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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男孩杨过

 胡萝卜upup 2014-07-24

杨过从小就没有爹,甚至他爹都不知道世上有他这么个儿,十一岁上又丧了母,从此开始孤苦伶仃流落江湖,《神雕侠侣》故事从他十三四岁讲到三十五六岁,他经历无数险难多番奇遇终成一代大侠,可是他的内心里,却一直住着个小小少年。

他亮相时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被郭芙斥之为“小叫化”,可他一身少年豪情,面对柯镇恶、李莫愁、武三通夫妇等前辈高人毫不气弱,大叫“喂,你们到我家里来干么?”还不怕死地调戏李莫愁和郭芙“两位大美人小美人是来找我的吗?”这看似油滑机灵没脸没皮的少年实则自卑心盛,生平最恨别人小看了他,因为郭芙嫌他手脏不愿跟他玩便恼上了人全家,郭靖问他姓名欲与之相认,他小胸一挺“我叫'倪牢子’”竟要占这个忠厚长者的便宜。他人少力弱打不过人家,但总是不肯吃亏,言语上揩点小油也是好的。郭靖得知他是故人之子,欲领回家中好生抚养,这小子却毫不领受,三番两次出言讽刺,还偏帮欧阳锋,引得黄蓉好不厌恶。

这少年的脾气极坏,郭芙是个女娃,年纪又比他小,耍性子踩死了他的小蟋蟀,他便“反手一掌,重重打了她个耳光。”彼时他寄人篱下一粥一饭受惠于人,内心里却十分清高,非但丝毫不肯看人脸色,防人胜人之心甚盛,旁人寻常言语落在他眼中便是恶意居多,“但觉世间个个对他冷眼相待”。他宁死也不落了威风,打伤小武害怕郭靖夫妇责骂便藏身山洞,因骂柯镇恶“老瞎子”而被郭靖打了耳光,他便蹈海自杀,真真铁骨铮铮小男子汉一枚!

 他这不肯识时务的毛病到了终南山也不改,明知将要投身全真教,也不知收敛分毫。郭靖在重阳宫下因为误会与全真诸子打斗,他便在旁“臭道士贼道士”骂之不绝,被擒上山又得罪了鹿清笃,泼了人一身屎尿还将人绑起来火海里烤得半熟以致结成深仇,又因不服赵志敬,被整得半死。谁要凭身份辈份武功名望等东西压得他一头,那是万万不能,赵志敬是他名公正道拜的师父,有半分对他不尊重,他便敢拼死反抗,你辱他一分,他要还你十分。

以他睚眦必报不肯吃亏的性格,桃花岛上郭芙和武氏兄弟以及全真上下虽然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实则他都找补回去了,别人没从他身上捡到什么便宜,他却把这些仇恨都一笔一笔记在了心里。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乃是这少年的人生信条。他爹杨康之死虽然与郭黄都有关系,但实在是咎由自取。郭靖仁善,总觉得他没能好好教诲约束这个义弟以致他误入歧途没了性命,对杨过心怀愧疚,而杨过却一直以为郭黄二人欠他父亲一条命,屡次欲取郭靖性命,万幸郭靖赤诚敦厚俯仰无愧的24K纯爷们品格最终让他折服。

他这般容易记恨生仇,可并不是个心肠奸险之徒,其实他是个非常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他只是需要很多很多爱。欧阳锋教他驱毒,对他有怜惜之意,他愿侍之如父。孙婆婆救他性命又为他送命,他便恨不能与其同生共死。小龙女教他武功照顾他成人,那恩情便是比天高比海深了,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他与人交接像个敏感多疑的姑娘家一样,若不信任一个人,定要三番五次试探猜测,有时还会故意疏远使坏,各种死作,直到认定你对他是一片真心,不论富贵贫穷健康疾病都不会抛弃他,他才肯对你还以真心。

