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0624 刘瑞珍遗作之一再回首——风叶飘零忆钧杨

晨光人 2014-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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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友晨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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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杨’ 你何以走得如此步屡匆匆? 让我想送你一程犹不可得. 我独自望向通往山林的路’ 恍惚间似乎看见你从时空隧道的光影中向我走来: 依然是毛刷一样的寸头发式’ 依然是那么步屡坚定’ 依然是那么挥撒着书卷气息……所有这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

打开记忆的闸门’ 让岁月倒转……你说你家住渤海湾渔村’世代以打鱼维生. 你从小与大海为伴. 你迷恋大海’ 也想往山川’ 原野和森林. 你说大海和森林有许多相似之处.当大风刮过’ 森林的低吼像极了大海的咆哮. 你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可以和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妣美.你的想像力真丰富.我说你是个浪漫诗人. 你笑着说自己还真挺喜欢诗. 有时还胡诌乱嗙几句. 你把自己的习作拿给我看’说: (你别笑话我就行了)你的诗词习作有几十首’其中一首我还能记得:

晨夕雾靄看阵松’ 金针银叶刺清空.

夜伴朔风读诗卷’ 清晨湖畔听涛声.

当你得知我也喜欢诗并有习作时’ 你高兴的提议今后彼此切磋琢磨’交换习作看. 我自然也同意.

我不但没见过真正的大海’ 也没见过大森林. 你多次邀我去你工作的清河林场看看.我也很想去见识一下. 及至真的见了才知道’ 那真是一个天外之天. 只见群山叠嶂’ 林海如涛’ 远处莽莽的大森林衬托着湛蓝的云天. 近处一片片苗圃’ 一畦畦菜田’ 包围在辽阔原野中’ 给人一种天高地阔的感觉. 让人享有远离城镇的繁嚣和乌烟瘴气并充分领略大自然带给人的快乐. 钧杨’ 那一刻我好想永远留在这里..

你们的实验站建立在半山腰.现正在扒炕抹墙. .无法住人和烧饭. 你就在山脚下湖畔支起一顶帐蓬暂时居住. 我们来到山脚下’ 你指给我看那一片大水’ 你说这就是远近驰名的<乌鸦湖>时值盛夏’ 鱼儿繁殖’ 水草茂密’ 一群群野鸭嘎嘎叫着浮来觅食’ 不时有飞鸟掠过水面衔走游动的小鱼儿. 骄阳照耀下的湖面水波粼粼’ 更有茂盛的枫树围绕着这一泓碧水. 可以想像’ 当秋风刮过’ 这里会是一番何等烂嫚璀灿的景色.

你说’晌午饭你请我吃烤土豆’苞米和毛豆. 我正纳闷不知你如何解决吃饭问题.只见你在地上挖了一个半尺深的坑’ 把土豆’苞米和毛豆放进坑里’ 盖上两三寸厚的土’ 然后在上面烧火加热. 只一会儿工夫里面的东西就熟了. 竟比锅里做的还好吃.

太阳西斜. 你抱来干树枝和劈材’ 说是要点燃篝火烤鱼吃. 我问你’ 那儿有鱼啊?你说下湖抓呗.我说’常听老辈儿人说’这北大荒富庶得<棒打獐子’ 瓢舀鱼’ 山鸡飞到饭锅里>. 可是真的? 你说瓢能舀鱼’是太誇张了.不过这湖里的鱼是不少. 我倒是可以给你抓两条.说罢你脱了上衣’ 咕咚一声跳入湖中. 湖水泛起一阵涟漪’沉寂片刻. ’ 你猛地钻出水面’ 两只手一手拎一条斤多重的草鱼上岸. 熊熊的篝火在晚风的吹拂下燃得更旺. 你把一个铁架子置于火上’ 然后把收拾干净的鱼吊在铁架上烘烤. 不一会儿’鱼皮泛黄’发出扑鼻的香味儿来’ 就可以吃了.

