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词 赏 析宋 第一部分 一、唐五代词: 词,又称曲或曲子,原是配合燕乐而创作的歌辞。燕乐,是随着隋的统一而兴起的一种汉民族音乐和少数民族以及外来音乐交融而产生的新的音乐。 二、北宋词: 踏上两宋词坛,放眼望去,满目青山,遍地英雄。数不尽的名家辈出,说不尽的名篇如云;词风多样,流派纷呈,局势开张,气象恢宏,出现了空前繁荣的鼎盛局面。据《全宋词》及《全宋词补辑》所收,词家达一千四百余家,词作逾两万首,词坛上硕果累累,蔚为大观,成就辉煌,终于像有唐一代文学代表的唐诗一样,成为有宋一代文学的代表。唐诗宋词,在中国韵文天地里恰如双峰对峙,成为两座巍峨的历史丰碑;又似两水分流,灌溉着后世文学的万顷良田。 三、南宋词: 靖康(1126-1127)之变,徽、钦二宗被虏;高宗南渡,在临安建立了南宋王朝。中原沦陷,干戈遍地,山河破碎,哀鸿遍野,在这风云激荡、战火长燃的时代中,词坛上雄风劲吹,章节高昂,回荡着抗战驱敌、铁马金戈的爱国主义强音。像民族英雄岳飞那样“壮怀激烈”、高唱《满江红》(怒发冲冠);像张元干为因反对和议而为被贬的胡铨送行时所作的《贺新郎》(梦绕神州路),痛问“万里江山知何处?”“目尽青天怀今古”;像陆游词中所充满的“匹马戍梁州”、“气吞残虏”的豪情;像张孝祥悲愤地在建康留守宴上赋《六州歌头》(长淮望断),致使主战派大臣张浚伤心罢席;等等。这些慷慨悲凉、骏发踔(chuō)厉的优秀爱国词作,一起汇成了南宋词坛上爱国主义的主旋律。在这震荡着风雷之音的威武雄壮的交响乐中,辛弃疾以如橼巨笔谱写了最高昂的乐章。 第二部分 一、晏殊: 晏殊为北宋初期婉约派的重要词人,为北宋第一个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著有《珠玉词》。宋仁宗时官至宰相,所作多闲情逸致,然笔调清婉,风格闲雅蕴藉。在一些看似平淡的小词里,也时时体现出他那份极为细微敏锐而又富有诗意的感受,给人哲理性的启示。 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赏析: 《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是一首流连光景、抒发暮春情怀之作。(P12)全词意致缠绵,却不见雕琢之迹,所叙清歌、美酒、天气、亭台、落花、归燕、小园,无一不给人和缓恬然的感受。景物当中蕴涵着词人的种种情愫,在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又别有一番意蕴深长的哲理思索,读来自然婉媚,情韵动人。 开篇写词人把酒听歌的情境。面对同旧日一样的暮春天气,一样的亭台楼阁,词人忍不住喟叹:“夕阳西下几时回?”当黄昏中美丽的夕阳渐渐沉落,令人感到许许多多美好的人、美好的事与美好的情一如悠悠流逝的时光,将永不重现。这里词人所感已扩展到整个人生的变幻无常,也是词人从平淡的客观事物中看到了深刻的宇宙哲理后发出的感慨。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累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为官直言敢谏,关心民生疾苦,又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诗词文俱负盛名,散文成就最著。词属婉约派,为北宋词坛第一个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 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赏析: 《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词写闺怨。 情深:此词将女主人公的感情层次挖得很深,并用工笔将抽象的感情作了细致入微的刻画。词的上片着重写景,但“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在深深庭院中,人们仿佛看到一颗被禁锢的与世隔绝的心灵。词的下片着重写情,雨横风狂,催送着残春,也催送女主人公的芳年。她想挽留住春天,但风雨无情,留春不住。于是她感到无奈,只好把感情寄托到命运同她一样的花上:“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两句包含着无限的伤春之感。第一层写女主人公因花而有泪。此刻女子正在忆念走马章台的丈夫,可望而不可见,眼中唯有在狂风暴雨中横遭摧残的花儿,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不禁伤心泪下。第二层是写因泪而问花。泪因愁苦而致,势必要找个发泄的对象。这个对象此刻已幻化为花,或者说花已幻化为人。于是女主人公向着花儿痴情地发问。第三层是花儿竟默默无语。第四层是花儿不但不语,反而象故意抛舍她似地纷纷飞过秋千而去。人儿走马章台,花儿飞过秋千,有情之人,无情之物对她都报以冷漠,她怎能不伤心呢? 意境深:词中写了景,写了情,而景与情又是那样的融合无间,浑然天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境。词人刻画的意境也是有层次的。从环境来说,它是由外景到内景,以深邃的居室烘托深邃的感情,以灰暗凄惨的色彩渲染孤独伤感的心情。从时间来说,上片是写浓雾弥漫的早晨,下片是写风狂雨暴的黄昏,由早及晚,逐次打开人物的心扉。过片三句,近人俞平伯评曰:“‘三月暮’点季节,‘风雨’点气候,‘黄昏’点时刻,三层渲染,才逼出‘无计’句来。”(《唐宋词选释》)结句更臻于妙境,花儿含悲不语,反映了词中女子难言的苦痛;乱红飞过秋千,烘托了女子终少同情之侣、怅然若失的神态。而情思之绵邈,意境之深远,尤令人神往。 三、王安石: 王安石字介甫,晚号半山,两度为相,推行新法,因反对者甚多,又两度辞相,后被封为荆国公。散文雄健峭拔,为“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诗歌遒劲清新,名重当世;词作不多但风格高峻,颇受推赏。 王安石《桂枝香》[登临送目]赏析: 《桂枝香》[登临送目]是王安石在金陵登临览胜,有感于六朝盛衰旧事,以古讽今写下的名篇。 《桂枝香》[登临送目]是一篇怀古之作。其最堪玩味之处在于作者不是简单地重复装腔作势的语意、客观地感叹兴亡,而是以政治家的眼光审视历史,认为对于六朝兴亡,不能“漫嗟”,而要从政治上加以变革,汲取教训,免蹈覆辙。 下片抒怀。“念往昔,繁华竞逐”,以有力的提顿开启咏怀往事的主题。正是在这同一方土地上,千百年来重复了多少因贪图享乐而灭国亡身的故事!这是怎样的悲哀啊!思接千载,作者不禁心潮翻涌。六朝旧事随同江流一去不返,只留下眼前清冷的烟雾笼罩着凄碧的衰草,在人事无常、江山依旧的对比中作者分明经历着无可奈何的痛楚。人人都知道悲剧发生的原因,人人又都在情不自禁地制造着悲剧,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那支曾伴陈后主荒淫亡国的《玉树后庭花》,此时还在歌女们口中传唱。结尾处,作者以无限精警的笔触将悲古之情与对现实政治的思考相联系,使这首词具有了鲜明的现实针对性,充分展示出王安石作为杰出政治家的明睿识见。 柳永原名三变,字耆卿,是北宋第二个时期的代表,也是第一个大量写作慢词的作家。他的词以抒写羁旅行役、男女恋情为主,反映了中下层市民的生活和自己的身世穷愁之感,作品在当时广泛流传,著有《乐章集》。 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赏析: 《雨霖铃》[寒蝉凄切]这首词写中秋时节男女的离情别恨。以秋景渲染和衬托别情,生动地展示了离人的内心活动,全词情景交融,感情真挚,情惆哀怨凄清。 词的上片极力描摹景物,渲染气氛,铺叙离别的凄凉场面。离别之景为寒蝉凄切、西风渐起、暮色阴沉、阵雨乍停,空中充满了萧瑟凄清的气息。离别之情为忧伤不舍、执手相望、伤痛涕零。继而对暮色反复涂抹点染,既曰“暮霭”,又曰“沉沉”,着色极浓;既曰“千里”,又曰“阔”,空间极广,在如此辽远的空间、浓密的烟霭中,其离愁之深令人想见。真可谓景无边,情无限,“余恨无穷,余味不尽”(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下片开头先宕开一笔,泛说离愁别恨自古皆然,多情的人都为离别而悲伤,更何况我们又分别在这冷落的清秋节呢!“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传诵千古的名句,也是写别后的设想,是虚景实写。本词的高妙在于以虚景衬实情,使情与景达到了高度的和谐统一。词人在幽幽离思中想象着今宵旅途中的况味:夜澜更深,孤舟临岸,微寒的晓风中词人梦回酒醒,只有一弯残月静静挂在杨柳梢头,徒增无限寂寞、无限伤怀而已。想别后年复一年,与恋人重逢之日渺茫难期,纵有美景良辰,哪会有欣赏的兴致?纵有多少美好情意,又向谁诉说呢?词人以此感伤的叹息作结,将别离之情、相思之意抒写得淋漓尽致。 第三部分 苏轼为北宋第三个时期的代表。苏轼在革新词体、开创词风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以诗为词”,凡可写入诗中的,都能以词来表达,词在他手中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地步。这样使词摆脱了“艳科”的范围,提高了词品和词的抒情功能。