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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念你

 真友书屋 2014-09-12

I'm really bad. 我想知道,我想念的你,你那边几点?……如果这不只是生者抒情的漂亮语句。

盲肠炎开刀,那时妈妈上来台北看我,照料了我几天。


因为术后忙于追赶工作进度的关系,我隔了两个月的一个周末,才短暂回了台中的家一趟。

一进门爸爸看到我,马上起身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你开刀我都没有去台北看你, 我老了,走路不方便。”虽然我个性坚强,但眼眶还是快速泛红,由于非常爱面子,所以得要忍住。我想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你来反而会让我更自责,对不起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我一直在追求我想要的,我领着爸妈给我的钱大学忙于功课、毕业忙于工作,一年回家不到十次,因为自己对机会追逐的自私而失去了应该要跟家人更多相处的机会。你的耳朵 听不见了,我跟妹妹劝着你要换上人工耳。你的手不能动了。你的脚不能动了。你的脊椎终于要开刀了,我们已经帮你准备好脊椎复健器就等你痊愈。虽然方便地说着“我们”怎样、“我们”又怎样,但所有的东西都是堆着给妈妈跟妹妹在烦恼;而我,只是一直地留在台北, 开会、工作、谈恋爱、汇些零用钱回去,然后打几通自以为是的电话关心家里的近况。我去医院看过你两次,之后又匆匆地赶回台北,自私地以为意思到了,那却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

I'm really bad.

我占你一生中三分之一的时间,跟你说过的话却那么地少。我可能很爱你,开口却使人尴尬,我从来没有拥抱过你,父亲节总是有礼物,总是一起吃蛋糕。短暂形式庆祝之后, 我跟妹妹很快地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你跟妈妈继续在客厅看电视。第一次主动握你的手你已经是最后一口气都不到的弥留状态、第一次帮你穿上的衣服是寿衣,你躺在床上如此地冰冷僵硬,我跟妹妹、跟妹妹的男朋友一起帮你擦净身子,帮你穿上它。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失去至亲的人。一位朋友电话中告诉我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直肠癌过世,她跟我说我必须要知道与体认,死去的,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要察觉的是今后我再也看不到他,他的形体就是这么现实地消失,火化,捧在手上的坛。惦念,不会再见,从此。

蔡明亮的《你那边几点》里,世界的另一端小康已经死去的父亲出现在游乐场附近的池边,钩起旅人掉入水中的行李箱。偶尔在一些陌生人身上看到与父亲相近的形貌而感觉熟悉, 常常忍不住总会盯看着对方许久,然后觉得满足。我知道这是怀念拼贴成的移情,有时以重复、类似与巧合的样态在生活里出现,非理性地说,像是你曾经在几个时空点回来过。

我想知道,我想念的你,你那边几点?如果死后仍有感知,如果另一世界的时间概念成立(如果有另一世界),如果这不只是生者抒情的漂亮语句。


全文选自聂永真《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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