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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的文艺青年

 xc活人的娄子 2014-07-28

  1993年,我来北京读书,常流连在北京那些拐弯抹角的胡同中。我读书的北京电影学院坐落在蓟门桥外,是崭新的建筑,但中央美术学院、中央戏剧学院都在小巷里。想在北京过艺术生活,离不开胡同。

  周末,我会去美院找老乡看画。从校尉胡同出来走两步,就是美院画廊,再往前走,就是中国美术馆,晚上还可以去人艺看话剧,实在没事干就去旁边的中国书店翻翻古书。城里的那些艺术机构不是孤立的,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艺术青年在胡同里东蹿西跑,而杂居的大院和艺术殿堂相安无事,浑然一体,不分你我。有一年,在美院看刘小东的第一个个展,看画里烟熏火燎的火锅店,看白胖子扛把气枪带儿子穿过小巷,就知道这艺术不再是高大全的形象,还可以跟我们的日常生活如此接近。北新桥路口有著名的卤煮火烧,我们常在结冰的冬日“卤煮”之后,去忙蜂酒吧摇滚,每次都能看到谢天笑摔吉他。多年后,有时在媒体上看到他的消息,想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艺术活动了。

  我想,我这样的文艺青年,在1990年代,我们的青春,都在胡同里。

  中央戏剧学院在东棉花胡同,我们常跟中戏93级的同学往来。黑匣子一有戏演,我们就会骑自行车从西土城路出发,穿过新街口,从南河沿进去,掠过青砖黑瓦的胡同,去看《我爱×××》,去看《三姊妹》,去看《死无葬身之处》。我拍第一部短片《小山回家》时,演员需要集中排练两天,电影学院没有排练的地方,中戏倒有。他们偷偷开了排练厅,让我们在里面煞有介事地排练。

  学校熄灯后,我们翻墙出去,在宽街一带的小酒馆里吃爆肚,喝二锅头,侃艺术,憧憬未来,捕捉似有似无的爱情,不愿睡觉,直到黎明到来。虽然物质贫乏,但精神世界丰富。我们喜欢互起外号,有人会叫“宽街萨特”,也有美女被称为“蒋宅口波伏娃”。彼时,新左潮流泛滥,常有穿军装、背军挎、头顶红五星的民间哲学家在天亮之时归家,不知刚过去的长夜,他和他的同志们是否刚学习完《反杜林论》。

  后来,我们开始恋爱。胡同里的人,相爱就要在一起,管他将来是否各奔东西。学生时代的爱情,没多少算计,就像胡同,有的横平竖直,单纯得一眼能望到底;有的曲曲折折,不知藏了多少伤心。那年代,我们中间有很多异国恋。有人去五道口买盒打口带,就会带个日本姑娘回来。在语言学院边上吃顿烤肉,也有可能交上韩国女友。

  异国情人都爱胡同,就携手找房。趴在树上,看别人贴的出租广告,或者走街串巷,自己去贴求租广告。胡同里房子不贵,也不难找,十几个平方,就会装上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有个朋友,在什刹海租了房子,女朋友是日本人,汉语很差,我的朋友也刚开始学日语,两个人语言不通,真不知是怎么“勾搭成奸”的。他俩无话可说时,常常仰头望天。我本以为,他们很快会分手,没想到两人结婚了,现在住在横滨。一次,他回来探亲,我们又在胡同里相见。他说他们两口子在日本卖玻璃,我笑了,跟他说:“你俩在胡同里的房子一年四季蒙着塑料布。”

  胡同里有琴房,有画室,有国家单位,也有无业闲散人员。先前电影局就在东城的胡同里,我被领导喊进去谈过话,也因此领略了刘罗锅故居的风采。有朋友进了炮局胡同,就为他找关系,托人带烟,直到接他出来。北京的胡同藏龙卧虎,也藏污纳垢。胡同里有我不愿意碰的记忆,也有我常常偷偷拿出来、不会忘记的甜蜜。

  毕业之后,我的活动范围基本停留在三环之外,每次穿城而过,看各种长发青年在胡同里出没,就会激动:这胡同犹如血管,仍在接纳桀骜不驯的艺术人才。

  最难忘的还是后海,那时没有这么商业,没有这么多餐馆、酒吧,有的是一片湖,一片树,清晰的四季,可以容纳理想的寂静。我在这里读剧本,谈恋爱,相爱,分手。不远处有人在弹吉他唱摇滚,后来何勇告诉我,谈吉他的可能是他。我们在这里谈政治,辩论,为沉默的土地哭泣,为陌生的人群红脸,出尽了文艺青年的洋相,这一切有胡同记得。我从不羞愧,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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