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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图阿雷格人

 真藏屋 2014-07-30
   

撒哈拉的图阿雷格人 - wuwei1101 - 西花社

                               

图阿雷格人大步穿越阿尔及利亚的阿哲高原,晚风卷起了他的长袍。 

       那位叛军指挥官,脸上缠着黑色头巾,领着我走过一片柔软的沙地。一系列的战斗过后,炸毁的迫击炮弹将这里染得处处发黑,曾经是孩子们的足球场如今到处都是杂乱的碎石。

 

       几乎每一次踏步,我们都会踩在来复枪弹壳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踩在我的脚印上,”他让我小心一点,这里曾是图阿雷格人的学校,尼日尔军队在这一带埋了地雷。他的部队清除了其中一些;地形多变,其余的依然找不到。“可能埋得太深了,就算踩中也不会爆炸。”

 

       现在是旱季午后,气温总算回落到华氏100度以下。延伸至北部的米黄色山丘开始变成粉红色,陡峭的山脊的影子沿着西南方向在河谷间拉长。这个人烟稀少的山谷名为塔则扎伊特,阿伊尔高地与撒哈拉广袤无垠的沙海在此相遇,在这里,这位指挥官的部队取得了与尼日尔政府对抗的两年来最重大的胜利。

 File:1997 277-31A Tuareg.jpg

       叛军都是图阿雷格族人,他们的祖先是凶狠的游牧民族,统治着北非这一带荒芜地区的贸易长达几个世纪,携带着黄金、香料和奴隶的商队在这里交叉往来,谋求利润。高举“尼日尔人民正义运动(MNJ)”的旗帜,并且部分得到了利比亚领袖穆阿迈尔·卡扎菲的支持,叛军在塔则扎伊特逮捕了72名政府士兵并提出了新的要求,希望政府分享其从另一财源——图阿雷格人居住地的铀矿——获得的收入。为表诚意,图阿雷格人释放了所有的俘虏——只有一个除外。“他是个战犯,”指挥官说。

 

       我们边走着,指挥官边向我解释说,当地的图阿雷格人把学校建在塔则扎伊特,是因为附近有一口井靠近大型放牧区,这样一来,家人在放牧时就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孩子。要是在以前,当地人得把孩子送到遥远的村庄去接受教育,很难见一次面。

 

        “我父亲只知道如何在沙漠中生活,”指挥官说。“他知道如何将盐运送到比尔马,如何在沙漠中寻找草场,如何追捕峡谷里的羚羊和山里的野羊。我就只知道这些,但沙漠里的生活已经难以为继。我们的孩子需要教育。”

 

       我们到达一处小悬崖的顶部时,看到了三间泥墙的教室,墙上有一些弹坑,屋顶也已经不在。黑板上都是些尼日尔士兵留下的涂鸦——法语的脏话,以及描绘图阿雷格人与动物做爱的卡通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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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尼日尔北部,图阿雷格战士搜查一个被轰炸得满目疮痍的学校。最近几年里,尼日尔和马里的图阿雷格人发起叛乱,宣称政府只对他们收税,却没在贫困地区进行投资。 

       四个肩挎卡拉希尼科夫式冲锋枪的叛军把战犯嫌疑人从山上的洞穴牢房押了下来。只见他无精打采,貌似含怒不语,双手时而交叉时而分开,两眼直盯着周围的人。他的迷彩服袖子已被剪去,战靴的带子也没有系好。他宣称自己27岁,但他那浑圆的脸蛋和笨拙的举止使他看起来年轻多了。

 

       天色渐晚,在这里长时间暴露自己,叛军们都有些急躁了。尼日尔军队为了挽回陆地战的损失,购买了直升飞机,在最近的一次袭击中,叛军损失了几个人,包括一个队长。他们斜视着地平线,突然,所有人沉默不语,听着树叶在空气中摆动的声音。“他们买直升飞机来打击我们,却不肯给我们建学校和挖井,”指挥官边说边带路来到学校的边缘。囚犯跟在后面,头低垂着,鞋带在地上拖来拖去。到了一个地方,指挥官停下脚步,沙地里耸立着三块石头,那是三块墓碑。


        “这里埋葬着三个老人,”指挥官说。“当敌军来袭时,”他手指着其中一块墓碑,“这一位,双目失明,却拒绝逃跑。”他又指向其它墓碑。“其他两位不想离开他。”他又给我们描述了尼日尔士兵是如何指控这些老战士协助设置地雷的。“那天晚上,他们在教室后面对他严刑拷打。我们当时埋伏在山上,就在那里,”他说着,手指向上面的山脊线。“我们都能听到老战士的惨叫声。”他低声说着。“这一位,”他指着中间那块墓碑,“是我父亲。”

