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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笔记》之九百五十二 风之子原创
上文说到贾宝玉的三大病，其中一病就是情极之毒。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批语分析得相当精当： 至晚饭后，宝玉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际，若往日则有袭人等大家喜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他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 发来劝，【庚辰双行夹批：宝玉恶劝，此是第一大病也。】若拿出做上的规矩来镇唬，似乎无情太甚。【庚辰双行夹批：宝玉重情不重礼，此是第二大病也。】说不 得横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然也要过的。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庚辰双行夹批：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 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 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此宝玉一生偏僻处。】 这段话说的是宝玉晚饭喝了两杯，回到房里，因为和花袭人的纠葛未解，想和袭人他们玩呢，又怕袭人他们从此得了意，越发来劝他读书；想拿出主子的威势来训斥她们呢，又觉得过去无情。烦恼之际，突然觉得，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全当她们都死了的好，那样就毫无牵挂了。 因为一时的不得已，就希望花袭人麝月他们全死掉，仔细想想，贾宝玉这个时候确实蛮狠，蛮无情的。这就是用情太深，反而无情，用情太过，反而生怨，用情太专，反而绝情，情到深处，反而狠毒之意。 但是，批语者以此谓宝玉之情不情，之情极之毒，是“世人莫忍为之毒”，胜于世人千千万万，甚至是贾雨村、贾赦、贾珍、贾琏、贾蓉之流所不忍为者，所以，才会在八十回以后，抛弃薛宝钗麝月这样的娇妻美妾，出家去当和尚。我以为，这只是说到了事情的一个方面。 从薛宝钗、麝月以及此时此地的花袭人和麝月她们这一方面来看，贾宝玉能够如此狠心的全当她们死了，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意，置他人于死地，置他人于不顾，确实是够自私够狠毒的。从另一方面来看呢？从林黛玉和晴雯方面来看呢？ 是因为林黛玉和晴雯死后，他反而不能“毫无牵挂”，反而不能“怡然自悦“。我们看晴雯死后，宝玉之痛苦，直到听到小丫鬟胡说晴雯死后成为芙蓉花神才反而欢喜起来，但饶是如此，还写了长文祭奠。这说明什么？ 说 明贾宝玉此人，平时是对所有人都”情“的，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到了涉及原则的关键时刻，也是能够做出取舍和判断的，对有的人，他很绝情，可以做到全当她 们死了，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他却做不到，他不情愿她们死，他愿意跟着她们去。对于前一种，全当她们死了，他可以做到”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但对 于后一种，他却反而念念不忘，痛苦万分。 很显然，这前一种人的代表就是宝钗、袭人和麝月，而后一种人就是黛玉和晴雯了。平常间，宝玉对这两种人都是很用情的，几乎看不出区别，但到了大是大非的时候，区别就出来了，那是截然相反的，对于前一种他是情极之毒，对于后一种，他是情极之情。 正因为如此，在晴雯、黛玉相继去世以后，正如批语者所说，宝玉那怕是面对宝钗和麝月这样的娇妻美妾，其实不止，还有和贾政王夫人的父子母子情，家族的责任等等，他才能毅然决然的抛下，一走了之，出家为僧了，这对于前一方面是狠毒的，对于后者却是专情的和多情的。 当然，我知道，此时肯定有人要拿出贾宝玉其实不止对黛玉，也对袭人说过如果他们死后自己要出家当和尚的话来说事了。但是，我要请大家好好去看，那是有区别的。 第一，宝玉对黛玉和袭人都说过死后去做和尚的话，那是宝玉在情感朦胧中尚不自觉，这是感情的成熟的一个过程，不自觉就容易混淆。等到随着他目睹龄官和贾蔷 的爱情，以及和黛玉的理解加深，和对其他人的了解之后，慢慢的，他明白了，各人得各人的眼泪，这种自觉就渐渐明晰了，宝玉明白，自己该得的眼泪，是林黛玉 的了。所以，袭人出嫁，宝玉其实也想得通了，这就是区别。 第二，还有一点区别，就是即便在当时，宝玉对黛玉说你死了去我就去做和尚，所指是非常明晰的，指的就是黛玉。而对于袭人，所指，非常含混，是指你们，就是指众姐妹以及袭人等丫鬟死了，他就去做和尚，这是不一样的，这并没有专指袭人。 第三，所以，宝玉在黛玉死后践守他对于爱情的誓言，去当和尚，是没错的。而等到花袭人出嫁以及众姐妹众丫鬟死的死，散的散的时候，贾宝玉出去当和尚，也是不错的，但这不是爱情誓言，这是一种选择。 所以，我们理解情不情的贾宝玉的情极之毒，是要辩证的看的。一方面，对于不是他的爱人的宝钗、袭人、麝月等等，他确实很无情，但这种无情，对于黛玉和晴雯 这些他所爱者，又是极有情的。这就是情不情。批语者看到了宝玉对宝钗麝月袭人的情极之毒，却没有看到宝玉对黛玉晴雯情极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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