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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体育课的排球训练过于拼命，整个人被撞出去，在空中遨游许久才着陆。
胳膊肘严重擦伤。身为中医的外公打来电话询问伤势，顺便问了境况。获悉我近来头痛、睡眠不好、精神不好，老爷子一口断定我这是“亚健康”状态。强烈要求我 去中医院进行针灸，调理身体循环。妈妈当然也不无担忧地站在外公那一边。我拗不过他们，于是听话地交了一个疗程的费用。每天中午乘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从学 校去市区的中医院。
针灸科在三楼，出电梯后左拐。
一进走廊，便可以闻到烧艾草的味道。主治医师是一个气色非常好的老太太，穿着白大褂笑眯眯地忙里忙外。每日看到我便说“来了啊”，仿佛招呼一个老朋友般亲切。熟练地招呼小护士引我去里间躺下。
这里绝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腰椎，关节，或者其他器官，由于长年磨损而失去了原先的功效。他们行动迟缓，步履蹒跚且小心翼翼。我是长久以来病房里唯一的年轻人。
下午时人不多。房间里全是雪白的床单枕头。无人交谈，很静。
我身上插着极细的银针，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偶尔斜眼看看这些被人搀扶着来来回回的老人们。鼻腔喉咙里弥漫着艾草焚烧的香气。似乎依稀可辨出血液流淌的声响，细胞撞击的声响，时间沙沙的声响。
我明白，我的生命尽头没有任何悬念。到了一定时日像他们那样，身体各器官逐渐不听使唤继而坏死。待经历过多年痛楚之后，最终成功挣脱时间。
这衰竭前的年岁，如此珍贵。
躺在针灸科的病床上，我越发深刻平静。
时间悠长又沉重。
初春的时节。惊蛰天，突降大暴雨。
雷声闪电剧烈，凶猛而直接。毫无预兆，令人躲闪不及。我无奈地站在教学楼前。想到半小时后要赶往教授的住处询问学年论文，咬咬牙冲进雨雾。害怕迟到给教授不守时的坏印象，来不及擦脸，抓起伞便又跑下楼。
一边眯着眼睛不顾四溅的水花，一边满怀着怨念骂骂咧咧。
在学校侧门的公交站台，撞见一对附近中学的小情侣。
根据巨大的双肩包和鲜亮的红绿配色的套头衫，很容易推测出大致年龄——顶多十六七岁光景。两个都没打伞，全身湿透。女生牵着男生的手，笑声欢快，似乎在空气中的雨线漾起涟漪。男生笑盈盈紧随其后，左手提着自己和女生的黑色情侣款帆布鞋。
二人光着脚，牵着手在暴雨中欢快的狂奔。
我缓了脚步，侧头凝视。但很快扭过头，继续朝教授家方向专注跑去。
博客很早地兴起过点名回答的游戏。
一天被好友点名，回答了一套翻译自日文的问题。其中有个问题触动很深。
——十年前，你许愿想要成为的人，现在实现了吗？
十年，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法国画家毕沙罗，他有一幅油画。
北欧的湿润空气，氤氲着薄薄的雾霭。广阔的坡地铺展开来，洁净嫩绿的色块几乎占据了画面一半。一列铁皮小火车奏着“突突突”的汽笛，沿着轨道迎面驶来。远 处是村庄，红顶房子参差不齐的错落。挺拔的灰色树木，尚稀疏的树叶相互交错。天空铅云层层叠叠的堆积，却丝毫不觉压抑。
初春的时节，一切都还是鲜活初醒的景致。
高三时曾从一本杂志的插页见到这画。
当时对作者本人、所属流派、作画风格，尚一无所知。只觉得这样生机勃勃的画面很是感染人，非常欢喜。于是用红色的小刀从书页上划下来。反面再涂上液体胶水， 贴在右手边的墙上。墙壁是素白底碎花图案的瓷砖，光洁冰凉。做试卷时，挽过手肘的校服袖子偶尔蹭到它，画的边角纸页便卷起来。
