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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真卿传》

 猎豹斋 2014-07-24


  颜真卿,字清臣,秘书监师古五世从孙。少孤,母殷躬加训导。既长,博学工辞章,事亲孝。

  开元中,举进士,又擢制科。调醴泉尉。再迁监察御史,使河、陇。时五原有冤狱久不决,天且旱,真卿辨狱而雨,郡人呼“御史雨”。复使河东,劾奏朔方令郑延祚母死不葬三十年,有诏终身不齿,闻者耸然。迁殿中侍御史。时御史吉温以私怨构中丞宋浑,谪贺州,真卿曰:“奈何以一时忿,欲危宋璟后乎?”宰相杨国忠恶之,讽中丞蒋冽奏为东都采访判官,再转武部员外郎。国忠终欲去之,乃出为平原太守。

  安禄山逆状牙孽,真卿度必反,阳托霖雨,增陴浚隍,料才壮,储廥廪。日与宾客泛舟饮酒,以纾禄山之疑。果以为书生,不虞也。禄山反,河朔尽陷,独平原城守具备,使司兵参军李平驰奏。玄宗始闻乱,叹曰:“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邪?”及平至,帝大喜,谓左右曰:“朕不识真卿何如人,所为乃若此!”

  时平原有静塞兵三千,乃益募士,得万人,遣录事参军李择交统之,以刁万岁、和琳、徐浩、马相如、高抗朗等为将,分总部伍。大飨士城西门,慷慨泣下,众感励。饶阳太守卢全诚、济南太守李随、清河长史王怀忠、景城司马李<目韦>、邺郡太守王焘各以众归,有诏北海太守贺兰进明率精锐五千济河为助。贼破东都,遣段子光传李憕、卢奕、蒋清首徇河北,真卿畏众惧,绐诸将曰:“吾素识憕等,其首皆非是。”乃斩子光,藏三首。它日,结刍续体,敛而祭,为位哭之。 是时,从父兄杲卿为常山太守,斩贼将李钦凑等,清土门。十七郡同日自归,推真卿为盟主,兵二十万,绝燕、赵。诏即拜户部侍郎,佐李光弼讨贼。真卿以李晖自副,而用李铣、贾载、沈震为判官。俄加河北招讨采访使。

  清河太守使郡人李崿来乞师,崿曰:“闻公首奋裾唱大顺,河朔恃公为金城。清河,西邻也,有江淮租布备北军,号‘天下北库’。计其积,足以三平原之有,士卒可以二平原之众。公因而抚有,以为腹心,它城运之如臂之指耳。”真卿为出兵六千,谓曰:“吾兵已出,子将何以教我?”崿曰:“朝家使程千里统众十万,自太行而东,将出 郭口,限贼不得前。公若先伐魏郡,斩贼守袁知泰,以劲兵披郭口,出官师使讨鄴、幽陵,平原、清河合十万众徇洛阳,分犀锐制其冲。公坚壁勿与战,不数十日,贼必溃,相图死。”真卿然之。乃檄清河等郡,遣大将李择交、副将范冬馥、和琳、徐浩与清河、博平士五千屯堂邑。袁知泰遣将白嗣深、乙舒蒙等兵二万拒战,贼败,斩首万级,知泰走汲郡。

  史思明围饶阳,遣游奕兵绝平原救军,真卿惧不敌,以书招贺兰进明,以河北招讨使让之。进明败于信都。会平卢将刘正臣以渔阳归,真卿欲坚其意,遣贾载越海遗军资十余万,以子颇为质。颇甫十岁,军中固请留之,不从。

  肃宗已即位灵武,真卿数遣使以蜡丸裹书陈事。拜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复为河北招讨使。时军费困竭,李崿劝真卿收景城盐,使诸郡相输,用度遂不乏。第五琦方参进明军,后得其法以行,军用饶雄。

禄山乘虚遣思明、尹子奇急攻河北,诸郡复陷,独平原、博平、清河固守。然人心危,不复振。真卿谋于众曰:“贼锐甚,不可抗。若委命辱国,非计也。不如径赴行在,朝廷若诛败军罪,吾死不恨。”至德元载十月,弃郡度河,间关至凤翔谒帝,诏授宪部尚书,迁御史大夫。

