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圃雜記 【明】王 ●目錄 點校說明 ●點校說明 寓圃雜記十卷,明王錡撰,祝允明為之序。 ●寓圃雜記序
蓋史之初為專官,事不以朝野,申勸懲則書。以後,官乃自局,事必屬朝署出章牒則書。格格著令式,勸懲以衰。又以後,野者不勝,欲救之,乃自附於裨虞,史以野名出焉。又以後,復漸弛。國初殆絕,中葉又漸作。美哉!彬彬乎可以觀矣。故康孝王先生元禹隱抱顯略,野懷朝憂,大行細節,接笛聰明,削蕪置疑,拔十得五,積為鉅編者六,更施約束,堇就十卷,遺在筥簏,人鮮知之。及既謝寰宇,孝子淶乃追懼荒落,亟登雕木焉。予建志後塵,馳思先駕,爰列史道,發章忠勤。於乎!馮頰舌以揣心識,因裨虞而見南董。來人多聞,無忘往博。 ●寓圃雜記卷第一 建都 ○建都 自五代以來,北虜侵我疆土,索我金帛,以宋太祖、太宗之繼興,終不能制。下至靖康之變,尤不忍言,蓋由所都非形勢之地也。胡元據有中國垂九十載,無復天理之可言。天生我太祖掃除之。推戴之初,即欲宅形勢,以臨中夏,禦夷狄,故皆幸汴、幸洛,將幸關陝而還。斯時中原之地,久為胡馬所踐,繼以寇盜,民不聊生,六騑所過,率背空城。於是定鼎江南,以資兵食,而都北之志未嘗一日忘也。且以燕城為元舊都,形勢可以制虜,因以封我太宗焉。及上登極,即廣舊邸為皇城,頻年駐蹕。當時羣臣不知睿意所向,屢請南還,因出令曰:「敢有復請者,論以妖言。」於是,河南布政使周文褒等皆遭重罰。自此基命始定,遂成萬世之業。雖殽函之固莫能及矣。永樂壬辰之後,大駕頻征沙漠,搜勦遺孽,屢抵巢穴而歸。是則都燕之志,太祖實啟之,太宗克成之也。 ○封建 漢高祖既為天子,大封同姓,枝大於幹,馴致七國之變。然中興之業,卒賴後系。唐之興也,子弟皆有封爵,建宅以居京師,惟食其祿而已,國家緩急無所繫焉。降而至宋,宗室之封,必自遙授小官,漸進侯王,除拜之煩,蓋無虛日。其邸第散處兩京,故有南西內外班之分。歷年既久,僅同民庶。後遭金虜之患,無一人操尺寸兵以起者,此皆由封建不得其制也。我太祖受命之初,首立藩輔,諸子自勝衣已上,皆冊立為真王,其國皆處要衝之地。制度儀從,不侈不儉,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上無所專,下無所擾,聖子神孫,將遍天下。真萬世之良規也。 ○宣廟平漢存趙 宣德初,漢庶人高煦反。報至,言其甲兵甚精銳。上召楊文敏公等議,榮建親征之策。上難之。榮曰:「陛下骨肉之患,非親行不可。」上從之。夜拜陽武侯薛祿為大將軍。軍行,大駕遂繼發。六軍追至,在途雨下如注。七日抵城下。高煦方殺人祭纛,聞駕至,倉卒不能出城;若稍緩,則其勢猖獗難制矣。兵不血刃,罪人已得。稱請屠城,榮為救免,止坐其同謀者。方奏凱,有告趙王謀反者,言其與高煦相連。上復召諸大臣議,皆請乘破竹之勢以取之。獨楊文貞公士奇進曰:「陛下臨御未久,既平漢,又去趙,不一年而剪先帝之二手足,豈列聖在天之意乎?況趙反形未露。」上曰:「柰何?」士奇曰:「當遣廷臣素與趙厚者一人往諭之,使其以意自陳,願進三護衞軍,則去其羽翼,雖欲反,不可得矣。」上可之。遂遣駙馬都尉井行,所尚主乃趙王同母故也。井既至,以禍福譬曉之。趙果從其計,以護衞來歸。自此潛消其不軌之心,而諸藩相繼輟護衞矣。朝廷免用兵之費,趙亦能保其國。後上開文淵閣,特設宴召三四老臣,先以觴觴士奇,曰:「此賞卿存趙之功。」終宴甚歡,皆厚賜而歸。此實宣廟之用言,二臣之善謀也。 ○胡皇后 【 「胡皇后」,原本訛「胡」為「朝」,顯誤,據下文改。】 宣宗胡皇后無子,宮中(一云紀氏)有子(英宗),孫貴妃攘為己子,遂得冊為皇后,而廢胡為仙姑。時仁宗張后為皇太后,愛胡之賢,且憫其無辜,不使別居,令入自所處清寧宮,進膳如常儀。每朝會宴享,必命胡坐孫之上,婦姑之間,恩禮甚篤。孫常怏怏。英宗立,尊張太后為太皇太后、孫為太后。胡每事謙讓,不敢居孫之右。正統七年, 【 「七年」,原本訛「七」為「六」,明史卷一一三后妃一載:「正統七年十月,太皇太后崩。」據改。】 太皇太后崩,凡六宮有位號者皆得祭奠,胡不敢與太后之列,惟與諸嬪妃同事。孫太后知而有見譴之意,胡因痛哭而殂。太后命閣下諸臣議治喪之儀,時楊士奇臥病於家,諸臣往問,士奇曰:「當以后禮殮,葬景陵。」問者曰:「此非內中所欲。」士奇遂面壁不答,惟曰:「後世罵名。」諸臣因議以嬪御禮葬。天順六年,孫太后崩,英宗尚不知己非孫所出,惟皇后錢氏(英廟后)知其詳,亦不言。八年,英宗大漸,后泣訴曰:「皇上非孫太后所生,實宮人之子,死于非命,久無稱號。胡皇后賢而無罪,廢為仙姑。其死也,人畏孫太后,殮葬皆不如禮。胡后位未復,惟皇上念之。」英宗始悟,卒如其言,遺命大行尊崇之典。錢后素性孝謹,絕無妬忌。英宗北狩,每夜哀籲拜天,倦則臥地,因損一肢;哭泣太多,復損一目。傾宮中之所有,佐迎駕之費。英宗在南城不自得,后每曲為慰解。復辟之後,處景皇后猶盡禮焉。 ○英宗復辟 景皇帝之八年正月, 【 「景泰帝之八年正月」,原本訛「八」為「七」。英宗實錄卷二七三景泰附錄卷九一景泰八年正月己卯條載:「帝以疾不能臨朝」。明史記載同,據改。】 病久不能朝,外議稍籍籍。王冢宰直與諸大臣議請舊太子某(憲宗舊名)監國, 【 「太子某」,明史卷一三憲宗一載:憲宗「初名見濬。英宗留瓦剌,皇太后命立為皇太子。景泰三年,廢為沂王。天順元年,復立為皇太子,改名見深」。】 太上還內。議畢,具本,時正月十四日,以燈假有妨,候十六日早進,其稿留于禮部尚書姚夔家。諸臣中有一人泄其議,其貪功喜事若曹、石諸人知之,遂亟造謀,先於十五夜,部聚整定,至四皷,斬關而入,亦有內應者,遂成「南城之計」。而前諸臣之議竟寢焉。英宗既復辟,雖賞諸人之功,而恆不悅,以其有輕朝廷之心,後皆不得其終。成化初,姚為冢宰,嘗以其稿出示郎中陸昶,且曰:「朝廷本無事,但庸人擾之。兼亦無迎藩之謀,特以此誣于謙輦之死耳。」昶向為余言如此。 ○英宗聖儉 蔣黃門性中言,侍英宗將十年,御前常有二銀釣爐奉引,爐被香烟所觸,色如黑漆,終不一見易也。 ○早朝奏事 自太祖、太宗列聖臨朝,每至日鼎食不遑暇,惟欲達四聰,以來天下之言。英宗以幼冲即位,三閣老楊榮等慮聖體易倦,因創權制:每一早朝,止許言事八件, 【 「止許言事八件」,原本脫「八」,據春明夢餘錄卷四九通政使司條補。】 前一日先以副封詣閣下,豫以各事處分陳上。遇奏,止依所陳傳旨而已。英宗既壯,三臣繼卒,無人敢言復祖宗之舊者,迄今遂為定制。 ○景泰帝上賓 景皇帝八年正月十二日, 【 「景皇帝八年正月十二日」,原本訛「八」為「七」,脫「十二」。英宗實錄卷二七三景泰附錄卷九一景泰八年正月條載:「丁丑,帝力疾出宿於南郊齋宮。戊寅,大祀天地於南郊,遣太子太師武清侯石亨代行禮,帝還御奉天殿,命文武百官免行慶成禮。」正月為丙寅朔,丁丑當為十二日。據改、補。】 方郊,忽嘔血不能成禮而還。出居外殿,惟太醫董速與宦者二十餘人侍,日則進藥,夜則處榻前。十三日,少保于謙請見,懇帝視事。十四日,帝令速診脉,奏曰:「聖體安矣。」帝曰:「明當受朝。」十五日早起,服湯藥,具衣冠。將出,聞夜漏未盡,因和衣假臥以待旦,不覺酣寢,左右莫敢驚。及日以高,遽命放朝,曰:「姑俟明日。」至夜,曹、石諸人詣南城請太上復辟,聲徹帝所。帝命宦者升高四望,遙見火光自延安宮來,帝曰:「大兄做皇帝,吾無天之人。」 【 「吾無天之人」,不文,疑「天」下脫「祿」字。】 此雖出于人謀,亦帝天祿之終也。董速親見其事如此。 ○憲宗不殺 憲宗好生,每奏讞大辟,多所寬宥,或不得已而行刑。其日必卻八珍之奉,默坐焚香。哀矜之意,惻然見于玉色。仁之至矣。 ○憲宗大公 大長公主之子周賢,於憲宗為甥,中丙午鄉闈。丁未會試,太母賜膳于場中,以不合格下第。憲宗聞之,但曰:「孩兒尚幼。」略無怒色。此天地之公也。 【 此句下疑有脫文。】 至途中聞妃薨,因恚而死。有弟養于巨璫陸,因冒其姓,今為中官,甚不慧,不能記其家世。成化末,御史南昌丁隆亦其族也,嘗與中官往來,欲白其事,因左遷而事寢。隆與其鄉人黃泰言,余聞之泰云。 ○官妓之革 唐、宋間,皆有官妓祗候,仕宦者被其牽制,往往害政,雖正人君子亦多惑焉。至勝國時,愈無耻矣。我太祖盡革去之。官吏宿娼,罪亞殺人一等;雖遇赦,終身弗叙。其風遂絕。 ○天王寺神像 吴故墟之西有天王寺, 【 「天王寺」,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天王堂」。】 廊之南一神端坐,長可八尺,巾若居士,衣若深衣,隆準大耳,耳有垂珠,目深膚厚,唇努而豐,額甚廣,顴甚高,鬚類虬而不張,有深思穆穆之容。