不曾经过眉间心上的构思、语为惊人的推敲、诗囊行吟的揣摩,不过是脱口而出,再无其他道理。 

  明明天造地设一双人,偏要分离两处,各自销魂神伤、相思相望。他们在常人的一日里度过百年,他们在常人的十分钟里年华老去。纵使冀北莺飞、江南草长、蓬山陆沉、瀚海扬波,都只是平白变故着的世界,而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人生。万千锦绣,无非身外物外,关乎万千世人,唯独非关你我。 

  纳兰容若(纳兰性德)何堪,借他人杯酒浇自己胸中块垒。——上片实为化用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非赠道士李荣》诗中成句:“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诗词之化用,有稍加点染者,有原文照录者,此为文人成法,非自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始。诗词史上,大有名句原版藉藉无闻,而一经他人化用,反为世人千古传诵的佳话——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便是承袭有自;近年发掘曹雪芹的诗作,“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亦有所本。而眼前这首《画堂春》,骆宾王的原句不知还有几人记得,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的词章却遍传于有井水处。 

   

  下片转折,接连用典。小令一般以频繁用典为大忌,此为通例,而才子手笔所向,再多的禁忌也要退避三舍。这,就是纳兰容若(纳兰性德)。 

  “浆向蓝桥易乞”,这是裴航的一段故事:裴航在回京途中与樊夫人同舟,赠诗以致情意,樊夫人却答以一首离奇的小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 

  裴航见了此诗,不知何意,后来行到蓝桥驿,因口渴求水,偶遇一位名叫云英的女子,一见倾心。此时此刻,裴航念及樊夫人的小诗,恍惚之间若有所悟,便以重金向云英的母亲求聘云英。云英的母亲给裴航出了一个难题:“想娶我的女儿也可以,但你得给我找来一件叫做玉杵臼的宝贝。我这里有一些神仙灵药,非要玉杵臼才能捣得。” 

  裴航得言而去,终于找来了玉杵臼,又以玉杵臼捣药百日,这才得到云英母亲的应允。——这不仅仅是一个爱情故事,在裴航娶得云英之后还有一个情节:裴航与云英双双仙去,非复人间平凡夫妻。 

  “浆向蓝桥易乞”,句为倒装,实为“向蓝桥乞浆易”,纳兰容若(纳兰性德)这里分明是说:像裴航那样的际遇于我而言并非什么难事。言下之意,似在暗示自己曾经的一些因缘往事。到底是些什么往事?只有词人冷暖自知。 

  那么,蓝桥乞浆既属易事,难事又是什么? 

  是为“药成碧海难奔”。这是嫦娥奔月的典故,颇为易解,而纳兰容若(纳兰性德)借用此典,以纵有不死之灵药也难上青天,暗喻纵有海枯石烂之深情也难与情人相见。这一叹息,油然又让人想起那“相逢不语”的深宫似海、咫尺天涯。 

   

  “若容相访饮牛津”仍是用典。——故老传说,大海尽处即是天河,海边曾经有人年年八月都会乘槎往返于天河与人间,从不失期。天河世界难免令人好奇,故老的传说也许会是真的?于是,那一日,槎上搭起了飞阁,阁中储满了粮食,一位海上冒险家踏上了寻奇之路,随大海漂流,远远向东而去。 

  也不知漂了多少天,这一日,豁然见到城郭和屋舍,举目遥望,见女人们都在织布机前忙碌,却有一名男子在水滨饮牛,煞是显眼。问那男子这里是什么地方,男子回答:“你回到蜀郡一问严君平便知道了。” 

  严君平是当时著名的神算,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可是,难道他的名气竟然远播海外了吗!这位冒险家带着许多的疑惑,调转航向,返回来时路。一路无话,后来,他当真到了蜀郡,也当真找到了严君平,严君平道:“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牵牛宿。”掐指一算,这个“某年某月”正是这位海上冒险家到达天河的日子。那么,那位在水滨饮牛的男子不就是在天河之滨的牛郎么?那城郭、屋舍,不就是牛郎、织女这一对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恋人一年一期一会的地方么?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纳兰容若(纳兰性德)用典至此,明知心中恋人可遇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亲,只得幻想终有一日宁可抛弃繁华家世,放弃世间名利,纵令贫寒到骨,也要在天河之滨相依相偎、相亲相爱,相濡以沫。 

  这样的誓言,若放在《花间集》里,或许只是文人的戏仿;若放在《纳兰词》中,却不由得令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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