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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机械工程师的追求和失落(转载)

 风雨狂7 2014-08-03

  一个机械工程师的追求和失落
  
    他的专业是机械工程。这是命运的安排。一九六五年,他初中毕业考入本市一所工科中等专业学校。招生老师鬼使神差地笔杆一动,就决定了他一生的道路。也许这正是上帝在冥冥之中对他的召唤,从此他就认定了这一专业,情愿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这一高尚的职业。
    在那金色的年华里,他曾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在课堂上,数学和力学给了他智慧的启迪,培养了他逻辑思维的能力;金属工艺学和机械制图给了他最初的机械知识,训练了他操作和画图的技能。在实习工厂中,通红的铁水浇出了他亲手制做的第一个毛坯,飞转的机床车出了第一个合格闪亮的机器零件。在那些复杂的蓝图上,他看到了一个广阔的机械的世界;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他听到了祖国工业化的脚步声。
    然而,时代的不幸带来了个人的不幸。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了,年轻的生命无谓地消耗在无休止的争斗中。除了麻木地追随着似是而非的运动之外,他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但他相信,人类进化到了今天是绝对离不开机械工程的。据说,人和动物之间的根本区别就是人会制造和使用工具。机械就是人类战胜自然的工具,无论到何时,都要有人来制造它们,使用它们。他偷偷地拣起了因停课丢下的教科书。
    学校生活很不正常地结束后,他被分配到一个国营大企业“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其实就是当工人,工种则是又赃又累的熟练工种。在紧张的劳动之余,他感到深深的苦闷。在他的心灵深处,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要学习,要当一名机械工程师!”是的,当一个机械工程师,这是他的使命。
    机会来了。车间里要搞技术革新,他被调到“革新组”。在那里他可以接触到机械制造的全部工艺过程。他如醉如痴地工作着。三伏天,身上全副武装,手里握着焊把,汗珠滴在焊帽里,叭嗒叭嗒响。星期天,他自愿献工,突击装配那复杂的齿轮箱。他渴望知识的心田里,流进了经验的涓涓细水。
    可他不满足。在业余时间他开始贪娈地自学机械工程理论。他从《机械零件及机械设计》学起,但很快发现,这门专业理论课程是以基础理论为前提的。于是回头学理论力学、材料力学。又发现力学是以数学为基础的,必须“横下一条心,再学微积分”。这时,他才真正懂得,通向机械工程师的道路是那么艰难崎岖。
    先是自学,后来又进了半工半读的厂职工大学,工作中也不忘向老技术员和老工人请教。那位老技术员是五十年代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为了赢得他的青睐,我们未来的工程师只有在百思不得其解时才去向他请教。有一次,老技术员刚听完他的问题,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在微笑的后面,青年人看到了老技术员对他的赞许。
    于是他被借去当了老技术员的助手。他受命为一台革新设备设计配套的变速器。为此他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同时也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十多年以后,有一次他重新回到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看见当初自己设计的那台变速器仍然在为生产服务,这时,他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不禁眼圈发红……
    野路子出来的总是让人不托底。一九七七年文革后第一次高考,他在 1:27的录取比例下成为一名年龄最大的本科生。四年的苦读使他的眼界更开阔,理论更扎实。神圣的机械工程的大门终于在他面前完全敞开了。
    大学毕业后,他来到一个著名的建材企业从事设备技术工作。当时正赶上企业大发展,他如鱼得水,参加了多个设计和安装工程,充分显示了他的聪明和才智。一九八四年,工厂在一种大型构件的生产上遇到了难题。他力排众议,宣布他能设计一台机器来完成现行工艺无法完成的工作。接下来一连九天,他几乎没落过座,神奇的构思随着丁字尺的移动流到了0号图纸上,一幅总装配图象一幅精美的图画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进而是加工、安装、试车。站在如童话般的新机器面前,看着它象变魔术一样制造出一件件产品,我们的工程师的心情,那种自我实现的成就感真是无法表达。过后他曾对人说,当时那种感觉就好象生了一个儿子。
    他成了一名真正的工程师。机械工程是他的专业,也是他的骄傲。
    也许,再没有比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的理论更让人扫兴的了。他说,人的需要从低级到高级分为五个层次,高级层次的需要有赖于低级层次需要的满足。“自我实现的需要”是最高层次的需要,除了极个别的情形外,它不能超越和代替较低层次的需要,例如生存或安全的需要。如今我们的主人公正是面临着这种形势。他在遨游于机械技术的广阔天地的同时也注视着自己周围的一切。家里,蜗壳似的十二平方米的小屋,摆上二层床铺以后连个放书的地方都没有。家外,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囊中羞涩的他,掏出钱来又塞回去。与很多同学朋友相比,他自认为能力和奋斗精神以至于贡献都不比别人差。可是……
    命运又一次扣响了他的门环。一九九0年,上级机关也是机械专业出身的一位处长来厂检查工作。也许是惺惺相惜,一眼便相中了这位诚实肯干的知识分子。处长说:“我那儿正缺你这么个人,到我那儿去吧,不会让你后悔的。”工程师怦然心动。他想象着优厚的待遇,特别是分房子的潜在可能……
    在调离的过程中他决不是主动者。当他得知确切的消息时,他的档案已经转到那个机关单位。
    送别的那天晚上,二十来个同事都一宿没回家。他们陪他“拱猪”。但是,“拱猪”能掩饰他的失落感吗?再见了,熟悉的工厂,真挚的伙伴;再见了,神圣的机械设计,多情的图板、丁字尺。
    机关工作有另一套他完全不熟悉的技术。例如,有人笑他不懂公文的格式,虽然在他眼中这绝没有微积分难学。他私下认为,机关工作不过是“画表勒格,跑腿学舌”。在闲极无聊的时候,他常常回忆起往昔那些轰轰烈烈的日子。
    然而,他不能走回头路。他原来所在的工厂已经三个月没开支了,大部分过去的伙伴也都先后离去。那些熟悉的机器有的已经沉睡了几年。
    他不能走回头路还因为,他甚至看到了他过去所从事的专业的不景气。如今的青年人与五、六十年代大不相同,他们更注重实际,因此,在考大学时第一志愿极少有报机械专业的。曾经让人顶礼膜拜的机械工程专业,如今是“门前冷落车马稀”。曾经让人梦寐以求的工程师桂冠也不象原来想象的那么辉煌。但是他在理智上仍然相信,这绝不会永远继续下去。在母校的校庆座谈会上,他伤感而又动情的发言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机械工程师是社会的必然需要,社会对他们的价值会作出公正的判断,他们不会长期被冷落!”
    但是,具体到个人身上,已过天命之年的我们的主人公,大概不会重操旧业了。虽然职称是高级工程师,工作却是机关的科员。他还不至于“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但也专业荒疏,精神萎靡。他偶而在科技书店翻一下专业书籍,甚至还买了一本《机械零件设计程序》,那不过是出于习惯,他不可能再挑灯夜读这些书了。他也常常感到内疚,感到对不起国家在他身上花的那些钱,感到对不起自己半生的奋斗。
    如今,他特别喜欢书法。主要是欣赏,高兴时也来几笔,但总是写不好。他写得最好的还是仿宋字,阳刚之中透着秀美。那是他画图用的标准专业字体,是从小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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