 File:Libya 4983 Tadrart Acacus Luca Galuzzi 2007.jpg

       为了到达世界上最大的沙漠的这偏远的一角,我穿越了大片的原始生态地区——四周被盐田所包围,差不多需要一天才能穿过,片片沙丘起起伏伏,犹如波涛汹涌的海面,庞大的出露地表上到处是光滑的大理石和黑曜岩,就像死去的海洋生物将沙土分隔开来。世世代代的图阿雷格战士统治着这一地区,从过往的商队那里收取贡品,并袭击尼日尔河畔的原始部落,掠夺牲畜和奴隶。图阿雷格人的信条是“Kissthe hand you cannot sever”,也由此背上了残忍和背叛的臭名,因为他们经常抢劫自己受雇保护的商队,对同盟国发动突袭。

 File:Tuareg area.png

图阿雷格族的分布区域

       在20世纪之交,图阿雷格人是北非最后一个被法国平定的民族,他们的土地也被分割进了尼日尔、马里、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等国家。这些国家的政府对乖张的图阿雷格人置之不理,放任他们在沙漠里驯养骆驼和山羊。但最近几十年里,由于旱季的降雨量越来越少,图阿雷格人为了维持庞大的牧群,生活十分困难。“对于图阿雷格人来说,牲畜就是一切,”一位年迈的牧民曾解释给我听。“我们喝它们的奶,吃它们的肉,用它们的皮,还拿它们来做生意。牲畜一死,图阿雷格人也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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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日尔北部。雨季结束,图阿雷格牧民把收拾好的帐篷放在驴背上,驱赶着已经养肥的牲畜前往冬季牧场。 

       随着牧群数量的下降,尼日尔的许多图阿雷格人开始质疑,政府几十年来从他们牧场的土地里开采的铀矿中获得的巨额财富,为何没有与他们分享?由于这一争端,1990年代,一支主要由卡扎菲训练并武装的图阿雷格民兵队伍与尼日尔军队展开较量。双方签署了一项和平协议,但事态几乎没有改观。2007年,尼日尔政府与法国进行谈判协商,计划建设世界第二大铀生产国。政府还签订了协议允许外国公司进入沙漠寻找其它资源。国弱民穷,政府又拒绝在图阿雷格人的土地上进行有意义的投资,游牧民族再次奋起反抗。与此同时,毒品走私商以及“基地”组织在北非的一个小分队也在该地区频繁活动,于是,尼日尔政府谴责图阿雷格人也参与了相关活动。

 

       叛军晚上在距离学校几英里之外的山丘上扎营,把破旧的小卡车停在低矮的洋槐树下。一些人用茶壶里的水洗了洗手和脸,然后朝着麦加的方向跪下,做起晚祷。接着,他们四下散开,每组六七个人在小山丘后面搭起帐篷,燃起篝火。

 

       一些人等到天完全黑了才解下头巾。在图阿雷格人的传统里,男人要把脸遮住,而女人不用。这层头巾不仅可以保护他们免受烈日和暴风的影响,还可以隐藏情绪。现在,他们那富有生气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犹如木乃伊复活一般,年长者脸上的小撮胡须起起伏伏,年幼者则咧着嘴巴笑得灿烂。一些长期佩戴头巾的老人,脸会被靛蓝染料所污染,刚来此地的旅客会把他们称为“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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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阿雷格女人庆祝孩子的诞生,她们的手给新衣服的颜料染成了靛蓝色。图阿雷格女人很少把脸遮盖起来,然而按照传统,男人要缠头巾,除了眼睛之外其它地方都遮得严严实实。 

       军医邀请我加入他的小组。他们一边互相逗乐,一边抽烟,一边煮通心粉并烧茶。很多人看起来十分年轻,好像刚刚接受传统的成人礼,叔叔们宣布孩子已经长大了,并给他们戴上头巾。                                                               

 

