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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诗散议

 百城主人 2014-09-06

读宋诗甚少,随手记下一二体悟,非能雄论,只成散议。

◆宋诗或以黄山谷、王半山为代表。黄如百炼精钢,王似千岁胡杨。而苏陆诸家多沐唐风,未开宋雨。
◆东坡出于唐而唐难束缚,入于宋而宋未接踵。
◆陆放翁吟者众而佳者少。但有佳什,皆入云霄。
◆梅圣俞亦能瘦劲,而言归于淡。
◆欧阳文忠公实承上启下第一人。
◆杨、范诸君开宋诗细小精微一路。
◆司马文正公诗非佳绝而自有雍容气度。
◆吕居仁诗多有深慨,非范范辈。
◆文文山诗,皆啼血书成。休说甚文字句法,休说甚韵致精粗。焚香而读,然后迎风洒泪可矣。
◆范公“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白描至境。
◆柳绍先“碧眼胡儿三百骑,尽提金勒向云看。”高处不减唐人。
(柳开《塞上》:鸣骹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更干。碧眼胡儿三百骑,尽提金勒向云看。)
◆王元之“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唯以句胜。
(王禹偁《村行》: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馀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杨契元莎衣篇整句工韵深。
(杨朴《莎衣》:软绿柔蓝著胜衣,倚船吟钓正相宜。蒹葭影里和烟卧,菡萏香中带雨披。狂脱酒家春醉后,乱堆渔舍晚晴时。直饶紫绶金章贵,未肯轻轻博换伊)
◆曾明仲“开窗放入大江来”,虽不精深而气象宏大。
(曾公亮《宿甘露寺僧舍》:枕中云气千峰近,床底松声万壑哀。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
◆张子野“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细腻幽微处岂让诚斋。
(张先《题西溪无相院》:积水涵虚上下清,几家门静岸痕平。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入郭僧寻尘里去,过桥人似鉴中行。已凭暂雨添秋色,莫放修芦碍月生。)
◆包龙图“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以人为诗,文字何足道哉。
(包拯《书端州郡斋壁》: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史册有遗训,无贻来者羞。)
◆读柳七《煮海歌》,一时肃然。
(柳永《煮海歌》: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输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卤浓碱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山去夕阳还。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餱粮。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鬻海之民何苦门,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输辍,君有馀财罢盐铁。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
◆李泰伯“当时更有军中死,自是君王不动心”,有独见而余味不足。
(李觏《读长恨辞》:蜀道如天夜雨淫,乱铃声里倍沾襟。当时更有军中死,自是君王不动心。)
◆刘原父《微雨登楼》一诗,结作“一片江南水墨图”,哪还有半分画意在。
(刘敞《微雨登城二首(其一)》:雨映寒空半有无,重楼闲上倚城隅。浅深山色高低树,一片江南水墨图。)
◆文与可“我常爱君此默坐,胜见无限寻常人”,味虽稍薄,心性岂不折服。而蕴藉不及太白“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文同咏竹绝句《此君庵》:斑斑堕箨开新筠,粉光璀璨香氛氲。我常爱君此默坐,胜见无限寻常人。)
◆王半山“一鸟不鸣山更幽”,不及前人。
(王安石《钟山即事》: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王籍《入若邪溪》: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郭功甫《金陵》,随意兴亡,阅罢无声。
(郭祥正《金陵》:洗尽青春初变晴,晓光微散淡烟横。谢家池上无多景,只有黄鹂一两声。)
◆张芸叟《纨扇》,初读废话,再读泪下。
(张舜民《纨扇》:纨扇本招风,曾将热时用。秋来挂壁上,却被风吹动。)
◆徐仲东赠山谷作,一片神行。
(徐积《赠黄鲁直》:不见故人弥有情,一见故人心眼明。忘却问君船住处,夜来清梦绕西城。)
◆晁叔用夜行一诗,用一生将功名看淡,却又见孤村灯火读书人。此种前赴后继,独有无尽感慨。
(晁补之《夜行》:老去功名意转疏,独骑瘦马取长途。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