方朝廷草昧不暇给,而真卿绳治如平日。武部侍郎崔漪、谏议大夫李何忌皆被劾斥降。广平王总兵二十万平长安,辞日,当阙不敢乘,趋出枑乃乘。王府都虞候管崇嗣先王而骑,真卿劾之。帝还奏,慰答曰:“朕子每出,谆谆教戒,故不敢失。崇嗣老而鐍,卿姑容之。”百官肃然。两京复,帝遗左司郎中李选告宗庙,祝署“嗣皇帝”,真卿谓礼仪使崔器曰:“上皇在蜀,可乎?”器遽奏改之,帝以为达识。又建言:“《春秋》,新宫灾,鲁成公三日哭。今太庙为贼毁,请筑坛于野,皇帝东向哭,然后遣使。”不从。宰相厌其言,出为冯翊太守。转蒲州刺史,封丹阳县子。为御史唐旻诬劾,贬饶州刺史。

  乾元二年,拜浙西节度使。刘展将反,真卿豫饬战备,都统李峘以为生事,非短真卿,因召为刑部侍郎。展卒举兵度淮,而峘奔江西。

  李辅国迁上皇西宫,真卿率百官问起居,辅国恶之,贬蓬州长史。代宗立,起为利州刺史,不拜,再迁吏部侍郎。除荆南节度使,未行,改尚书右丞。

  帝自陕还,真卿请先谒陵庙而即宫,宰相元载以为迂,真卿怒曰:“用舍在公,言者何罪?然朝廷事岂堪公再破坏邪!”载衔之。俄以检校刑部尚书为朔方行营宣慰使,未行,留知省事,更封鲁郡公。时载多引私党,畏群臣论奏,乃绐帝曰:“群臣奏事,多挟谗毁。请每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以白宰相,宰相详可否以闻。”真卿上疏曰:

  诸司长官者,达官也,皆得专达于天子。郎官、御史,陛下腹心耳目之臣也,故出使天下,事无细大得失,皆俾访察,还以闻。此古明四目、达四聪也。今陛下欲自屏耳目,使不聪明,则天下何望焉?《诗》曰:“营营青蝇,止于棘;谗言罔极,交乱四国。”以其能变白为黑,变黑为白也。诗人疾之,故曰:“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昔夏之伯明、楚之无极、汉之江充,皆谗人也,陛下恶之,宜矣。胡不回神省察?其言虚诬,则谗人也,宜诛殛之;其言不诬,则正人也,宜奖励之。舍此不为,使众人谓陛下不能省察而倦听览,以是为辞,臣窃惜之。

  昔太宗勤劳庶政,其《司门式》曰:“无门籍者有急奏,令监司与仗家引对,不得关碍。”防拥蔽也。置立仗马二,须乘者听。此其平治天下也。天宝后,李林甫得君,群臣不先咨宰相辄奏事者,托以他故中伤之,犹不敢明约百司,使先关白。时阉人袁思艺日宣诏至中书,天子动静必告林甫,林甫得以先意奏请,帝惊喜若神,故权宠日甚,道路以目。上意不下宣,下情不上达,此权臣蔽主,不遵太宗之法也。陵夷至于今,天下之敝皆萃陛下,其所从来渐矣。自艰难之初,百姓尚未凋竭,太平之治犹可致,而李辅国当权,宰相用事,递为姑息。开三司,诛反侧,使余贼溃将北走党项,裒啸不逞,更相惊恐,思明危惧,相挻而反,东都陷没,先帝由是忧勤损寿。臣每思之,痛贯心骨。

  今天下疮痏未平,干戈日滋,陛下岂得不博闻谠言以广视听,而塞绝忠谏乎?陛下在陕时,奏事者不限贵贱,群臣以为太宗之治可跂而待。且君子难进易退,朝廷开不讳之路,犹恐不言,况怀厌怠。令宰相宣进止,御史台作条目,不得直进,从此人不奏事矣。陛下闻见,止于数人耳目。天下之士,方钳口结舌,陛下便谓无事可论,岂知惧而不敢进,即林甫、国忠复起矣。臣谓今日之事,旷古未有,虽林甫、国忠犹不敢公为之。陛下不早觉悟,渐成孤立,后悔无及矣。