永樂初,百戶闔俊來官于蘇, 【 「闔俊」,紀錄彙編本作「閻俊」。】 偶見其像,伏地而哭。人問其故,乃曰:「此我太祖皇帝之容也。俊侍左右者五年。諦視甚熟,今鼎湖之駕已遠,故感泣耳。」遍傳吴中,觀者如市。至今人每過之,即加瞻仰,以實為太祖聖像。此乃塑手之精,偶類天日之表一二而已。特人心思之至,遂形容之過也。 ○太宗知人 太宗一日謂通政陳定曰:「尚書蠱寬是君子中之君子,甄容是小人中小人。」上雖知其為人不同,然各任其材,曹無廢事。後元宵觀燈,命大臣皆賦詩,詩成,有鈔幣之賞。容亦為一首進,上卻而不顧,曰:「汝素不能也。」因與餅餌數枚以赧之。上之知人至此。 ○袁寺丞相二帝 太宗晚年有易儲之意。一日命太常寺丞袁廷玉先相仁宗,曰:「後代人主。」往相宣宗,曰:「萬年天子。」自此國本固矣。 ○虜中大雪 太上在虜之日,雪大作,諸帳深數尺,惟御幄之四圍微雨沾洒而已。虜覘其異,以為真天神,遂有奉駕南還之意。此亦上天示異於賊虜歟? ●寓圃雜記卷第二 宣中書不愛財 ○宣中書不愛財 嘉定宣嗣宗,為人溫雅恬澹,初授中書舍人,進禮部郎中,仍掌制誥。一日,宣廟幸文淵閣,喜甚,以銀錢撒地,令諸從官競取,惟手疾者多得。嗣宗俟諸臣取畢,徐拾一文,上顧之曰:「此秀才不愛財耶。」因以重幣賜之。 【 嗣宗中亦遭貶斥, 【 此句以下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補。】 不久復官,卒于京。學士南郡楊公哭之以詩。】 ○呂尚書通變 尚書呂震有通才,掌禮、兵、刑三部事。太宗將北征沙漠,命洗馬姚撰祭文,姚書題作祭寶纛文上進,上大怒,曰:「何舞文如此!」命置姚于獄,俟旋師行譴。師行至榆木川宴駕。仁宗登極,命震治此獄。震擬進曰:「本名旗纛,姚寫作寶纛,係是字體差訛,當得某罰。」上遂從而解之。 ○宣宗幸楊文貞公第 宣德中, 【 「宣德中」,紀錄彙編本作「宣德五年」。】 駕幸少師楊士奇第,夜已二皷,士奇驚起朝服而迎。但見儀從塞屋,香氣絪縕,不知上所在,惟面北而拜不已。上方倚東闌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所賜已充庭矣。頃之,屏去左右,有所問,人皆不得聞。遂起。錡少時聞崑山衞靖中書言之。 ○劉觀院判 太醫院院判劉觀,字士賓,常侍太宗左右。 【 紀錄彙編本作「太醫院判劉公士賓,余妻祖也。永樂初,侍太宗左右,甚見信愛」。】 大暑中,上方束一帶,乃片腦合成者。 【 紀錄彙編本作「乃龍腦合成者」。】 問公曰:「此帶何如?」即奏曰:「片腦性寒傷腎,惟有香耳。」上遽命解去。又,上晚得中風疾,常服麝腦諸香藥。又問曰:「可服此否?」公曰:「香藥如油入麵,終不能出。」上遂罷。公之見信如此。蓋由潛邸之舊人也。 ○金陵伊氏 金陵伊氏,家豐裕,人亦謹厚。仁宗在青宮,屢取給于其家,伊氏絕口不與人言。登極後,即擢其子恒為營膳所官。仁宗上仙,張太后追思其事,遂進為尚寶少卿。本朝尚寶官雖五品,最為近侍,非勳舊之子不得居也。 ○羅侍郎 宣德中,吉水羅公汝敬剛直不屈,為權貴所擠,以工部侍郎兼翰林修撰,出使交趾回,過吴中,適大理卿熊槩巡撫,肆作威福。大家巨族少被誣構, 【 紀錄彙編本作「大家巨族,凡被誣者」。】 隨至抄沒,寃號之聲,上聞於天。公見而不忍,且與槩有鄉里之好,出以陰隲為諭,槩岸然不省,為之益甚。公至京謁見,陳使事畢,具以槩事奏上,其言甚切。上覽之惻然曰:「事有甚於此者!」即日召槩回,以周文襄往代。自此東南荐安矣。錡六歲時,侍先君可竹府君之側,聞與客言公事甚詳,若有感荷之意。不幸早孤,其詳不復記憶,止記疏中有「暫疏法網」一言,因書其大槩。且聞羅之使有一僕,死于交,其王範一金人與僕身略等,用以償公,公拒而不受。其奉使得體又如此云。 ○徐司馬 大司馬江陰徐公孟晞,三考皆兵科。初授兵部主事,次進員外郎、郎中, 【 「員外郎」,原本脫「郎」,據紀錄彙編本補。】 又進侍郎。正統初,以征雲南功為尚書。一生仕宦,惟掌兵事,亦奇也。公有德量,為吏時,人奉財者多不取,或反出以資之。後雖居八座,清儉自卑,常若寒士,卒于位。子以公軍功襲蔭,官至通政使致仕,甚有父風。 ○李祭酒忠諫 翰林侍講李時勉進諫,仁宗大怒,命左右以金爪拉其脇,拽出下獄。大學士楊士奇遇于外朝,因以燒酒灌之,得不死。宣宗登極,召時勉入,遙見,即以手捋臂而怒曰:「汝何激惱先帝而致崩邪!」時勉曰:「臣言制中不宜屢進嬪妃,太子不可遠離膝下。」并諸大事,云云。上怒少解。不久,釋其獄。方仁宗上賓,宣宗在南京得報,甚危急,今聞其言亦有感也。 ○李祭酒荷枷 正統間,李時勉為祭酒,多所造就,六堂師生,敬而愛之,私號曰古廉先生。又擬其有滄海之量、父母之心,亦不為過也。中官王振生辰,諸大臣皆往賀,先生獨不往。振銜之,坐以擅斫文廟前古木為不敬,特置「百斤枷」,命枷先生與司業趙琬、掌饌金鑑。有一枷特重數斤,為先生設也。金曰:「鑑年頗壯,當荷此。」先生曰:「老夫筋骨甚堅。」即以自荷。諸生司馬詢等數百人上章伏闕願代,三日方得蘇,稍遲皆死矣。不半年,懇求致仕,振猶以為恨,削其恩禮焉。 ○英國公聽講 正統十一年,太師英國公暨侯伯二十餘人早朝畢,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諳經典,願賜一日假,詣國子監聽講。」上命以三月三日往。於是,太師率諸侯伯至日到監,所攜茶湯果餅之類甚豐。祭酒李先生命諸生立講五經各一章。講罷,設酒饌奉欵。諸侯伯讓曰:「授教之地,皆就列坐。」惟太師與先生抗禮。飲甚歡。太師屢辭,先生曰:「秀才家飯,不易措置,願太師少寬。」後命諸生歌鹿鳴之詩,賓主雍雍,抵暮而散。此所太平盛事也。 ○金陳二先生 【 金聲玉振集本作「俞先生知人」。】 金先生問、陳先生繼,少時皆從俞先生貞木游。 【 金聲玉振集本作「都昌令俞先生貞木,有學行,吴中從學者甚衆,若金公問、陳公繼皆出門下」。】 先生日錄多書金、陳二先生某日講某書,某日作某文,頗優待之。嘗謂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學問略相似,金之名位過陳遠矣。」故兩先生皆以白衣薦,陳為翰林檢討,不久而歸,金至禮部侍郎,享福祿榮名者甚久。俞之孫嗣嘗以日錄示余。 ○胡忠安公 忠安胡公濙,宣宗朝為禮部尚書。宮中屢有封冊,必先命于公,或有不當,必奏,曰:「臣掌天下大禮,一不合宜,遺譏萬世,臣不敢奉詔。」上亦為之中止。公大節甚明,惟於胡皇后之廢,孫皇后之立,不能匡救。多受莊田閽者之賜,於心不能無愧焉。 ○通州給糧 通州在京城南四十餘里,常積糧數百萬石。己巳之變,胡虜南侵,諜至云:欲先據此地。諸大臣議,將焚其倉廩。適周文襄公忱朝京,陳禧敏公鎰為憲長,因諮其計,文襄曰:「何至如此?宜檄示在京官軍旗校,預給一歲之食,令自往支,則糧歸京師,又免輦運之費。」諸臣如其計。不數日,通州皆空。虜至,無所獲而去。其通變如此。 【 「其通變如此」,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補。】 ○吴文肅公卻金詩 吴文肅公訥為御史時,巡按貴州回,三司遣人賫黃金百兩追送至夔府,公不起封,就題其上還之。詩曰:「蕭蕭行李向東還,要過前途最險灘。若有贓私并土物,任他沉在碧波間。」廉而不激如此。 ○尤先生 鄉先生尤安禮,字文度,太宗授以祭酒,奏曰:「臣無德。」又命為都憲,又奏曰:「臣無材。」遂擢為貴州參議。罷官歸吴。有一子,先生命之洒掃,子執篲以問曰:「大人,地從何處掃起?」可見其家謙厚之風也。 ○楊先生德量 楊先生翥為修撰,居京師。隣家有失雞者,指其姓而罵,家人以告。先生曰:「坊市中不獨我一家姓楊。」又一隣,居甚隘,雨至必從先生家出水,甚受其污濕之患。家人復告,先生解之曰:「晴乾日多,雨落日少。」其德量類此。 ○五子代死 大理卿薛瑄有德有學,人稱為「山西夫子」。王振怪其不肯出入門下,坐以聽信僚屬,故出死罪,法當大辟。將殺之,有子五人爭請代死,因得免。振敗,復為大用。 ○陳太保厚德 陳鎰,字有戒,為人忠恕有容。正統初,自外臺擢副都御史,久鎮陝西,人民愛戴之。時王文為按察使,公知其廉,舉以自代,朝廷從其舉。久之,公與王相繼擢左都。王擢在後,反欲位公上。關中之鎮,王次當往,反欲擠公行。朝廷以二公皆名臣,制下,使一年一代,因為定規。王每遇公,即有忿然不樂之色。凡臺官之巡蘇者,必私命其伺察公家人子弟之所為,凡可以害公者,無所不至。公一無所較。景泰三年,又同進為太子太保。四年,公方以病在告,王即以言迫愶,公欣然請老。