以词来抒发报国立功的理想(如《江城子·密州出猎》)、抒发高远阔大的逸怀浩气(如《念奴娇·赤壁怀古》)、抒写农村生活的纯朴和田园风光的优美(如五首《浣溪沙》组词),特别是他所创作的境界雄寄阔大、气势吞吐八荒的词,数量虽不多,但却给词坛吹进了一股强劲的豪放雄风,其意义正如王灼所说:苏轼的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 三、苏轼亲情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赏析: 苏轼一生,是以崇尚儒学,讲究实务为主。但他也“龆龇好道”,中年以后,又曾表示“皈依佛僧”,是经常处在儒释道纠葛当中的。尤其是每当挫折失意,则老庄思想上升,以帮助自己解释穷通进退的困惑。这在苏轼一生中是数见不鲜的事。熙宁四年(1071),他以开封府推官通判杭州,是为了权且避开汴京政争旋涡。熙宁七年调知密州,虽曰出于自愿,实质上仍是处于外放冷遇地位。尽管他当时是“面貌加丰”,颇有一些旷达表现,也难以掩饰深藏内心的幽愤。这首中秋词,正是此种宦途险恶体验的升华与总结。“大醉”遣怀是主;“兼怀子由”是辅。对于一贯秉持“尊主泽民”节操的作者来说,手足分离的私情,比起内忧边患的国势来,毕竟是属于次要的伦理负荷。此点在题序中并有明确揭举。 本词通篇咏月,月是词的中心形象,却处处关合人事,表现出自然社会契合的特点。它上片借明月自喻清高,下片用圆月衬托离别。开篇“明月几时有”一问,排空直入,笔力奇崛。诸家指出此处词意和屈原《天问》、李白《把酒问月》的传承关系,正可说明作者“奋励有当世志”,而又不谐尘俗的怫郁心理。“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以下数句,笔势夭矫迴折,跌宕多彩。它说明作者在“出世”与“入世”,亦即“退”与“进”、“仕”与“隐”之间抉择上的深自徘徊困惑心态。李泽厚在阐述苏轼诗文的美学观时说:“苏轼把中晚唐开其端的进取与退隐的矛盾双重心理发展到一个新的质变点”、“苏轼一生并未退隐”、“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沈重。”(《美的历程》)李氏这些论断,对理解《水调歌头》中秋词,是颇有启示意义的。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几句,把见于《酉阳杂俎》诸书的月的神话传说中“广寒清虚之府”具象化。说入世不易,出世则尤难。言外之意仍是说得在现实社会中好自为之。这里寄寓着作者出世入世的双重矛盾心理,也潜藏着作者对封建秩序的些微怀疑情绪,尽管貌似“出世”的内容思想,实质都是“入世”思想的反拨形式,本篇正复如此。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两句,承“照无眠”而下,笔致浏漓顿挫,表面上是恼月照人,增人“月圆人不圆”的怅恨,骨子里是本抱怀人心事,借见月而表达。石曼卿诗“月如无恨月长圆”,说的是月缺示有恨,无恨应长圆;词人糅入人事,谓月圆时,月固无恨矣,而人不圆,见圆月转有恨。又进一步说:月“长向别时圆”,亦“应有恨”。“不应”与“何事”两者抵销,即见此正面之命意。这里把人此时的思想感情移之于月,对石曼卿诗语是发展,对上文月照无眠又是转深一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三句,又转出一意,从“别时圆”生发而来。知人之离合(“悲欢”包含其中),与月之圆缺(“阴晴”,谓月至中秋虽圆,亦有可见与不可见之时,与“圆缺”同等),实自古而然。(此处偏义于“合”与“圆”,故云“难全”。)既知此理,便不应对圆月而生无谓的怅恨。由感情转入理智,化悲怨而为旷达,这三句词意转折较大,而意脉仍承自上文。亲人间的欢聚既不能强求,当此中秋月圆,则唯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亦足以慰情。两句据南朝宋人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转出更高的思想境界,向世间所有离别的亲人(包括自己的兄弟),发出深挚的慰问和祝愿,给全词增加了积极的奋发的意蕴。作者此后两年有《中秋月寄子由三首》诗云:“悠哉四子心,共此长里明”(“四子”指友人舒焕、郑仅、顿起、赵杲卿),所向之祝长久,共婵娟者,更由亲人扩大到朋友了。下片词意三转,愈转愈深。不仅意深,情更深,“但愿”二字,感人肺腑。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谓曾见苏轼真迹,“但愿”作“但得”,并云“以此知前辈文章为后人妄改亦多矣”。但味词意,用“愿”字,情思实较“得”字为深厚,真迹作“得”者安知非属初稿而后自改为“愿”?说“后人妄改”,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水调歌头》中秋词,是苏词代表性篇章之一。它落想奇拔,蹊径独辟,极富浪漫色彩。格调上,它“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胡寅《酒边词序》),是历来公认的中秋词中的绝唱。在表现上,本词前半纵写,后半横叙。前半高屋建瓴,后半峰回路转。前半是对古老神话传说、故事笔记的推陈出新,也是对魏晋六朝游仙诗的积极发展。后半白描素写,人月双济。它名为演绎物理,实则阐释人生。笔势错综迴环,摇曳有力。布局上,本词上片凌空而起,入处似虚;下片波澜层叠,返虚转实。最后虚实相萦,纡徐作结。豪宕中自有谨饬之致。 开头三句,单刀直入,概括性强,感人至深。如果是活着分手,即使山遥水阔,世事茫茫,总有重新晤面的希望;而今是隔着生死的界线,死者对人间世是茫然无知了,而活着的对逝者呢,不也是同样的吗?恩爱夫妻,撒手永诀,时间倏忽,转瞬十年。人虽云亡,而过去美好的情景“自难忘”啊!可是为什么在“自难忘”之上加了“不思量”?这不显得有点矛盾吗?然而并不,相反是觉得加得好,因为它真实。王弗逝世这十年间,东坡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在政治上受压制,心境是悲愤的;到密州后,又逢凶年,忙于处理政务,生活上困苦到食杞菊以维持的地步,而且继室王润之(王弗堂妹)及儿子均在身边,哪能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把逝世已久的妻子老记挂心间呢?不是经常悬念,但决不是已经忘却!十年忌辰,正是触动人心的日子,往事蓦然来到心间,久蓄心怀的情感潜流,忽如闸门大开,奔腾澎湃而不可遏止。如是乎有梦,是真实而又自然的。 想到爱侣的死,感慨万千,远隔千里,无处可以话凄凉,话说得沉痛。如果坟墓近在身边,隔着生死,就能话凄凉了吗?这是抹煞了生死界线的痴语,情语,所以觉得格外感动人。“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三个长短句,又把现实与梦幻混同了起来,把死别后的个人种种忧愤,包括在容颜的苍老,形体的衰败之中,这时他才四十岁,已经“鬓如霜”了。明明她辞别人世已经十年之久了,却要“纵使相逢”,要爱侣起来回生,这是不可能的假设,感情是深沉的也是悲痛的,表现了对爱侣的深切怀念,也把个人的变化做了形象的描绘,使这首词的意义更加深了一层。 对“记梦”来说,下片的头五句,才入了题。飘泊在外,雪泥鸿爪,凭借梦幻的翅膀忽然回到了时在念中的故乡。故乡,与爱侣共度甜蜜岁月的地方,那小室的窗前,亲切而又熟悉,她呢,情态容貌,依稀当年,正在梳妆打扮。夫妻相见了,没有出现久别重逢、卿卿我我的亲昵之态,而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无言”包括了万语千言,表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沉痛之感,如果彼此申诉各自的别后种种,相忆相怜,那将从何说起?一个梦,把过去拉了回来,但当年的美好情景,并不存在。这是把现实的感受溶入了梦中,使这个梦境也令人感到无限凄凉。 上片重在写景,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紧缩集中到三国时代的风云人物身上。但苏轼在众多的三国人物中,尤其向往那智破强敌的周瑜,故下片由“遥想”领起五句,集中腕力塑造青年将领周瑜的形象。作者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挑选足以表现人物个性的素材,经过艺术集中、提炼和加工,从几个方面把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据史载,建安三年东吴孙策亲自迎请二十四岁的周瑜,授予他“建威中郎将”的职衔,并同他一齐攻取皖城。周瑜娶小乔,正在皖城战役胜利之时,而后十年他才指挥了有名的赤壁之战。此处把十年间的事集中到一起,在写赤壁之战前,忽插入“小乔初嫁了”这一生活细节,以美人烘托英雄,更见出周瑜的丰姿潇洒、韶华似锦、年轻有为,足以令人艳羡。同时也使人联想到:赢得这次抗曹战争的胜利,乃是使东吴据有江东、发展胜利形势的保证,否则难免出现如杜牧《赤壁》诗中所写的“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严重后果。这可使人意识到这次战争的重要意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是从肖像仪态上描写周瑜束装儒雅,风度翩翩。