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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逼着、静默着、好好活着

 汕头能率 2014-08-28


一位上世纪的民谣大神,不知为何原因自杀了,选择的方式酷烈又诡异,叫人费解之余,更萦绕而难于释怀:他在舞台上点了把火,众目睽睽下活活烧死了自己。


于是,他的几名南非死忠粉,震惊之下集了集资,开启了一段追寻真相的旅程——这是85届奥斯卡获奖纪录长片《寻找小糖人》片首处用悬念挖的一个大坑。


粉丝们要寻访的“神”,是一九七〇年代的美国民谣歌手罗德里格斯(没听说过?这不怪你)。他才气纵横,但身世成谜,凭着且仅凭着两张深具先锋意义的专辑《冷事实》和《从现实来》而红透南非半边天,大卖特卖,四十余年来被几代青年人奉为精神领袖,甚至启蒙了民智,间接促成了反种族隔离运动的勃发。


论才情,他的作品堪与鲍勃?迪伦一决高下;论影响力,他的名字在南非家喻户晓,他的词曲人人传唱,他的精神感召了万千南非民众,没有谁不是听着他那首《小糖人》的旋律长大。然而,故事总有不可预料的转折,天意弄人是:如此一位如日中天的神级人物,却在他的故土美国沉寂一生,唱片无人问津,名字无人知晓,被唱片公司驱逐,数度失业,只得靠出卖苦力艰辛谋生,在社会的底层辗转流离,贫困度日。

观众也许纳闷如此冰火两重天的遭遇怎么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但是故事中的主角本人,不仅没像八卦描写的那样厌世寻死,反而以谦和、羞涩、内敛的姿态接纳了一切,既不苦情,也不吐槽命运之委屈、上帝之不公,只平心静气地活着,依旧每天做着民工式的活计,设法糊口之外,也写写诗,弹弹他的吉他,逛逛美术馆,在清贫之中好好兼顾着尊严。


哪怕得知自己在世界尽头红得发烫发紫;哪怕得知几十乃至上百万张盗版CD的收益均被奸商侵吞,一个子儿都不曾接济过自己的钱包;哪怕最后受邀前往南非举办个唱巡演,引得万人空巷、醉舞狂歌,他依然能够脱下燕尾服,返身回到自己熟习的平凡生活之中,不妒不羡地继续安居着自家的破屋,粉刷着人家的豪宅,修剪着人家的草坪。

这并不是一个嗟叹“怀才不遇”的故事,更不是一个“屌丝逆袭、快意恩仇”的传说。它的传奇性在于,一个人能够完全不让境遇左右心态,朴朴素素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回归到自己的初心;能够将“牛逼闪闪”和“默默无闻”两种看似矛盾、互不兼容的属性,同时共存于一身。


就像前阵子爆红于网络的学术界牛人中科院院士李小文,几十年爱打赤脚,敢一身旧褂子,踩双白底黑布老汉鞋现身全国研讨会,不修边幅地像个“做脱贫报告的农民”。但谁又有资格说他寒酸呢?那布鞋八十块钱够买两双,他穿得舒坦又坦然。他成名成家了,但并不觉得非得升级外部硬件才能彰显所谓身价,以漫不经心、不骄不卑、我行我素的姿态,大概每个读过他采访的人,都用鼠标贡献过一颗赞或一记转发。

这样的人,大家喜欢颂扬他们的事迹,附带赠送许多溢美之词和诗意的解读,却鲜少能够真的去仿效,并渴望与之相同的经历。因此他们的故事,注定不会出现在任何励志书籍当中,被当做成功范例拿去贩卖,组织观摩和培训。其中既提炼不出鸡汤,也不富含鸡血,再者也奇崛到不可复制、难于推广。之所以被挖掘和流传,其戏剧性仅在于那种根本不鸟所谓世俗成功的态度。他们也并非刻意通过苦行僧式的修炼,来升华出什么高大上的精神层次,活成这个姿势,只不过自觉舒服安乐。


他们的自我价值感,来源于手边踏踏实实在做的事情,并坚定地凝固于内心,不必依附任何外物。只凭每日完成着眼前该做的事情,重复着喜欢的事情,便能从当中获得意义和支持。


纪录片《梦与狂想的王国》拍摄了吉卜力动画工作室的日常活动与电影《起风了》的诞生过程。片末,已至古稀之年的宫崎骏困惑道:“我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的人生目标就是‘追求幸福’?一个人怎么可以单单为了幸福而活。”他七十二岁才不情不愿地退休,临告别时怅然叹道:“真想再工作上十年啊!”


我想,这位老人并不见得讨厌幸福本身,而是警惕于世俗意义上所谓幸福的配套标准:声名、利禄、地位、权势……


诸如此类对外物的强调。


他喜欢创作,是这个付出的过程,而非收益令他幸福。唯有一心一意做事情,把事情诚恳地做好,不在此之外贪求附加值,才能真正地牛逼起来。而真正的大牛,恰恰是那些并不在乎什么牛逼不牛逼的人。


再说得悖论一点:只有不执着追求牛逼的那天,牛逼的属性才能闪闪到来。而另一种意义上,能把事情做好,就已足够牛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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