轮到换位子，舍不得它。于是又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下来，夹在地理课本里。
直到今天，它辗转到了日记本里。虽然有点破损，但仍然在。
距今两年。
前天晚上去图书馆自习。
旁边不认识的女生向我借电子词典，我头也没抬伸手便直接递过去。对方传来轻笑声：“同学你真童真呵。”我莫名其妙地抬头。
她望着屏幕上的加菲猫贴纸朝我挤挤眼。我有些尴尬。
步步高的英汉电子词典。里面仅有的游戏是五子棋和搬运工。初三买的，用到了现在。屏幕右下角的加菲猫贴纸已经发黄，想来是当时年纪的口味。
距今五年。
QQ号。是令人艳羡的17909（从前中国移动的长途节省前缀）开头的八位数。初中一年级时表姐送的，并扬言如果逮住我上网就有我好看。
距今八年。
黑色毛衣，穿了三年。
厚纸张的麻线装日记本，用了两年。
银行卡两年。手机SIM两年。邮箱四年。
阳光每天下午直射三小时。
黑色指甲油一星期便斑驳得有些尴尬。
创可贴贴几日后撕下来便又难看的胶附在手指皮肤上。
十年。你从怎样的人，变成怎样的人。
年少的自己，总会把自尊捧得高高的，脾气还很犟。不愿意讲话时，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不理人。别人夸自己有性格，嘴上说着“关你屁事”实则暗暗得意。面对讨 厌的人，即 使随当没有招惹自己。也要千方百计寻求机会刺伤，恨不得大声告诉全世界讨厌他。一旦占了上风便沾沾自喜。
每天浑浑噩噩还很满足。无目标无追求不说，偶尔情绪化发个脾气甩个脸色，还要人来哄。有了正经点儿的小愿望，比如暑假去外地旅行比如做兼职赚钱，就认为自 己比天高了一大截。理直气壮地上升到梦想前途的高度，缀上冠冕堂皇的漂亮理由说服爸妈。一旦发生争执，便是蛮横占据着上风。翻脸活必定的结果是，摔门离家 出走
电脑里全部是小众乐队或电影。Keren Ann知道吗，Green Pitch呢？没看过《花与爱丽丝》，《蓝色大门》总看过吧？摇头否认的人，在心里把他们的名字统统画上大大的红叉，定义为“毫无品味”，再也不会同他们 哪怕说一句话。沟通不来也无所谓，将自己与周围那些听周杰伦张韶涵的同学，狠狠地划分开来。
从来不懂关心家人。生活里充斥的全是女生间八卦、暗恋的男生、糟糕的试卷分数。父母是被定义在生活圈子之外的，整日唠叨不完的，却又义务给零花钱的讨厌大人。
喜欢一个人，便把所有喜怒哀乐统统维系在他身上。耗去所有热情，以为得到了整个世界。横冲直撞，鲁莽地一味付出。不怕伤不怕疼，最终遍体鳞伤也觉得很过瘾。
现在呢，偶尔被妈妈夸赞终于懂事。
慢慢学会同不喜欢的人说话，学会笑。学会与不熟悉的人愉快交谈。恭维的礼貌用语诸如“还真不错”、“感谢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用起来生涩异常，却还是硬着头皮微笑着说出口。
英语四、六级过后是商务中级。教师资格证紧跟在计算机等级之后。毕业前积累越多的证书，越利于毕业以后社会的立足。此道理天下皆知。妈妈打来电话时，总不忘强调这些。而我，亦拼命点头。手头的事情琐碎庞杂，一件件处理妥帖才可宽慰自己。
电脑里全部被Premiere剪辑软件、金山词库、日语自学教程等占据。挤不下时，还要把文件暂时保存至回收站，待使用时再恢复。
无论发生怎样的变故，都懂得尽量不影响生活规律，依然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在流眼泪的时候做任何决定，情绪负面的时候也说最少的话以免影响到别人。心里始终有底线。