五年,王來蘇撫民,公在病中,不一臨問,更對人詆誚不已。識者皆鄙王之無量。六年,公薨。王已入閣。凡公之恩典,皆被其損。例贈太保,止贈少保,謚議文肅,易以僖敏,人頗不平焉。七年,英宗復辟,王為權臣所陷,遂致極刑。公人物修整,鬚如點漆。關中累年罹旱,自公之往,甘雨隨車。人甚愛公,稱為「黑胡爺爺」。景皇帝朝,文臣為公、孤者幾三十人,惟公一人無削奪貶竄之患,壽考令終,天之福善人從可知也,若其忠鯁在朝廷,恩惠在西陲,自有國傳。 ○陳御史嚴冷 陳御史祚,面目嚴冷, 【 「面目嚴冷」,紀錄彙編本作「天性剛毅」。】 雖家人亦不假辭色。宣德七年,進大學衍義,勸上曰:「勤聖學。」上大怒,抄劄其家,併捕其子姪瑄等,同下錦衣獄,各不得見者三年,備嘗苦楚。宣宗宴駕,釋出。祚乍見瑄等,略無憐惜之意。偶都堂顧佐來訪,祚命瑄等出拜,但曰:「祚素不能蔭此輩,為祚累至此。」惟此一言而已。遣瑄等歸,不問其生理。其少恩如是。 ●寓圃雜記卷第三 劉文恭能忍 ○劉文恭能忍 姻家劉公宗器,遇事能忍。為侍講時,嘗娶繼室白氏,穢被其家,蠶食其兄弟,又多不遜。編修賴世隆輩皆勸黜之。宗器念其無歸,因托疾挾以歸吴。不久白死。宗器復起為學士、祭酒、詹事以卒,謚曰文恭。子孫繼登顯仕,豈無自云。 ○岳正草詔 天順元年七月五日, 【 「五日」,原本脫「五」,英宗天順實錄卷二八0天順元年七月條載:「丙寅,夜,承天門災。」七月為壬戌朔,丙寅當是五日,據補。】 承天門災,命閣臣岳正草詔, 【 「命閣臣岳正草詔」,原本脫「閣」,英宗天順實錄卷二七九天順元年六月癸卯條載:「命翰林院修撰岳正於內閣參預機務」。據補。】 言多自咎,權奸甚恨,遂貶肅州。 ○郭登鎮雲中 正統十四年,定襄伯郭登鎮大同。英宗駕在虜庭,犬羊悔過,送駕直至城下,登閉門不納。英宗傳旨曰:「朕與登有親,何外朕如此?」登遣人奏曰:「臣奉朝廷命守城,不敢擅棄。」終不出見。虜復奉駕而去。天順元年,上思其事,止奪登伯爵,命守甘州。聖度之廣如此。 ○陳御史提學 陳先生選崇尚道學,為綉衣,提學南畿,惟以禮義廉耻教化諸生,讀書必自小學始。其來居必學舍,夜則秉燭,命諸生列坐,為之講解,兼問其疾苦,真得師弟子恩禮,獨與權勢不肯少下。都憲韓雍居父喪,諸綉衣皆致奠送葬,先生但一往吊而已。後擢河南副憲,諸生如失父母。先生之名素重,人皆望為天官祭酒,終無薦之者,止進廣東方伯。不久,為宦官所害,天下惜之。 ○劉忠愍二子 劉忠愍公球為侍講,奏宦官王振專權。振命錦衣指揮馬順夜殺公於獄中。二子鈇、鉞號哭求屍,止得一臂。鈇、鉞痛公之死,于振之世不出。歸葬後,皆以進士為京官,同擢官閩、浙二藩。母夫人尚無恙,兩地奉迎,供養極厚,人爭羡之。此天之報忠也。 ○記守令 余年五十有八,歷郡守十有五人。其間賢者,記其大概於此。 ●寓圃雜記卷第四 祝大參活人 ○祝大參活人 參政祝公顥惟清在晉藩時,汾州妖人以天順六年五月五日作亂, 【 「天順六年」,原本脫「六」,據英宗天順實錄卷三四二補。】 自稱天王,僭年號曰天福。時公分部其地,聞實,即戎服馳往,賊已就擒,凡十六人,指同謀者甚衆,皆其素。同官以逆黨欲悉置極刑,公曰:「諸人同謀,何不齊舉,而遽發若是?且脇從罔治,况攀援者乎?」遂奏釋之,得活千有餘人。嘗與使者同决崞縣囚七人,已伏質者五人,二人者次當,遽發嗟歎,公急止問之。囚曰:「我罪不當死,苦於惡刑而誣伏。今見公仁慈,故敢啣哀求辯也。」公語使者曰:「幾誤殺二人矣!宜為別白。」使者不從,公稱疾以緩之。使者問病,公曰:「某以無罪者當死,故為腹心之病耳。」使者悟,因而兩囚得出。公之慎獄如此。若其政化之美,不可槩舉。成化丙戌,公遂懸車之請,錡以契家子,間得參侍,從容問公居官之要,公曰:「吾為給事居刑科,凡奏讞者,屢為駁正,必使平反乃止。雖職多紏劾,惟責人以大義,未嘗以帷箔陰私污辱士夫。在官幾三十年,不妄笞人至死,亦不以喜怒加賞罰。惟此而已。」錡再拜曰:「仁人長者之言也。」佩服以退。後公享有多福,壽考令終,今孫允明為吴中鉅儒,非公積德之報歟! ○李中書不奉詔 中書舍人李應禎,剛而不屈,長于古文,不獨能書也。成化間,詔應禎寫佛典若干卷,公曰:「孔氏五經臣所書,若此非臣職也。」因被罸,終不奉詔。由此直聲滿野,今歷官為上寶司卿矣。 ○巡撫得體 王冢宰恕為巡撫時,革牟俸之煩苛,復周文襄之舊政,民皆樂業,惟與宦寺權豪為敵,如水火之不相容。每御府縣小官,少所黜罸,嘗曰:「此輩去,此輩來,無益於事,徒費迎送耳。」真得大臣之體。 ○彭公巡撫 福建彭公韶,以都憲巡南畿,不及一年,來巡者不過三度,而吴民思之,久不能忘。蓋由公德量寬厚,不肯更張,所為皆合人心焉耳。公嘗著本朝名臣傳,讚三十餘人,尤見其學術高古云。 ○盛都憲焚券 無錫盛顒以都堂致仕回,顒至一室,見數人鐍于內,令出而問之,皆隣人也。又問曰:「諸君何自如此?」告曰:「為負息錢。」盛曰:「有是耶?」命出,飲之酒。急召子弟取息簿與券契,子弟少難之。公曰:「吾將自閱,以施于官。」遂捧至,悉取火于諸人之前,曰:「多謝諸君,幸無怪,煩傳語鄉里,自今更無索矣。」諸人感激而散。 ○獄中畜猫 太倉陸■〈日上永下〉孟昭, 【 「太倉」,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心多惻隱,為刑官三十年,初入獄,見重囚皆三木仰臥于床,不能轉動,被鼠夜嚙,流血涔涔,甚憫之。遂買數貓散置獄中,鼠患頓息,囚多感泣。自此獄中畜貓矣。 【 金聲玉振集本作「囚德之至死。自是獄中畜貓矣」。】 ○龍尹開河 嘉定之吴淞大江,淤塞百年,民受其患。吉水龍晉御史,左遷為尹, 【 紀錄彙編本作「吴淞江由嘉定以入於海。淤塞百年,民受其患,吉水之龍遵叙左遷為嘉定知縣。」】 曰:「事孰有甚于此者!」即日親蒞其所,召父老熟講方略, 【 「召父老熟講方略」,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召父老講求水利」。】 且多為設施,踰月疏通。又開支河五百餘處,利及旁縣,民號曰「御史河」。有河夫掘得一石碑,長尺餘,上有刻曰:「得一龍,江始通。」則龍之開河亦有數也。林鶚為蘇守,最慎許可,書其考後曰:「吴松水利,功績丕彰。」朝廷旌其能,擢守徽州,又改常州。 ○吴原博友義 吴狀元原博與賀解元其榮同解,其榮會試久不第,居京師,忽染瘵疾,已殆,為館人所迫。原博迎致私邸,湯藥、膳羞、床褥、燥濕必躬視,甚適其意。不久,其榮卒,原博製棺衾以斂,費從己出,又為之服如制,為幕以停其柩。吊客至,必親答拜,早暮出入必揖之。復斂其遺物,封識甚密,致其喪同歸吴中。又有何耕者,與原博同游郡膠,為先輩,知樂會縣,罷官,貧不能歸,旅泊海南。其弟姪之在蘇者,負官錢甚多,巡撫牟俸檄耕以來,涉鯨波,冒瘴癘,妻子不能從,間關數千里,來即被幽囹圄,幾三年,衣食不給。原博適還家,聞其事,遂懇于官,緩其箠楚。乃括囊中得白金若干,復著疏文募好義者又得若干,代耕償納如數,因以得釋。耕詣原博泣謝,復往海南,原博又資之以行。原博於友義如此。 ○原博謹重 吴原博為士子時,文名已著,達人顯仕,甚見推重。或求識面,率多迴避。偶有所親以事求白縣官,原博以溫言却之。所親復懇,則曰:「譬我不做生員亦已矣。」終不一往。原博家素豐裕,父兄欲以鞍馬代勞,原博屢求免。處學舍幾二十年,去家頗遠,迎送往來,終日徒步,韋布修然,惟一童子背筆札以隨。後及第,為從官歸,亦屏騶蓋焉。 ○柳莊相術 袁柳莊先生廷玉,在太宗藩邸,屢相有驗,登極授以太常丞。太宗一日出宋、元諸帝容命相,袁見太祖、太宗,曰:「英武之主。」自真宗至度宗,曰:「此皆秀才皇帝。」元自世祖至文宗,曰:「皆是喫綿羊肉郎主。」見順帝,則曰:「又是秀才皇帝也。」太宗大笑,厚賜之。豈順帝果合尊太師之苗裔歟。 ○武功天文 天順五年七月十三日,余與劉宗序同謁武功徐先生。日已午,尚未盥櫛。坐久方出,即問曰:「二子曾見夜來天象否?」錡二人對無所見。先生徐曰:「宦官之禍作矣!我被曹吉祥所害至此,其禍猶甚於我也。」錡二人唯唯而退。是月,吉祥之姪欽果反,誅連吉祥焉。公之言始驗。 【 「公之言始驗」,原本無,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湯侍郎天文 湯善天文地理災變占候之術。由欽天監小官至侍郎,與曹欽往來甚密。天順四年七月,偶至太常少卿凌信尚義家,凌屏人問曰:「近日天象如何?」湯曰:「來年當蹀血京師,但不傷社稷。」凌默記之。五年七月十三日,欽果反,都城巷戰,殺人甚多,不日平定。湯亦以與謀被誅,全家責戍廣西,至今子孫猶習其業。