  于是中人等腾布中外。后摄事太庙,言祭器不饬,载以为诽谤,贬峡州别驾。改吉州司马,迁抚、湖二州刺史。载诛,杨绾荐之,擢刑部尚书,进吏部。帝崩,以为礼仪使。因奏列圣谥繁,请从初议为定,袁傪固排之,罢不报。时丧乱后,典法湮放,真卿虽博识今古,屡建议釐正,为权臣沮抑,多中格云。

  杨炎当国,以直不容,换太子少师,然犹领使。及卢杞,益不喜,改太子太师,并使罢之,数遣人问方镇所便,将出之。真卿往见杞,辞曰:“先中丞传首平原,面流血,吾不敢以衣拭,亲舌舐之,公忍不见容乎!”杞矍然下拜,而衔恨切骨。

  李希烈陷汝州,杞乃建遣真卿:“四方所信,若往谕之,可不劳师而定。”诏可,公卿皆失色。李勉以为失一元老,贻朝廷羞,密表固留。至河南,河南尹郑叔则以希烈反状明,劝不行,答曰:“君命可避乎?”既见希烈,宣诏旨,希烈养子千余拔刃争进,诸将皆慢骂,将食之,真卿色不变。希烈以身捍,麾其众退,乃就馆。逼使上疏雪己,真卿不从。乃诈遣真卿兄子岘与从吏数辈继请,德宗不报。真卿每与诸子书,但戒严奉家庙,恤诸孤,讫无它语。希烈遣李元平说之,真卿叱曰:“尔受国委任,不能致命,顾吾无兵戮汝,尚说我邪?”希烈大会其党,召真卿,使倡优斥侮朝廷。真卿怒曰:“公,人臣,奈何如是?”拂衣去。希烈大惭。时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使者皆在坐,谓希烈曰:“闻太师名德久矣,公欲建大号而太师至,求宰相孰先太师者?”真卿叱曰:“若等闻颜常山否?吾兄也。禄山反,首举义师,后虽被执,诟贼不绝于口。吾年且八十,官太师,吾守吾节,死而后已,岂受若等胁邪!”诸贼失色。

  希烈乃拘真卿,守以甲士,掘方丈坎于廷,传将坑之,真卿见希烈曰:“死生分矣,何多为!”张伯仪败,希烈令赍旌节首级示真卿,真卿恸哭投地。会其党周曾、康秀林等谋袭希烈,奉真卿为帅。事泄,曾死,乃拘送真卿蔡州。真卿度必死,乃作遗表、墓志、祭文,指寝室西壁下曰:“此吾殡所也。”希烈僭称帝,使问仪式,对曰:“老夫耄矣,曾掌国礼,所记诸侯朝觐耳!”

  兴元后,王师复振,贼虑变,遣将辛景臻、安华至其所,积薪于廷曰:“不能屈节,当焚死。”真卿起赴火,景臻等遽止之。希烈弟希倩坐硃泚诛,希烈因发怒,使阉奴等害真卿,曰:“有诏。”真卿再拜。奴曰:“宜赐卿死。”曰:“老臣无状,罪当死,然使人何日长安来?”奴曰:“从大梁来。”骂曰:“乃逆贼耳,何诏云!”遂缢杀之,年七十六。嗣曹王皋闻之,泣下,三军皆恸,因表其大节。淮、蔡平,子頵、硕护丧还,帝废朝五日,赠司徒,谥文忠,赙布帛米粟加等。

  真卿立朝正色,刚而有礼,非公言直道,不萌于心。天下不以姓名称,而独曰鲁公。如李正己、田神功、董秦、侯希逸、王玄志等,皆真卿始招起之,后皆有功。善正、草书,笔力遒婉,世宝传之。贞元六年,赦书授頵五品正员官。开成初,又以曾孙弘式为同州参军。

  赞曰:唐人柳宗元称:“世言段太尉,大抵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非也。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宗元不妄许人,谅其然邪,非孔子所谓仁者必有勇乎?当禄山反,哮噬无前,鲁公独以乌合婴其锋,功虽不成,其志有足称者。晚节偃蹇,为奸臣所挤,见殒贼手。毅然之气,折而不沮,可谓忠矣。详观二子行事,当时亦不能尽信于君,及临大节,蹈之无贰色,何耶?彼忠臣谊士,宁以未见信望于人,要返诸己得其正,而后慊于中而行之也。呜呼,虽千五百岁,其英烈言言,如严霜烈日,可畏而仰哉!


