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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蛰了十箱蜂(2)

 xc活人的娄子 2014-07-19

  我把这金色生灵举到母亲面前时,母亲的脸上并没有我所期待的兴奋与快乐,母亲抑郁的表情紧蹙眉头,期待的脖颈高高扬起,我把一只蜂掐在手中,看见母亲苍白的脸正望着窗外。
  母亲说:蜇吧。我的儿。
  是在针刺的疼痛中,母亲开始她的微笑和颤抖。母亲的颤抖与蜜蜂的颤抖竟是如此一至,失去了蜂液的蜜蜂,从母亲的脖颈上取下时,尾针从体内一同带出,那是一种舍了生命的不情愿,然后便迅速死去。这时的母亲,身边已备好了亲手制作的金色纸箱,“金纸”粘裹的纸箱金光闪闪。母亲对我说:  
  我的儿,把它们装进去吧,轻着点一只也不要扔掉。之后扳起我的脸,看在那里许久才说话,母亲说:
  儿啊,你的心,诚吗?
  我知道我年少颤抖的声音,最初总会夹杂着莫名的自卑诚惶诚恐,我说:妈呀,诚着哪!
  母亲说:有诚就好。明天你还要去的。
  ……
  随着季节的深入,纸箱里金色的蜜蜂一天天增加,母亲的气色居然日日好转,迟缓的脸在低矮的屋顶下,竟现出些微薄的光泽。这光泽,真的是来自山野的那些蜜蜂吗?
  终有一天我迈进家门时,母亲正笑微微站在窗前迎我。母亲依然要问那已反复多次的话:
  我的儿,你的心,诚吗?
  四目相视我顿时软了双膝, “噗嗵”一声给母亲跪下了,我说:
  妈,我诚,诚啊——
  我把头垂在那里,任母亲的泪水“叭叭哒哒”跌落,一颗颗落进我茅草般柔润年轻的黑发,黄昏里夕阳灿烂,正从西窗斜斜地射进来,满屋尽是金黄色薄翼般覆盖的碎片。
  那年冬天,我们承德的第一场雪刚刚落下,母亲的气色开始愈发好转,望着窗外空中无休止的落雪,望着僧冠山的方向,母亲也许想起了什么,转身打开了身边金黄色的纸箱。
  令人惊异的,是我发现自己竟为母亲捕捉了那么多的蜜蜂。那是一只只完整的标本,又像是一只只等待起飞的小飞机,它们被母亲整齐地排列里面,庄严而肃穆。那些精巧的身体,透明的薄翼,在狭窄幽暗的空间里闪现着金黄的色彩,似依然在那个季节里展翅劳作。我看见无数金黄色的蜜蜂,成群地飞舞在天空下的麦田和山野,是在这时我才发现,我对母亲,对她的身体竟是那么陌生,我相信母亲能够活下来,但我不知是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我对这个世界究竟了解多少呢。又也许这世界,原本就是这么个神秘莫测的样子吧。
  我看见母亲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前,望着僧冠山的方向,眼里闪现着细碎生动的光亮,冬日的暖阳均匀地洒在她潮湿的脖颈上,细微的蜂痕正在消褪,那种活跃的心情,始终鼓动着母亲迷人的表情。我知道,母亲已经开始了新的等待。等待明年,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母亲也会时常打开那个箱子,仰起头问我说:我的病,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是不是我借了它们的灵魂?我借的太多了,人家总有一天会不借你的。
  母亲最终离开了我们,她整整坚持了十年。我家也整整攒了十箱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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