纶巾,青丝带头巾,“葛巾毛扇”,是三国以来儒将常有的打扮,着力刻画其仪容装束,正反映出作为指挥官的周瑜临战潇洒从容,说明他对这次战争早已成竹在胸、稳操胜券。“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抓住了火攻水战的特点,精切地概括了整个战争的胜利场景。据《三国志》引《江表传》,当时周瑜指挥吴军用轻便战舰,装满燥荻枯柴,浸以鱼油,诈称请降,驶向曹军,一时间“火烈风猛,往船如箭,飞埃绝烂,烧尽北船。”词中只用“灰飞烟灭”四字,就将曹军的惨败情景形容殆尽。试看,在滚滚奔流的大江之上,一位卓异不凡的青年将军周瑜,谈笑自若地指挥水军,抗御横江而来不可一世的强敌,使对方的万艘舳舻,顿时化为灰烬,这是何等的气势!苏轼为什么如此向慕周瑜?这是因为他觉察到北宋国力的软弱和辽夏军事政权的严重威胁,他时刻关心边庭战事,有着一腔报国疆场的热忱。面对边疆危机的加深,目睹宋廷的萎靡慵懦,他是多么渴望有如三国那样称雄一时的豪杰人物,来扭转这很不景气的现状呵!这正是作者所以要缅怀赤壁之战,并精心塑造导演这一战争活剧的中心人物周瑜的思想契机。 然而,眼前的政治现实和词人被贬黄州的坎坷处境,却同他振兴王朝的祈望和有志报国的壮怀大相抵触,所以当词人一旦从“神游故国”跌入现实,就不免思绪深沉、顿生感慨,而情不自禁地发出自笑多情、光阴虚掷的叹惋了。仕路蹭蹬,壮怀莫酬使词人过早地自感苍老,这同年华方盛即卓有建树的周瑜适成对照。然而人生几何,何苦让种种“闲愁”萦回我心,还是放眼大江、举酒赏月吧!“一樽还酹江月”,玩味着这言近意远的诗句,一位襟怀超旷、识度明达、善于自解自慰的诗人,仿佛就浮现在我们眼前。词的收尾,感情激流忽作一跌宕,犹如在高原阔野中奔涌的江水,偶遇坎谷,略作回旋,随即继续流向旷远的前方。这是历史与现状、理想与实际经过尖锐的冲突之后在作者心理上的一种反映,这种感情跌宕,更使读者感到真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更能引起读者的思考。 这首词从总的方面来看,气象磅礴,格调雄浑,高唱入云,其境界之宏大,是前所未有的。通篇大笔挥洒,却也衬以谐婉之句,英俊将军与妙龄美人相映生辉,昂奋豪情与感慨超旷的思绪迭相递转,做到了庄中含谐,直中有曲。特别是它第一次以空前的气魄和艺术力量塑造了一个英气勃发的人物形象,透露了作者有志报国、壮怀难酬的感慨,为用词体表达重大的社会题材,开拓了新的道路,产生了重大影响。据俞文豹《吹剑录》记载,当时有人认为此词须关西大汉手持铜琵琶、铁绰板进行演唱,虽然他们囿于传统观念,对东坡词新风不免微带讥诮,但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这首词的出现,对于仍然盛行缠绵悱恻之调的北宋词坛,确有振聋发聩的作用。 六、苏轼田园词——《浣溪沙》[旋抹红妆看使君]赏析: 下片写到田野、祠堂,又是一番光景:村民们老幼相扶相携,来到打麦子的土地祠;为感谢上天降雨,备酒食以酬神,剩余的祭品引来馋嘴的乌鸟,在村头盘旋不去。两个细节都表现出喜雨带来的欢欣。结句则是一个特写,黄昏时分,有个老头儿醉倒在道边。这与前两句形成忙与闲,众与寡,远景与特写的对比。但它同样富于典型性。“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王驾《社日》),酩酊大醉是欢欣的结果,它反映出一种普遍的喜悦心情。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三句承上“坠”字,写杨花离枝坠地,飘落无归情状。不说“离枝”,而言“抛家”,貌似“无情”,犹如韩愈所谓“杨花榆英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晚春》),实则“有思”,一似杜甫所称“落絮游丝亦有情”(《白丝行》)。咏物至此,已见拟人端倪,亦为下文花人合一张本。 从思妇来说,那是由怀人不至而牵引起的一场恼人春梦。她神魂飘扬,万里寻郎;但这里未至郎边,那边却早已啼莺惊梦。此化用唐人金昌绪《春怨》诗意:“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但苏轼写来备觉缠绵哀怨而又轻灵飞动。就咏物象而言,描绘杨花那种随风飘舞、欲起旋落、似去又还之状,亦堪称生动真切。篇首所言“似花还似非花”,正可于此境界中心领神会。 情不足,恨未尽,于是继之以“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春色”居然可以“分”,这是一种想象奇妙而兼以极度夸张的手法。从全篇词脉来考察,则“二分尘土”与上片“抛家傍路”相呼应,“一分流水”与上文“一池萍碎”一意相承。总之,花尽难觅,春归无迹。至此,杨花的最终归宿,和词人的满腔惜春之情水乳交融,将咏物抒情的题旨推向顶峰。 第四部分 秦观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苏门四学士”之一,北宋婉约词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其词以情韵见长,善于通过凄迷的景色、婉转的语调表达感伤的情绪,风格近于柳永。 《鹊桥仙》[纤云弄巧]这首词采用牛郎织女相会的传说,抒发了词人对人间爱情的感悟。 古代歌咏牛郎织女悲剧的诗词不可胜数,大多感叹两人的会少别多,这首词比起同类作品来,其不同之处在于能够根据古老的传说推陈出新,赋予这对仙侣浓郁的人情味,歌颂了真挚纯洁的爱情。 全词以情景为辅弼,以议论点明题旨,将写景、抒情与议论、说理融为一体。上片写相会。在彩云飘舞、飞星闪烁的奇丽七夕,牛女终于渡过那迢迢的银河赶来相会了!“暗度”不仅写出夜幕沉沉、星光微茫,而且传出了久别重逢的那种惊喜和羞涩,接着引出议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赞颂了超凡脱俗、无比圣洁的爱情。因为它来得珍贵,也就比人间更加幸福。这两句,言简意赅,语浅情深,与煞尾两句遥相呼应。下片写离别。一旦聚首,两情依依,然而佳期如梦,骤又分离,一个“忍”字蕴涵着说不尽的依恋和怅惘,把相爱之人难舍难分的情景真切地表现了出来。末句陡作转折,认为两人的爱情若是坚贞不移,何必在乎朝夕相聚。歌颂天长地久的真挚爱情,立意高远,耐人寻味。总之,理藉情而愈彰,情寓理而相得。 周邦彦《满庭芳》[风老莺雏]赏析: 周邦彦一方面作为北宋词坛上的殿军,集婉约之大成;一方面又流风远韶,对南宋后期的词坛影响极大。他和他的词,成为连接两宋词坛的重要纽带。《满庭芳》[风老莺雏]为山水词。 北宋时期,新旧党争激烈。周邦彦在政治上倾向于新党,旧党得势后,他被贬离京,先后流宦于庐州、荆州、溧水等僻远之地,故思想消极,时有自伤身世之叹。这首词便是对溧水风光的描绘,抒发了浮沉州县的抑郁之情。 靖康之难,给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带来了天翻地覆的惨变。这首词是靖康事变后作者的代表作之一,它不仅抒发了作者的愤怒,也折射出时代的精神,反映了百姓的心声,体现了强烈的爱国爱民的情感。这首词描写李清照身历国破家亡,在秋日黄昏时分的孤寂愁苦,真实地反映了作者悲故国的心情。 第五部分 《贺新郎》[梦绕神州路]为送别词。 胡铨字邦衡,宋高宗绍兴八年(1138),因上书请诛与金人议和的秦桧等人而被贬福州签判。绍兴十二年,再度受到投降派的迫害,被除名押送新州(今广东新兴)编管。投降派气焰嚣张,朝野上下对此敢怒不敢言,独有张元干不畏强权,作此词为胡铨送行。 张孝祥《念奴娇》[洞庭青草]赏析: 《念奴娇》[洞庭青草]为山水词。孝宗乾道元年(1665)七月,张孝祥出任静江府(治所在今广西桂林)知府,第二年六月被诬落职,改知潭州。在北归途经岳阳洞庭湖时,已近中秋节。词人独自游于洞庭湖,心旷神怡,便以此词记下了自己的种种情怀。 第六部分 这种陡然下落,同时也戛然而止的写法,如果运用得好,往往因其出入意外而扣人心弦,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 那么,稼轩是不是认为时机已失,事情就不可为呢?当然不是这样。对于这次北伐,他是赞成的,但认为必须做好准备工作;而准备是否充分,关键在于举措是否得宜,在于任用什么样的人主持其事。他曾向朝廷建议,应当把用兵大计委托给元老重臣,隐然以此自任,准备以垂暮之年,挑起这副重担;然而事情并不是所想象的那样,于是他就发出“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慨叹,词意转入了最后一层。 稼秆在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六月被起用为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嘉泰四年三月,改派到镇江去做知府。镇江,在历史上曾是英雄用武和建功立业之地。此时成了与金人对垒的第二道防线。每当他登临京口(即镇江)北固亭时,触景生情,不胜感慨系之。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举目远望,我们的中原故土在哪里呢?哪里能够看到,收入眼底的只有北固楼周遭一片美好的风光了!此时南宋与金以淮河分界,稼秆站在长江之滨的北固楼上,翘首遥望江北金兵占领区,大有风景不殊、山河改异之感。望神州何处?弦外之音是中原已非我所有了!开篇这突如其来的呵天一问,声可裂云。 