       凑着火光,我发现军医和另一个人有着非洲内陆居民共有的种族特征——深棕色的皮肤,卷曲的头发和宽宽的鼻子。另外两个人,皮肤呈橄榄色,一头乌黑的秀发,尖尖的鼻子极具地中海特色。其余三个人则混合了以上的各种特征。尽管肤色有差异,许多人都有着金玉蓝色的眼睛。这种基因的混杂让人想起有关图阿雷格人的一个谜题,他们总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于外界的民族,然而几个世纪以来又总是从其它部落掠夺奴隶并和他们通婚。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图阿雷格人与外人的区别主要是其族人的共同语言——塔马奇克语,这种语言与阿尔及利亚及摩洛哥的伯伯尔语有些联系。

 

       我们围着一个公共的大盆子,一起用汤勺一口一口地吃着用沙漠药草调味的咸味通心粉。他们都饿得狼吞虎咽,但同时也小心翼翼地只吃自己的那份。边吃着,军医跟我说,在叛乱之前,他是一位医生的助手。他的左眼在第一次战斗中就意外受伤,变得空洞、浑浊。坐在他旁边的、肩膀宽厚的那位是队里的机枪手,扛着个0.5口径的生锈的枪管,强壮无比。他说自己原本在尼日利亚某大学读机械专业,后来辍学加入叛军。“我的族人兄弟都在战斗,我怎么学习得下?”他跟我说。

 

       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叫哈马,从来没上过学。他在某个阿伊尔村庄里长大,每年随父亲进行一次骆驼贸易。他手指着最亮的那些星星,描述着如何利用它们来导航,向沙漠东边的比尔马绿洲进发,在那里做贸易,用洋葱和大蒜换取盐。“走路要30天,”他说,还特别提到他第一次出行时还是赤着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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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连接着撒哈拉地区各个贸易中心的骆驼商队,现在越来越少见,迅速地被卡车运输队所取代。从陶德尼(上图)驮载着盐块前往廷巴克图的图阿雷格人对他们传统的未来表示担忧。“我们的孩子对此不感兴趣,”他们说。 

       我提问说谁最小,军医指向一个十分害羞的男孩,名字叫巴适。几乎是耳语般地,巴适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17岁左右,但也不大确定。有一次在山里看管牲畜时,刚好有一队叛军经过,他便询问能否加入。“他很幸运,”其中一个人说。在别人的一阵催促之后,他开始描述有一次自己坐在一辆小卡车的后面,突然车碰到了地雷。有两个人当场死亡,八个人严重受伤,巴适则被抛到一百英尺外的一棵洋槐树的树梢。“好像感觉自己就那样睡着了,醒来发现在树枝上,四周安静极了,”他轻声说。

 

       叛军们在浓烟滚滚的卡车残骸里搜寻男孩的尸体,结果他自己走了过来。“他甚至都没被树枝刮伤,”军医说着,睁大了那个完好的眼睛。“那个时候,真主与他同在。”其他人用舌头发出了咔哒声,那是图阿雷格人表示同意的一种简单的方式。   

                                                                                                                                                                                                           

       我问巴适叛乱过后想干什么,他回答说想当一名士兵。“在尼日尔军队里?”我问。图阿雷格人上一次叛乱是在1995年,叛乱过后,作为和平协议的一部分,很多叛乱者被归入尼日尔军队。“你想加入那些杀害你的朋友甚至差点杀害你的军队吗?”他耸了耸肩:“我觉得那是份不错的工作。”其他一些人用舌头发出咔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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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MNJ(尼日尔人民正义运动)的图阿雷格叛军各就各位,在阿伊尔高地附近的军事基地开始训练。图阿雷格人与尼日尔政府进行过两次斗争,最近的一次是关于他们领地内的铀矿。 

       晚饭后没过多久,他们便把囚犯带到我这里,允许我跟他单独谈谈。他是富拉尼人,图阿雷格人曾经袭击过那里并带走一些奴隶。他说他名字叫阿卜杜尔·阿吉支,是尼日尔军队的一名中尉。他承认自己开枪打过那位老士兵的腿。“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做,”他说。当时他们的两辆车被叛军的地雷击中,死伤了几个人,长官非常愤怒。为了转移伤员,军队得再次经过雷区,他们确信老人一定知道地雷埋在哪里。(富拉尼人:非洲西部的跨界民族,有1392万人(1978),为非洲第四大族,仅次于埃及人、豪萨人和阿尔及利亚人。)

 

        “长官命令那几个老兵交代实情,但其中两个拒绝回答。被开枪打中的那个就说了一些,但他并没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天很快就要黑了,那个时候我就离开了,”囚犯说。“我可以对古兰经起誓,我没杀他们。”

 