知禍而不知避,亦可笑也。 ○相者 劉欽謨進士養痾于家,余時未冠,以窗友往謁。有江陰王生誼、顏生瑄肄業其所。瑄年少而聰慧,誼稍長而質朴,欽謨頗愛瑄而疏誼。適有相者至,因命二生出相,相云:「二子皆名進士,但瑄稍遲耳。」欽謨不以為然。余與相者同出,私扣之,告曰:「兩生心術皆不端,恐非遠大之器。」後五、六年,誼中第,除黃門,為河南僉事罷歸。後數年瑄方第,為地官主事以卒。皆少清譽,相者果驗。 ○卜士沈景暘 長洲沈景暘卜易甚驗。宣德初,驛取至京,命於午門上布卦,乃問英國公征南之事。景暘得占,遂曰:「此大勝之兆,明日正午當得捷音。」候其時,果有飛騎至,報生擒黎王,盡得其國,一刻不違,遂賜鈔幣,遣還故里。 ○吃肉和尚坐化 余嘗寓承天寺,見一僧棲于殿簷之下,冬夏惟一裘,鬚髮不剃,亦不長。或數日不食,或食肉數斤。問其姓,則曰趙頭陀。問其來,曰終南山。終日不發一言。與之食者,舉手以謝。成化十五年十一月初一日,死于縣橋側民家高氏之戶外。後有人見其在杭州,乃化之日也。 ○王先生 王先生洪以總角登第,太宗甚喜,命禮部與行三加之禮畢,赴瓊林宴,入官翰林,與王直、王英齊名,稱「三王」。後有忌之者,出為刑部主事,人皆惜之。平生詩文甚多,惟不能俯仰於人,故終不顯云。 ○張宗茂屍解 玄妙觀道士張宗茂,自幼傳其師李雷谷之法,祈禱必應,戒行亦端。後舉為道紀,非其所好,常託病不視事。□年六月初,凡親故同袍之家皆往奉手帕一方為別,人皆怪之。其徒日夜侍其側,至日焚香獨坐,命徒取茶,至則已化矣。三日而殮,略無氣息,真屍解也。 ○張學士 張士謙學士作文,不險怪,不涉淺,若行雲流水,終日數篇。凡京師之送行、慶賀,皆其所作,頗獲潤筆之資。或冗中為求者所逼,輙取舊作易其名以應酬。有除郡守者,人求士謙文為贈,後數月,復有人求文送別駕,即以守文稍易數言與之。忘其同州也。二人相見,各出其文,大發一笑。 ○貞經 正統間,陸孟昭嘗以崑山沈魯成學所撰貞經若干章示余,余年少,怪其僭擬,却而不視。後思一見,不可得矣。今不知此稿尚在否?亦有可取否?姑記之,以訪其家。 ●寓圃雜記卷第五 王止仲 ○王止仲 先叔祖父母李氏,乃蓍澤趙氏之甥,嘗言其外祖澤民,富而禮賢,聘王行止仲為西賓,奉養無不至,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王半軒先生止仲嘗主吾鄉趙澤民家塾,澤民富而愛賢」。】 命廚人每食必具一單詣先生求判,方敢進食。行雅喜啖蛙,雖隆冬,非蛙不食。澤民以蟄物不忍,命數日一進,行曰:「醴酒不設,可以去矣。」遂行。其友觀之曰:「賓主盡東南之美,何忍遽然耶!」行曰:「寧能欝欝久居于此!」又問曰:「今則何之?」行曰:「往金陵耳。」時太祖造邦,法制嚴峻,友復堅阻之。行大聲曰:「虎穴中好歇息。」迤邐至京,久無知者。偶舍于藍都督府之傍,藍有家人子肄業于行,每歸,藍取其學課以觀,重加稱賞。一日,召行見,行以為奇遇。所談皆韜略,無一語及文業。藍曰:「先生文武才也,何見之晚也!」因徙置府中,以師事之。不久,藍以謀反見執,或勸行曰:「可行矣。」行曰:「臨難無苟免。」亦被執。刑官無以入其罪,命刑供狀。行曰:「行本一介書生,蒙大將軍禮遇甚厚,今將舉事,焉敢不從。」遂以同謀被誅。亦迂士也。祖母有畫數卷,皆行題志,懼黨錮之禍,以「行」字中增三點作「衍」字,遂失其真,今亦不存矣。 ○沈通理綉鞋詩 崑山沈愚,字通理,為人風流醞藉,與從父玉澗先生為詩酒之交。每至余家,必觴詠數日而去。其詩皆清麗微婉,樂府猶高,有吴宮詞諸篇,往往膾炙人口。又有續香奩四卷,蓋倣韓致光之作。留于余者,數年後,被其累索,遂還之,今皆忘矣。止記綉鞋一首,曰:「幾日深閨綉得成,着來便覺可人情。一彎暖玉凌波小,兩瓣秋蓮落地輕;南陌踏青春有跡,西廂待月夜無聲。看花又濕蒼苔露,晒向窗前趁晚晴。」通理乃宣德間金陵十才子中一人也。 ○剪燈新話 剪燈新話,固非可傳之書,亦非瞿宗吉所作。廉夫楊先生,阻雪于錢塘西湖之富氏,不兩宵而成。富乃文忠之後也。後宗吉偶得其稿,竄入三篇,遂終竊其名。此周伯器之言,得之審者。 ○周伯器 嘉禾周先生鼎,字伯器。庚子歲,留余家者三月,時年八十,精神不衰。作詩文三十餘篇,追錄舊文四卷,細書楷正,少年莫能及。稍暇,則談國初忠義有所不載者,亹亹忘倦,尤喜談兵。蓋正統間,曾作 【 「作」疑當作「佐」。】 金尚書濂平福建,與有謀績,故喜為人言。其後在家,手抄兩漢書,就校其誤。余聞之,疑其非老者事。果畢西漢,數日而卒,乃己巳歲也。先生平昔作文不起草,頃刻千言,屢出奇怪,頗以文自負。今吴中諸公評其所作,謂詩過于文云。伯器見楊君謙蘇談。 ○施先生 施煥伯先生文顯,純明謹厚,清瘦挺立。士大夫相見,皆稱先生而不字。自少博極經書,以易教授吴中及遠方子弟之集其門者,常有數十人。屢却贄,見貧者或反資之。其所造就甚多,且有恩焉。嘗因夫人之葬,士子送者塞路。校官之嘆曰:「施先生門人侈於庠序矣。」年五十餘,始得許州別駕,非其志也。 ○祝希哲作文 希哲作文,雜處衆賓之間,譁笑譚辯,飲射博弈,未嘗少異。操觚而求者,戶外之廳常滿。不見其有沉思默搆之態,連揮數篇,書必異體。文出豐縟精潔,隱顯抑揚,變化樞機,神鬼莫測,而卒皆歸於正道,真高出古人者也。自著有蠶衣、浮物、心影、吴材小纂、南游錄等書,共佰餘卷。所尊而援引者五經、孔氏;所喜者左氏、莊生、班、馬數子而已。下視歐、曾諸公,蔑然也。余聞評之曰:「秦、漢之文,濂、洛之理。」自謂頗當。希哲方二十九歲,他日庸可量乎! ○元敬乞米詩 元敬自幼讀書講解,必至究竟,好與老儒先生游。累試不就,泊如也。作文與楊君謙、祝希哲齊名,年始三十,其紀志諸書,積稿已至數十卷。或聞事關古今之奇怪者,必汲汲訪其地,求其人,得其詳乃歸;不得,則數日忘返,其好古至此。最喜濟人之急,尤愛食客,所有輙盡,盡則解衣為質,故屢空焉。一歲除夕絕糧,作詩寄故人朱堯民,曰:「歲云暮矣室蕭然,牢落生涯只舊羶,君肯太倉分一斗,免教人笑竈無烟。」堯民儲錢千文,為新歲之用,遂分半贈之,亦好義之士也。 ○邢麗文見訪 麗文,儒家子,氣象渾然,不露圭角,事涉怱遽,處之愈緩。家貧不戚戚,冬不爐,夏不扇,皆從涵養中來。庚戌四月之望,不告家人,買舟徑造寓圃,為留旬日。其家驚訝,尋訪四出,後得朱堯民知而告之。乃寓圃之南有古屋數間,略無人跡,麗文必欲處其中,一榻瀟然,起臥自如,其習靜雖老衲有所不逮也。將別,以所作見示,余漫評之曰:「文似南豐而簡,詩似郊、島而和,紀事則覈而精也。」堯民聞之,以為頗當。今儀部楊君尤重其人云。 ○進士外補 往歲進士除京職,終身貴顯;為有司者終作下僚,兼有不能保其位者。近來多任州守、縣令,有守者三年即擢京官。故外補者皆克盡心,且知庶事,甚為良法。此即古之調停也。 ○監生五途 舊制監生止有二途,歲貢、鄉貢是也。後增四十歲生員,又增上馬納粟,近增大臣勳戚子孫乞恩,共為五途。自此選期愈遠,仕路愈塞矣。 ○四十歲監生 宣德中,胡忠安公濙奏取四十嵗廩生入監,依次出身,此即富文忠一舉三十年推恩之遺意也。忠安先與王守正同學,公官已至大宗伯,守正貢期尚未及。忠安因立此法,不欲私于一人,故通行天下。及守正亦至秋官主事。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春官主事」。】 今南京冢宰王公■〈亻與〉,其子也。 ○義官之濫 近年補官之價甚廉,不分良賤,納銀四十兩即得冠帶,稱「義官」。且任差遣,因緣為奸利。故皂隸、奴僕、乞丐、無賴之徒,皆輕資假貸以納。凡僭擬豪橫之事,皆其所為。長洲一縣,自成化十七年至弘治改元,納者幾三百人,可謂濫矣。 ○變法 國家儲積,多倚東南,惟蘇為最。永樂、洪熙間,徵斂制下,多侵剋,官得其十三四五而已。宣德五年, 【 「宣德五年」,原本訛「五」為「七」,明史卷一五三周忱傳載:宣德「五年九月」「遷忱工部右侍郎,巡撫江南諸府,總督稅糧」。據改。】 上命周文襄公來巡,首延父老講求利害,創立「調收」之法,委曲詳盡,自此利始歸於上。又得况公為守,念蘇賦太重,奏減正額三分,七邑計減七十二萬餘石,人稱公有再造之恩。二公既去,後人恒守其法,稍有變更,遂為民病。故朝廷每遣巡撫及守土之臣,必降璽書申戒,使毋輕改焉。弘治二年,官有喜變法者,不加深思,遽革「調收」,易以新制,糧胥得為奸利,每石擅增無名之耗三斗,盡入私家,自茲利榷復移於下。以今糧胥所增之數叁計,正與况公所減者相當,是乃復徵舊額也。七十二萬石之多,官不得取,民不得免,使二公之良法大壞,甚可嘆也。 ○鼓吹 鼓吹,古之軍容。漢、唐之世,非功臣之喪不給,給或不當,史必譏之。 