收回遥望的视线,看这北固楼近处的风物:“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记遇乐》)想当年,这里金戈铁马,曾演出多少轰轰烈烈的历史戏剧啊!北固楼的“满眼风光”,那壮丽的自然山水里似乎隐隐弥漫着历史的烟云,这不禁引起了词人的千古兴亡之感。 因此,词人接下来再问一句:“千古兴亡多少事?”世人们可知道,千年来在这块土地上经历了多少朝代的兴亡事变?这句问语纵观千古成败,意味深长。然而,往事悠悠,英雄往矣,只有这无尽的江水依旧滚滚东流。“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悠悠”者,兼指时间之漫长久远,和词人思绪之无穷也。“不尽长江滚滚流”借用杜甫《登高》诗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千古多少兴亡事,逝者如斯乎?而词人胸中翻滚的不尽愁思和感慨,又何尝不似这长流不息的江水呢!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想当年,在这江防战略要地,多少英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三国时代的孙权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位。“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他年纪轻轻就统率千军万马,雄据东南一方,奋发自强,战斗不息,何等英雄气概!据历史记载:孙权十九岁继父兄之业统治江东,西征黄祖,北拒曹操,独据一方。赤壁之战大破曹兵,年方二十七岁。因此可以说,上面这两句是实写史事,因为它是千真万确的历史,因而更具有说服力。作者在这里一是突出了孙权的年少有为,“年少”而敢于与雄才大略、兵多将广的强敌曹操较量,这就需要非凡的胆识。二是突出了孙权的盖世武功,他不断征战,不断壮大。而他之“坐断东南”,形势与南宋政权相似。显然,稼轩热情歌颂孙权的不畏强敌,坚决抵抗,并战而胜之,正是反衬当朝文武之辈的庸禄无能、懦怯苟安。 下面,稼秆为了把这层意思进一步发挥,不惜以夸张之笔极力渲染孙权不可一世的英姿。他异乎寻常地第三次发问,以提请人们注意:“天下英雄谁敌手?”若问天下英雄谁配称他的敌手呢?作者自问又自答曰:“曹刘”,唯曹操与刘备耳!据《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记载:曹操曾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刘备)与操耳。”稼秆便借用这段故事,把曹操和刘备请来给孙权当配角,说天下英雄只有曹操、刘备才堪与孙权争胜。我们知道,曹、刘、孙三人,论智勇才略,孙权未必在曹刘之上。稼秆在《美芹十论》中对孙权的评价也并不太高,然而,在这首词里,词人却把孙权作为三国时代第一流叱咤风云的英雄来颂扬,其所以如此用笔,实借凭吊千古英雄之名,慨叹当今南宋无大智大勇之人执掌乾坤也!这种用心,更于篇末见意。 《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历》说:曹操有一次与孙权对垒,见吴军乘着战船,军容整肃,孙权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刘表)儿子若豚犬耳!”一世之雄如曹操,对敢于与自己抗衡的强者,投以敬佩的目光,而对于那种不战而请降的懦夫,若刘景升儿子刘琮则鄙夷之至,斥为任人宰割的猪狗。把大好江山拱手奉献敌人,还要为敌人耻笑辱骂,这不就是历史上所有屈膝乞和的软骨头们共同的可悲命运吗? 曹操所一褒一贬的两种人,形成了极其鲜明、强烈的对照,在南宋风雨飘摇的政局中,不也有着主战与主和两种人吗?这当然不便明言,只好由读者自己去联想了。聪明的词人只做正面文章,对刘景升儿子这个反面角色,便不指名道姓以示众了。然而妙就妙在纵然作者不予道破,而又能使人感到不言而喻。因为上述曹操这段话众所周知,虽然稼秆只说了前一句赞语,人们马上就会联想起后面那句骂人的话,从而使人意识到稼轩的潜台词:可笑当朝主和议的诸位大臣,不都是刘景升儿子之类的猪狗吗!词人此种别开生面的表现手法,颇类似歇后语的作用,是十分巧妙的。而且在写法上这一句与上两句意脉不断,衔接得很自然。上两句说,天下英雄中只有曹操、刘备配称孙权的对手。你不信么?连曹操都这样说,生儿子要像孙权这个样呢!真是曲尽其妙,而又意在言外,令人叫绝! 再从“生子当如孙仲谋”这句话的蕴含和思想深度来说,南宋时代人,如此艳羡孙权,实是那个时代特有的社会心理的反映。因为南宋朝廷实在太萎靡庸碌了,在历史上,孙权能称雄江东于一时,而南宋经过了好几代皇帝,竟没有出一个像孙权一样的人!所以“生子当如孙仲谋”这句话,本是曹操的语言,现在由辛弃疾口中说出,却是代表了南宋人民要求奋发图强的时代的呼声。 这首词通篇三问三答,互相呼应,感怆雄壮,意境高远。它与稼轩同时期所作另一首登北固亭词《永遇乐》相比,一风格明快,一沉郁顿挫,同是怀古伤今,写法大异其趣,而都不失为千古绝唱,亦可见稼秆五光十色之大手笔也。 这是弃疾四十岁时,也就是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暮春写的词。辛弃疾自绍兴三十二年(1162)渡淮水来归南宋,十七年中,他的抗击金军、恢复中原的主张,始终没有被南宋朝廷所采纳。朝廷不把他放在抗战前线的重要位置上,只是任命他做闲职官员和地方官吏。这一次,又把他从荆湖北路转运副使任上调到荆湖南路继续当转运副使。转运使亦称漕司,是主要掌管一路财赋的官职,对辛弃疾来说,当然不能尽情施展他的才能和抱负。何况如今又把他从湖北调往距离前线更远的湖南去,这使他更加失望。他意识到:这是朝廷不让抗战派抬头的一种表现。当同僚置酒为他饯行的时候,他写了这首词,抒发胸中的郁闷和感慨。 上片起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说如今已是暮春天气,禁不起再有几番风雨的袭击,春便要真的去了。这显然不是单纯地谈春光的流逝,而是另有所指的。“惜花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二句,揭示自己惜春的心理活动:由于怕春去花落,他甚至于害怕春天的花开得太早,因为花开得早也就谢得早,这是对惜春心理的深入一层的描写。“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三句,由于怕春去,他对它招手,对它呼喊:春啊,你且止步吧,听说芳草已经长满到天涯海角,遮断了你的归去之路!但是春不答话,依旧悄悄地溜走了。“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四句,表达了无可奈何的怅惘之情。人既无计留春,倒还是那檐下的蜘蛛,勤勤恳恳地,一天到晚不停地抽丝结网,去粘惹住那象征残春景象的杨柳飞花。以此留春,其情亦太可悯了。 下片一开始就用汉武帝陈皇后失宠的典故,来比拟自己的失意。“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这一段文字说明“蛾眉见妒”自古就有先例。陈皇后之被打入冷宫——长门宫,是因为有人在妒忌她。她后来拿出黄金,买得司马相如的一篇《长门赋》,希望用它来打动汉武帝的心。但是她所期待的“佳期”,仍属渺茫。这种复杂痛苦的心情,对什么人去诉说呢?“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二句的“舞”字,包含着高兴的意思。“君”,是指那些妒忌别人来邀宠的人。意思是说: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你没见杨玉环和赵飞燕后来不是都死于非命吗?“皆尘土”,用《赵飞燕外传》附《伶玄自叙》中的语意。伶玄妾樊通德能讲赵飞燕姊妹故事,伶玄对她说:“斯人俱灰灭矣,当时疲精力驰骛嗜欲蛊惑之事,宁知终归荒田野草乎!”接下来“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三句是结句。闲愁,作者指自己精神上的郁闷。危栏,是高处的栏干。不要用凭高望远的方法来排除郁闷,因为那快要落山的斜阳,正照着那被暮霭笼罩着的杨柳,远远望去,一片迷蒙。这样的暮景,会使人见景伤情,以至于销魂断肠的。 这首词上片主要写春意阑珊,下片主要写美人迟暮。有些选本以为这首词是作者借春意阑珊来衬托自己的哀怨。这恐怕理解得还不完全对。这首词中当然有作者个人遭遇的感慨,但更重要的,是他以含蓄的笔墨,写出了他对南宋朝廷暗淡前途的担忧。作者把个人感慨纳入国事之中。春意阑珊,实兼指国家大事,并非像一般词人作品中常常出现的绮怨和闲愁。 上片第二句“匆匆春又归去”的“春”字,可以说是这首词中的“词眼”。接下去作者以春去作为这首词的主题和总结,精密地安排上、下片的内容,把他那满怀感慨曲折地表达出来。他写“风雨”,写“落红”,写“草迷归路”,……对照当时的政治现实,金军多次进犯,南宋朝廷在外交军事各方面都遭到了失败,国势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而朝政昏暗,奸佞当权,蔽塞贤路,志士无路请缨,上述春事阑珊的诸种描写不是很富有象征意味吗?作者以蜘蛛自比。蜘蛛是微小的动物,它为了要挽留春光,施展出全部力量。在“画檐蛛网”句上,加“算只有殷勤”一句,意义更加突出。这正如晋朝的著名画家顾恺之为裴揩画像,像画好后,画家又在颊上添几根毛,观者顿觉画像神情显得格外生动。