杨过觉得他命苦,那时赵宋气数已尽,连年战败,皆生都苦,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愁吃穿,还能由名师授业,其实算是很好运的了。五绝之一欧阳锋是他义父,名震天下的郭靖大侠是他伯父,直接找关系进了全真教这样的名门正宗,不过他觉得全真诸子对他不好,继而转投古墓派享受一对一的贴身教学,虽然不及郭靖当年江南七怪 全真马钰的豪华阵容,但是他的师父是个超级大美女哎,同吃同睡一起练功,长大了还能娶来当老婆多么春光灿烂的幸福生活。少年杨过除了他娘死后流浪江湖的那几年,其实没受过什么苦,后期所受的苦大多也是他自己作来的。可是条件这么优秀的少年,却是是金庸众男主中最爱哭的男人,没有之一。他遗传了他爹杨康的狡诈奸滑,也遗传了他娘穆念慈的多愁善感,他自认身世悲凄,经常自怜自苦,动不动就伤心委屈嚎啕大哭。丘处机严厉训示几句,他就委屈大哭,孙婆婆温言宽慰几句,他也感动大哭,他出门寻小龙女,得见“白衣美貌女子”竟是陆无双而不是他的姑姑,失望之际又是哇的一场大哭,华山上遇着洪七公,七公问他“大风大雪半夜三更鬼鬼崇祟在这里干什么”,他便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轻贱,突然间就放声大哭,“哭到伤心处,真是愁肠百结,毕生的怨愤屈辱尽数涌上心头”。日后思念姑姑更是随时随地大哭,泪水之丰沛足以担纲琼瑶戏主角。虽然书中前几章一再写明他是个孩子,可是十四岁即使放在今天也是个大男孩了,在两宋时期十五岁都可以去当兵了,到他下终南山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岁左右了,这种动不动哭鼻子的行径我每读之便起鸡皮。

他平生声震武林的霸气事件干得不少,大胜关英雄大会上力挫金轮法王师徒,几次三番相救黄蓉母女,襄阳城头乱箭之中勇救郭靖,射杀蒙古皇帝,这风头连郭靖也要让他三分,不过他生平最得意事莫过于娶小龙女为妻。小龙女姿容绝世又对他情深意重,得妻如此当然是生平幸事。盖因二人的师徒名分于礼教有所不容,是以成婚之事波折丛生,换作别人也许早就放弃了,而他杨过偏不!他不但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师父为妻,并且要公之于众光明正大地当着天下英雄拜堂成亲。少年的牛脾气一上来啥都挡不住,她比我大没有关系,她是我师父那也没有什么要紧,她被人玷污了我也不在乎,天下人耻笑辱骂于我那也没有什么,你们名门正派瞧不上我是吧?我杨过又何尝看得上你们那一套虚伪嘴脸?!

他少年时便与小龙女孤男寡女幽居古墓之中,二人名为师徒,实则“情若母子,又若姊弟”。因为小龙女未涉世事,杨过入古墓时年纪尚小,对这位师父姐姐既敬又爱,小龙女修心养性,喜怒不存,冰清玉洁,杨过长年笼罩于她这种恒低温的感情气压之下,虽然懵懂之中早生情愫,但二人却一直没有发觉。直到尹志平那天杀的坏了小龙女的清白又使其误会是杨过干的,使得她这才捅破窗户纸,问杨过愿不愿意让她做他的妻子,那时杨过还是个混混沌沌的傻小子,这一问使他大惊,他下意识一直把小龙女当做师父,又称之为“姑姑”,当成长辈敬之爱之,从没想过结为夫妻,所以竟愕然不知所对,于是小龙女愤而出走了。经过这么一个误会,杨过刹时间打开了心中的情爱大门,随即进入发情状态了。

 虽然他心心念念以小龙女为唯一所爱,但专情不妨碍他博爱,并且人当壮年,情欲之念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所以当小龙女不在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对别的少女们毛手毛脚,但凡见到个漂亮姑娘便要挑逗一番占点便宜,凑手的话还要揩揩摸摸得点实惠。他见了陆无双长相清秀又穿白衣,便装傻扮愣叫人“媳妇儿”,同宿一榻时便难忍心中青春躁动,差点就吻上去了。郭芙问他大武小武哪个好,他大言不惭地说“两个都不好,他们要是好了,我杨过还有指望么?”他见完颜萍颜貌动人,便“不自禁想抱她一抱,亲她一亲”,帮她出招制胜以后便毫不客气地吻上了。在绝情谷里看到公孙绿萼,便打叠起百样言语哄她一笑,还说绝情谷该改名为盲人谷,“你这么美丽,他们却不称赞你,这谷中所居的不都是瞎子么?”在武关酒楼上与众人同斗李莫愁的时候,眼看打不过叫大家一同撤退,嘴里嚷的是“亲亲媳妇儿,穿青衣的好姊姊,完颜好妹子,耶律好师妹,大家快下楼去散散心罢!这贼婆娘厉害得紧。”听得众女都蹙眉不乐。欧阳锋认他做儿子真是不错的,俨然欧阳克再世啊。