【 「史必譏之」,原本訛「史」為「使」,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改。】 近來豪富子弟,悉使奴僕習其聲韻,每出入則笳鼓喧天, 【 「每出入」,原本脫「每」,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雖田舍翁有事,亦往往倩人吹擊,何其僭也。 ○刑具 挾棍之刑,惟錦衣衛則有,亦設而不作。景泰二年,巡撫御史趙縉公行賄賂,藉此以箝制人口。匠作而不諳其制,縉自教為。縉終以貪酷去官,流毒不已,遂為常刑。三十年前,官司杖人,惟用荊棍,或加皮鞭,故罪人易受。後稍用竹篦,一篦之重,不過三四兩。自成化十九年,一巡官忽有翻黃之制,重過二斤,用以側斫,名之曰「砍」。故獄中之人,罪無輕重,但受「砍」者多死。至今諸司,往往效之,刑具之重至此。 ○髮裙 髮裙之制,以馬尾織成,繫于襯衣之內。體肥者一裙,瘦削者或二三,使外衣之張,儼若一傘,以相誇耀。然繫此者,惟粗俗官員、暴富子弟而已,士夫甚鄙之,近服妖也。 ○吴中近年之盛 吴中素號繁華,自張氏之據,天兵所臨,雖不被屠戮,人民遷徙實三都、戍遠方者相繼,至營籍亦隸教坊。邑里瀟然,生計鮮薄,過者增感。正統、天順間,余嘗入城,咸謂稍復其舊,然猶未盛也。迨成化間,余恒三、四年一入,則見其逈若異境,以至于今,愈益繁盛,閭簷輻輳,萬瓦甃鱗,城隅濠股,亭館布列,略無隙地。輿馬從蓋,壺觴罍盒,交馳於通衢。水巷中,光彩耀目,游山之舫,載妓之舟,魚貫於綠波朱閤之間,絲竹謳舞與市聲相雜。凡上供錦綺、文具、花果、珍羞奇異之物,歲有所增,若刻絲累漆之屬,自浙宋以來,其藝久廢,今皆精妙,人性益巧而物產益多。至於人材輩出,尤為冠絕。作者專尚古文,書必篆隸,駸駸兩漢之域,下逮唐、宋未之或先。此固氣運使然,實由朝廷休養生息之恩也。人生見此,亦可幸哉。 ○蘇學之盛 吾蘇學宮,制度宏壯,為天下第一。人材輩出,歲奪魁首。近來尤尚古文,非他郡可及。自范文正公建學,將五百年,其氣愈盛,豈文正相地之術得其妙歟! ●寓圃雜記卷第六 欝林石 ○欝林石 吴志有「欝林石」,相傳在臨頓里,以陸績居此,故擬其在焉。今始得其處,乃在婁門內北岸軍營之口,去城三十六步,其狀如卵,高出土者二尺,長六尺有奇,陷土中者莫可知。楊君謙欲告縣長作亭庇之,未果也。弘治九年丙辰,巡按御史樊祉移置察院門外,作亭庇之,鐫「廉石」二字於其上。樊公,河南胙城人。 ○七寶泉 光福之西五里有西崦,周遭皆山,中有一水,其景絕類杭之西湖,然地僻,而游者甚少。山有泉曰七寶,瑩潔甘飴,素不經浚鑿,純朴未散其味,迨過於惠山、虎丘也。自倪雲林飲後,其名稍著。竊意陸鴻漸遍嘗天下之水,而獨遺此泉,豈因其近而忽之耶! ○彭閣老議修史 成化初,彭閣老時、商閣老輅、陳司成鑑會飲於王廷尉概家,論及前史,彭曰:「唐之新書紀志屬歐文忠,列傳屬宋景文,為二手書。今館閣無事,當刊為一體,但未得一良總裁。」陳徐曰:「徐元玉久閒,若以一學士召之必來,來必集事。」彭詢之商,商色動而不答,二公皆默然而罷。蓋商為英宗之貶,徐不救,故終銜而阻之。陳與徐為鄉人,兼有師生之好,率然而舉,不能無疑,且忘商之陳也。彭以己意欲刊前賢已成之典,必有人議其後,縱使徐出,亦難要其成。時事之參會每如此,可嘆也。 ○余家書畫 余家舊有萬卷堂,藏書甚多,皆宋、元館閣校勘定本,諸名公手抄題志者居半。內有文公先生綱目手稿一部,點竄如新。又藏唐、宋名人墨跡數十函,名畫百數十卷,乃玉澗所掌。又有聚古軒,專藏古銅鼎彝、鍾、卣,古玉環、玦、巵、斗、方響、浮磬之類,皆有款志。古琴數張,惟一天秋三世、雷霜天玉罄、夜鶴唳寒松為最。文房諸具,悉皆奇絕。他如刻絲、壘漆、官窰■〈缶寅〉器,畢聚其中,乃長兄坦齋所掌。二公最能賞鑑,目力甚高,絕無贋假。客至,縱其展玩。天順三年,從父仙游,兄亦繼卒。不二年,為回祿所禍,一夕蕩然。余棄而不視,或有得於煨燼之餘者,皆以高價而售。雖石刻數通,煅燬逮盡,止存顏魯公乞米帖、涪翁墨竹賦半篇而已。惟綱目稿本先已宛轉為權勢所有,歸於浙東,幸免此患。雖物之成毀聚散有數存焉,亦由吾為子弟者不肖,不克享有,為之三嘆。 ○劉廷美以詩取怨 劉廷美僉憲珏,薄於仕宦,惟愛作詩,尤精書畫。景泰、天順間,為吴中詩人之最,京師號為劉八句,年五十歲遂解組。成化初,邢公宥為郡守,以梅花求題,賦絕句曰:「歲寒相見在天涯,玉色珠光帶露華。笑殺玄都狂道士,種桃何不種梅花。」邢得之甚喜。後邢以郡中久荒,陂蕩起稅,民心頗怨,有以舊詩刺之曰:「量盡沙邊到水邊,只留滄海與青天,漁舟若過閒洲渚,為報沙鷗莫浪眠。」邢聞之為廷美所作,大怒。或勸往白,廷美曰:「彼柰我何!」廷美卒,公吊祭皆不往,人多非之。此詩乃宋人刺賈似道者,邢不之察耳。 ○禮部試官 丁未春闈,上命尹少保直、吴諭德寬主試多士。吴乃南京己丑科尹所解進士也。不出廾年,同司文柄,頗類宋歐文忠與王岐公嘉祐中事。當時有禮部唱和集,共事六人,得詩一百七十二首,所取士有蘇文忠公軾、文定公轍,兄弟連名之盛,傳芳後世。不知今日二公與諸校所作幾篇,得人有如兩蘇者乎! ○合尊大師 吴涇全翁,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元有全某者,家長洲吴涇上」。】 乃宋淵聖皇帝之母舅,淵聖在元降封瀛國公,學佛於土蕃,號合尊大師,有子完普,亦從其教。後元坐其說法聚衆,皆殺之。一日,全忽夢兩僧告曰:「我乃趙顥翁之甥也,我無罪而元殺我父子,行奏上帝矣。舅當資我紙筆。」灑泣而去。是時全尚不知其死也,明日以牲醴望西北而奠,焚紙千張,筆數枝。不久,元果大亂。全之孫美親為余言。 ○鄒文質見老御史 鄒先生名彬,字文質,陝西蘭縣人。 【 「陝西蘭縣人」,原本脫「陝西」,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博學多技能, 【 「博學多技能」,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早遊江湖,居吴中四十年。嘗云其鄉有老御史者,元大德間與李元禮同為執法,以言不用,歸隱推於蘭之深山中,得修煉之術。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精修煉之術」。】 國初有丁平章,自元來降,太祖命西征,至蘭途中遇之,下馬再拜,呼曰:「父尚無恙?」遂去。文質之父親見之,知其為異人,因與往來。御史見文質聰慧,授以秘書一卷,曰:「孺子得之可益壽。」文質方年少,不屑其書,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不知貴重」。】 棲於梁間而出。後居吴,鄉人之至者,往往詢御史動靜,皆曰:「尚在,但罕見其面。」成化十七年,文質年已八十餘,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文質壽已七十九」。】 邀其友俞養素同往取此書,為却老之計。不數日文質死,度御史之年將二百矣。乃石晉水部郎賀亢之流也。 ○俞養素遇異僧 金陵俞養素好煉丹,與其友王雲山,又一人備餱糧,同往八公山。自下行七八十里,至大頂,有佛寺甚朴古,一僧坐山門,頭大如巨盎,面約二尺,齒可長寸半,見三人,惟呼養素入門,其聲振林壑,謂曰:「爾何與兩賊來耶?」二人屏息立門外,養素再拜,扣其道,曰:「我無道。」因止養素宿,食以山中之味,但不用鹽醯耳。問其年,出度牒以示,乃元武宗朝所給,以羊皮書者。又能言未來事。養素懇求謁丹房,笑而引詣一所,迂邃洞明,儼若別一天地,所貯惟藥石鼎鐺而已。以碧青乾泥一塊為贈,約重五斤,促養素行,遂趍出而歸,以泥煎得白金二十餘兩。乃正統十四年也。 ○吴元璧對句 吴元璧自幼多遷徙,五十三始得官,二年即致仕。又三年,築室方成,因書一對於壁,以警子婿,曰:「二十三遷方定此居,五十九歲始有今日。」 ○楊君謙修史 楊君謙病遼、金、宋三史雜亂蕪穢,不足取信,用春秋之法,班、馬之例,刊正其書,筆削甚嚴。謂完顏氏乃中國之讎,罪惡之首,必先從事,漸及遼、宋。庚戌四月,余得其張確等列傳數篇,考覈精深,忠邪明白,詞約而事備於舊者大半,真得史家之三尺。別後,每作書促其屬稿。邢麗文見之曰:「君謙修史固善,簡牘浩繁,恐不能卒業。」余應之曰:「嘗觀其用心,一而不雜,不數年當終能了此也。」因紀以驗他日。 【 此書不成,併其所積所存之書蕩盡,一字不可見。子孫不肖。惜哉!】 ○君謙出處 楊君謙天質穎異,文章為當今大家之冠,名著天下。