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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莲的深处

 红瓦屋图书馆 2014-08-03

睡莲的深处


——莫奈与印象派






  □杨好
  19世纪末,拿破仑三世新建的巴黎充满诱惑,辉煌,昼夜通明,新鲜地就像Perrier水的气泡一样跳跃沸腾,迫不及待将要开始一场永不止息的狂欢。带着梦想的年轻人不断涌入巴黎,不断涌入巴黎的画室。莫奈,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其实踏入巴黎瑞士画院(Academie Suisse)的第一天,莫奈给同画室的毕莎罗留下的印象并不是被后世注册了商标的“莫奈的光与影”,这位英俊,穿着考究的年轻人说:“我只睡公爵夫人和女仆,最好是公爵夫人的女仆。”
  莫奈来自诺曼底的工业港口勒阿弗尔,依靠为当地的名流画漫画积累了一笔财富。他就像之前和之后所有的大艺术家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才华,敏感,狡猾,矛盾,天真,放纵与复杂。然而印象派,更多的是一个团体的成功,而不是个人的奇迹:毕莎罗,雷诺阿,莫奈这批印象派画家经常一同画画,一同作乐,在“青蛙池”的游船上混过法国最美好的夏天,也在巴黎夜晚的街道上捕捉过稍纵即逝的青春与爱欲。一切的一切,诉说着这不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生产革命,而更像是一场“无所事事”的革命。好运。
  世纪末巴黎的艺术世界,就是二十世纪初的好莱坞——为真实世界制造、生产着不可企及的巨星。也正是从此时开始,“印象派”的诞生仿佛一种新的艺术品牌模式,他们被神化的作品和被传奇歌颂的琐事携手投射在大众的视野中,感动着“艺术圈”外的百姓。艺术开始有了神秘却似乎没有边境的圈子。虽然造就印象派成功的背后是像杜兰·鲁埃(PaulDurandRuel),伏勒尔  (Ambroise Vollard)这样精明而充满激情的传奇大画商,在艺术史上,没有哪次运动狂潮像“印象派”一样直截了当地把艺术家推向了消费神话的终端。
  在艺术史的课堂上,色彩之于印象派被无数次地强调和复述。全新的对于色彩的探索与组合、急促如雨点般的笔触、法国美好的阳光和被赋予的浪漫气息——这一切仿佛构成了观众想象中的“印象派”。然而更为可靠的是,印象派对光影迅速而敏感的触觉,也许更多地源自一个小金属箍的发明,而非塞纳河昼夜变幻的潮起潮落。技术和工具的变革使一切成为可能——方便干净的颜料管替代了家禽内脏器官;便携式画架替代了沉重的木质大架;金属箍的发明使画笔从毛笔一样的圆头刷变成了平头刷——从此画家们走出了画室,观察膜拜比宗教神话更为真实更为扑朔迷离的大自然,也因为平头刷的迅速和准确,那些稍纵即逝的阴影开始变得易于描绘和捕捉。
  莫奈说:“我要画我所看到的。”是的,摄影术的发明使人们对“写实”与“创造”有了概念上的区分。世界仿佛自此可以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和姿态,绘画开始不断在主观与客观之间相交游走。在莫奈的画面里,没有精确标准的轮廓线,也没有比例分明的阴影面积;在他的世界里,春天就是紫霞一般的果园,鸢尾花可以如黄色和蓝色的火烧云一般弥漫画面,睡莲也不再是睡莲,那些梦一般不定性状的水面上的花承载着莫奈晚年梦想与生命的辉煌、得意、反思、无奈,更多地,追忆似水年华。
  巴黎是印象派的摇篮和宝库,世俗艺术的光辉从这里弥漫全世界。我曾拜访位于拉丁区的奥赛美术馆,也曾走入藏在杜乐丽花园一角的橘园美术馆,这两处地方,都是对印象派最忠实的致敬——每一日,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们来此,他们在寻找印象派创造的那个不真实的却通向每个人内心的世俗世界,也在寻找巴黎,那个据说每一刻都充满浪漫和邂逅的城市。伦敦和巴黎离得很近,我经常在周末乘坐两小时的欧洲之星就从泰晤士河来到塞纳河岸。真实的巴黎常常充满流浪汉的味道、好奇打探的眼神、不安全的警觉;杂乱的书铺却散发着自由与知识,穿黑色上衣的身材匀称的女人们让这座城市独特永恒,偶尔,咖啡屋坐着戴浅棕色礼帽的老者,他们读诗,或写诗。但是巴黎的色彩,只留在了印象派的画面里。
  莫奈画“enplein air”(户外),却从不写生。其实,他所制造的那些最强烈的阳光制造出的光亮与阴影只有人眼才能捕捉得到。他的画面并不完美,柔和梦幻的色彩经常被急促的白色点触或是跳跃的橙色倒影所打断,如同德彪西的音乐一样徘徊在真实与虚幻,坦诚与秘密的边缘。莫奈也喜欢画女性,他喜欢画的女性往往优雅、端庄而美好。他画死去的爱妻卡蜜儿,也画后来的妻子爱丽丝的女儿。他用大片冷色涂抹在女性身上,为阳光下的美好涂抹了一层奇怪的、冰冻的质感。事实上,和印象派的其他人物画大师不同,在莫奈的画里,人物仿佛被奇怪地融入自然的整体之中,成为自然和气氛的一个有机部分,一颗生命的花朵。画面中的人们仿佛被刹那封印在不真实的冰块中,如同被折射过的永恒之柩。生命似乎终得保存。莫奈的画,从来没有戏剧性,却异常感性。
  晚年的莫奈,离开巴黎,归隐小镇吉维尼(Giverny)。当别人问他,您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幅?他总是打开房门指着“莫奈花园”,“这就是我的杰作!”莫奈迷恋日本浮世绘,迷恋日本的园林艺术。不仅仅因为美。在睡莲的深处,在撞击想象力的色彩,清风与禅意的背后,总能触到他隐藏的焦虑、担忧与绝望。最后的这批《睡莲》是没有署名的。或许莫奈觉得这些作品就是他的归宿,署名便是终结;或许他在每天撕毁大部分作品后依然对自己不满,而终没有署名;又或许名声与时光,对他来说只是池塘上掠影一现的美妙色彩,永远也抓不住。
  寄自伦敦苏富比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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