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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坛医院

 xc活人的娄子 2014-07-19

    大弟幼时,性顽劣,不驯顺,总是弄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母亲颇以为烦。

    譬如刚穿上脚的一双新布鞋,三二日之后,就不知去向,光着脚在母亲眼前走来走去,以期引起母亲的注意。

    母亲问:“鞋呢?”

    “我哪知道。”他说。

    母亲是做布鞋的巧手,针线细密,质地硬挺,即便是放在水面上,也不浸水,像小船一样游走。放学之后,路过村口的小河,大弟把一只鞋放在水面上,看稀罕。那鞋走走停停,比真正的船还有意思。他笑得在地上打滚儿,得意于自己发明的游戏。但一股湍流打来,那鞋顺流而远,他再也捞不回来了。

    笑凝固在脸上,他愣了。没想到,欢乐与懊丧,竟是一对孪生兄弟。

    但很快,他就又笑了。他索性脱掉另一只鞋子,放到一处急流之上,看到鞋子迫不及待地游去的情景,他击掌而歌——嗷,嗷,嗷嗷……

    主动的放弃,反倒化解了懊丧,他此时,只剩下欢乐了。

    还譬如,他用橡皮筋自制了一副弹弓,得空就射树上的鸟。到了后来,觉得射鸟很没有意思,就射人,射跟他要好的一个小伙伴。弹丸正射在眼睛上,小伙伴说:“我看不见了。”他竟笑着说:“这有什么要紧,到我家吃饭就是了。”

    多么严重的事情,在大弟那里,都轻松于嬉笑之间。母亲大骇,觉不加以管教,肯定是惹是生非之徒。说理不果,严辞斥责,终至施以体罚——狠手拧其腮,用疼痛,强化他从善的记忆。

    儿童的顽劣,改来是难的,大弟的腮面上,便承载了无量数的疼痛。长大之后,他竟变得异常驯顺,终日没有几句话,即便是喜乐的场面,也不见有丝毫反应,木讷了。

    十八岁那年,他的右颧骨下,兀地生出一个包状物,外人看了,以为他天生异相,乃双颧骨之人。他因此变得十分在意,一闲下来,就以指抚弄。抚弄中,那个物件竟会在上下左右间移动,且有窸窣微音,他深以为不祥,心情沉重。

    有人问:“你脸上怎么多了一块?”

    他说:“是癌。”

    “怎么好端端就长癌了?”

    “我妈拧的。”

    风传一久,左邻右舍、村里村外,都认定这村里有一个厉害母亲、一个受气的儿子。这个认定,反过来作用于母子,二人间就落下了心结。

    母亲对我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儿子?”

    大弟则对我说:“我肯定不是妈亲生的,不然她怎么会对我这么狠?”

    到了婚娶的年龄,大弟相了两回亲,都败于他的面相。便对母亲生出恨意,冷言冷语相对,让母亲暗自垂泪。

    我只好带着大弟去了县医院。“可能是腮腺瘤。”医生判断说,“但咱这治不了,得去天坛医院。”

    到了天坛医院,已是上午十点的光景。门诊大夫确诊是腮腺瘤,且需手术。但为了保证手术成功,须专家操刀,但已错过了当日的预约时间,便嘱咐道:“明天起早来。”

    出诊室之前,大弟突然问:“这个瘤子是不是拧出来的?”

    医生诧异了一下,说:“未必。”

    未必,就是或许,这层意思大弟是懂的,所以他诡异地笑笑,认定他的病,肯定与母亲有关。

    我下意识地想,医病先医心,应该想办法开导开导他。

    那时的交通很是不发达,从京西的一处僻地到城里来,是不通早班车的,便只有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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