 他对女孩子的态度终其一生都是花花少年的行径,当他认识郭襄的时候都三十五六大叔一枚了,可是年纪痴长,作风不改。在郭二小姐生日之时费了老鼻子劲好一番折腾,又是各种牛鬼蛇神组团拜寿,又是各种奇珍异宝献礼,还有三件震人心魄的礼物,又放烟花又唱戏,关键时刻他和特邀嘉宾黄老师凭空而降,露出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式微笑,台下的“过桥米线”们欢声雷动,音乐响起来,荧光棒摇起来,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似木头似石头的话,得到注意吗……这边的朋友你们好吗?那边的朋友我想死你们了……这番耍宝简直就是卯足了劲耍帅扮酷给小妹子瞅瞅,瞧你哥帅吧!瞧你哥能耐吧!我的乖乖,你不死心塌地爱上哥还往哪里逃?连郭靖都看得摇头皱眉直觉太过铺张扬厉小题大做,妈蛋小郭襄都快哭了好吗,人家只盼他亲来见上一面,安安静静说上几句话而已。他虽然嘴里说着哎呀哥不能再惹上情债了,其实恨不得化身为磁石把全世界的妹子们都吸过来以证明自己的魅力。

周伯通天赋异禀,一辈子都是个顽童,杨过跟他路子差不多,不过他的心理年龄比周伯通要再大上那么几岁,一辈子是个顽少。他喜欢热闹,爱出风头,好打抱不平,如果他跟普通人一样历劫之后心如死灰,那么世上就没有神雕大侠了,又不知要添上多少冤魂。人在少年时难免矫情、叛逆、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也有好的一面,比如热血、激情、义薄云天,只要大节不亏,终究是对社会有益的。他没有父亲,郭靖算是他半个爹,郭靖对他的一番教诲还是很起了一番作用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观念深深植入这位少年之心,后来当他练成一身武功之后等到与小龙女团聚之前便开始走南闯北专事行侠仗义致力于世界和平。所谓见贤思齐,郭伯伯率部力守襄阳,他便四处打游击。这孩子干好事虽然不留名也不示人真面目,但是仍不忘耍帅,《风陵夜话》路人甲叙述杨过在钱塘县扮县官审当场宰相一节让人忍俊不禁,只有二八少年才有那般玩闹心性,凭他当时的本事,既能轻轻松松把宰相拎出来逗鸟似的玩,又能身入皇宫亲呈状纸到皇帝案头,要整治个把贪官手到擒来,亏他想得出来那么多乐子,还扮起包公来了,也不嫌麻烦。


至于十六年后那一跳,依旧是少年心性。小龙女之所以虚设十六年之期,乃是希望时日隔久了以后他能深情转淡,好好独活下去,再者,就算他依旧深情,那时已近四十高龄,应当心境平和不至轻生纵崖。可是杨过岂是寻常辈,他即使老到六十、八十依然是个血性少年,当年说好的同生共死you jump i jump,那么说到就要做到。据说金庸当年在连载《神雕》时为应读者之请一支生花妙笔又将小龙女写活了,终于成就二人的绝世恋情,故事当时写到那个地步,要换了别人想要成全也写不圆了呀,可是金翁写来就那么自然,全无刻意斧凿的痕迹。杨过他就是个少年嘛,十六年后那一跳实在情理之中,有了这一跳,才有了重逢和圆满,如果不是杨过而是别人,只怕是人到中年身躯肥懒,肩头又有千斤家国重担,两腿拴着富裕太平,如何能跳得动?所以,老男孩亦有他的独门妙处,痴心情长终不负,柳暗花明又一村。

很多人到中年成熟之后,回想起少年时的做为多有愧颜,老男孩杨过也难以免俗,襄阳解围之后郭靖与他携手进城受到百姓罗拜慰劳,忆往昔,堕冷汗,“二十余年前,郭伯伯也这般携着我的手,送我上终南山重阳宫去投师学敢。他对我一片至诚,从没半分差异。可是我狂妄胡闹,叛师反教,闯下了多大的祸事!倘若我终于误入歧路,哪有今日?”想到此处,不由得汗流浃背,暗自心惊。幸好彼时天下暂安盛名在握,小龙女又回到身边,花花世界软红十丈终于不在他兴趣中了,这个少年终于玩够啦,他将玄铁重剑赠与郭家,偕妻飘然归隐。我猜想,归隐之后,杨过依然是个老男孩,不过小龙女清冷平和,像个秤砣一样,能吊住他,他便是那杆秤,即使能挑千斤,也不再有机会轻易将尾巴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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