尤其是“殷勤”二字,突出地表达作者对国家的耿耿忠心。这两句还说明,辛弃疾虽有殷勤的报国之心,无奈位低权小,不能起重大的作用。 上片以写眼前的景物为主,下片则都是写古代的历史事实,两者看来好像并不能相联,其实不然,作者用古代宫中几个女子的事迹,来比自己的遭遇,进一步抒发其“蛾眉见妒”的感慨。这不只是辛弃疾个人仕途得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关系到宋室兴衰的前途,它和春去的主题不是脱节,而是相辅相成的。作者在过片处推开来写,在艺术技巧上说,正起峰断云连的作用。 下片的结句甩开咏史,又回到写景上来。“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二句,以景语作结,含有不尽的韵味。除此之外,这两句结语还有以下的作用: 第一,刻画出暮春景色的特点。李清照曾用“绿肥红瘦”四字刻画它的特色,“红瘦”,是说花谢;“绿肥”,是说树荫浓密。辛弃疾在这首词里,他不说斜阳正照在花枝上,却说正照在烟柳上,这是用另一种笔法来写“绿肥红瘦”的暮春景色。而且“烟柳断肠”,还和上片的“落红无数”、春意阑珊相呼应。如果说,上片的“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是开,是纵;那么下片结句的“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是合,是收。一开一合,一纵一收之间,显得结构严密,章法井然。 第二,“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是暮色苍茫中的景象。这是作者在词的结尾处着意运用的重笔,旨在点出南宋朝廷日薄西山、前途暗淡的趋势。它和这首词春去的主题也是紧密相联的。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说:“辛幼安晚春词:‘更能消几番风雨’云云,词意殊怨。‘斜阳烟柳’之句,其与‘未须愁日暮,天际乍轻阴’者异矣。……闻寿皇(指宋孝宗)见此词颇不悦。”可见这首词流露出来的对国事、对朝廷的担忧怨望之情是很强烈的。 辛弃疾另一首代表作《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是抒写作者对抗战的理想与愿望的。和这首《摸鱼儿》比较,两者内容相似,而在表现手法上,又有区别。《破阵子》比较显,《摸鱼儿》比较隐;《破阵子》比较直,《摸鱼儿》比较曲。《摸鱼儿》的表现手法,比较接近婉约派。它完全运用比、兴的手法来表达词的内容。在读这首《摸鱼儿》时,感觉到在那一层婉约含蓄的外衣之内,有一颗火热的心在跳动,这就是辛弃疾学蜘蛛那样,为国家殷勤织网的一颗耿耿忠心。似乎可以用“肝肠似火,色貌如花”八个字,来作为这首词的评语。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辛弃疾被劾,落职退居上饶之带湖,曾任吏部尚书的韩元吉(字无咎,号南涧),致仕后亦侨寓此地。由于他们都有抗金雪耻的强烈愿望,所以过从甚密。这时距宋金“隆兴和议”的签订已整整二十年,南宋朝廷文恬武嬉,不以国事为念。又三年,岁次甲辰(1184),正逢韩元吉六十七岁生日,辛弃疾填了此词申祝。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一起两句,劈空而下,笔力万钧。作者蔑视南渡以来的当政者,“几人”云云,真有杜诗“一洗万古凡马空”之概。既谓朝士无才,则隐然以有才推崇韩元吉,并以之自许,亦即“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之意。按辛弃疾曾作《美芹十论》、《九议》向皇帝、宰相献策;韩元吉亦有《论淮甸札子》、《十月末乞备御白札子》向朝廷进言。故谋国长才,韩、辛两人都当之无愧。“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六句,分为二层:一则借往昔旧京父老顾望王师之情,和东晋士大夫痛洒新亭之泪,慨叹今日偏安之局仍未改观;二则引用桓温登平乘楼眺望之言,指责中原沦丧,为朝臣误国结果。由于这六句都针对当时世事而发的,故情绪转为低沉,笔调也随之挫落。歇后四句“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谓御敌靖边,建功扬名,才是吾辈儒者应尽的职责。这是抒露自己的豪情壮志,并勉励韩氏,故笔锋重新振起。下片都是向着韩元吉说的。过片三句“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称颂韩氏有卓越的文才和清贵的家世。他把韩元吉比作韩愈,是当代文坛上的泰山北斗。诗文词中惯用同姓的古人比今人。按韩元吉有《南涧甲乙稿》传世,黄升称他“政事文学为一代冠冕”(见《花庵词选》)。如此比拟,不为太过。他赞美北宋年间“桐木韩家”人才辈出,足见韩元吉有优良的家风可以承继。“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三句,谓韩氏呱呱堕地,已自不凡,风云际会,更露头角。上述几句都属颂扬之词,故意气仍然风发,笔调仍然轩朗。再下 “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 三句,把韩氏比作裴度、李德裕和谢安。这三位都是前代的贤相。韩氏先世曾任显职,韩元吉的勋业和位望虽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可是由于在政治舞台上失意而退归林下的境遇,彼此是相仿佛的。“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杜甫《咏怀古迹》其二),为此,笔调再次挫落。最后三句“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用瑰辞壮语激励韩氏投袂而起,共同完成恢复中原的夙愿。上下片之结尾,笔力气势,铢两悉称,立意遣辞,前后照应甚密。 这是一阕别开生面的寿词。一般寿词多祝贺语,所谓善颂善祷。此词一反故常,除下片有些颂祷味道的句子外,其他都是借题发挥,因忧伤国事而抒发愤慨。最使作者愤慨不平的,乃是在朝者无才无志,而在野的有胆识、有志节之士,却无权无位。由于在朝者无才无志,酿成赤县神州陆沉之祸,辜负中原父老喁喁之望,难禁渡江士人新亭之泪,国势颓衰至此,当政者难辞其咎。以上是上片的要领,也是全阕的主旨。 下片似另有机杼,从抒露对国事的愤慨,转而称颂韩元吉。其实乃上片的有机组合。因为对韩氏的称颂,就是证实上片所说的“经纶手”世有其人,其人非他,即驰骋文坛而又曾腾跃政海的韩元吉。设或韩氏在朝执政,得行其志,国事尚有可为,匡复之机,仍然有望。可是现今呢?韩氏和自己都像历史上三位贤相一般投闲置散,啸傲烟霞,寄情林莽,对国家大事竟无说话的余地,于此,作者愤慨之情可以想见。最难得的是,作者于愤慨之余,对国事仍未失去信念,于是发出“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的预言,换言之,即国耻未雪,无以称寿,这与霍去病“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堪称异代同调,又与上片“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紧密契合。 本词除运笔布局,峰峦起伏,颇具匠心外,引用史乘,比拟今人今事,也很成功。如上片连用“五马渡江”、“长安父老”、“新亭风景”、“神州陆沉”四则东晋典故比拟南宋之事,贴切无伦,移用不得。由于在中国历史上,受非汉族侵凌而南渡偏安的只有东晋和南宋两个朝代,故国情世局不无相似之处。下片以韩元吉比东晋谢安,唐代裴度、李德裕,不但因为韩氏当时的处境,与谢、裴、李三人的某一时期相似,而且还涵蕴着更深一层意思:谢安淝水大破苻坚军,裴度平淮西吴元济之乱,李德裕平泽潞刘稹之乱,这三位古人,都建立了不世之功勋。而韩元吉呢?则长才未及施展而即致仕家居,故作者为之惋惜。以此下接激励韩氏的“待整顿”三句,便很自然而不突兀。 八、辛弃疾送别词——《贺新郎》[绿树听鹈鴂]赏析: 邓文铭《稼轩词编年笺注》系这首词于辛弃疾居铅山期间。茂嘉是辛弃疾堂弟,事迹未详。这首词的内容和作法都比较特别:内容方面几乎完全抛开对茂嘉的送行,而专门罗列古代的“别恨”事例,好像一篇《别赋》;形式方面,打破上下片分层的常规,事例连贯上下片,不在分片处分层。这首词,是因辛弃疾平日胸中郁积事多,有触而发,非特定题目所能限制,向广泛范围尽情生发,故同类事件纷至涌集,是“为情而造文”的。 词的开头几句:“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是“赋而兴也”。说它是“赋”,因为它写送别嘉茂,是在春去夏来的时候,可以同时听到三种鸟声,是写实。鹈鴂,一说是杜鹃,一说是伯劳,辛弃疾取伯劳之说,故在此词题下自注:“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说它是“兴”,因为它借闻鸟声以兴起良时丧失、美人(对作者来说即是“英雄”)迟暮之感。伯劳在夏至前后出鸣,故暗用《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意,以兴下文“苦恨”句。鹧鸪鸣声像“行不得也哥哥”;杜鹃传说为蜀王望帝失国后魂魄所化,常悲鸣出血,声像“不如归去”。