◆读周少隐“微萤不自知时晚,犹抱余光照水飞”,心痛如锥。
(周紫芝《秋晚》:月向寒林欲上时,露从秋后已沾衣。微萤不自知时晚,犹抱余光照水飞。)
◆吕居仁《夜雨》“梦短添惆怅,更深转寂寥。如何今夜雨,只是滴芭蕉。”吾不知其意而独觉惆怅无限。
◆秦少游“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气格卑弱。即以词格目之,亦不及“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秦观《春日》: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差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秦观《千秋岁》: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刘彦冲“梁园歌舞足风流,美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乐景写哀,加倍凄创。
◆朱淑真“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不着愁色,却见忧思。
◆岳鹏举《池州翠微亭》“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要在本色,如人自画。
◆王景文“北斗阑干外”一诗,声如洪钟。
(王质《有感》:北斗阑干外,浮云柱杖中。天高千障立,月静一江空。宇宙横挥麈,乾坤落转蓬。浩歌聊举酒,无泪哭英雄。)
◆周子光《行舟忆永和兄弟》,七律家数。
(周必大《行舟忆永和兄弟》:一挂吴帆不计程,几回系缆几回行。天寒有日云犹冻,江阔无风浪自生。数点家山常在眼,一声寒雁正关情。长年忽得南来鲤,恐有音书作急烹。)
◆朱元晦诗中说理终无理趣。而《水口行舟》“昨夜扁舟雨一蓑,满江风浪夜如何?今朝试卷孤篷看,依旧青山绿树多。”不说理反理趣横生。
◆元晦“浊酒三杯豪气发,朗吟飞下祝融峰”,亦无理而佳者。
(朱熹《醉下祝融峰》:我来万里驾长风,绝壑层云许荡胸。浊酒三杯豪气发,朗吟飞下祝融峰。)
◆辛幼安“饱饭闲游绕小溪,却将往事细寻思。有时思到难思处,拍碎栏干人不知。”读之气血翻涌,真人如在目前。
◆姜白石《过垂虹》“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以词为诗。因词能清空,故诗能娴雅。
◆叶景文“机声咿轧到天明,万缕千丝织得成。售与绮罗人不顾,看纱嫌重绢嫌轻。”读之能不愤愤?
◆翁续古“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急于说理,便少感发。不及“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能得理趣。
(翁卷《野望》: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梅花尼《悟道诗》: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僧志南《绝句》“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以景对仗作结,不事转合,非大力不能为。
◆赵紫芝“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真能得诗之神理。
(赵师秀《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戴式之《淮村兵后》堪与《乌衣巷》比肩。
(戴复古《淮村兵后》: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叶嗣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哲思兴味融溶处,千古无出其右。
(叶绍翁《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台,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
◆许忱夫《宫女词》“妍丑三千众,恩情一例轻。妾身虽寂寞,天下却升平。”人或以为佳。然作旷语固易,而于宫人一生酸楚,更无半点体恤感怜。此种代言,止书窗下语。
◆林云友“山外青山楼外楼”诗,在朝在野,宜每日晨诵。
(林升《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汪水云《湖州歌》九十八首,记宋太后、幼主降元北上见闻。极肃杀。
◆周草窗《夜归》“夜深归客倚筇行,冷磷依萤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屋内屋外两相对照,感世间最平凡者,正最伟大者。
◆草窗《西塍废圃》“园翁莫把秋荷折,留与游鱼盖夕阳”,感慨与情趣杂揉,别有滋味。若换秋荷为夏荷,则兴味索然矣。
(周密《西塍废圃》:吟蛩鸣蜩引兴长,玉簪花落野塘香。园翁莫把秋荷折,留与游鱼盖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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