前后不到两年。
——十年前，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怕是早就忘了吧。
并不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什么不好。
不会用“棱角被打磨圆滑了唉”、“对社会妥协”来替自己悲哀。
这个世界总归是需要大人的吧。
怎样叛逆的你，怎样想要躲避成长的你，最终会脱去身上的壳和刺，蜕变成懂得担当的大人。如果依旧坚持彼得潘的梦想，依旧逃避所有，依旧唤自己小孩子，不是显得可笑吗。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本就是该有的成长状态。
令人惆怅的事反而是。
怎么不知不觉，我们就长到了“长大以后”。
年前已听闻堂姐要出嫁的消息。
堂姐属鼠。粗略算来也该是出嫁的年纪了。笑起来有很可爱的酒窝。乐天派的性格，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总是乐呵呵的，所以我从来不担心惹怒她。
有点婴儿肥。冬天时老让我帮忙思忖，怎样把她穿着毛裤的腿塞进牛仔裤并尽量显得瘦一些。
我上小学时，她上初中。
每逢暑假，她、堂哥、妹妹和我都会回乡下老家待一段时间。
暑假的夏夜，几个小孩躺在凉席上，堂姐给我们讲各种鬼故事。神情凝重得似乎全部为她亲身经历。印象最深的一个是，屋子后边关于那个用茅草搭起来的简陋厕所的段子。坑两边的石头，脚踩上去会听到女人的哭声，脚移开又没有了。
她来讲，堂哥来演，时不时两人一起惊叫，配合得相当天衣无缝。我和妹妹信以为真，成为长大后坚决拒绝惊悚片的因素之一。
白天傍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公鸡母鸡在脚边转悠。
堂姐扫完地后把扫帚靠在墙边，便搬来吱嘎吱嘎响的竹椅坐下来。掏出一份手抄的歌词，摁下单放机的播放键。任贤齐的《兄弟》、《伤心太平洋》，或者Beyond的《光辉岁月》、《喜欢你》。用方言腔调的蹩脚普通话，专心致志地学唱起来。
《还珠格格》风靡的时候，她疯狂地迷恋苏有朋。
买来小虎队的所有专辑反复播放。苏有朋出现的地方，她是一定会叫的。到后来，MV里篮球场之后会出现台灯下脸部特写，这句歌词之后是那句歌词，配以哪种表情手势，堂姐全部了如指掌。
我们偶尔翻到她的相册，她大方地指着其中气质不同的男生。“那个红T恤，他追过我噢~”、“扭头笑的，我拒绝他他立马转头追另一个，差劲得不得了”、“这个小分头啊~看到没，是这个。帅不帅~我很喜欢他的。”
然后忽然有一天，这样的堂姐，变成了一个挽起头发化着浓妆的女人。她穿着中国红的旗袍被人群簇拥着，等待新郎捧着鲜花抱她下楼。
她会每天到菜市场买菜，关注所有超市减价商品；她会白天应付婆婆的刁难或夸赞，晚上和一个男人商议如何节省这个月的开支；她会有一个儿子或女儿，夜里爬起来不再是开灯照顾我们去上厕所，而是给小孩换尿布。
明明是婚嫁的喜事。我这样写起来，会不会不吉利。
该怎样描述自己的心情。
春节将至，我总会想到爷爷。
孩童时期，他还健在。我们每年过年都会回乡下。
一大早我们还没起床，他便骑着他那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去赶集。等我们都起床洗漱完毕，正巧赶上他从集市回来。
他矫健地一溜儿从坡上滑下来，跳下自行车。一边厉声叮嘱“接好了不好碰坏”，一边把猪蹄、肉丸、卤鸡、灌肠、大红春联一一卸下来递给爸爸妈妈。