词同时用这三种悲鸣的鸟声起兴,一起就形成浓烈的悲感气氛,并寄托了上述的作者的悲痛心情。 “算未抵、人间离别”一句,独立地作为上下文转接的关键。它把“离别”和啼鸟的悲鸣作一比较,以抑扬的手法束上开下。有了这一句,就为下文滚滚流出的“别恨”打开闸门。“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这两句写两件事。其一指汉元帝宫女王昭君出嫁匈奴呼韩邪单于离开汉宫的事,石崇《乐府<王明君辞>序》:“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即昭君),亦必尔也。”其二指汉武帝的陈皇后失宠时,辞别“汉阙”,幽闭长门宫。“看燕燕,送归妾”,写第三件事。春秋时,卫庄公之妻庄姜,“美而无子”,庄公妾戴妫生子完,庄公死后,完继立为君。州吁作乱,完被杀,戴妫离开卫国。《诗经·邶风》的《燕燕》诗,相传为庄姜送别戴妫而作,诗有“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等语。“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写第四件事。汉李陵抗击匈奴,力战援绝,势穷投降,败其家声;他的友人苏武出使匈奴,被留十九年,守节不屈。后来苏武得到归汉机会,李陵送他,有“异域之人,一别长绝”之语;又世传李陵《与苏武诗》,有“携手上河梁”、“长当从此别”等句。“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写第五件事。战国时燕太子丹在易水边送荆轲入秦刺秦王政,送行者都穿着戴白衣冠,荆轲临行时歌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五件事都和远适异国,不得生还,以及身受幽禁或国破家亡之事有关,都是极悲痛的“别恨”。经过马上琵琶、河梁万里、易水风寒、边关塞黑、衣冠似雪等事物、环境的渲染,气氛比前面写啼鸟强烈;加上将军百战、壮士悲歌等事,更是慷慨激昂,悲中带壮。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这两句说啼鸟只解春归之恨,如果也能了解人间的这些恨事,它的悲痛一定更深,随啼声眼中滴出的不是泪而是血了。它也起承转开合的重要作用,呼应啼鸟,绾合“别恨”,把两者同时透进一层写。“谁共我,醉明月?”承上面两句转接机势,迅速地归结到送别茂嘉的事,点破题目,结束全词,把上面大片凌空驰骋的想象和描写,一下子收拢到题中来,腾挪擒纵,何等神力!有此两句,词便没有脱离本题,只是显得善于大处落墨、别开生面而已。 辛弃疾南归后无法回到北方的家乡,仕途坎坷,坐负英雄身手,与所写啼鸟之悲及“别恨”都有关涉。北宋亡国,不但皇帝丧身北地,有大批后妃、宫女,也离阙北去,受尽凌辱和折磨;南、北宋时,也有大批豪杰之士,或身处异邦,或在南方小朝廷中无可作为,赍志以殁。这些事件,在作者写这首词时,直接间接,有动于中。周济《宋四家词选》评此词说:“前半阕北都旧恨,后半阕南渡新恨。”前阕写三件妇女之事,遭遇接近北宋后妃;后阕写两件事,遭遇接近南宋豪杰。这首词的感人力量,除感情、气氛的强烈外,还得力于音节。它押入声的黠、屑、叶等韵,有很强的磨擦力量,声如裂帛。总之,词借送别一事,感古伤今,感物伤己,抒积年的悲愤,身世双关,声情并茂。 九、辛弃疾田园词——《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赏析: 辛弃疾是南宋一位杰出的豪放派词人。他的风格以沉雄激越著称。但人生道路既然多歧,作家的巨大艺术熔炉又丰富多彩,这就必然出现卓越作家不拘一格的艺术风格,既有其主调而又有其变调的风格。因此辛弃疾在慷慨纵横之外,还有其淡泊潇洒的一面。 这一首词是辛弃疾中年时代经过黄沙岭道上写的几篇作品之一。黄沙岭在江西上饶县西四十里,岭高约十五丈,深而敞豁,可容百人。下有两泉,水自石中流出,可溉田十余亩。可见黄沙岭一带不仅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所在,也是农田水利较好的地区。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冬,词人被奸佞中伤、弹劾以致罢官后,就开始在上饶家居,一直住了十五年左右。这中间虽然曾短期出仕,但基本上是蹲在上饶,有机会充分领略黄沙道上的风物之胜。辛弃疾描写这一带风景的词,现存约五首,即:《生查子》(独游西岩)二首、《浣溪沙》(黄沙岭)一首、《鹧鸪天》(黄沙道上即事)一首,以及本阕。它们从不同角度体现了辛弃疾部分写景词中清新俊逸和绰约自然的风格。 在这五首词中,最耐人寻味的是这首《西江月》。 这首词平易中见真切,浑沦处见准确,连绵中呈陡转。眼前常景,而能别开蹊径;脱手炼词,得刻物入神之妙。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表面看来,这里的风、月、蝉、鹊都是极其平常的景物,然而经过作者把这些夜间景物巧妙地组合起来,结果平常中就显得不平常了。鹊儿的惊飞不定,不是盘旋在一般树头,而是飞绕在横斜突兀的枝干之上。因为月光明亮,所以鹊儿被惊醒了;而鹊儿惊飞,自然也就会引起“别枝”摇曳。与此同时,知了的鸣声也是有其一定时间、空间和条件的。夜间的蝉声不同于烈日炎炎下的嘶鸣,而当凉风徐徐吹拂时,往往特别感到清幽。总的说来,“惊鹊”和“鸣蝉”两句都有动中寓静之妙。它们沐浴在“半夜”“明月”的清辉中,恰如法国小说家莫泊桑说过的:被“这明空的夜色的柔和情趣所浸润”(《月色》)。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显然,这里词人所摄取的空间是由高而低了。词的开首原只是从长空写起,然而这里却一转而为对田野的刻画,表现了词人不仅为夜间黄沙道上的“柔和情趣”所“浸润”,更值得注意的是从扑面而来的漫村遍野的稻花香气中联想到即将到来的丰年景象。此时此地,词人与人民同呼吸的欢乐,真是喷薄而出不可遏止了。稻花飘香的“香”,固然点明稻花盛开,也说明词人心头的甜蜜之感。但报说丰年的主体,写出来却是那一片蛙声,构想奇妙。在词人的感觉里,俨然听到群蛙在稻田中齐声喧嚷,争说丰年。先出“说”的内容于前,再补“声”的来源于后。鹊声报喜、蛩吟诉哀之类,诗词中常写到,但以蛙声说丰年,不能不说是稼轩词的创造。 这短短四句构成的上片,纯然是抒写当时当地的夏夜山道的景物和词人的感受,然而感受的核心分明是洋溢着丰收年景的夏夜。与其说是夏景,还不如说是眼前夏景带给人的幸福。 是不是眼前夏景的描写就到此为止了呢?不然。如果说词的上片还并非寥廓夏景的描绘,那么下片就显然是以波澜变幻、柳阴路曲取胜了。由于上片结尾,构思和音律出现了显著的停顿,因此下片开头,就需要树立一座峭拔挺峻的奇峰,有待运用对仗手法,以加强稳定的音势。你看吧,“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不都是随手拈来的吗?然而却多么洒脱,多么深稳! “星”是寥落的的疏星,“雨”是轻微的阵雨,这些都更策应着上片的清幽夜色、恬静气氛和朴野成趣的乡土气息。特别是一个“天外”,一个“山前”,本来是遥远而不可捉摸的,可是笔锋一转,小桥一过,乡村林边茅店的影子,却意想不到地出现在眼前了。“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这分明是远而忽近,隐而骤明,说明前此词人对黄沙道上的路径尽管很熟,可总因为醉心于倾诉丰年在望之乐的一片蛙声中,竟忘却了越过“天外”,迈过“山前”,连早已临近的那个熟而能详的社庙旁树林边的茅店,也都不知不觉了。前文“路转”,后文“忽见”,这是多么美丽的春云乍展!既衬出了词人骤然间看出了分明临近旧屋的欢欣,更表现了他由于沉浸在稻花香中以致忘记了道途远近的怡然自得的入迷程度。 一首短短的小词,它的题材内容不过是一些看来极其平凡的景物,语言没有任何雕饰,没有用上一个典故,层次安排也完全是听其自然,悠然而起,悠然而往。这样的构思和描绘,可以说是辛词平淡风格中最典型的了,但淡泊中的淳厚却更见功夫。 这渊源于词人的雄浑豪迈的气质和情真意挚的心灵两相结合的创作个性。他的一腔伤时忧国之情,在不少场合固然表现为瀑布式的奔泻,但有时却又运用旁敲侧击或烘云托月的方法,特别是选取有典型特征的景物,比兴并用,赋予景物以情感色彩和见微知著的寄托,雄浑中见其轻快。从作者的悠然心境和灵活笔调看来,却分明和他的主要风格——胸襟浩瀚与气势纵横相通,洒脱而不失其凝浑,平易而不失其精切。元好问评陶潜诗有云:“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论诗三十首》)对这首《西江月》也非常适用。 第七部分 陈亮字同甫,才气横溢,喜论兵法,力主北伐。一生仕途失意,主要从事讲学,是辛弃疾志同道合的好友,词风雄浑豪放,属辛派词人。 刘过《六州歌头》[镇长淮]赏析: 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赏析: 这首词写于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冬至日,词前的小序对写作时间、地点及写作动因均作了交待。姜夔因路过扬州,目睹了战争洗劫后扬州的萧条景象,抚今追昔,悲叹今日的荒凉,追忆昔日的繁华,发为吟咏,以寄托对扬州昔日繁华的怀念和对今日山河残破的哀思。 沈祖棻 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首三句从题前说起,极言情境之美。“唤起”两句,承上,仍是旧时情事。