       他和其他士兵被捕后,长官把他当成替罪羔羊,他说。逮捕他的图阿雷格人从没打过他,斋月的最后他还能通过红十字会收到父母的来信。“我们都是尼日尔人,”他说。“是撒旦在我们之间制造矛盾。”(斋月,伊斯兰教教历太阴年第九月莱麦丹月禁食戒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一些的士兵们聚集在指挥官的篝火旁,火焰逐渐变小。他们在被子上躺下,互递着香烟和小杯的热糖茶。空气很凉爽,弥漫着一股糖味,在椭圆的月亮的照耀之下,片片山丘隐隐发光。有人弹起了吉他。最低的那根低音弦坏了,代之以摩托车的刹车线,弹奏某些和弦时会发出洪亮的嗡嗡声。“你知道提那芝文吗?”弹吉他的那个人问。他说的是一个图阿雷格乐队,其创立者曾于1980年代在利比亚军营里与他们一起训练。他开始弹奏乐队的一首歌。“这首歌讲的是图阿雷格人的斗争故事,”另一个士兵说。


       篝火边还有一些人曾在利比亚军营里训练过。早在青年时期,他们就从电台广播中了解到卡扎菲对图阿雷格人困难的同情,并且劝说他们前来利比亚,帮助他们为自己的权利而战。但加入训练营不久后,他们就意识到利比亚独裁者在利用他们。他们有些被遣送到黎巴嫩作战;其余的则协助利比亚进攻乍得。

 

        “我们也利用了卡扎菲,”一个士兵说到来自马里和尼日尔的图阿雷格人曾经从军营里将武器走私出来,在自己的土地上与政府抗争。最近几年,卡扎菲给马里和尼日尔的领导人送去了几百万的经济援助,同时又集中支持图阿雷格部队来打击他们。“我们的领导人目前在的黎波里,”指挥官说。他指的是尼日尔人民正义运动主席阿哈里·阿兰波。

 

       我问了问指挥官,对于尼日尔政府指控叛军是基地组织的同盟以及协助走私毒品一事,有什么看法。他示意我看一看他们凌乱不堪的外表。“我们看起来像有钱的走私者吗?”其他人再次发出了咔嗒声。

 

       我们继续唱歌,喝茶,讲故事。一个士兵悄悄地跟我说,他们对领导人阿兰波有些怀疑。“有谣言说他在的黎波里有一栋别墅,”他说。“我们有装备良好的车辆和许多武器。我们想打仗,但是当我们拟定计划准备进攻时,阿兰波总是说不。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注:的黎波里,利比亚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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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尼日尔大选前,图阿雷格候选人的支持者们聚集在阿格达兹。由于某些历史阴影,如今图阿雷格族人将面对那些他们奴役过的种族的忿恨。 

       第二天我将往山的更深处进发,加入另一队图阿雷格叛军。“你会看到,”那人说。“那里的图阿雷格人会说我们的坏话——说我们没在战斗,说我们会背叛他们,说我们的领导人腐败堕落。”他叹息着。“图阿雷格人内部总是存在分歧。这就是我们的祸根。”

 

       我离开阿伊尔几周后,指挥官释放了那个囚犯。接下来的几个月,叛军和政府宣布停火,不久之后,尼日尔军队推翻了他们的独裁总统马马杜·坦贾,举行自由选举。去年二月,民主抗议达到顶峰,卡扎菲派遣招募人员前往尼日尔和马里招募图阿雷格人前来为他的利比亚政权作战,据报道薪资高达每天1000美元。在尼日尔的一些图阿雷格人传来消息说,MNJ之前的一些成员已经加入了卡扎菲的军队。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想起最后跟叛军指挥官说得一些话。他载着我来到沙漠中的一个地方,我将从那里离开他的土地。他给了我一些干羊乳酪,对我说他想托我带个消息出去,如果这个世界想要消灭撒哈拉地区基地组织和毒品走私日益增长的威胁,图阿雷格人将会出一份力。“沙漠对于图阿雷格人来说一点都不神秘,”他重复着当地一句常用的格言。“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里要如何打仗。”好的,我说。但考虑到图阿雷格人那些背叛雇主和勾心斗角的历史,西方社会还会相信他们吗?他用咔嗒声做出了回答。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他的脸被缠头巾遮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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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阿雷格叛军部队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牧民亲戚,给了他糖和茶,并问他一路所见如何。“想了解这里的事,”叛军首领说,“你必须找一个图阿雷格人。我们是沙漠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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