歲戊戌會試,儀制員外郎閻某與事,閻,河南人,為士子時,嘗受提學副使劉欽謨訓戒,銜而不發,以君謙為劉甥,因欲重困之。適巡官見君謙落筆,驟加稱賞,許以鼎甲。閻聞其言益恚。日未暝,君謙文草已畢,未脫者七之二,閻遽奪其卷,麾之使出,見者皆抱不平,而君謙自如也。復入試,閻蒞事如初,捃擿愈甚。君謙聲抗聞於少伯徐公,徐不直閻,移置君謙於公堂間,使卒其事,遂取捷焉。君謙三試皆第十八,科場以為奇事。初觀工部政,同年外補,君謙連任差遣,咸克乃事,特除儀制主事,與閻為同僚。閻已正席,然以長官自處,每事見抑,君謙因請告避之日,閻有封事中增減情節,事涉內臣。又念君謙在告,誤僉其名,朝廷列閻不敬,將至重罰,君謙當連坐。人皆勸其自白,君謙恐累閻愈重,因即日入謁以待罪。及皆得釋,京中士夫咸稱長者。而閻終與君謙不相能。不數月,君謙遂告歸,往來金山中,著中吴往哲記書,修金史。性素喜佛典,洞澈三昧,有所觸必發於詩,率口隨意,咸得新趣。日以此為樂,若將終身焉。今太宰王公素重之,每遣使至蘇,必傳語,促其入覲,鄉人亦多勸勉。辛亥四月,乃孑身而往,若不為久計。至京,又有忌之者,復補舊職。值南宮新被火,尊官御諸司如東濕;又曹多冗事,君謙席不暇暖,日往禁闥祗候。夜歸,註陶華篇以自適。□月□日密上疏求免,人多驚訝,部僚始待以異禮,累削不允,內閣大臣特薦翰林編修,太宰亦舉國子監博士,皆不就。末又懇辭章服,求歸田里,上方以致仕許之,乃辛亥成化二十二年八月日也。既得請,即謝上官,別親友,騎驢南下,飄然略無0絆,太宰與諸縉紳咸歎羡不已。數日遂行,至枉駕登太山絕頂,讀先秦碑,徘徊四顧而下,訪封禪壇、明堂基,及訪田齊諸遺跡而還。壬子二月抵家。錡與君謙交,數其甲子,方三十又五,其出處雖古人莫及。欽服之餘,因略記其大致一二,其詳俟祝希哲諸君傳之。 ○迎月樓春聯 趙子昂過揚州迎月樓趙家,其主求作春聯,遂題之曰:「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其家以紫金壺奉酬。 ○雲林遺事 倪雲林潔病,自古所無。晚年避地光福徐氏。一日,同游西崦,偶飲七寶泉,愛其美,徐命人日汲兩担,前桶以飲,後桶以濯。其家去泉五里,奉之者半年不倦。雲林歸,徐往謁,慕其清祕閤,懇之得入。偶出一唾,雲林命僕遶閤覔其唾處,不得,因自覔,得於桐樹之根,遽命扛水洗其樹不已。徐大慚而出。其不情如此。後家漸替,往游江陰,有習里夏氏館之,所奉大不如意,因染痢,穢不可近,卒。夏以小棺葬於近地,其墓尚存。後人皆傳雲林為太祖投溷廁中死,盡惡其太潔而誣之也。其遺址今為周濟廣所居,濟廣最知其詳。 ○黃菊莊 松江黃菊莊先生,素不遠遊,景泰三年,方與蔣黃門偕至姑蘇,年已八十。邀余同吊張氏故墟,謁吴泰伯、伍行人、范文正諸祠,學宮、書院,歷覽迨遍。每至,則躊躕不能去,默有題詠,但不肯示人,余苦索之,終不出。別後,偶於周廷驂編修家見其詩稿,從容瀟散,皆隱者之言,純似其為人,前輩風致可慕也。 ○娼女高三 京師娼女高三,自幼美姿容,昌平侯楊俊見之屬意,因與狎,猶處子也。侯去捍北邊者數載,高即自誓謝客。天順元年,侯為石亨所忌,奏以駕陷土木時,侯坐視不救為不忠。朝廷命斬於市。親戚故舊吏無一人往者,獨高素服往哭甚哀。候刑畢,親以舌吮其血,仍用絲連其首領,買棺歛之,遂縊而死。 ●寓圃雜記卷第七 先君陰德 ○先君陰德 先君棄諸孤時,錡方六歲。明年,修撰張先生益、吏部司務鄒先生亮皆還吴,同來致奠,且訪孤之存。奠畢,因索錡見,錡方染痢甚厲,不能出,二公大憂之。時錡師全先生美在座,因曰:「可竹君豈無後者!不須憂。」二公問曰:「何以言之?」全曰:「我與君游久,知其有陰德耳。」翼日果瘳。三先生同至榻前,撫慰甚至,且以無廢讀書種子為勉。後錡頗知人事,因以先君陰德扣于全,全曰:「君雖不永,為善最多,若一事尤不可及者。昔君為奇禍所中,不知出於誰何,君惟順受而已。後有姓金者,與華惟瞻有隙,來告君曰:『君前之禍,乃華所為。今其家有事,報之易易耳。勿失機會。』君唯唯。或以告華,華特求美來致哀懇,君曰:『人以飛橫加我,我受受不堪,我何忍復以此加諸人?縱華有此,我亦不可。況是非未明乎。先生為我謝華君,毋多慮也。』君之存心若此,吾以是告其後必昌耳。」 ○玉澗降筆 天順五年,余家遽遭焚,因請扶鸞以扣禍福。方布箕,即運動,遂書一詩曰:「一別三年未得歸,田園今與昔時非。眼前零落兒孫少,鄉里瀟條故舊稀。址處我能留客醉,兇年誰肯賑民飢。含愁欲說胸中事,只恐西山又落暉。」余扣為何人?曰:「玉澗也。」從父平生愛客,尤喜施與。景泰五年之飢,有粟二千餘石,皆以貸人,後皆不能償,亦不戚戚。此詩其實錄也。 ○馬士權 馬士權,泰州人,讓於官,第寓京師教授,博極羣書,多與學士先生游。劉元博、徐有貞輩凡有疑,必往質,士權故與徐尤厚。天順元年,石亨、曹欽等引有貞共為南城之計,不久權勢相拉,疑有貞文臣,不時見上,將為所間,遂搆其事,自武功伯降廣東參政。猶慮其復起,必欲殺之。令人偽造奏本,毀謗朝政,特過於理。假丁憂給事中李秉彝進士,令入索,李至,拷掠竟死。石、曹因譖有貞怨望,使親信馬士權等為此而滅其跡。上命權臣門達分遣邏卒捕有貞于途,收士權等俱下錦衣獄。達陳諸惡刑於庭,必欲士權承,以及有貞,士權遍嘗,幾死數,終無一言,若少齟齬,禍及有貞矣。七月廾五日,以天變得釋。有貞出獄,感士權,許以一女嫁其子,以奉湯藥,灑泣而別。天順四年,有貞自金齒歸蘇,士權自泰州來謁,欲成婚約,有貞頗有難色,士權辭曰:「貧儒不能當侯家女。」有貞遂實其言而以微物贈之。士權略無怏怏意。將行,余偶見士權於劉宗序所,貌甚鄙陋,長不踰五尺,譚論雄偉,氣節凜然,無一言及徐之事,真信義士也。 ○馬公素 余鄉馬翯,字公素,號白菴,讀書甚博,作詩文絕不蹈襲前人之言,自成一家,必極其妙而後已。為相城沈孟淵館甥,每分與好田宅,公素略不顧,人有欲者,輙與之。又其心頗多憂懼,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均作「其保身過慎」。】 凡出入,遇橋梁之危,崖岸之險,與水之深闊處,必舍舟登途,不憚徒步之迂,舟人為之不堪。手抄奇書百餘卷,筆畫端楷,恒以自隨。猶好佛典,深造其理。每駕小舟,置圓覺楞伽諸經於几上,跏趺而坐,朗誦不輟,途中人聞者皆驚笑不已。每至緇黃與故人之家, 【 「緇黃」,紀錄彙編本作「冠紳」。】 留必數日而返。後徙居相城,被鄰火所沿,夜半,公素一無所取,惟頂巾躡履執大袍,嶷然而立街中,人或以「癡先生」戲之,則拍手大笑。其於勢利,絕不識也。景泰五年卒。 【 「景泰五年卒」,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有白菴稿數卷,藏於沈啟南家。 ○楊暄 楊暄景和者,北京人,善彩漆之藝,亦智謀士也。天順間,錦衣指揮門達擅生殺之權,多陷害人。同時袁彬指揮者,隨英宗北狩,有扈蹕功,為達所間,久在散地。憲宗初立,達恐其逼己,令邏卒發其陰私,欲置之死地,暄素不識彬,因抱不平之氣,為彬訴屈,遂奏達違法二十餘事。奏入,上方與太監裴璫擊毬,遽令達逮問暄,至其廨,達陳諸淫刑恐暄,暄神色不變,佯若無所與者,達歷詢其事,皆曰不知,且曰:「暄素係賤工,不識書字,又與君侯素無讎怨,何得為此?望君侯屏去左右,暄有實告。」因告曰:「此閣老李賢與君侯不善,固為此本,使暄抱進,亦不知所言何事。」達喜得其情,方飯至,因以酒肉賞其直。達早朝,因復奏,上命中官押諸大臣會問於午門之前,方引暄至,達欣然謂賢曰:「此皆先生所命,彼與我無干也。」賢方驚訝,暄即曰:「此達以酒肉賜暄,使暄言如此,當有某某見。」即指斥所奏達二十餘條,略無餘蘊。監押官與諸大臣皆曰:「達不得辭其罪矣。」錄詞以進,上命法官正達罪,得免死,謫戍廣西以死。暄得脫,袁復寵任如故。京師人多能道其事。後暄至俞欽玉家,余亦見之。 ○陸孟昭曠達 陸孟昭汎愛士,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作「陸參政孟昭,為人泛愛士」。】 所奉必豐潔,為刑曹郎中,居京師十三年,闢清風館,常有數客居其中,門下往來者如市。人以陳孟公、鄭當時方之。絕不治家產,雖傳舍一宿,必欲整齊,其素性如此。陳緝熙學士竊笑之。成化初,緝熙守制於家,大興土木,建第甚雄麗,宛若圖畫,甫畢,即入京為祭酒,所寓甚陋,所奉甚薄,孟昭亦笑之曰:「人生如寄,隨地取樂,何必分彼此也。」後緝熙竟卒於官,不能享新居一日之奉,所謂「多少朱門鎖空院,主人到了不曾歸。」此其人歟!若孟昭可為曠達矣。 ○玉澗厚德 從父玉澗先生,字廷禮,長於古文選詩,好周人之急,絕口不言。