梅边月下,笛声悠扬,当斯时也,复唤起玉人,犯寒摘花,月色笛声,花光人影,融成一片,试思此何等境界、何等情致;而“何逊”两句,笔锋陡落,折入现状,又何等衰飒。此周济《宋四家词选》所谓“盛时如此,衰时如此”,周尔墉《<绝妙好词>评》所谓:以“旧时”、“而今”作开合也。旧梦词心,都归遗忘,而续以“但怪得”两句,则竹外疏花,冷香入席,又复引人幽思。未免有情,谁能遣此耶?下片仍从盛衰见脉络。换头起笔即用“江国,正寂寂”,点出衰时。“叹寄与”两句,谓欲寄相思,则路遥雪积,极尽低徊往复,忠爱缠绵之情。“翠尊”两句,则此情欲寄无从,但余悲泣,“红萼无言”,殆已至无可说之境地,然终耿耿不忘。其情深至,其音凄厉。“长记”两句,复苦忆当时之盛,结二句又陡转入此日之衰。周济所谓“想其盛时,感其衰时”也。“又片片”句,谓一片一片,吹之不已,终至于尽。“几时见得”,斩钉截铁之言,实千回百转而后出之,如瓶落井,一去不回,意极沉痛。 此词“昭君不惯胡沙远”之语,前人多谓乃指靖康之祸,徽、钦二帝及后宫北徙。张惠言《词选》云:“以二帝之愤发之。”邓廷桢《双砚斋词话》云:“乃为北庭后宫言之。”郑文焯校本云:“此盖伤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白石词意当本此。”刘弘度丈则举徽宗北行道中闻番人吹笳笛声口占《眼儿媚》词中“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诸句,其中分明有“胡沙”、“梅花”之语,以为即姜词所指,其说尤为可信。靖康之祸,创巨痛深,故直至南宋末年,如刘克庄、高观国诸人之词,仍有追踪此作,托梅发愤者。此咏物之作,而忽及二帝之愤者,则亦犹有人登栖霞、赏红叶,而忽忆及庚子之乱,珍妃投井,晚清词流多假咏落叶以吊之,于作词时,因亦阑入其事。意者,白石既止石湖弥月,酒边纵谈,或及靖康之事,逮其索句,遂亦涉笔及之。《文心雕龙·神思篇》云:“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此之谓也。 首句,写梅之姿色;“翠禽”二句,写翠鸟安适之状。此宴安鼎盛之时。“客里”三句,言客中相见,时值日暮天寒,虽缀玉枝头,而横枝篱角,无言倚竹,已自凄凉。“客里”,有播迁意;“篱角”,有江山一角意;“修倚竹”,有翠袖单寒,伶俜可怜意。此南渡偏安之局。“昭君”二句,发二帝之愤,以“胡沙”及“江南江北”对照点出。用“暗忆”字尤见去国之悲及所不敢明言,惟暗忆耳。“想佩环”二句,谓故国难归,惟有“环佩空归月下魂”而已。昭君之魂,化作梅花,亦犹望帝之魂,化作杜宇,再次将眼前梅花与徽宗词中“吹彻《梅花》”绾合。四句已极伤感。换头“深宫”,谓汴京之宫,“旧事”,谓靖康二年以前之事。“那人”二句,以前沉酣睡梦之情。“莫似”三句,惜花之心,即忠爱之意。“还教”二句,谓虽有惜花之意,而终事与愿违,落花终自随波,护花心事亦惟同付东流而已。谭献《复堂词话》谓此二句“跌宕昭彰”,因其已将心事和盘托出。周济则谓“莫似”以下五句,乃谓“不能挽留,听其自为盛衰”,所见亦是。花已随波,护花无计,然闻笳声之哀,又不能不怨,极吞吐难言之苦。结句谓虽欲重觅幽香,而徒余画幅。盛时难再,陈迹空存。行文至此,戛然而止,所谓“发言哀断”也。此词善用虚字,周济谓“以‘相逢’、 ‘化作’、‘莫似’六字作骨”,是也。他如“还教”、“又却”、“已入”,亦转折翻腾,莫不入妙。 《暗香》、《疏影》虽同时所作,然前者多写身世之感,后者则属兴亡之悲,用意小别,而其托物寓志则同。 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首两句,周济指为“俗滥处”,不知于天下名胜、昔日繁华,特郑重言之,益见“荠麦青青”、“废弛乔木”、“黄昏清角”种种荒凉之不堪回首,乃有力之反衬,非漫然之滥调也。“过春风”两句,序所谓“《黍离》之悲”。十里长街,惟余荠麦,则屋宇荡然可知。“废弛乔木,犹厌言兵”,则居人心情可知。“渐黄昏”两句点名时刻,补足荒寒景况。下片用杜牧诗意,而以“重到须惊”四字翻进一层。“俊赏”与起两句绾合,“须惊”、“难赋”与“过春风”以下绾合,昔之繁盛,今之残破,俱在其中;而上片着重景色,下片着重情怀,意虽接连,意无重复。“二十四桥”两句,与“黄昏”相应,又以“仍在二字点出今昔之感。结句言昔之”名都“,今则”空城“,纵”桥边红药“,年年自开,岂复有春游之盛?”知为谁生“,叹花固不知,人亦不知也。 清初蒋超《金陵旧院》云:“锦绣歌残翠黛尘,楼台已尽曲池湮。荒园一种瓢儿菜,独占秦淮旧日春。“词中荠麦,即诗中瓢儿菜也。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曾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翦离愁千缕。 小序桓大司马云云,见庾信《枯树赋》。《世说新语·言语篇》:“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以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赋即用其语,特加繁富耳。吴蘅照《莲子居词话》乃云:“非桓温语。”岂未见《世说》耶? 首句记时,二、三句记地,即苏轼《蝶恋花》“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意,同为一往情深。四、五两句写景,景中有情。“阅人多矣”,语见《左传》。文姜云:“妾阅人多矣,未有如公子者。”以下翻用庾赋,语意新奇,感情深挚。换头“日暮”二字,写天色,亦暗点心情,“旺高城”两句谓关山间阻,会合无由,但远望高城,聊抒离恨,已极可悲,况并此高城,亦望而不见,所见者惟有乱山重叠而已。高城且不可见,又况此城中之人乎?“韦郎”以下,谓对景难排,无非为去时玉环有约耳。“第一是“两句,乃吩咐之语,没齿难忘,情蕴藉而语分明,而愈蕴藉愈缠绵,愈分明愈凄苦,则虽有并州快剪刀,其于”离愁“,亦还是“剪不断,理还乱”也。 淡黄柳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首二句,巷陌凄凉,“马上”句,晓寒客况。“看尽”两句,杨柳虽如旧识,而地异情殊。换头正面点出客怀。客怀难遣,况明朝又值寒食,惟有强欢自解耳。“强携酒”,“强”字一转。然而又恐当前芳景,转瞬成愁,“怕梨花落尽”,“怕”字再转。此句用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梨花落尽成秋苑”,惟易一字耳。“燕燕”三句,更进一层,谓恐玄鸟来时,春光已去,惟有无情流水,一池自碧而已。“岑寂”属今日,“明朝”以下,皆悬拟之词。 郑文焯校本谓“乔”当作“桥”,云:“此所谓‘小乔’者,即题序所云‘赤阑桥之西’,客居处也,故云‘小桥宅’。若作‘小乔’,则不得其解已。”按:乔姓本作桥,后人改之,学者已有考证。此词作“乔”或“桥”,均不误。白石曲中所识,实有姊妹二人,故其《解连环》云:“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又《琵琶仙》云:“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此小乔,亦即桃根也。郑说不独拘泥,且与上文“强携酒”意不连贯,既客居“赤阑桥之西”矣,又何自而携酒至桥西己宅耶?真令人“不得其解”也。 齐天乐 庚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起句写人。庾郎,自况。次句写蟋蟀。以下皆人、蛩夹写。先自听者说起,未闻之前,已“先自吟愁赋”,则何堪“更闻”耶?以“私语”状蛩鸣,甚切而新。“更闻”应上“先自”,透进一层。“露湿”二句,听蛩之地。“哀音”应“私语”,“语”非独“私”也,其“音”亦“哀”,又透进一层。“正思妇”二句,听蛩之人。“曲曲”二句,私问似叹,亦问亦叹,益见低徊往复之情。过片为张炎所赏,以其“曲之意脉不断”(《词源》)也。“暗雨”应上“夜凉”,“夜凉”已是“独自甚情绪”,况“又吹暗雨”耶,再透进一层。“为谁”二句,更作一问,理愈无愈妙,情愈痴愈深。“《豳》诗”句,周济所谓“补凑处”(《<宋四家词选>序论》),陈锐所谓“太觉呆诠”(《袌碧斋词话》)者也。其病在与下文不连。若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于武陵、秦楼之下,续以“惟有楼前流水”,则通体皆活矣。一结又绾合“私语”、“哀音”,有余不尽。收尾蛩“声更苦”,亦与开头人“先自吟愁赋”呼应。 此词下片,当与王沂孙同调《咏蝉》比观。(王沂孙《齐天乐·咏蝉》:绿槐千树西窗悄,厌厌昼眠惊起。饮露身轻,吟风翅薄,半翦冰笺谁寄。凄凉倦耳。漫重拂琴丝,怕寻冠珥。短梦深宫,向人犹自诉憔悴。 念奴娇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首二句,泛舟赏荷。“三十”二句,荷之盛。“翠叶”三句,花之艳冶。“嫣然”二句,香之蓊勃。过片是花是人,殆不可辨。“只恐”二句,自盛时想到衰时,温厚。“高柳”以下,言盛时不再,虽高柳、老鱼,亦解劝人少住,惜此芳时;虽游人日暮,不得不归,而在归途,犹时有田田莲叶萦人情思,尤可念也。“多少”,应上“无数”。 一萼红 起三句点题,序所谓“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也。”池面“三句,写时,写梅未开之景,补足上三句。“翠藤”以下,写当前情境。“翠藤共闲穿径竹”与下“记曾共西楼雅集”,周济谓是“复处”,然“翠藤”为实写现在,“西楼”乃回忆过去,周说殆非也。