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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河县政府

 泽潝先生 2014-09-13
和一座小城相守
    如果在古代,你来我的小城,不论你是谁、从何方而来,你都得弃那个轱辘车,或者把驴马系在古渡口,然后从老槐杨树下登舟进城。又过了多少年,你来我的小城,不论你是谁、从何方而来,你都得绕水问桥,几座木制的古桥,歪歪扭扭地、一笔一画地刻在阔阔的水面,从桥上走过,贩夫走卒也增添了几份雅韵。再过了多少年,你来我的小城,几座长桥远远地迎着你,河水依然会警觉地注视着你,水面留下你清清楚楚的倒影。因此我们小城少有打架斗殴、谋杀事件。
    城四周尽是白花花的水,我已在此徜徉了好几个世纪。春天的时候河水带来麦浪、油菜花的问候。夏天的时候,深藏在柳叶深处的渔船忙碌起来,浑浊的河水夹着鱼群滚滚而来,在风大浪高的地方,一网下去竟是拉不动。秋季人闲叶落,坝上少有人来,这个时候是坝上最好风景。树林是透明的,此岸彼岸,一看一大片,在薄雾中它们清清爽爽却又不离不弃。冬天到了,河里会结厚厚的冰,偏偏会有一些人,敲冰取水,稳稳当当地在寒风中立上个把个时辰。要是下雪,坝上更热闹了,城里怎么会有雪景呢?城里人纷纷挤出围城,寻找什么的都有,何况坝上的确还有梅的踪迹。
    我已在城里居住了好几个世纪。我们的小城从南宋时候建县,700多年间版图几经变迁,内战烽烟曾在这里燃起,侵略者的铁蹄也曾光顾,干旱虫灾也轮番上演,但它拒绝成为废墟。城内树木枯一场荣一场,城内人丁凋一场旺一场,谁也断不了它的人脉人气,我们可是有五条水、五条龙守着呢。小的时候我的家住在县委大院,中间一条主路,一二十排的青灰瓦房像棋牌一样整整齐齐靠两边码着,只是父亲一直不让我们沾那个地方,每次放学我们只能用敬畏的眼光向两边看,然后一直走到院底家属院落。那时候大院的孩子很多,人人背着一个带五角星的黄书包,穿着掉了色的、肥大的黄军装,个个脸上抹着鼻涕堆着笑容。随着我们的长大,大院里的人好像也暴增起来,以至于这个机关要地不得不移到一公里之外的新县委大院,于是“老县委大院”这几个字被永远钉在路口,成了一个时代的象征。清晨路上走着的人不外乎两拨,一部分向东去了学校,一部分向西去了新县委。披星戴月这个巷子默默无闻地过了多少年,这个巷子辉煌过,这个巷子没落了,但是每一个人都以在里面工作、居住过为荣,从老县委大院出来的孩子不论到哪里都是一家亲。
    再后来我嫁出了院子,再后来父母也搬离了院子,但是每年我仍会回去。我去看那些房子。城里的新楼一幢比一幢气派,名字也一个比一个响亮。看得多了,忽然觉得也没啥意思,千篇一律,娇媚的外表下掩藏着暴利、掩藏着一丝虚情假意,还有住户的种种不满、和物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我们的老县委大院是多么地安定和睦啊。大院的房子既不见长多也不见长高,依然像棋牌样整齐,凌宵花从院墙翻出来,翻到隔壁那家去了,地雷花红艳艳的从门缝闪出胜似当年,葡萄又熟了吧,苹果树收成怎样……。走到巷底,几个老妇人在还在攀谈,我认识她们,我和她们套近乎,然后指指不远处,说原先我就住在那里,说完我就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怔愣,然后恍然大悟:“是老武家的二姑娘啊!”,她们欢呼我也欢呼,都在为对方找到自己而高兴。
    去老县委大院还有一件事,看树。城里的树像是人的衣服,已换了好几茬了。先是哨兵似的松树,后来挖了栽上法国梧桐,城里过了几年没有树的日子,法国梧桐终于活了长起来了,秋天的时候黄叶落了厚厚一地。可是有一天早晨上学,忽然发现街头所有的梧桐竟全都底朝天晾着,枯枝残叶堆满大街,满大街人跳着脚走过。不久青年圩广场改造,那十几棵老梧桐不巧就挡了规划的道,一夜之间五六棵老树悄然扑地,响声停了好些个日子,全城人眼巴巴看了好些个日子,可是那些树还是像老房子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撅掉了。城里又过了十多年没树的日子。如今我从街边走过,昔日弱不禁风的小树已长大成林,硬朗的是银杏,妩媚的是女贞,紫红的是紫薇。有时候一个人停下来注视着树,想从一抹绿间找到一些什么,拨开一层绿再拨开一层绿,什么都没找到。从“老县委大院”几个字走过,不知不觉走了进去,脚下霍然踩着几片黄叶,抬头看去两行老法国梧桐低矮着腰、伸着手臂、荫翳遮天,这个小城最后几名幸存者把手搭在眉梢,它在注视着我、辨认着我,它在责怪我怎么才回来,不知怎么我的心忽然活泛起来,关于小城的记忆也全都苏醒了,这条路不仅是这个城市的入口,更是我心灵的入口啊!
    小城里有一些东西正沓无痕迹,而另一些东西却粉墨登场。城四周再无天籁,坝子徒劳地伸长手臂也挽不住一声芦笛,簿暮中也不再有汽笛叫醒黎明,古码头已是残砖断垣。顺河街消失了,因为再也无人来这买渔网、渔具了,噪聒的铁匠铺子终于停歇了,酱油铺子、杂货店成了超市一隅……。青石板的小路终于被折断,穿着青花旗袍的姑娘已经走远了。夜里推开院门,再也看不见清亮亮的月光,月光也不再会沿着瓦棱倾泻下来。清晨门前再无人吆喝“打豆腐啰——”、“水萝卜——小青菜——”。城里早晚都是刺耳的声音,小城在架子里长高一截又一截,素雅一些的叫写字楼,花花绿绿的那是超市,而那些个低矮一些的小铺子也特招人喜欢,卖衣服的小姑娘扭着身子、拍着巴掌吸引着客人……。
    夜晚小城醒来了。这些个灯光每夜都在闹着革命,这边是七月流火,那边是星星点灯,这边飞流直下,那边泉喷光涌,这边诡异,那边阴晴不定。而那些永不停下的,是一些人的脚步,一群一群形色匆匆,他们已习惯在暗夜活动,他们永远都走在途中。
所幸的是,小城里的人们热热闹闹地活着,安安静静地睡去。
    如今县委、县政府两大院竟被挤出城去,再次搬迁到城之南、河之南了。他们日作而出日落而息,清凌凌的河水照着咱当家人。走出城去做为一个领头雁,走回城来让老百姓睡一个安稳觉,是河之低语、是桥之低语,还是我之心语?清凌凌的河水穿城而去,那里落下星光、落下灯光,也落下满城人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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