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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

 sdtsgxsyl 2014-09-04

 

 

   黄景仁的《绮怀》过去传颂一时。中国历史上,情诗不是没有,但真正意义上的情诗不多,不少其实是宫体诗,把女子当作玩物,文字艳丽,写来写去却只是露出轻薄相,象《花间集》中的大部份词都是如此。十六首诗,一首首评也无谓,而摘几首来读,未免有七宝楼台之讥。这些诗现在也少有人知道,就全抄下来吧。


绮怀

楚楚腰肢掌上轻,得人怜处最分明。
千围步障难藏艳,百合葳蕤不锁情。
朱鸟窗前眉欲语,紫姑乩畔目将成。
玉钩初放钗初堕,第一销魂是此声。

妙谙谐谑擅心灵,不用千呼出画屏。
敛袖搊成弦杂拉,隔窗掺碎鼓丁宁。
湔裙斗草春多事,六博弹棋夜未停。
记得酒阑人散后,共搴珠箔数春星。

旋旋长廊绣石苔,颤提鱼钥记潜来。
阑前罽藉乌龙卧,井畔丝牵玉虎回。
端正容成犹敛照,消沉意可渐凝灰。
来从花底春寒峭,可借梨云半枕偎。

中表檀奴识面初,第三桥畔记新居。
流黄看织回肠锦,飞白教临弱腕书。
漫托私心缄豆蔻,惯传隐语笑芙蕖。
锦江直在青天上,盼断流头尺鲤鱼。

虫娘门户旧相望,生小相怜各自伤。
书为开频愁脱粉,衣禁多浣更生香。
绿珠往日酬无价,碧玉于今抱有郎。
绝忆水晶帘下立,手抛蝉翼助新妆。

小极居然百媚生,懒抛金叶罢调筝。
心疑棘刺针穿就,泪似桃花醋酿成。
会面生疏稀笑靥,别筵珍重赠歌声。
沈郎莫叹腰围减,忍见青娥绝塞行。

自送云軿别玉容,泥愁如梦未惺忪。
仙人北烛空凝盼,太岁东方已绝踪。
检点相思灰一寸,抛离密约锦千重。
何须更说蓬山远,一角屏山便不逢。

轻摇络索撼垂罳,珠阁银栊望不疑。
栀子帘前轻掷处,丁香盒底暗携时。
偷移鹦母情先觉,稳睡猧儿事未知。
赠到中衣双绢后,可能重读定情诗。

中人兰气似微醺,芗泽还疑枕上闻。
唾点著衣刚半指,齿痕切颈定三分。
辛勤青鸟空传语,佻巧鸣鸠浪策勋。
为问旧时裙衩上,鸳鸯应是未离群。

容易生儿似阿侯,莫愁真个不知愁。
夤缘汤饼筵前见,仿佛龙华会里游。
解意尚呈银约指,含羞频整玉搔头。
何曾十载湖州别,绿叶成阴万事休。

慵梳常是发鬅鬙,背立双鬟唤不应。
习得我拌珠十斛,赚来谁费豆三升。
怕歌团扇难终曲,但脱青衣便上升。
曾作容华宫内侍,人间狙狯恐难胜。

小阁炉烟断水沉,竟床冰簟薄凉侵。
灵妃唤月将归海,少女吹风半入林。
灺尽兰釭愁的的,滴残虬水思愔愔。
文园渴甚兼贫甚,只典征裘不典琴。

生年虚负骨玲珑,万恨俱归晓镜中。
君子由来能化鹤,美人何日便成虹。
王孙香草年年绿,阿母桃花度度红。
闻道碧城阑十二,夜深清倚有谁同。

经秋谁念瘦维摩,酒渴风寒不奈何。
水调曲从邻院度,雷声车是梦中过。
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
从此飘蓬十年后,可能重对旧梨涡。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露槛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当游仙。
有情皓月怜孤影,无赖闲花照独眠。
结束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
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十五 赏析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诗出自黄景仁《绮怀》,黄景仁年轻时曾同自己的表妹两情相悦,但故事却仅有一个温馨的开始和无言的结局。正因如此,在《绮怀》之中,也笼罩着陆游《钗头凤》“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感伤。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明月相伴,花下吹箫,这种充满了一种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浪漫情调,但是这毕竟只是一个开始,在诗人的眼中,那伊人所在的红墙虽然近在咫尺,却如天上的银汉一般遥遥而不可及,这种距离,泰戈尔笔下“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明明心中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绝望。