译文:


颜真卿,字清臣,是秘书监颜师古的五世从孙。年少时丧父,母亲殷氏亲自加以教育。长大以后,博学,工于文章,事奉母亲孝顺。开元年间,考中进士科,又考中制科。调任醴泉尉。两次升任为监察御史,出使河、陇。当时五原有个冤案长期没能断决,气候一直干旱,颜真卿辨明冤情判决后就下了大雨,本郡人称做“御史雨”。又出使河东,上奏弹劾朔方令郑延祚母亲去世三十年而不入葬,有诏书命令终身不予录用,听说者肃然起敬。后升任殿中侍御史。当时御史吉温因私怨诬谄中丞宋浑,将他贬到贺州,颜真卿说:“为何因一时的怨忿,就想危害宋璟的后人呢?”宰相杨国忠厌恶他,指使中丞蒋洌奏请任他为束都采访判官。经两次调任为武部员外郎。杨国忠一心想排斥他,于是出任他为平原太守。安禄山刚露出反叛的苗头,颜真卿预料他定会叛乱,假托久遭阴雨,于是修补城墙疏通护城河,挑选丁壮,充实府库。每天与宾客泛舟饮酒,来解除安禄山的疑虑。安禄山果然认为他不过是个书生,毫不在意。安禄山反叛,河朔一带全部沦陷,惟独平原城守护完备,他派司兵参军李平驰往京城上奏。玄宗刚听说叛乱时,感叹道:“河北二十四郡,难道没有一个忠臣吗?”等到李平来到,皇帝大喜,对左右说:“朕不认识颜真卿是怎样的人,而他的所做所为竟能如此!”当时平原郡有静塞军三千人,在此基础上又增招兵士,得到万人,派录事参军李择交统率,任用刁万岁、和琳、徐浩、马相如、高抗觊等人为将领,分别统领部队。在郡城西门大规模犒赏士兵,慷慨流泪,众人感动激奋。饶阳太守卢全诚、济南太守李随、清河长史王怀忠、景城司马李唓、邺郡太守王焘各率军队投归颜真卿,皇帝下诏命北海太守贺兰进明率精锐士兵五千人渡过黄河接应他们。叛贼攻破东都,派段子光送将领李灯、卢奕、蒋清的首级到河北示众,颜真卿担心众将畏惧,欺骗诸将说:“我平素认识李灯等人,这些首级全都不是他们的。”于是斩杀段子光,藏起三人的首级。过了几天,用稻草扎成躯体接到首级上,装殓并祭奠,设灵位哭祭了他们。这时,堂兄颜呆卿正任常山太守,斩杀贼将李钦凄等人,平定土门。十七郡同日主动归顺,推举颜真卿做盟主,拥兵二十万,隔断燕、赵。下诏就地授任他为户部侍郎,辅佐李光弼讨伐叛贼。颜真卿任命李晖为副,又任用李铣、贾载、沈震为判官。不久朝廷加授他为河北招讨采访使。清河太守派遣郡人李嵋前来借兵,李峥说:“听说公率先奋起倡导忠顺,河朔仰仗公作为坚不可摧的金城。清河,是西邻,拥有江淮租赋布帛供应北军,号称‘天下北库’。计算其中积蓄,足以抵得上三个平原郡,士兵足可以两倍于平原郡。公能乘机占据那里进行安抚,以该郡焉心腹,操纵其它城池犹如用手臂指挥手指一样容易了。”颜真卿为此出兵六千,对他说:“我的军队已经派出了,你准备如何指教我?”李蝉说:“朝廷派程千里统率十万军队,自太行山东进,将从螂口出击,受贼阻挡不得前进。公如果先讨伐魏郡,斩杀伪太守袁知泰,率劲兵打通螂口,使官军能出去讨伐邺、幽陵,平原、清河集结十万大兵攻取洛阳,分派锐师控制各个要冲。公坚守城池不必与贼接战,不出数十日,叛贼定然败溃,自相厮杀。”颜真卿认为很对。于是向清河等郡发布文告,派大将李择交、副将范冬馥、和琳、徐浩与清河、博平军队五千人屯驻堂邑。袁知泰派遣将领白嗣深、乙舒蒙等率军二万来抵抗,叛贼战败,官军斩首万级,衰知泰逃到汲郡。