有張氏之男聘陳家之女,初聘時,兩家殷盛相敵,不數年皆貧窶不勝,不能嫁娶。男之父擇日懇從父往請婚期,女之父低回不忍言。屢扣之,徐曰:「若得銀二十兩,即可嫁,否則終不能舉。」從父唯唯而歸。度男家決不能辦,私以銀二錠遺女家嫁具勿泄,而自允其期。至期,果畢其事。男家以女無需索,女以銀從男家所致,皆能莫知,兩好甚歡。今婚者已有子孫,而從父墓木拱矣。 ○余家六節婦 節母滕氏,錫人季常先生之女,年二十,歸先考廷用,府君時年十九。又七年,先君沒,有子曰錡、曰鉦,錡方六歲,母撫二孤劬勞刻苦,難以言諭,今康寧在堂,年已八十三矣。守節之事,具載於嘉禾周伯器傳文。王氏不幸,多早亡者,其婦皆能守節,師於母也。凡五人焉。係錄於後。徐氏,同邑人,季父暄妻,二十而寡,今年七十三。楊氏,從弟錦妻,同邑人,十九而寡,今年五十六。徐氏,弟鉦妻,二十九而寡,今年五十五。闞氏,錦弟鎡婦,鄉人,二十七而寡,今年五十四。嚴氏,從姪槃繼室,吴邑人,二十五寡,今年五十二。 ○從父償債 正統四年秋,從父廷禮初至南京,順天府庠生陸通原泰慕其風,因殷有倫者托交,聚首不及三四度。原泰家貧甚落魄,往貸鎮守襄城伯李隆白金五十兩為用,其券乃詭書從父之名。至冬,原泰作書,令僕引李家人至,坐索此銀,從父啟封,絕無一言,雖弟姪亦不使知,惟以本房首飾鎔銀如數償之而去。後周文襄公聞京師人言此,遂以君子稱之,且作詩以表之。 ○都文信代死 都為郡名族,至文信在襁褓即孤,母唐氏,省元之孫。當元季荒亂,保育甚艱辛,卒底成立。文信為人,敦行古道,讀書能文,尤善楷法。里人徐佑之豪傑好禮,愛其賢,遂贅為婿。文信小心謹慎,事之若父。徐甚樂之。洪武戊寅,高帝以江南大家為窩主,許相訐告,徐在告中。文信曰:「我受徐厚恩,今且有子,生何為哉!」徐將治裝,文信冒其名,潛一日先行。抵京,下刑部獄,病篤,出獄即死,年三十五。徐痛文信之亡,終身不蓄婢妾,竟以無嗣而卒。文信二子震、巽共買地葬之, 【 「文信二子震巽共買地葬之」,原本訛「二」為「兩」,脫「震巽」,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改補。】 歲時致祭,子孫不絕焉。 ○吴汝輝捨銀 杭州戒壇焚燬,朝命浙江布按兩司重建,所費甚廣,因召湖州吴汝輝、嘉興曹艮等數人勸募,汝輝入見,請問幾何,方伯曰:「度得銀萬兩則可。」汝輝曰:「願一力當之。」憲長楊繼宗曰:「何易若此,得無誑耶!」汝輝曰:「民有一子不肖,雖有所積,死後必為他人所取,何如奉承勝事。」時兩司官皆在,聞之稱歎。既,汝輝以十木匣裝銀千錠詣獻於司,憲長時設席於後堂,邀諸同僚共宴,復以綵帳親送之歸。汝輝可為達矣。 ○余家方響 余家相傳白玉十二片,長可七寸,闊可三寸,厚七分有奇,其制若圭而圓其首,首下有二竅,可貫一丁,旁刻五音之屬,乃古篆文,填以朱硃,刻深而底平。余幼時,常懸而擊之為戲,其聲泠然而清。先兄坦齋謂曰:「此『方響』也。」後被焚,亡於瓦礫中矣。今考「方響」以銅為之,此或古之編磬而異其制,因記以問博古者。 ○江陰奇事 江陰有焦某,為太祖舊人,屢召不赴。將使人搜索,焦忽自荷鷄酒由御道直入。太祖喜其至,以其物付光祿治具,共飲甚歡,出金銀角三帶,命其自取以官之,焦取其角,授以千戶。數日,徑出高橋門,掛冠帶於桑間而歸。正統初,有劉士宗者,頗讀書,語言斬絕。常守莫愚貪酷,士宗抱不平,奏其不法數十事。上命大臣置辯於午門外,兩人不伏,大宗伯胡公濙以鄉人稍勸解。士宗即大詬,曰:「汝欲愚庇其家而壞朝廷法耶!」歷數其過,聲振禁闥。諸臣以莫能為吏,而士宗言有理,奏兩釋之。故江陰有「焦千戶直行天子道,劉士宗大鬧六科廊」之語,以為奇事。 ○林一鶚晝夢 林一鶚為江西方伯,嘗中元日晝寢,夢享一婦人之祭,既醒,所享之物若在齒頰,屋宇街坊宛然在目。因命一健卒,指其所向,往物色之。果於坊中得一老婦,年七十餘,祭其故夫,所焚紙錢灰尚未冷。問其祭物與其夫死之年、月、日、時,復於林,與夢合,而其死乃林之生日也。林大驚異,知為此婦之夫後身也。亦稍以物給養之焉。 ○李公子 金陵李莊,字敬中,本懷慶武陟人。其父堅,以功臣子,尚太祖女大名大長公主為駙馬。洪武三十五年拜奕成侯,北征沒於王事。敬中年方期, 【 紀錄彙編本作「敬中時年七歲」。金聲玉振集本同。】 得襲父爵。太宗朝,公主懼禍,納其誥券。敬中年已長,猶未學,有勸之者,因往從草窗劉先生游。 【 紀錄彙編本作「乃從劉原博先生游」。金聲玉振集本同。】 敬中為人襟懷灑落,刻意詞翰,有所作,人爭傳之,京師稱為「佳公子」。平生雅好鉛汞,所費累萬金,竟無所成,人疑其假此以避禍耳。其老也,髮亦不白,齒亦不搖,步履如飛,年七十九歲,如四五十人, 【 「如四五十人」,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無疾而化,其亦有所遇也。 ○妓女張氏 兗府李天祥隨兄天祺序班居京師,與草場院妓女張氏狎,情好甚篤,女誓不見客,父母數強之,堅拒不納。既久,天祥染瘵疾不能復往,危殆中,思得張一接。其母與妻欲順適其意,因呼張來,遂留侍湯藥。及兩月,天祥屢死復蘇,意戀張也。一日,張抱其首,死去逾時,又瞠目回顧,張謂曰:「君行,妾隨矣。」因佯告李妻曰 【 「李妻」,原本訛「李」為「張」,據上下文改。】 :「我稍倦,欲求歇息,姊可少代。」起即整束衣裾,潛至床後自繫。妻怪其久不出,往覔之,氣已絕,舉家驚擾。天祥聞之,亦長往矣。庚戌九月十七日,余聞劉宗序談天祥事,而失女之姓,屢欲記之復止。後十日夜,忽夢一婦靚粧素服,揖余而前,若有所訴。問為誰氏,答曰:「妾草場院張氏也。」言訖而去。既覺,因悟宗序所失者即此姓也。遂以張實之,而書其大概如此。 ○周伯川不謝飲食 陳墓周伯川, 【 紀錄彙編本作「吾鄉周伯川」。】 為人頗有風致, 【 「為人頗有風致」,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補。】 中年棄室為道士,每至人家,輙痛飲,少吝,即被需索。猶善諧謔,醉則飄然而去,略不顧謝。或訝之,則大聲曰:「吾所飲食者,乃天地間物耳。於汝何與焉!」年八十,反初服以終。 ●寓圃雜記卷第八 張汝弼 ○張汝弼 張中書汝弼與劉閣老結交最厚,張出守南安,甲辰歲,朝覲事畢,往謁劉,刺入,劉久不出迓,張大不堪,因作一詩,投門者徑去。一聯云:「始知東閣先生貴,不放南安太守參。」劉閱之大慚,急令人遍索,張已入潞河之舟矣。 ○湯胤績獻書 英宗在南內,音問久不通,指揮湯胤績兩獻書,皆托鄉人許內使以進,不知其所言何事。英宗復辟,問徐有貞曰:「湯胤績乃信國公孫,朕欲用之,何如?」有貞奏曰:「與臣素熟,真一酒風漢耳。」遂止。 ○李賢入閣 天順改元之初,徐有貞方得君,上以閣下缺人,因問:「岳正可用否?」有貞曰:「臣性剛褊,正又過臣,恐不能共事。」又問:「李賢何如?」有貞遂贊其賢,因得入閣。蓋不虞上之連問也。後有貞之貶,賢反擠之,以其無誠心薦己耳。 ○邵宏譽失機 正統十三年, 【 「正統十三年」,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福建鄧茂七反,按察副使邵某,字宏譽, 【 紀錄彙編本作「按察副使邵龐譽」。金聲玉振集本同。】 領兵殺賊失機,監軍金尚書濂為同年,邵私謁求免死。方入,都統太監曹吉祥忽來急索邵斬之,邵竄入後幕。時周先生鼎在幕中,視邵之貌,曰:「公殺氣定矣。」飲之以茶,匿於床下,曹不獲而去。金謂邵曰:「可少避三二日,蓋軍中之令,凡違節制者,遇見即殺,稍緩則不問矣。」後邵見曹,不能避,其頭已斷矣。人之死生亦有數也。周先生為言其詳,記之,以見軍中一時之制。 ○郡學佳氣 成化壬辰歲二月初,郡學大成殿之東吻,青氣一道上衝,徐先生有貞偶見之,謂郡守丘霽曰:「此文明之象。」其年,吴元博寬果狀元及第。 ○能不稱官 太宗朝,沈度以能書為翰林學士,許鳴鶴以能文為中書舍人。朝中有語曰:「學士不能文,中書不能字。」 ○吴中奇事 郡守丘霽雖罷歸,常拳拳於蘇。成化戊申,以書問陸孟昭曰:「吴中近日有何奇事?」孟昭答曰:「葉與中侍郎卒於公座,俞欽玉公子死於梨園。皆奇事也。」 ○陳祭酒尋母 陳鑑緝熙,其父為熊大理竄戍遼東以死,其母更嫁一百戶。方竄時,緝熙尚幼,依壇官施道常為徒,讀書刻苦,丙辰進士及第,除翰林編修。欲見其母,求使高麗,使還,果迎其母與父喪同歸,葬於故丘。可謂有志者矣。 ○楊少卿詩 大理少卿吴興楊先生復, 【 「吴興楊先生復」,原本脫「吴興」,據紀錄彙編本補。】 在京甚貧,家畜二豕,日命童子於後湖採萍藻為食。 