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是最让人称道的一联,是的,今夜已非昨夜,昨夜的星辰,是记录着花下吹箫的浪漫故事,而今夜的星辰,却只有陪伴自己这个伤心之人。诗人是清醒的,他知道往事不可能重现,而正是因为这种清醒,才使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诗中,所有的虚幻的安慰全消失了,只有一个孤独的人依旧保持着一种望月的姿势即思念的姿势。试想,诗人独立中庭,久久望月,一任夜晚的冷露打湿了自己的衣裳,打湿了自己的心灵。而这种等待的尽头却只能是一片虚无,这种思念的幻灭以及明明知道思念幻灭却仍然不能不思念的心态。
王国维说:“欲达解脱之域者,固不可不尝人世之忧患,然所贵乎忧患者,以其为解脱之手段,故非重忧患自身之价值也。今使人日日居忧患言忧患,而无希求解脱之勇气,则天国与地狱彼两失之,其所领之境界,除阴云蔽天沮洳弥望外,固无所获焉。”王国维所说的正是这种“一步一步,走进没有光的所在”的绝望心态。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正能和李商隐的《无题》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相媲美,也和他的另一首诗《秋夕》中“心如莲子常含苦,愁似春蚕未断丝。判逐幽兰芳颓化,此生无分了相思”有异曲同工之处。春蚕吐丝,将自己重重包裹,正如诗人自己,用重重思念将自己重重包围,这也正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春蚕吐丝尽头是茧,是死;红烛流泪的尽头是灰,是死,而死,自然是人世间最为绝望的结局了。而黄景仁诗中的“芭蕉”也正有“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之意。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这句诗同首联呼应,三五年时三五之月,自然是“几回花下坐吹箫”的往昔,而那时的美酒在今夜早已被酿成苦涩自斟自饮了,而这种苦涩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因为,诗人无法不想念,也就无法同往昔和现实的夹缝之中突围出来。“可怜杯酒不曾消”,表面说的是消不尽的酒意,其实说的是一种无法摆脱的伤感,这种无法消解酒意的“醉”是“醉”并非在往昔的回忆中而醉,而是一种“醉”在孤独的现实中的一种苦痛。

黄仲则
黄仲则(1749--1783),名景仁,字汉镛,自号鹿菲子,江苏武进(常州)人,自称黄庭坚后裔。四岁丧父,家贫力学。十六岁参加常州府童子试获第一名秀才。然“生于盛世运偏消”,时乖命蹇,落拓平生,年仅三十五岁就贫病以终。

黄仲则才高气傲,学遍古今,“沉酣经藉,融液子史,”在朱筠门徒中,数他年龄最小,但才高志深。吴兰雪云:“仲则诗无奇不有,无妙不臻,……吾尝论海内诗人,能从古人出而不为古人所囿者,藏园而外,必推仲则第一。……”张维屏云:“古今诗人,……众人共有之意,入此手而独超;众人同有之情,出之此笔而独?……有味外之味,……有音外之音,……夫是之谓天才,夫是之谓仙才,自古一代无几人,近求之,百余年以来,其惟黄仲则乎。”

舒铁云的《乾嘉诗坛点将录》把黄仲则比为行者武松,王峰说,很是莫名其妙。黄诗哀婉流丽,何曾有“血溅画楼,尸横灯影”的杀气!还是洪亮吉《北江诗话》里的“咽露秋虫,舞风病鹤”八个字来得贴切。

乾嘉时期考据学盛行,影响及于诗坛,以学问、典故、古辞为能的“学人之诗”成为诗坛主流。黄仲则的诗是当时少有的“诗人之诗”,晚清包世臣称赞他说:“乾隆六十年间,论诗者推为第一。”

李泽厚最喜其“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句。在下亦是。又有“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句,突显文人之轻,之不合作;悲歌慷慨,抒尽胸中孤愤之气。

