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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桃花源 ——《暗恋桃花源》剧评(李牧歌)

 海天心心 2014-08-02
2009-12-14
 
 

 

《暗恋桃花源》是部戏中戏,讲两个毫不相干的剧组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舞台上排演剧目,一出叫《暗恋》,讲的是江滨柳和云之凡这对恋人在战乱时的中国离散,四十年杳无音讯,后来终于在台北病房里相见了,却已是风烛残年。另一出叫《桃花源》,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为灵感,讲武陵人老陶婚姻受挫兼生计艰难,一日误入桃花源,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终因记挂妻子春花而返家,希望带她一起到桃花源,却见到春花与袁老板在伧俗琐碎的生活里死死纠缠,心中凄惶,再想独自回到桃花源却迷路而不知所终。而戏外,这两出戏总是互相打岔互相干扰。排完后两拨演员都走了,剩下一个始终都在寻找刘子骥的符号般的女人在舞台上凄凉地旋转呼喊。

我有一些凌乱的感受,却始终无法整理成文,那就如实记下吧:


《暗恋》的白发苍苍的导演一再地说演员们演得不到位,他说:当年不是这样的。淡水河畔永远无法再现黄浦江边的感觉。他始终不满意,因为在他心里有一个白山茶花般的完美身影,谁也无法复制和代替。其实这是他的一段暗恋,也是他心里的桃花源。


江滨柳的桃花源在他的回忆里:旧的上海旧的夜色旧的歌旧的围巾。病房神游的那一节暗示了他的一生。妻子对着电话絮叨着,他却逃逸到理想中去,到他的桃源里去。他又回到那个上海公园的夜晚,一个梳着长辫子的洁白的少女坐在秋千上。“一切都停止了,这个夜晚,这个街灯,这个秋千,你和我。”然后理想被现实的电话铃所惊醒。他逃到梦里,又一再地被驱赶回来,就这样交缠着过了他的四十年。


电影提供了两种描述生活的方式:一是文艺味的,是江滨柳和云之凡的时空无情造化弄人的悲剧。一是俚俗味的,是老陶和春花的吵吵嚷嚷鸡飞狗跳的带着调侃的喜剧。然而,如何界定悲剧和喜剧呢?悲剧叫人好笑,而喜剧却令人痛心。无论是晋太元中还是民国三十八年或是21世纪,无论表面是优美还是伧俗,是悲剧还是喜剧,是疯癫还是节制,生活的本质是一样的,都在逃离、寻找、等待、希望。两个剧目串戏了,但却也能通顺地演下去,因为生活的问题和答案自古至今都没有什么新意。


春花与袁老板,尽管恶俗,他们也是爱情,他们的爱情并不逊色于江和云,他们也有他们心里的桃花源。也许,春花和袁的武陵版和桃源版就是给《暗恋》和所有的恋人一个借鉴,那就是爱的理想和爱的现实。理想超凡脱俗,而现实却庸常悲哀。


剧中说到一块背景布,“远远的一看就像绣的一样,近看就不像个样子。天下事都这样。”也许这就是桃花源。或者,这就是“梦中的橄榄树”。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


心无芥蒂宁静致远就是桃花源。但每个人的挣扎与反省之路却可遇而不可求,不可传达不可复制。多数人还是在碎屑里翻滚、争吵、颠倒、埋怨,烦恼像婴儿的啼哭一样生生不息代代绵长。这就是人世。谁也无法将别的个体带入桃花源,甚至为了带领,连自己都迷了路。


剧中戏里戏外或两部戏之间经常突兀地切换,让刚刚沉入情节的观者立刻清醒过来:哦,这是在演戏。但即刻又恍惚起来。舞台的布景搬来摆去,人物服饰古今混杂,路灯立在桃源里,桃花散落在病房床单。没错是在演戏。而那个自始至终寻找刘子骥的女人最后也在舞台上旋转呼喊,抛洒着桃花,是不是在演戏?整个的电影都是戏,林青霞走进来又走出去。我们在看林青霞,看林青霞演的某个女演员,看这个女演员演的云之凡,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一层又一层,哪是人生哪是舞台?我们是观众,确定吗?我们是不是那个寻找刘子骥的女人,也在自己的舞台上寻找和失落?人生也许只是诸神无聊时排演的剧目,喜怒哀乐都只是天上观众的娱乐,是不是呢?


我想这电影着眼的是爱情,因爱情是很多人心里的桃花源。也可以指涉政治。台湾是大陆的桃花源,大陆也是怀着乡愁的台湾的桃花源。


然而语言常常是无力的,剧中的老陶经常失语,桃源和武陵都无法为外人道,他的心事也只能用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这样含糊的代词来表达。


陶——桃——逃。老陶逃到桃花源里,一株桃树逃出了成片的桃花林。导演问“为什么要逃?”我们都想问“为什么要逃?”


我喜欢这部电影,喜欢它的丰富歧义,和不动声色的悲哀。

 

【附】暗恋桃花源(1986年丁乃筝主演话剧):话剧《暗恋桃花源》于1986年在台湾首次公演,引起岛内轰动,编导赖声川于1988年获“国家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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