夜已深沉’ 篝火将燃尽’一弯银钩挂在沉沉的夜空’ 星星眨着眼’ 增加了几分夜的静谧和安祥.我们准备守着这堆篝火一直到天明.我们天南海北的聊着.聊古典诗词

也聊现代诗词’聊莎士比亚’海涅和拜伦.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的星斗像六月盛开的黄花.有时我们默默不语’仿佛此刻就是生命的永恒’地老天荒.后来你拿来了一把二胡. 说’不如拉支曲子听.你问我想听甚么曲子?我瞧了一眼湖中弯弯的月影说’ 就拉<二泉印月>吧. 你说那个曲子太凄凉’ 换一个吧. 我说’那就拉<三潭印月>或<平湖秋月>你说’ 西湖组曲最是催人入梦我怕你睡着了. 我说’ 那你随便选一个好了.结果你拉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红梅花开>我故意气你说’ 这是咱中国的夜晚不是莫斯科. 你说’ 夜晚都是一样的. 我说’怎么能一样呢. 根据时差’ 我们这里是晚上’ 没准儿莫斯科已经亮天啦. 你果然生气了. 冲我说:(真领教了’ 我还是头一次发现你这么能狡辩)

天快破晓. 我實在熬不住了’ 你说:(你进帐蓬睡一会儿吧. 我在外面守着’ 狼吃不了你) 这话让我怦然心动.其实你比我辛苦’疲倦挂在你的脸上.你只不过是强撑着.我本想眯一会儿就起来. 不料一觉睡到天大亮.没睁眼’ 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进帐蓬. 不是昨晚上那种烤鱼香味儿’而是另外的香味儿.这时就听你在外面大声嚷嚷’ 起床咧’ 开饭蝼. 原来你大清早用猎枪打下一只野鸭子’ 这会儿正烤着呢. 我赶紧起来’ 到湖边梳洗一下’ 就坐下大啖鸭肉. 你说’ 秋天你一定再来’ 金秋的姹紫嫣红不输夏天的百花争艳.

可是秋天因故我没能来成.隔年秋天你姐姐钧柳专程到大山林来看你. 我陪她前往.你多次跟我提起你这位姐姐. 你说姐姐甚么都好’就是有一件事让父母操心’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仍<待字闺中>.她读医学院时曾有个人’ 但不知为甚么两人最终没走到一起.后来也接触过几个人’都没结果. 我说可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你说’ 也可能是看千帆过尽’仍寻觅那错过的第一条船. 你姐姐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底蕴十足的女性. 她气质高雅’谈吐斯文’举手投足间挥洒出一种只有成熟的女性才有的那种淡定和从容.我不由在心里琢磨:她在十几二十岁的时侯会是一个甚么样的女孩儿呢?其实每个女孩无不希望在自己最无忧无虑的年代里’在最纯真的岁月里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走近自己’有一场最美的相遇.然而最美的相遇一定要在最年轻的时侯吗?像钧柳姐这么有魅力的女性一定会有最美的相遇的’ 幸福不会于她擦身而过.我正在胡思乱想’只听你姐说:(渤海湾有一种鲅鱼’味道极其鲜美. 你若去我家作客时’我一定做给你嚐嚐).

秋风飒飒’ 大山林披上了艳丽的衣装’ 美如诗画. 如今的那乌鸦湖’比起夏日更是别有一番风韵.真是(看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这才觉得诗人杜牧的(霜叶红似二月花)的形容并不过分.红叶随风飘撒入湖’纷纷扬扬’如落英缤纷’ 让人惊艳不已.你说’ 用二月花来形容枫叶并不能道尽其妖嬈美艳’ 倘若人细心观察的话’ 就会发现它并非只是一种红色而是由红’黄’赭’紫等多种颜色组成的.你去年採集了一些肥大的叶子制成书签并题诗于上’ 准备送人. 钧柳姐笑说’ 红叶题诗可是有寓意的稀罕物’只能赠送心仪的女孩.

