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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我泪流满面

 xc活人的娄子 2014-07-21

    今年的八月,少有鸟的煽情、蝉的聒噪,多是风的呜咽、雨的悲鸣。八月,我沉默不语;八月,我泪流满面。

    爷爷从发病到死亡前后不到3个小时,可我却像是在地狱的隧道里艰难地穿行了无数个世纪。

    当患有半身不遂的奶奶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用她那吐字不清的舌头向我说明爷爷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我浑身有一种雷击般的惊悸。硬汉子爷爷摔倒在地上自己却起不来了,我知道爷爷这一跤摔得肯定不轻。

    连忙跑过去的我,看见爷爷头朝南摔倒在厨房门前,手里拿着什么我已无从记得;我一边费力地搂住爷爷瘫软无力的身体把他紧紧地抱住,一边大声喊着三弟赶快打电话找医生。爷爷看出我的惊慌,说,“不要紧张,紧张个啥?”不曾想这竟成了爷爷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爷爷是否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知道,爷爷为何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如此淡然;如果不知道,突然袭来的巨大痛苦为何没有改变爷爷惯有的沉着?

    所有的这些我都无从知道了。八月的电闪雷鸣让淮河两岸人们的脸色在水涝里漂得苍白。爷爷离去那天恶毒的阳光则几乎照得我毛发倒竖,七窍生烟。

    八月,我沉默不语;八月,我泪流满面。

    在那间溽暑蒸腾的病房里,当我闭上眼睛把因过分紧张而攥得汗涔涔的手试探着放在爷爷的胸口时,我感到彻骨的冰凉——阴冷的凉气刹那间传遍全身,如酷暑之际坠入冰窖。
 
    爷爷死了。抬手时我泪如雨下。看不见匆匆赶来的医生那判官似的表情,听不到周围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只是绝望到近乎麻木地意识到爷爷死了,在来不及思考,毫无预感的时候。
 
    人都说生者死前会有回光返照和临终遗言,可是爷爷什么也没有留下就那么匆匆地走了,甚至没睁开眼看一看自己的儿孙,没有对这个他生活了七十余年的世界留一声深情的眷恋。爷爷就这样走了,一言不发,睡态安详。

    我没有失声痛哭,只是泪流满面。世间许多事情人们都去寻求一个完美的结局,甚至死亡也不例外。似乎死者只有在回光返照中对病床前的满堂子孙千叮咛万嘱咐然后撒手人寰,驾鹤西去才算寿终正寝,活得风光,死得体面。

    可是爷爷走得匆忙,来不及等他两个远在山东为养家糊口做小本生意的儿子,来不及等他那个在县城为考大学而发奋苦读的孙子,来不及听一声他已经上了大学的长孙唤一声爷爷。

    爷爷生前是村子里的忙人,风风雨雨中当了40余年的大队书记,芝麻大的村官管着芝麻多的琐事,直叫贫穷落后的村庄发生着芝麻开花般的变化。爷爷一生都在奔忙,生前不曾像别人家的爷爷那样在有阳光的白天背着孙子四处串门,或是在有星星的夜晚搂着孙子讲一些老掉牙却又生趣盎然的故事。我没有获得这种别人几乎都有的童年幸福,可爷爷不也失去了平凡岁月里的逗孙之乐吗?

    八月,我沉默不语;八月,我泪流满面。

    女友说,听说爷爷生前根本不疼爱你,为何你想到他时总是泪流满面。

    我没有作答。我只是想:爷爷有村子里百家的忧乐,也会有个人的一己悲欢。作为他的孙子,我不应该苛求什么。况且,即使他真的不疼爱我(事实上决不可能),爷爷也是我卑微生命的伟大根系里供我营养的粗壮一支,我明亮的脐带连着母体,可我冰蓝的血脉和爷爷永在一起。

    其实,我宁愿相信爷爷是不辞而别的一次出游,独自一人去消解一身的劳顿。如果爷爷是去了某个地方,那么他一定会在那儿耐心地等着我,我们祖孙之间还有一场迟到的重逢,可是理智告诉我,他不是去了某个地方,而是根本不存在了。

    昨夜的梦里,潸然泪下中我又回到了八月,见到了爷爷——八月骄阳似火,爷爷睡态安详。

    八月,我沉默不语;八月,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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