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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诗歌》西尔维娅·普拉斯诗选

 地下室手记 2014-09-13

 

七月里的罂粟花


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地狱之火,
你不伤人?

你闪烁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双手伸进火中,什么也没燃烧,

瞧着你那样闪烁我感到
绵绵无力,多皱,鲜红,就像人的嘴唇,

刚刚流过血的嘴唇。
血淋淋的小裙子!

有些烟味我不能闻,
你的鸦片和你令人作呕的容器在何处?

但愿我能流血,或者入睡!————
但愿我的嘴唇能嫁给那样的创伤!
或者你的汁液渗向我,在这玻璃容器里,
使人迟钝,平静,

可它是无色的,无色的,

彭予译


渡湖

黑湖,黑船,两个黑纸剪出的人。
在这里饮水的黑树往那里去?
他们的黑影想必一直伸到加拿大。

荷花丛中漏过来一星点光线,
莲叶不让我们匆忙穿过:
扁平的圆叶,老在作阴险的劝告。

从桨上摇下一片片冰冷的世界,
我们怀着黑色的精神,鱼也如此。
一个断树桩举起苍白的手告别;

星星在浮莲之间开放,
塞壬如此面无表情,没把你变成石头?
这是惊呆的灵魂特有的寂静。

赵毅衡 译


穿黑衣的人

在那儿,三条鲜红的
防波提把灰色大海的
推挤和吮吸接过来

搁到左边,波浪
松开拳头,面对着
鹿岛监狱那暗褐色的

铁丝网围起的海岬,
右边有整齐的猪圈
鸡舍和牲畜饲草,

而三月的冰使山岩中的
水潭平滑如镜,
鼻烟色的砂石岩礁

俯临着布满石头的漫长沙嘴,
每次退潮被水清扫一遍,
而你,从这些白色的石头

之间,迈步走出,传着
无光泽的黑大衣,黑鞋,
黑头发,最后你站定

像远处岛尖上那不动的
漩涡,把石头,天空
把一切铆固在一起。

赵毅衡 译


快邮

蜗牛的词在树叶的盘里?

那不是我的,别收下。

密封铁皮罐里的醋酸?
别收下。那不是真的。

一个金指环,里面有个太阳?
谎言。谎言加上痛苦。

叶子上的霜,洁净的
大锅,说着话,劈啪地响

在阿尔卑斯山九座黑色的
峰顶上对自己谈着。

镜中的一场动乱,
大海击碎了它的灰色——

爱情,爱情,我的季节。

赵毅衡译


爱丽尔


壅滞陷入黑暗之中。
那时,没有什么能把
巉岩的崩泻和距离染成蓝色。

上帝的母狮,
我们会长成什么,
蹄子与膝盖的枢轴

车辙輾过,亲生姐妹一样
亲吻我不可企及的
棕色脖颈。

黑人的眼睛
是浆果脱落的黑色
勾住——

甜血染红的一张张大嘴,
幽灵。
还有别的东西。

把我吊在空中——
大腿,头发,
出我的脚跟雪片般降落。

洁白的
女神;我被剥光衣服——
地狱之手:死亡在逼进。

现在
我向麦地洒落汗水:
一片波光滟涟的海洋。

孩子的哭喊:
砌进在堵墙壁。
我是箭,

蒸腾的露珠
在驱逐的力量中自杀:
幻成红色:

眼睛:清晨的黑锅。

赵琼 岛子 译


晨歌

爱发动你,像个胖乎乎的金表。
助产士拍拍年的脚掌,你无头发的叫喊
在世界万物中占定一席之地

我们是声音呼应,放大了你的到来。新的雕像。
在多风的博物馆里,你的赤裸
使我的安全蒙上阴影。我们围站着,墙一般空白。

云渗下一面镜子,映出他自己
在风的手中慢慢消失的形象,
我比云更不像你的母亲。

整夜,你飞蛾般的呼吸
在单调的红玫瑰间闪动。我醒来静听:
我耳中有个远方的大海。

一声哭,我出床上滚下,母牛般笨重,
穿着维多利亚式睡衣满身花纹。
你嘴张开,干净得像猫的嘴。方形的窗

变白,吞没了暗淡的星。而你现在
试唱你满手的音符
清脆的元音像汽球般升起。

赵毅衡 译


慕尼黑女模特

完美得令人敬畏,但不能生育。
冷酷如雪的呼吸,填塞了源泉。

紫杉树在那里如九条蛇狂舞。
生命的树,生命的树。

一个月又一个月,空虚放逐她们的月光。
血液的洪水就是爱情的泛滥。

上帝的牺牲品。
它意味着除了我没有更多偶像,

我和你。
在她们漂亮的硫磺和笑容里

这些女模特儿委身在今夜的慕尼黑
陈尸所就设在巴黎和罗马间,

她们不加掩饰地裸露在皮毛里,
桔子吊在银色的枝条上。

无可容忍,失去了灵魂。
白雪撒下黑色的花瓣。

四周没有人迹。在繁多的旅馆里
一双双手在把门打开,放下鞋子

为了一盒鞋油走进这里
肥硕的脚板将在天明消失。

哦,这些窗孔中的家庭生活,
婴儿的鞋带,有绿叶的糖果,

密集的德国人在他们的圣带里昏昏欲睡。
黑色的耳机在手指上

闪烁着华丽夺目的光芒
它在闪烁、融化

沉默,雪落无声。

赵琼 岛子 译


你是

你是一个丑角,你把握着命运之神,
在星星上行走,晃动月亮的脑壳。
脸腮似鱼,一个通用的器官
在嘟嘟的声响中毁灭了。
线轴般地裹住自己,
猫头鹰一样,被网在黑暗之中。
沉默着,象 六月四日白痴节的萝卜,
哦,高高地升起来了,我的小面包。

迷雾中,寻找着相象的邮船。
比去澳大利亚更其遥远。
返回地图册,我们是富有旅行经验的斑节虾。
被波浪抛起,我们亲如兄弟,
象盐缸里的西鲱。
一只鳗鲡鱼娄,装满涟漪。
激动得象一颗墨西哥蚕豆。
对,正如挖到一口井的源头。
一个清晰的回忆,映现在脸上。

赵琼 岛子 译


十一月的信

世界上的爱
突然改变了颜色。街灯
疾走着穿过老鼠的尾行。
金莲花开在早晨九点钟。
这是北极的地方。

极圈几乎没有黑色。
黄褐色生丝的草丛如婴儿的柔发。
一片绿色在空气中流淌,
长长地披盖在我的身上,
温情脉脉,使我周身膨胀。

我的脸因着羞怯而发烫。
我也许博大而宽广,我想。
但我又是这样愚笨地幸福,
我的惠灵顿,
粉碎了这奇妙的红色辉煌。

这是我的秉性
一天两次,我的草丛上倘佯。
品尝它诱人的清香
凶猛的灌木带着洁净的鲜绿
呈扇形,坚韧地生长。

我爱
古老颓废的残壁。
我爱这些斑驳的历史,
金色苹果,
我猜测--

我的七十棵树
支撑金红色球体,
在灰浊的僵死之液里。
无数片黄叶凋落,
象铺路的碎石屏住了呼吸。

哦,爱情,哦,孤独,
除了我没有别人
我走向潮湿的旅程。
不可复得的金子张开灼人的血口
吸进树林的液汁,色泽浓重。

赵毅衡 译


拉撒路夫人

我又尝试了一次,
我十年
尝试一次————

一种神通广大的奇迹,我的皮肤
发亮,象纳粹的灯罩,
我的右脚

是一块镇纸,
我的脸没有五官,一块
上等犹太亚麻布,

揭开那条餐巾
哦,我的敌人
我可怕吗?————

鼻子,眼洞,两排牙齿?
酸臭的气味
会在一天之内消失,

被墓穴吞吃的
肉体会很快回到
我身上,很快;

我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女人,
我仅仅三十岁,
我象猫一样有九条性命,

这是第三条
每十年就要消灭
一个废物!

一百万根纤维!
一群人嚼着花生
挤进来看

他们剥光我的手和脚————
一次盛大的脱衣舞会,
先生们,女士们,

这是我的手,
我的膝,
我也许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但我还是原来的那个女人,同一个女人,
第一次发生在十岁,
那是一次意外,

第二次是我有意
要干出个明堂,根本不愿回头,
我摇晃着,紧闭着,

象一枚海贝,
他们呼呀唤呀,
把我身上的虫挑出象挑粘粘的珍珠,


是一种艺术,象一切其他的东西。
我干这个非常在行,

我这样干使自己感到死是地狱,
我这样干使自己感到真死,
我猜想你们会说我身负某种使命,

在小屋里死特别容易。
死特别容易,一动不动,
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戏剧性的归来,
回到原来的地方,回来那张脸,原来残忍的
有趣的叫喊:

"
一个奇迹!"
他打垮了我。
人们冲过来

为了看我脸上的伤疤,人们冲过来
为了听我的心跳————
它真的去了,

人们冲过来,很多人冲过来,
为了说句话或摸一摸
或几滴血

或我的一根头发或我的衣服,
也好,医生先生,
也好,敌人先生,

我是你的作品,
我是你宝贵的,
溶化为一声尖叫的

纯金的婴儿,
我扭动着,燃烧着,
别以为我低估了你无微不至的关怀,

灰烬,灰烬————
你戳着,拨着,
肉,骨头,无踪无影————

一块肥皂,
一只结婚戒指,
一种金的填塞物,

上帝先生,魔鬼先生,
当心
当心,

我披着一头红发
从灰烬中升起,
象呼吸空气一样吃人,

彭予 译

张芬龄 译


生命

触摸它:它不会像眼球一样地畏缩。
这卵形的范围,清澈如泪水。
这儿是昨天,是去年──
棕榈芽和百合花色分明在广阔
无风的针织绣帷里。

用指甲轻扣玻璃杯:
它会砰然作响像中国的乐钟,只要空气稍微动一动
虽然没有人在其间仰视或者愿意回答。
居民都轻如木塞;
人人永无止尽地忙碌着。

在他们脚边,海浪排成单行鞠躬,
从不会暴躁地闯入:
停留在半空中,
收短缰绳,搔足前进像校阅场中的马匹。
头顶上,饰以流苏的云朵们坐着,华贵

如维多利亚时代的坐垫。这家族
情人式的脸孔很能讨好收藏家:
看起来真实,像上好的瓷器。
其它地方风景比较朴实。
灯光连续地投落,令人晕眩。

有个女人把影子曳引成环形
绕着光秃的,医院内的茶碟。
像极了月亮,或一张空白的纸张
好似遭受了某种神秘的突击。
她寂静地活着。

无所凭借,像瓶中的胎儿,
废弃的屋子,大海,平压成图片
她多向度的身体无法进入。
忧伤和愠怒,已被驱除,
就由她去吧。

未来是一只灰色的海鸥
用它猫般的声音嘀咕着离去,离去。
年岁和恐惧,像护士一般,照顾着她,
一个溺毙的人,抱怨这极端的寒冷,
自海中爬起。

张芬龄译


采黑莓

小径上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空无一物除了黑莓,
黑莓植于两侧,虽以右侧居多,
一条黑莓的小路,蜿蜒而下,海
在尽头的某处,起浪摆莓
大如我的拇指,瘖哑如双眼
漆黑的在树篱中,肿胀
因紫红的汁液。他们把这些都浪费在我的指头上。
我未尝央求这种姊妹血缘;它们一定很爱我。
为了适应我的奶瓶,它们将两头弄平。

黑色的红嘴鸦自头顶飞过,聒噪的鸟群──
随风回旋于空中的烧残的纸片。
它们是唯一的声音,在抗议,抗议。
我想海根本不可能出现。
高耸,绿色的草原泛着火红,像自内部燃起。
我来到一处黑莓树丛,丰熟得成了飞蝇的树丛,
它们把蓝青的肚皮和翅膀挂进中国的屏风里。
这甜蜜的草莓大餐使它们晕眩;它们信仰天堂。
再转个弯,就到了草莓和树丛的尽头。

现在唯一可期待来临的就只有海了。
山谷间一阵骤风向我袭来,
把它虚幻的衣衫掌掴在我脸上。
这些山丘苍翠甜美不可能有咸味。
我沿着其间的羊径前进。最后的弯处带引我
到山的北面,上有橙色的岩石
面向空无,空无除了一大片空间
泛着白光,和喧闹,像银匠
锤打又锤打着顽劣的金属。

张芬龄 译

蜂盒的到临

我订购了这个,这干净的木盒
方如座椅而且重得几乎无法举起。
我会把它当成侏儒的棺柩
或一个方形的婴儿
要不是里面这么嘈杂。

这个盒子是锁着的,它是危险的。
我得和它一起过夜
我无法远离它。
没有窗户,所以我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只有一道小小的铁栅,没有出口。

我把眼睛搁在铁栅上。
它黑暗,黑暗,
让人觉得是一群聚集的非洲奴工
渺小,畏缩等着外销,
黑色交迭,愤怒地向上攀爬。

我怎样才能释放他们?
就是这种噪音最令我惊吓,
无法理解的音节。
像罗马的暴民,
卑微,接二连三地被捕,但是天啊,一起!