下片宕开。“南去”三句,就空间说,伤漂流之无定。“朱户”三句,点人日(《荆楚岁时记》“人日贴画鸡于户”),就时间说,叹光阴之易迁。“记曾”句,回忆以前。“想垂杨”句,由回忆而惋惜现在。“待得”两句,由现在而设想将来。末数语,由过去想到将来,春初想到春深,极沉郁。蒋捷《绛都春》云:“纵然归近,风光又是,翠阴初夏。”与此同意。王沂孙《高阳台》云:“何人寄与天涯信,趁东风、急整归鞭。纵飘零、满院杨花,犹是春前。”翻用亦好。 琵琶仙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裹、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恩,兴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霓裳中序第一 丙午岁,留长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曲,曰《黄帝盐》、《苏合香》。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辞。按沈氏《乐律》:《霓裳》道调。此乃商调。乐天诗云:“散序六阕”。此特二阕。未知孰是。然音节闲雅,不类今曲。予不暇尽作,作中序一阕传于世。予方羁游,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辞之怨抑也。 起句,伤高怀远之意。次句,见时之晚、客之久。“多病”句,更进一层。“况纨扇”四句,流连光景。“人何在”以下,羁旅之中更感别离之苦。过片实写羁情。“沉思”五句,同是作客,而少年羁旅,犹胜投老江湖,今之幽寂凄清,亦逊昔之疏狂豪放,虽欲求如昔之年少浪游,岂可得乎?意愈深而情愈悲矣。结三句,即作者在另一首《浣溪沙》中所云“老夫无味已多时”也。 此词多用杜诗。“江莲”出《巳上人茅斋》“江莲摇白羽”。“一帘”二句,出《梦李白》“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笛里关山”,出《洗兵马》“三年笛里关山月”。“坠红”,出《秋兴》“露冷莲房坠粉红”,应上“乱落红莲”。“秋水”,出《夜宴左氏庄》“暗水流花径”。 点绛唇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首二句言本无容心,自然超脱;次二句则未免有情,仍苦执着也。过片应首二句,盖己之欲共天随住,浪迹江湖,与燕雁之“无心”“随云”,亦略同也。“今何许”三句,首三字一提,其下绾合“数峰”二句,更进一层。“凭阑”所以眺远,“怀古”即是伤今,气象阔大。柳舞本属纤柔,而“柳”上着“残”字,“舞”上着“参差”字,便觉悲壮苍凉,有“俯仰悲古今”之意。白石结处每苦力竭,此则力透纸背,有余不尽。 燕雁或者有知,而以“无心”为说;山峰纯属无知,而以“商略”为言:此便是夺化工处。 “数峰”二句,最是白石本色。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燕燕莺莺连用,本苏轼《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鹧鸪天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水流无尽,重见无期,翻悔前种相思之误。别久会难,惟有求之梦寐;而梦境依稀,尚不如对画图中之春风面,可以灼见其容仪,况此依稀之梦境,又为山鸟所惊,复不得久留乎?上片之意如此。下片则言及芳时,难成欢会,而人已垂垂老矣,足见别之久、愁之深。夫“黯然消魂者,惟别而已矣”,而竟至“不成悲”,盖缘饱经创痛,遂类冥顽耳。然而当“岁岁红莲夜”,则依然触景生情,一念之来,九死不悔,惟两心各自知之,故一息尚存,终相印也。 戴叔伦《湘南即事》云:“沅湘日夜东流去,不为愁人住少时。”鱼玄机《江陵愁望寄子安》云:“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可与首二句比观。 玲珑四犯 叠鼓夜寒,垂灯春浅,匆匆时事如许。倦游欢意少,俯仰悲今古。江淹又吟恨赋。记当时、送君南浦。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 扬州柳,垂官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教说与。春来要寻花伴侣。 起三句,扣题。“倦游”四句,“倦游”是一层,“欢意少”又是一层。总之,俯仰宇宙,本已抑郁寡欢,何堪又吟《恨赋》,忆当时别况耶?“万里”三句,言空间虽大、时间虽久,而于此混沌渺茫之中,惟此一点不变之情足以苦人耳。收缩“万里”、“百年”于方寸之间,则此情之厚、此苦之深,断可知矣。过片谓彼美虽“轻盈”、“端正”,然当月下酒醒,旧梦已逐潮声而去矣。此亦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之感。“文章”二句,沉痛。“教说与”二句,质直中见深婉,执拗得妙,痴顽得妙,以见此“要”字乃从肺腑中来,当知此所要之“寻花伴侣”,即南浦所送之“君”,故非要不可也。 “换马”,换或作唤,非。《爱妾换马》,本乐府本辞,今不传,见《乐府解题》。唐人诗、赋亦有以之为题者,如张祜即有《爱妾换马》之诗。此以“换马“为美女之代语,与”窥户“同。”窥户“,见周邦彦《瑞龙吟》:”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 月下笛 与客携壶,梅花过了,夜来风雨。幽禽自语。啄香心、度墙去。春衣都是柔荑翦,尚沾惹、残茸半缕。怅玉钿似扫,朱门深闭,再见无路。 凝伫。曾游处。但系马垂杨,认郎鹦鹉。扬州梦觉,彩云飞过何许。多情须倩梁间燕,问吟袖、弓腰在否。怎知道,误了人,年少自恁虚度。 首言本欲排愁,而风雨无情,既催花谢,幽禽自语,更啄花去,所见皆可恨可悲、无可奈何之景;纵观四周,既触目而伤怀,反顾一身,又睹物而念远,将何以为情耶?花之谢,人之隔,固明知其不可“再见”,然于“曾游处”,仍不能不“凝伫”。上片愈说得明白,愈说得斩钉截铁,愈见下片“凝伫”之痴绝、之一往情深。然纵一再“凝伫”,所得再见者,亦惟有“垂杨”、“鹦鹉”而已。杨能“系马”,鹦能“认郎”,物愈有情,人愈伤感。“彩云”句一问,“吟袖”句再问,问之不已者,情之所不能已也。末用拙重之笔作收,所谓愈朴愈厚也。 “春衣都是柔荑剪,尚沾惹、残茸半缕”,即苏轼《青玉案》之“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曽湿西湖雨”也,与贺铸《半死桐》之“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情境自别。 浣溪沙 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当时何似莫匆匆。 起二句意境高旷。第三句凄黯。第四句入人。第五句虽千驿而不辞梦寻,虽梦寻而意仍难通,情愈深而欲苦,逼出结句,晏殊《踏莎行》所谓“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也。 江梅引 湿红恨墨浅封题。宝筝空、无雁飞。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漂零客、泪满衣。 上片冬留梁溪,下片诣淮不得,因梦述志。“见梅枝”两句,从卢仝《有所思》“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来。“歌罢”两句用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仍是离别之感,绾合起句。 离别之难,相思之苦,似应度日如年矣,而言“易多时”,是一拗。既已多时,似不相思矣,而承以“忽相思”,又是一转。相思在“见梅枝”之后,似见花而怀人,,然证之“几度”一句,则固未尝一日忘也。或谓“几度小窗幽梦”亦可在“见梅枝”之后,然其下紧接“今夜梦中”,作一对比,则此“几度”,固谓“今夜”以前。 鹧鸪天 “笼纱”句,《蕙风词话》云:“七字写出华贵气象。”是也。先出此句,则后“白头”两句之清冷自见。“纱笼喝道”,见《梦梁录》,即呵殿也。过片两句,言风光依旧。“少年”句,言心境情事都非,徒增忉怛耳。章颖《小重山》所谓“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处寻,惟有少年心”也,朱服《渔家傲》所谓“寄语东阳沽酒市,拚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也。“沙河”二句,秦观《金明池》所谓“纵宝马嘶风,红尘拂面,也只寻常归去”也。 鹧鸪天 小重山令 首句点潭州。“斜横”句点梅。“一春”句因景及情。“东风”两句,因物及人,并点题“红”字。过片因今思昔。“鸥”,应上“湘皋”、“愁漪”。“九疑”三句,用湘妃事,以竹之红斑比梅之红花,从贾岛《赠人斑竹拄杖》“莫嫌滴沥红斑少,恰是湘妃泪尽时”来,仍关合潭州,又点“红”字。即梅即人,一结凄艳。 浣溪沙 雁怯重云不肯啼。画船愁过石塘西,打头风浪恶禁持。 春浦渐生迎棹绿,小梅应长亚门枝。一年灯火要人归。 “春浦”句,客中之景,谓可以归矣。“小梅”句,家中之景,谓待人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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