夜晚的湖面平稳如镜’ 映照出岸边我们三人的倒影.你提议玩一种联句游戏. 钧柳姐说’她累了想回屋歇息. 让我们俩玩儿吧. 你于是装腔作势清一下喉咙’咳一下嗓子’先说出第一句:今秋才过十月初’ 我接下说:红枫林岭绿色无. 你说第三句:日赏红黄枫叶醉’我接最后一句:月夜观水乌鸦湖.我也累了’想去休息你叫住我说’ 有事想谈. 原来你想把咱们的习作合成一册’ 并题名<两递诗>你解释说’ 鲁迅和许广平的书信集叫<两地书>我们叫<两递诗>.因为这些诗不就是你写了递给我’ 我写了递给你吗. 你的想法让我感到突然. 我一时语塞’ 不知说甚么好. 见我呆呆的缄默不语’你脸色陡变’讪讪地说:(我其实不过是觉得这些诗稿这么散放着难免丢失’ 收集起来装订成册更好些. 你不乐意也没甚么’就分开成册好了’你的归你’我的归我’ 也不起甚么名字了)’ .我这人平素不擅交际.但不知为甚么对你却是例外. 我愿意接近你’我喜欢跟你闲聊天’甚至有点暗恋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很微妙.有的人你跟他刚认识’就好像认识很久了’而有的人你跟他认识很久了依然感到陌生..

我们之间除了诗词还有书信.那些信每封都是沉殿殿的长信.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收到我的信因为超重而被罚了八分钱. 你还笑着说’ 假如八分钱就能得到你的信’ 我原意每天拿出八分钱来. 那时我每天经过收发室都放慢脚步’希望管收发邮件的王大爷说有我的信.几天得不到你的信我便怅然若失.只好找出以往的信来读. 那二十一封信里有些信的边边角角因多次阅读已经破损了. 纸面已发黄了.有时王大爷笑着说’你的信正在路上走着呢或许明天就到了.有时也会调侃地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虽然我们同庚’你只比我大七八个月’但你的稳重和成熟就像比我大七八岁似的.你很爱装大’ 每每给我的信中总爱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一个小字.有时干脆叫我<小傢伙>我喜欢你叫我小傢伙.这样我可以对你更随便些’更无拘无束些.我们的来往信件谈的都是有关读书’学习’理想和前途的大题目.彼此总是小心翼翼的不触碰感情话题. 偶有一点儿表露也是非常的娓婉和含蓄.有一封信里你说:希望你对我越亲近些越好’而我对你一定比亲妹妹还好. .如果说我们的信有涉及感情的话’这就算是最大的涉及了.你有时也挺幽默的’你在信中还专为我写了一个独幕剧:一个戴夹鼻眼镜的女学者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正低头写着什么.忽听门外有人敲门’就说声请进.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白发苍苍弯腰鸵背的老头’对那女学者必恭毕敬.女学者请他坐下说话. 可他只敢坐椅子边儿.接着’他颤声说自己想借点儿钱’不知行不行?那女学者连眼皮儿都没撩一下就吩咐手下人拿出二十元钱给了那老头儿.那老头刚出门’女学者就冲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声<讨厌>这两人影射谁尽在不言中.你还记得这事吗?你不是那种浪漫帅哥类形的人’你的魅力在于你那种质朴’率真和谦谦君子的人格和风度. 正是这一点吸引我走近你’暗恋你. 可是’当这种感情如今可能由暗转明的时候’ 我却动摇了’退却了’准备逃跑了.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想这么快的提升我门的关系’还是根本就不想提升我们的关系’.那种久蓄心中的错综复杂的心结带给我相互矛盾的决择’我最终还是决定退却了.我望着你落漠离去的背影’心潮起伏’五味杂陈.这一点让我一直无法释怀’感到有负于你.自此以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虽然见面时依然热情打招呼’ 久不见时依然嘘寒问暖’ 也依然切磋琢磨习作’但似乎有一种疏离感在心中渐渐升起

