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的第一个姿势，来自书上的一则故事。
中国古代有一位名叫周豫的书生。有一天，朋友送来一些他最喜欢吃的鳝鱼。闲来无事，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锅清炖鳝鱼汤。
周豫的做法很特别。他不将鱼杀死，而是把它们放入一锅清水中，锅底用文火慢慢加热。刚入锅的鳝鱼，自由自在地在锅中游动，它们丝毫感觉不到死亡的钞针已经咔咔作响。
水温逐渐升高，鳝鱼们好像无知无觉。据说，用这种方式煮熟的鳝鱼，由于不会经历杀的过程，它们不会挣扎，所以肉质鲜美。
一锅汤慢慢煮沸，周豫将锅盖掀起时，看到了奇异的一幕。锅中有一条鳝鱼的头尾已经煮熟，但它的腹部竟然向上弓起，露出在沸汤之外。这条鱼虽然早已死去，它的身体却保持弯起的姿势而不倒下。
周豫心生好奇，立刻将这条姿势奇特的鳝鱼捞出锅来。他找来一把刀，将这条鱼轻轻地剖开。他想知道，这条鱼为何要将弓起腹部保持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
鱼腹破裂处，露出满满的鱼卵，数目之多，难以计算。
原来，这条母鳝为让肚子里的孩子避开滚烫的汤水，它情愿将自己的头尾浸入沸汤中，将腹部弯起，直至死去！
目睹此景，周豫呆呆地站在那里，泪下潸然。
这条舍命护子的鳝鱼，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
因“楚守周豫出舞鬟，因作二首赠之”，宋代大文豪苏轼曾作《南歌子》两首。不知道这则故事中的周豫，与苏轼赠歌的，是不是同一人；但这则故事中那位鳝鱼母亲的姿势，让人热泪盈眶。
二
母亲的第二个姿势，来自报纸上转载的一则新闻。
因居民楼起火，一群人被困楼顶。火势凶猛，以水灭火已经来不及了，消防人员迅即在地面上搭好安全网。
消防队长喊道：“你们一个一个往这里跳，要背部着地！”
按着消防人员的指点，楼顶上的人一个一个跳了下来，有惊无险。然而，最后那位身着大衣的女人，却站在楼顶上犹豫，不敢跳。
火舌已经要舔到楼顶了。楼下人喊破喉咙，催促她赶快跳下来。
那女人向前迈了一步，好像下定了决心，要跳了。但是，她弯着腰，头朝下，以运动员跳水的姿势头朝下直冲下来。
这是最危险、最没有保障的姿势。消防队长吓了一跳，他吼道，“背朝下！”那女人毫不理会。
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女人像一发炮弹笔直坠下。
她的头冲破安全网，撞到地面上，头破血流，气息奄奄。
人们奔过去，那女人头上鲜血淋漓，脸上却露出笑容。她抚了抚自己凸起的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有这样跳，才不会……伤到我的……孩子。”
原来，她是一位已经孕育胎儿的母亲。
这位母亲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我不行了，请医生取出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九个月了……我没……伤着他……他能活……”
在场的人肃然动容。
三
母亲的第三个姿势，是她用那只听话的手把那只不听话的脚一点一点地挪进洗脚盆里。
患脑血栓的母亲从医院回来了，她总说自己的鞋子小了，卡脚。请医生来看。医生说：“不是鞋小，是有些水肿。要勤洗脚，多揉捏会儿，会渐轻的。”
母亲的病情虽已控制，但一只胳膊一条腿却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母亲一个人怎么洗得了脚？
这活儿，自然落到二姐身上。
父亲忙着种田营生，支撑着这个家。母亲生病，家里缺少照料。大姐已经出嫁，刚添了孩子，无法回来照顾母亲。二姐选择了退学。她正读高三，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老师为她惋惜，专门来家里探访。姐弟行里，我最小，在念初中，幼稚的肩膀撑不起一挑子水。目睹此景，老师叹了口气。
二姐退学这件事，令父亲愁眉不展。他一直期望家里出个大学生。母亲虽然生病，心是明亮的，她暗暗流下许多泪。二姐什么都不说，操持着家务来。
一个周末，我放学回家。忙着做饭的二姐，见我归来，松了一口气。她说：“小弟，该给咱娘洗脚了，你帮着温一盆水，帮咱娘洗洗吧。”
温好水，端过去，放在炕边上，帮母亲脱下袜子，我迟疑起来。
之前，我从没有为娘洗过脚，一是她不让我洗，二是我怕脏。
母亲见我有些为难，说：“把盆放在这儿就行了，我自个儿泡会儿就行了。”
说着，母亲费力地用那只听话的手要把那只不听话的脚一点一点地挪进洗脚盆里。
我知道，光泡不行，必须揉捏，才能减轻水肿。母亲她一个人洗不了的。
母亲的姿势让我心里一阵难受。我赶紧蹲下身子，轻轻地把母亲的脚搬进盆中，浸泡在水里。
母亲静静地听任我轻轻地揉捏着。
四年后，母亲因病去世。自此之后，每每想起母亲，每每想起母亲把脚往盆中挪的姿势，我都会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四
母亲的姿势，不会只有这几个。
在记忆的海洋中打捞一下，母亲给予我们爱抚时，她采取了什么样的姿势？
如果搜索得出，请把母亲的姿势牢牢地记在心里，满怀感恩，及时地回报她。以免子欲养而亲不在，留下永远的遗憾。
如果搜索不出，请流下惭愧的泪水，在最近的这个周末赶紧回家，为母亲洗一次脚、梳一次头或者做一顿饭、添一件衣裳，在这个过程中，你好好地观察、感受，肯定会拥有一个母亲给予的动人心魄的姿势。
因为，天下有多少母亲，就会有多少动人的姿势。
这些动人的姿势，是母亲在赐予我们生命的同时，送给我们的爱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