有《两当轩集》。除诗词负盛名外,黄仲则行楷在苏轼、黄庭坚之间,分隶极古质,亦工画,擅山水,兼长鉴古,旁通篆刻(《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1155页)。

 

 

闲话黄仲则

作者:王汀

      30年代初,黄仲则的名字曾一度“复兴”。用郁达夫的话说,在这十年之内,黄仲则的诗词,似乎曾博得了不少的青年作家的同情。据钱杏邨女士回忆,钱先生“五卅”前后文化活动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在“一个阁楼上在极困窘时所写定”的《黄仲则评传》,她还特别说明,《两当轩集》“内中充满感伤诗句,为芜湖一带文人世代相传。旧时代的著名感伤派诗人黄仲则引起了她的注意,只可惜这部《评传》毁于1927年间,未能传世。
    有清一代,诗人甚多而大诗人绝少(龚定庵可谓个中翘楚),其原因主要由于清朝文网森严,文字狱严酷,文人大多埋头考据,或堆砌典故,或趋身台阁,以至情采浅薄,文辞平庸。
    乾隆年间,诗歌流派繁多,然具性情语者,不过袁枚等数人,其中最富才情的却非黄仲则莫属。
    黄仲则,名景仁,自号鹿菲子,清代中期有名的诗人。他幼年聪敏,九岁曾吟出“江头一夜雨,楼上五更寒”名句,十六岁于三千人中取童子诗第一,有“乾隆六十年第一人”之誉,然时乖命蹇,落拓平生,年仅三十五岁就贫病以终。观其诗作,多抒发穷愁愤慨之情,如《别老母》:“……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写其从幕离家时的情景,读来催人泪下。再如《都门秋思》第三首:五剧车声隐若雷,北邙惟见冢千堆。夕阳劝客登楼去,山色将秋绕郭来。寒甚更无修竹倚,愁多思买白杨栽。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尾联二句,写尽寒士悲酸,当时身居巡抚的毕秋帆读至此,竟夜不成寐,瞿秋白也有“吾乡黄仲则,风雪一家寒”之叹。黄仲则才高自恃,不平则鸣,笔调凄怆,直抒胸臆,多有愤语。典型如《杂感》: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傲世嫉俗,悲歌慷慨,抒尽胸中孤愤之气。
    乾嘉诗坛讲究温柔敦厚,沈德潜“格调”说大行于世,然黄仲则独持性灵,自成一格,诗句中感情色彩非常浓郁。如传诵一时的名句“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珊瑚百尺珠千斛,难换罗敷未嫁身”、“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笔致旖旎,写尽相思之苦。特别是他追忆少年时恋情的《绮怀》诗,写得缠绵悱恻,刻骨铭心,如第十四首: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颔联两句,堪称千古绝唱。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黄仲则遗诗甚多,有《两当轩集》传世,然世易时移,其文采风华竟渐不为世人所知。在网络时代的今天,网上许多旧体诗词爱好者终于发现了他的价值,在竞相传抄转载的同时,纷纷唱和其诗作,诗人地下有知,也可略有安慰了。

诗选   感旧

唤起窗前尚宿醒,啼鹃催去又声声。

丹青旧誓相如札,禅棍经时杜牧情。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云阶月地依然在,旧逐空香百遍行。

   

  感旧 
遮莫临行念我频,竹枝留涴泪痕新。
多缘刺史无坚约,岂视萧郎作路人。
望里彩云疑由由,愁边春水故粼粼。
珊瑚百尺珠千斛,难换罗敷未嫁身

 

杂感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绮怀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绮怀 

露槛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当游仙。
有情皓月怜孤影,无赖闲花照独眠。
结束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
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

 

 癸已除夕偶成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黄景仁,字仲则,江苏武进人,清代乾嘉时期的著名诗人,和纳兰容若齐名的清代大才子,但他的诗现在已经少有人知道了,想必这与他的社会地位也有一定的关系.他生活落拓,仕途坎坷,长期漂泊江湖,自然不能与纳兰容若那种浊世翩翩佳公子相提并论.但他的诗中蕴藏感情之深厚,难有人可望其项背.
    或许,纳兰容若的词中的小感伤,小慨叹更符合现在的趣味吧,再加上媒体的大量宣传,于是两人的读者数量差距愈发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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