史思明包围饶阳,派巡逻兵拦截平原救兵,颜真卿担心抵挡不住,致信贺兰进明招他前来,将河北招讨使一职让给他。贺兰进明在信都战败。适值平卢将领刘正臣献渔阳归顺,颜真卿想坚定他归顺的意志,派贾载渡海送去军资十多万,用儿子颜颇做人质。颜颇才过十岁,军中人坚决请求让他留下,不听。肃宗在灵武即位以后,颜真卿多次派使者带蜡丸密信陈奏事宜。朝廷授任他为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再任河北招讨使。当时军费虚竭,李峙劝颜真卿收取景城的食盐,使各郡输粮换盐,用度于是不再缺乏。第五琦这时正任贺兰进明参军,后来得知此法并加以推行,军用丰足。安禄山乘虚派史思明、尹子奇猛攻河北,各郡再次沦陷,惟独平原、博平、清河固守。但人心不安,军威无法重振。颜真卿与众人商议道:“叛贼兵势非常强劲,不可抵挡,如果投降敌人就会使朝廷受辱,不是良策,不如径直赶赴皇帝临时住所,朝廷如果因败军之罪而加诛杀,我死也无恨。”至德元年十月,放弃郡城渡河,辗转来到凤翔拜见皇帝。下诏授任为宪部尚书,升任御史大夫。正值朝廷纷乱无暇他顾,而颜真卿约束管理一如往日。武部侍郎崔漪、谏议大夫李何忌都被弹劾贬职。广平王统率二十万军队前去平定长安,告辞那天,在宫门前不敢乘马,走出宫外设置的木栅樘桓后方才骑上。王府都虞候管崇嗣先于广平王上马,颜真卿上章弹劾他。皇帝将他的奏章还回,安慰并答复他说:“朕的儿子每次出行,朕都谆谆教诫,因此不敢有失。管崇嗣年老又跛足,卿姑且宽容他。”百官为之肃穆。两京收复,皇帝派左司郎中李选告祭宗庙,祝辞署名“嗣皇帝”,颜真卿对礼仪使崔器说:“太上皇在蜀中,这样署名可以吗?”崔器马上上奏修改,皇帝认为他有见识。又建议说:“《春秋》中记载,新宫遭灾,鲁成公哭了三天。现在太庙被盗贼毁坏,请求在郊野筑坛,皇帝面向东方而哭,然后再派遣使节。”没有采纳。宰相讨厌他不断上言,出任他为冯翊太守。转任蒲州刺史,封为丹杨县子。被御史唐曼诬告,贬为饶州刺史。干元二年,授任他为浙西节度使。刘展准备造反,颜真卿事先整顿军备,都统李垣认为他在生事,诋毁颜真卿,于是召入朝任刑部侍郎。刘展最终率兵渡过了淮河,而李岖逃到江西去了。李辅国将太上皇迁到西宫,颜真卿率百官问候起居,李辅国厌恶他,贬为蓬州长史。代宗即位,起用为利州刺史,没有接受任命,再次升任吏部侍郎。授任荆南节度使,还未赴任,改任尚书右丞。皇帝从陕州返回,颜真卿请皇帝先去拜祭陵庙然后回宫,宰相元载认为迂腐,颜真卿发怒道:“取舍在公,言者有何罪过?可是朝廷之事岂能忍受公再度破坏吗!”元载怀恨在心。不久以检校刑部尚书任朔方行营宣慰使,尚未赴任,留下主持省事,改封鲁郡公。当时元载引用很多私党,畏惧群臣议论上奏,就欺骗皇帝说:“群臣奏事,大多掺杂谗言诋毁。请在每次论事之前,都先桌告各部门长官,长官再禀告宰相,宰相审查可否再上奏。”颜真卿上疏说:各部门长官,是显达官员,都可以直接上奏天子。郎官、御史,是陛下的心腹耳目之臣,因此出使天下,无论事情得失大小,都要让他们访察,回朝后奏报皇上。造就是古时所说的擦亮观察四方的眼睛、达到远闻四方的听觉的含义。现在陛下想自己遮蔽耳目,使自己不聪不明,那么天下还有什么指望呢?