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政治，如哈维尔文艺青年式的说法，“政治是求得有意义生活的一种途径，是保护人和服务人的一种途径”；如马基雅维利阴谋家野心勃勃的说法，“政治是不折手段获取权力的一种艺术”。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认知，不同个体也有不同的体悟，但政治逻辑从来都是始终如一的。政治反映的是人性，政治制度和逻辑的复杂性也忠实的表达了人性的不可捉摸。几千年来，人类脱不开政治，又厌恶政治，似乎又总是在误读政治。布鲁斯布尔诺和阿拉斯塔尔的《独裁者手册》重新对政治进行了令人恍然大悟、又令人深思的深刻阐释。 这是一本及其奇特的书籍，从来没有哪一本书能够像《独裁者手册》一样，用如此通俗易懂的语言和简单明了的逻辑，阐释并推广了如此深刻洞彻又具有普遍性的政治原理。这本书无情的捅破了笼罩在政治之上的人为编织的复杂而隐晦的帷幕，把现实、欲望与野心的本质毫无阻挡的暴露在外。柏拉图哲学王的乌托邦似乎还将政治划归在高尚与荣誉的地界内，但自从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开始，政治已经逐渐滑向虚伪与堕落的一极。而自从近代化以来，或者从启蒙运动的开端以来，政治这一词汇似乎在所有的大陆都是狡诈、欺骗与野心的代名词。 《独裁者手册》讲述了一个简单、但又让人忧心的政治道理：任何政治家和政客，不管是民选领导人还是独裁统治者，第一项核心的工作便是保持权力。无法保持权力，其他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对统治者而言，必须赢得那些对保持权力起关键作用群体的支持，在书中这个群体被称为“致胜联盟”。在民主国家内，致胜联盟就是全体投票的选民，只有取得半数支持，领导人才能上台。在独裁专制国家，致胜联盟比较小，包括军队、警察的首脑以及政商背景的大财团，这些支持者为独裁者提供了暴力镇压和财力支持。独裁者只要笼络住这些群体，便可以稳坐宝座无忧，最大限度的从普通民众中攫取资源。 显然，民主国家领导人面临的问题比独裁者复杂的多，如此庞大的致胜联盟意味着为了进行笼络，很难进行简单的物质财富的收买，必须为全体选民提供完善和高质量的公共物品，如自由的言论、产权的保护、契约自由、公共基础设施、国防安全等。他甚至不能征收很高的税，因为这也会得罪自己的致胜联盟。民主领导人往往无法获取高报酬，因为高报酬意味着对纳税人——也是致胜联盟——的更大剥夺，这显然会丧失支持。 而独裁者往往都是富可敌国的，因为有了致胜联盟的暴力支持和社会控制，他可以不受限制的攫取民间财富，除去笼络致胜联盟的以外，其余便可收入自己囊中。卡扎菲、萨达姆这些暴君都是行宫遍布全国的顶级富豪。 是的，从领导者在乎权力这个视角来看，民主领导人与独裁者的行为逻辑似乎差别不大。如普罗提诺所言，人的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魔鬼和天使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捅便破。任何圣贤在面对不受限制的权力时也毫无疑问的会转变成为暴君。霍布斯描述利维坦的可怖，其实已经暗含着对国家绝对权力的警惕。民主制度的奥秘正在于用扩大了的致胜联盟锁定了领导人的行为逻辑，在其对权力的渴望与服务公众利益之间划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等号。 在美国，民主、共和两党的铁杆支持者并不占选民多数，更大部分是左右摇摆的中间选民。对两党而言，要获得胜选，任何将政策极端化的行为都是非理性的。民主党扩大政府开支、增加福利的政策，会受到较富裕阶层减税诉求的制约。共和党反对同性恋和移民的政策，也受到了同性恋群体和拉丁移民庞大票仓的制约。两党为了获取致胜联盟最大限度的支持，都会偏向推出中性的，让最多的人满意、让最少的人反感的政策。 当普遍的自由与平等被剥夺时，社会整体的诉求相对普遍和单一，社会的声音更能够统一，即获取完整的人权和自由。而一旦自由降临、权利完整，政治所体现的庸俗性就暴露无遗了。这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不同地区、行业、年龄、性别的群体便具有不同的利益，不存在的普遍受欢迎的政策，政治体系的运作不可避免的需要妥协、交易。庞大的致胜联盟的作用在于对领导者而言为了让某群体得利，需要与其他群体进行交易和妥协，出台一份保留了本质的出发点，又尽量减少对其他群体伤害的中性政策。但对政治的旁观者而言，政治过程的这种妥协与交易充斥了欺骗与虚伪，与政治家口中屡屡提及的理念和信仰无情的违背。但政治就是如此，其始终不背离的一条潜藏的线索是，政治家能否获得权力取决于选民的支持，他的自由裁量权始终都受到庞大致胜联盟的约束，而这就够了。 存在庞大致胜联盟的民主国家，经济社会往往是欣欣向荣的。依赖庞大的致胜联盟上台的政府具有更强大合法性和支持度，其国家能力也更强。而强大的国家能力受到民意的巨大影响，大部分作用在了保障机会平等、保障财产、契约安全、提供公共产品、降低交易成本等有利于全体民众的政策上了。正如书中所列举的事例，南印度的泰米尔纳德邦在选举方面更加活跃，争夺致胜联盟支持的竞争更加激烈，而北印度的北方邦基于传统村社联结的集体投票很普遍，执政党往往只需收买一些传统的地方强人便能获得大批选票赢得选举。两个拥有大小不同的致胜联盟的地区，经济绩效也差异显著。南印度经济活跃，民众生活水平很高。而北印度地方政府腐败频发，经济绩效低劣。 事实上，庞大的致胜联盟并不直接意味着一个组织良好的社会。印度的许多地区在很大程度上面临的是一个并不活跃的公民社会。如北印度很多邦，村社传统与种姓制度的遗存依然存在，许多目不识丁的农民并不清楚自己手中选票的意义。村社的头领对农民的偏好具有巨大影响力，集体投票现象普遍。集体投票现象并不违背民主的基本理念，原因只在于传统经济社会结构还不足以产生足够多元化的利益诉求和个人主义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集体投票实际上也并不违背个体的意志。但是，集体投票的现象是政治腐败的助推剂，因为他为贿选提供了充分的条件。唯一能做的就是破坏传统的经济社会结构，这种破坏不是负面性的，而是借助国家的力量将现代化延伸进封闭的村落。普及教育来改变人的思想结构，修筑公路等基础设施来打开与外界的经济联系，让所有地区都纳入统一市场体系。随着思想的现代化，经济利益的扩展，利益诉求固然也会不断多元化，集体投票的条件便告瓦解。 必须要扩大致胜联盟的规模。哪怕在民主国家，在选区划分等各种制度上的小手脚也可以让领导者只需赢得选民中非常小的部分就能掌握大权。致胜联盟变小了，固然是可以从部分民众中攫取利益，用于收买的。物质笼络均摊到小规模的联盟成员头上，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正如当前缅甸的民主转型，非选举产生的军队议员占到了全部议员的25%，执政党只要获取其余一小部分的议席，便能很轻易的获得议会多数。致胜联盟非常小，虽然表面上他也是代议制民主。 在未来的政治制度构建中，唯一需注意的就在于如何尽可能的扩大致胜联盟的规模。当然民主转型的过程是曲折和艰辛的，作为领导者而言为保持权力的稳定，必须竭力阻止扩大致胜联盟的规模，联盟越小，收买越方便。在民主转型的过程中，经历缅甸乃至俄罗斯的曲折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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