我附耳倾听狂怒的拉丁语。
我不是西泽大帝。
我只不过订购了一盒疯子。
它们可以退回。
它们可以死去,我不必喂食它们,我是买主。

我不知道它们有多饥饿。
我不知道它们是否会忘记我
如果我开了锁并且向后站成一棵树
那儿有金链花,它淡黄的双行树,
以及樱花的衬裙。

它们可能立刻不理睬我──?
穿着月光的衣服戴着黑纱。
我不是蜂蜜的来源。
它们怎么可能转向我?
明天我将做个亲切的神,还它们自由。

这个盒子只是暂时摆在这儿。

张芬龄 译


蜂群

有人在我们的镇上射击──
单调的砰,砰声在星期天的街上。
嫉妒能挑起杀戮,
它能制造出黑色的玫瑰。
他们在向谁射击?

刀刃为你而出
在滑铁卢,滑铁卢,拿破仑,
厄尔巴岛的隆肉驼在你短小的背上,
而霜雪,引导着它光亮的刀剑
一堆一堆地,说着嘘!

嘘!这些是你所下的棋子,
静止的象牙形象。
泥泞在喉际蠕动,
法国靴底的踏脚石。
镀了金的粉红色俄国圆顶溶解并且飘落

于贪婪的熔炉里。云朵,云朵。
蜂群如是骚动且逸入
七十呎的上空,在一棵黑色的松树上。
它一定会被击落。砰!砰!
它竟愚蠢得以为子弹是雷声隆隆。

它以为那是上帝的声音
赦免狗的鼻,爪,咧嘴──?
黄黄的臀部,一条驮运的狗,
且对着它的象牙骨头咧笑
像那群狗,那群狗,像每一个人。

蜜蜂已飞得如此遥远。七十呎高!
俄国,波兰和德国!
温驯的山丘,同样古老的紫红色
田野绉缩成一枚旋入
河流的便士,河流受阻。

蜜蜂争辩着,在它们黑色的舞会上,
一只飞行的豪猪,全身长满了刺。
那灰手的人站在它们梦想的
蜂房下,拥挤的车站
那儿火车,忠实地循着钢铁的圆弧,

离站进站,却无法通往国度的尽头。
砰,砰!它们掉落
瓦解,落入长春藤的树丛里。
双轮战车,骑从,伟大的皇军到此为止!
红色的碎布,拿破仑!

最后的胜利徽章。
蜂群被击入歪斜的草帽。
厄尔巴,厄尔巴,海上的气泡!
军官,上将,将军们白色的胸像
爬行着把自己嵌入神龛。

这多么具有教育意味啊!
沉默,条纹的身体
自饰以法兰西之母装潢公司的缀折的船板前行
坠入一座新的陵墓,
象牙的宫殿,桠叉的松树。

那灰手的人微笑着──
商人的微笑,十足的现实。
那根本就不是手
而是石棉容器。
砰,砰!它们早该杀掉我。

大如图钉的蜂螫!
蜜蜂似乎具有荣誉的观念,
一种黑色,顽强的心智。
拿破仑大悦,他对一切都很满意。
哦欧洲!哦一吨重的蜂蜜。

张芬龄 译


神秘论者

天空是镰刀的磨坊──
无法解答的问题,
闪烁,醺醉如飞蝇
不堪忍受的叮吻
在夏季松下的夜空发臭的子宫里。

我记起
木屋上太阳腐朽的气味,
撑紧的风帆,狭长咸湿的裹尸布。
人们一旦见到了神,还有何补救之道?
一旦陷入困顿

没有一部份残存,
没有一根脚趾,一根手指,而且耗尽
完全耗尽了,在烈阳的炙烧中,在
自古代教堂延伸至今的污点里,
还有什么补救之道?

圣餐上的锭剂,
死水边的漫步?记忆?
或在啮齿动物之前,
拾取基督明亮的断片,
温驯的食花者,他们

希望低微易于满足──
驼子在她矮小洁净的茅屋里
在铁线莲的轮辐底下。
难道只有温和,就没有伟大的爱?
大海

可还记得行经其上的人?
意义自分子间滑落。
城市的烟囱呼吸着,窗门淌着汗,
孩童在卧床上跳跃。
太阳盛开,这是天竺葵。

心脏尚未停摆。

张芬龄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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