《诗经》说:“营营青蝇,落在棘林;谗言无边,惑乱四方。”是因为谗言能将白变黑,将黑变白。诗人嫉恨它,因此说:“将那进谗之人带来,抛给豺狼猛虎;豺狼猛虎不吃,抛到北方荒野。”从前夏朝时的伯明、楚国的无极、漠代的江充,都是谗人。陛下憎恶他们,是应该的。为何不留神观察?凡出言虚妄不实的,就是谗人,应当诛杀他们;那些言谈不虚妄的,就是正直之人,应当奖励他们。陛下舍弃这些不做,使众人都说陛下不能明察而厌倦听览,如果有这样的议论,臣私下为陛下痛惜。过去太宗勤勉辛苦操劳各种政事,《司门式≥中说:“没有门籍的人如有急事上奏,令监门司与仗卫带进上奏,不许阻碍。”以此防止壅塞蒙蔽。设立仗马二匹,需要急奏时便听任骑马前往。这正是他平稳治理天下的原因。天寅以后,李林甫受君宠幸,群臣中不先征询宰相就奏事的人,假托其它原因加以中伤,但仍不敢公开约束百官,让他们先桌告自己。当时宦官袁思艺每天到中书省宣布诏书,天子的打算,必定通告李林甫,李林甫得以先行奏请,皇帝惊喜地认为李林甫高明如神,因此权力恩宠日重一日,路人相见只敢以目示意。上意不能下传,下情不能上达,这是权臣蒙蔽国君,不遵循太宗的法度啊。以至于衰落到今天这一地步,天下的弊端都集中到陛下之时,这种状况由来已久了。在国运艰难之初,百姓还没有凋零残破,太平之政还可达到,而李辅国掌权,宰相当政,不断姑息纵容。大开三司,诛杀反叛,使得余贼败将北投党项,聚集不法之徒,更加惊恐,史思明感到身危恐惧,互相煽动而反,东都陷落,先帝因忧劳成疾折损寿命。臣每当想起这些,痛彻心骨。现在天下疮痍未平,战乱日生,陛下怎能不广听正直言论,来扩大自己的枧听,而阻塞忠正的谏言呢?陛下在陕之时,奏事的人不限贵贱,群臣认为太宗之治可以翘足而待了。况且君子难进易退,朝廷广开无所忌讳的言路,尚且担心人们不能直言,何况心怀厌倦懈怠,命宰相宣布进奏或取或舍,使御史台制订规章,不许直接进奏,从此以后人们就不能奏事了。陛下所见所闻,只限于数人的耳目,天下人士,则闭口结舌,陛下便认为无事可论,怎知是畏惧而不敢进言,这是李林甫、杨国忠再次出现了。臣认为今天的事情,自古以来从没有遇,虽然是李林甫、杨国忠都不敢公然这样做。陛下不早觉悟,逐渐孤立,后悔就来不及了。于是宦官等人争相将他的奏章传布于朝廷内外。后来代理太庙事,上奏说祭器不整洁,元载认为他有意诽谤,贬为峡州剔驾。改任吉州司马,后升住抚、湖二州刺史。元载被诛,杨绾推荐他,升任刑部尚书,进任吏部尚书。皇帝去世,任命他为礼仪使,因此上奏说列朝圣上谧号过于冗繁,请求根据最初所议作为最后的定谧,袁惨坚决反对,搁置没有回音。时值丧乱之后,法律松弛败坏,颜真卿虽然博古通今,屡次建议订正,但被权臣阻止压制,大多半途而废。杨炎当政,颜真卿因正直不被容纳,改任太子少师,但仍领任使职。到卢杞当政时,更加不喜欢他,改授太子太师,并将礼仪使免去,多次派人询问他方镇之职何处为便,想要派他出任。颜真卿前去拜见卢杞,推辞道:“先中丞首级传送到平原,满面是血,我不敢用衣服擦拭,亲自用舌舐净,公忍心不容我吗?”卢杞惊愕下拜,但怀恨切骨。李希烈攻陷汝州,卢杞于是建议派遣颜真卿前去:“颜真卿为四方所信服,如果派他前去晓谕李希烈,可以不劳动军队就可平定。”下诏批准,公卿全都失色。