末了，他便开始给院子角落里的大锅烧柴生火。热火朝天的炸春卷、鸡腿。
我总会伙同堂哥一起去偷鸡蛋。更多时候招来爷爷呵斥的声音。
叔叔很唠叨。
他是公车司机，所以每天都很疲惫，也秃顶。
每次到他们家，他都会炫耀给我看他家的多媒体电视机。电视机除去收看电视的功能外，还可以存放照片存电影跟K歌。这根本不算是新鲜的技术，可我每次去他们家，他都乐此不疲地给我演示一遍。这样的絮絮叨叨，专属于中年人。
可听说，叔叔年轻的时候很是英俊傲气。看那时的黑白照片，嘴巴鼻子轮廓像极了吴彦祖。是全市数理化成绩一流的优等生。高考没有考上理想学校，又不愿退而求其次，于是赌气学开车，一开便是几十年。
也没听到过叔叔对于命运不公的抱怨。或者已经抱怨过了而我没听到。
叔叔虽然唠叨，却总是乐呵呵的模样。不严肃不较真。
看到我吃肉，着急地摁住我的筷子，故意笑着说“哎哎身材身材”。下巴上的胡子都跳起舞来。
妈妈逛生态公园时，萌生的想法是“看那几棵小苗长得多好，哪天挖回家种阳台上去”。爸爸没我买手机，总想给我买水货，省那几百块钱。却没有考虑到时候坏了无处维修会花去更多的钱。
对，他们缺乏一个文明的市民理应具备的高尚素质，我们全家都是小市民没错。
所以我无法体会理解别人只压岁钱就收好几个零头的生活；也无法体会一双金色小高跟或一瓶小香水就花去一整个月生活费的富足。
我只知道，家里勉强的小康，也都是有代价的。
爸爸挣钱很辛苦，天天扑在电脑前为了几百块的时跌时涨的股票扼腕叹息。妈妈出门从来不坐出租车，甚至公交也很少，更多时候是步行，并美其名曰修正腿型。
我喜欢Vivienne Westwood、匡威日版限量没错，但买不起。于是只好喜欢S&K、Disney，只因为他它们可爱的白菜价。
即便如此，我照样幸福快乐源远流长。
过年时节，大伯喜洋洋地进门，拱手对爸爸说：“恭喜发财！大喜大贵！”
这是我听来最踏实动听的祝词了。
是谁说，生活一直如此。一直就是它本来的样子。
陪妈妈看一场午夜档的电视剧。
在喜爱的人生病躺着挂药水时，蹲下身去将他的鞋子认真的归顺到脚边。
走在夏末雨后的校园里，青草腥气新鲜强烈得冲鼻子。从右耳后突然窜出萤火虫。
在人极少的图书馆五楼借阅室，在某本杂志里翻出一张年代久远的借阅卡，上次借阅时间竟然是1988年6月。
阳光明媚的下午，跑完八百米测试后，闲散地躺在操场上晒太阳聊天。
和一群朋友去吃火锅，身边坐着的是被人冠以“火锅捞肉王”的男生。他捞起肉后仗义次分给我。
推荐给朋友的关于风声和海潮的音乐专辑，居然真的对他的失眠症状极有帮助。
拥有明确的目标和计划，并一步一步地实现它。不用担心下一步不知道该做什么。
在公交车上仰头，天窗上一掠而过的绿叶，以及细细碎碎的阳光点点。
看一部好的电影听一首好歌。有人耐心坐下来与我一起分享，并认同它。
统统都很开心。
最近闲暇，剔除年幼时“喜爱钻研旁门左道以标榜自己独树一帜音乐品味”的坏习惯，找了很多经典的老歌来听。
陈奕迅的《全世界失眠》。谢霆锋的《游乐场》。
陶喆的《angel》。王杰的《不浪漫罪名》。
莫文蔚的《阴天》。熊天平的《雪候鸟》。
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范晓萱的《眼泪》。
王菲的《暗涌》。辛晓琪的《味道》。
熟稔的歌词简单的情感铺展开，似白纸一张。洁净如同钢琴的白键。
生活的真相，便是除却所有浮华与恣睢的表层。
活在当下。坦然而琐碎。
野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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