每逢年节或有事要办’你也会从大山林回县城来呆一阵.有一次你回来之后约我去逛公园.我们想玩得有趣一些.于是事先说好’玩一种类似地下工作者接头对暗号的游戏.可是你竟隔好远就大声喊我的名字’ 把那种应该有的神密气氛完全破坏了.其实我们逛公园只是想找一处清静地方聊天’并非要观景.谁知这里比外面还闹腾.我们刚找了一块干净草地坐下’ 就有一个小男孩端着盘子向你兜售糖果’口里喊着’香的’辣的’薄荷的.你嫌他打扰’就说没钱.谁知那男孩人小鬼大’他眼盯着你衬衫前胸口袋说’那不是钱吗?结果你只好买他的糖.我们看多了鬼斧神工的大自然美景’那里还看得上公园里这些人工穿凿的景物.这或许是另一种意义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吧.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次逛公园. 森工局机关大院单身宿舍有你一间房.我去过两次.第一次是你母亲来看你. 带来很多海湾的水产.更有你姐说的那种鲅鱼.你请我去吃饭.我到达时你母亲正在忙活做饭.你给我看你小时侯的一本影集.那上边有一张你七八岁时的照片. 你穿着一身窝窝曩囊的棉袄棉裤还打着裹腿’头戴一顶反毛狗皮帽子.那样子简直要多土有多土.逗得我差点儿笑出声来.我怎好意思有劳她老人家为我做饭’又不好意思伸手帮忙’我感到十分拘束’就说有事要走.你说:<我要是强迫你吃呢?>我说:<你不会强迫我吃的>你就让我走了.第二天你带给我一大包干鱼和咸鱼.我第二次去你那里’是在春节之后某一天.我们正天南地北的谈着’有个女孩敲门进来’像是有事.你对她说’过一会儿你去找她.我看你们有事就提前告辞了.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女孩有可能成为你的女朋友吗?若真这样也挺好的’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可一想到将会有别的女孩走近你’心里不免酸楚.我似乎在冥冥中予感到我们最后告别的日子为期不远了.我好像应该给你写一封恳切的告别信.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

那一天终于来了.一日你对我说’ 你想调离此地’ 回老家去. 因为父母年迈体弱’须有人在身边照顾. 我说’你就忍心离开大山林吗?你说失去大山林你还拥有大海.你还说’人不能太贪心’人世间不可能什么好事都属于你一个人. 钧杨’ 那一刻我的心隐隐作痛. 可我只能对你说’ 你哪一天走’千万告诉我一声’ 我请你吃饭. 你说’吃饭就不必了.我今天来是告诉你’ 我已经把那些习作整理好了.这是你的那份’ 连同手搞一并交与你收好. 我接过来顺手翻了一下’ 我这几十首习作都是你亲手一笔一划重新抄写过的. 你的钢笔小揩字漂亮之极. 我怕是永远学不会.你说你把我的诗抄了两份’ 你自己留下一份.问我是否介意.我当然不介意.就是你不提起’我也要主动送你的.我也想要你的一份.你说正好带在身上.偏这时我们站长喊我有事.我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你’见你还站在那里.我在心里默默的喊着:<钧杨’再见了’祝你很快有一个最美的相遇.我会在心里永远为你祝福>站长派我去省城参加一个培训班. 等我一个月后回来. 你已经调走了.半年之后’收发室老大爷说’ 有我一封信’ 是从渤海湾来的’已经给我带到乡下<蹲点>的试验田去了. 可我一直没有收到这封信. .

钧杨’ 你调走之后’ 我曾陪同省农科院的人又去了一次大山林. 我带他们走遍了我们的足迹所到之处. 深感<花木依旧’人事全非>与<年年月月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我失去了你.但我已将我们共有的那些愉快时光. 化作对你的云淡风清的思念和牵挂.<昨夜的星晨已经陨落’飘向那遥远的银河> 我们的青春岁月和与之有关的尘封往事也已飘向那望不见的云端.然而昨夜的星晨依然闪烁. 记忆的刻痕犹如树木的年纶是不会抹去的.过去的一切点滴在心’成了永不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