李勉认为这样会失掉一名元老,使朝廷蒙受羞辱,秘密上表坚决请留。走到河南,河南尹郑叔则认为李希烈反叛的迹象已经显明,劝他不要前去,他回答说:“君命能躲避吗?”见到李希烈以后,宣布诏书,李希烈的养子千余人抽刀争相逼近,诸将全都护骂,要吃了他,颜真卿神色不变。李希烈用身体保护他,喝令众人退下,于是来到馆舍。李希烈逼迫他上疏为自己昭雪,颜真卿没有听从。李希烈于是诈遣颜真卿哥哥的儿子颜岘与随从官吏数人相继入朝奏请,德宗没有答复。颜真卿每次给诸子写信,只是告诫严加奉祭家庙,,抚恤孤苦贫弱的人,再也没有其它言语。李希烈派李元平劝说他,颜真卿叱责道:“你受国家委任,不能完成使命,是看我没有兵器杀你,就来劝说我吗?”李希烈与同党聚会,召来颜真卿,让倡优表演节目斥责侮辱朝廷,颜真卿怒道:“公是人臣,为何如此?”拂衣而去。李希烈非常惭愧。当时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的使者都在座,对李希烈说:“久闻太师的大名德行,公准备建立大号而太师到来,要寻求宰相谁能比太师更合适?”颜真卿叱责说:“你们这些人听说过颜常山吗?那是我的兄长,安禄山反叛,他率先兴起义军,后来虽然被俘,斥骂叛贼不绝于口。我年近八十,官至太师,坚守节操,死而后已,岂能受你们这些人胁迫呢!”诸贼全都失色。李希烈于是囚禁颜真卿,派士兵看守,在院中挖了一丈见方的大坑,说要活埋他,颜真卿见到李希烈说:“死生天定,何必多此一举!”张伯仪战败,李希烈命人拿来旌节首级给颜真卿看,颜真卿大哭扑地。适值李希烈同党周曾、康秀林等人图谋袭击李希烈,推举颜真卿任节帅,事情败露,周曾死,于是将颜真卿押送到蔡州。颜真卿估计自己定会遇害,于是撰写遣表、墓志、祭文,指着卧室西面墙壁之下说:“这是我埋葬之处。”李希烈越分称皇帝,派人询问仪式,他回答说:“老夫年纪老了,曾经掌管朝廷礼仪,所记的只有诸侯朝觐之礼而已!”兴元以后,官军再次振兴,叛贼担心有变,派将领辛景臻、安华来到他的住处,在院中堆积柴草说:“再不屈服,就烧死你。”颜真卿起身直入火中,辛景臻等人急忙拉住了他。李希烈的弟弟李希倩因受朱沘连累被诛杀,李希烈因此恼怒,派闱奴等人谋害颜真卿,说:“有诏书。”颜真卿拜了两拜。闱奴说:“应赐卿死。”颜真卿说:“老臣没有功,罪应处死,但使者何时从长安来?”闱奴说:“从大梁来。”颜真卿骂道:“这是反贼,为何称诏书!”于是缢死了他,享年七十六岁。嗣曹王李皋听说以后,落泪,三军都哀伤痛哭,于是表奏他的大节。淮、蔡平定,儿子颜预、颜硕护送灵柩回朝,皇帝焉他停止朝会五天,追赠司徒,谧号为文忠,赐丧葬布帛米粟加倍。颜真卿在朝中端庄严肃,刚正而有礼,不是公正的言辞正直的道义,不生于心。天下人不用姓名称呼他,只称鲁公。至于李正己、田神劝、董秦、侯希逸、王玄志等人,都是颜真卿最初引进起用的,后来都立有战功。擅长正、草书,笔力遒劲曲折,世间当做珍品流传。贞元六年下赦书,授任颜预为五品正员官。开成初年,又任命他的曾孙颜弘式为同州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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