【 「日命童子於後湖採萍藻飼之」,原本脫「於後湖」,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有法司家人偶與童子爭,毆之,童泣訴,先生戲作詩曰:「太平門外後湖邊,不是君家祖上田。一點浮萍容不得,如何肚裏好撐船。」法司聞之往謝。 ○捷對 崑山縣一尉體甚肥,一校官年甚少。尉戲校曰:「二三十歲小先生。」校隨口曰:「四五百斤肥典史。」 ○迎海驛壁詩 正統十四年,朝廷有北虜之患,東南之郡調發頗多,周文襄為巡撫,奏以缺官序用,凡門下之人皆得薦舉。有越人邵昕者,詭譎多智,先為長洲縣丞,憂制於家,遂起為崑山尹。故縣有雙尹、三丞、四簿之濫。縣民王廷佩候文襄至,大書於迎海驛壁曰:「崑山百姓有何辜,一邑那勝兩大夫,巡撫相公閒暇處,思量心裏忸怩無。」文襄見之,畧無怒色,邵亦不久而罷。 ○鬼罵人 表兄滕文用,錫山舊族,家業久墜,為人訓蒙以糊口。每節假歸,有鬼輟罵不已,其聲如婦人。文用入戶聲在外,文用出戶聲在內,夜間尤甚。惟在他家則無聞。自丁未歲至今已三載,罵不絕,不可曉也。豈兄之祖父厭其不振而致是歟?抑別有所祟歟? ○黃廷臣 黃諫,字廷臣,陝西蘭縣人。正統丙辰進士及第,為翰林編修,有應變之才。天順元年,以尚寶少卿使安南,十一月使回,經蘇,刑部主事劉珏廷美為文章友,因假清真觀之孤山亭致酒相邀,並邀廷臣之鄉先生鄒文質及吾鄉沈啟南與錡數人偕會,錡始識廷臣,貌偉氣充,少儒者之風。所談惟使事,以出使錄一帙見示。終席酒不及唇,只飲清茶數甌。視其頸項間繫一黃絨繩,繩如黍管大,莫測其為何。私詢文質,文質曰:「彼有所懲也。」為石亨所擠,出為廣州府通判。廷臣素多內寵,雖謫官,惟以數妾自隨。不久,朝廷復取而用之,廷臣忽自疑,歸至梅嶺,縊於驛舍。羣妾侍左右,皆不知也。繫頸之兆,至是始驗。抑廷臣預知,欲以魘勝,而終不免歟。 ○沈氏犬 相城沈恒吉畜一金絲犬,長不過尺,甚馴。恒吉日宴客,犬必臥几下,主客皆以肉啖之,習以為常,凡三載。恒吉病痿,犬即不食。數日,恒吉卒,殮於正寢,犬盤旋而號,竟夕方罷。停柩者期年,犬日夜臥其側。將葬,遂一觸而斃。 ○陳家卣 偽主陳友諒之苗裔,散處於黃,皆樸魯之人。有一家藏一卣,其制甚古,吾友吴元璧判府,以彩段一端易之。卣大可容斗粟,內外多黃土色,間有朱翠,錯以金銀銅之質。已化矣,文多丁字,真商物也。 ●寓圃雜記卷第九 近年大風雨 ○近年大風雨 鄉人云,苗易長為不熟之候。成化辛丑,苗插于田,不數日,皆勃然而興,黝然而黑,農皆相聚而憂。至八月之望,其日如火,其水如煮者一旬,風雨暴作,水復橫流,苗皆縮而不實。明年大飢。弘治改元,以正月置閏,時令甚早,五月初,苗插遍矣,易長復如辛丑,祀田祖者,奔走不絕。十八日早,大風忽自東南來,須臾有拔山之勢,大雨隨之,不半日水湧數尺,屋壞樹倒者十之三四,夜半方止,苗被陷者大半,其驗如此。豈物盛當殺,理之固然歟。 ○湯胤績驛壁詩 湯胤績為參將守北邊。一日,胡寇時至,領兵出戰,戰沒。將數月,口外通州驛天色將暝,忽有兵官至驛,騶從甚盛,坐中室,令免供具,但索紙筆硯、燈燭,閉戶而寢。明早,驛卒候其起,寂然無聲,開戶視之,無一人在內,但見壁間有詩曰:「手提長劍斬渠魁,一箭那知中兩腮。胡馬踐來頭似粉,烏鴉啄處骨如柴。交游有義空揮淚,弟姪無情不舉哀。血污遊魂歸不得,幽冥空築望鄉臺。」胤績素能詩,好怪,其為鬼亦如此。晉陵王希范為余言。 ○施槃應夢 洞庭施槃,字宗銘,己未殿試畢,夜夢一棺,己行其前,以手按之,後有佰人隨而號哭。明早傳臚,遂得狀元及第。時取進士止佰名。其夢頗應。宗銘不及一載而卒。 【 紀錄彙編本作「後宗銘入翰林,甫半載而歿。其夢果驗」。】 ○周歧鳳降筆 江陰周歧鳳,為人警敏,佛老、刑名、佰工技藝與吾儒之詞翰,種種精曉。嘗避難陝西鞏昌江氏,數年歸,不抵家。偶一夕歸,其妻不內,遂放蕩蘇、杭間,率多舟居,自奉豐潔,尤愛狎娼,人疑其能作黃金。然所為陰險,端人君子不與之交。琴州錢允暉嘗有詩譏之曰:「羡子多才渾未達,年來何處覓行踪。一身作客如張儉,四海何人是孔融;野寺鶯花春對酒,河橋風雨夜推蓬。機心盡逐東流水,惟有家山是夢中。」岐鳳聞之為切齒。 【 「嘗避難」至「為切齒」,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天順中,客死京師。後於舊游之地屢附鸞乩,因書一詩曰:「長安萬里月,杜陵三月春。一茗一爐香,清風來故人。」又曰:「誦此詩,吾即降。」後人以香茗之供,誦詩數遍,則箕運如飛。所判雖不甚驗,多似其平生之言也。 ○鄭雍言 鄭雍言,中書舍人,陞河南僉憲。有相者見之曰:「公當近侍,不須作行計。」明日,有旨留直內閣,俾服豸衣,懸黃門牙牌,以便出入,與夏昶等八人久居禁近,稱為「八仙」,雍言竟終於京宦。 ○程金帶 宣廟深愛程南雲之書,方為中書舍人,即賜腰金,人稱「程金帶」。仕至太常卿兼經筵侍書以卒。 ○夏昶際遇 夏昶年少登科,豐姿甚美。一日,與中書二十餘人在文淵閣寫書,太宗見其字而愛之,謂諸人曰:「今後俱傚此小中書寫。」因以其名昶字之日傍移置於永字之上,今人遂多從此體。 ○曾詹事 曾詹事棨,永樂元年狀元及第,其答策約有萬餘言,太宗喜其才瞻,命大書其策,以示遠人。某殿成,宣棨作文。棨體素肥,又盛夏中,至則有汗如雨,上將視其草,忽厭其污穢,遂起。及進其文,上亦無佳賞。亦一時之不遇也。 ○陳嗣初絕句 陳嗣初初至京師,三楊先生皆欲閱其文稿,嗣初久不敢出,惟南楊先生為其館主,因得遍觀之,謂諸子曰:「陳先生好絕句。」蓋言其餘非所長也。 ○清真好客 昔有道人黃孤山,賣藥於清真觀,以給衣食。洪武、永樂中,道士呂秋水嗣其業,所得藥貲,輙以欵客,不以來日之計,故有好客之稱。或坐客滿堂,無一物供具,即謝客曰:「諸君少坐,吾行覔酒貲。」遂坐藥室中呼曰:「祖師,客至矣!」須臾,買者紛紜,彀所用即起,客皆醉而去。其徒呂湛然猶有此風。其藥即所謂「遇仙方化氣丸」,無疾不治,四方之人至蘇者,皆買以歸。 ○春闈失火 天順庚辰,春闈火起,監場御史焦顯因鎖其門,不容出入,死者數十人,焦頭爛額、折肢傷體者不可勝計。不久,孔林亦灾,衍聖公某被奏不法,得重譴。此亦文運之厄耶。 ○周中書冢樹 中書舍人周惠疇之先隴,有一樹,儼如卓筆。此樹方盛則出中書一人,少衰其人輒死,人謂之「文筆樹」。自其祖用珍、父養浩至惠疇,樹凡三盛矣,皆為此官。今之暢茂特過於昔,蓋惠疇之兄亮采亦登進士為行人云。 ○至誠感神 洞涇郁宗潮,為人樸直,人稱之曰「郁土地」。其子遵嘗客襄陽之西,鄉人周希謨適為竹山令,因以家書附之。抵家未及致,忽被鼠啣去,宗潮以香紙禱於宅之神。方明視之,書在故處,人皆異其事。此雖一介市夫,以一念之誠,猶能感神也。 ○優語 南京癸卯科頗有漏泄,方鹿鳴宴,有一老優負淨猪一口而至,羣優曰:「此猪何為?」老優曰:「要賣。」又問曰:「價幾何?」曰:「要銀四百一兩。」衆撲之,老優曰:「不須打,且聽我分豁。豬的身重半百,時價一兩。」因縮口不言。羣優復擊曰:「餘將何賣?」老優忍疼低說曰:「那四箇蹄兒要賣四百兩。」遂鬨而去,主司皆愕然。 ○脂麻通鑑 郡人有韋政者,貌大不檢,人稱之曰韋大夫。平生好訐,凡官吏之貪酷,豪強之侵漁,人所不能直者,被其訐,訐則必去其人乃已。宣德、正統間,累繫獄幾死,後得脫,避禍余鄉者久之。政素不讀書,好大言,偶記君臣故事數則,往往對客談之,談畢寂然無聲。蓋已罄矣。一日,從父玉澗翁酒間戲謂曰:「如君之所談,『脂麻通鑑』耳。」 【 自此以上,原本脫,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蓋吴人愛以脂麻點茶, 【 原本脫「蓋」,據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補。】 鬻者必以紙裹而授。有一鬻家藏舊書數卷,旋摘為用,市人得其所授,積至數葉視之,乃通鑑也。其人取以熟讀,每對人必談及,或扣其蘊,則實告曰:「我得之脂麻紙上,僅此而已,餘非所知也。」故曰「脂麻通鑑」。 ●寓圃雜記卷第十 石言 ○石言 庚戌歲三月十五日, 【 「庚戌三月十五日」,原本訛「三」為「二」,脫「十五」,明史卷二八五行一載:「弘治三年三月,慶陽雨石無數,大小不一,大者如鵝卵,小者如芡實。」國榷弘治三年三月丁卯條載:「慶陽雨石,如卵如芡,作人語剌剌不休」,三月為癸丑朔,丁卯當為十五日。據改補。】 陝西慶陽府殞石如雨,大者四五斤,小者二三斤,擊死人以萬計,一城之人,皆竄他所。石又能言,甚可駭聽。奏止云說長道短而已。 ○以財得官 正統間,江陰布衣徐頤、常熟上舍魏兩家甚富,必欲得一京職。其時朝廷尚重名爵,徐謀於中官王振,魏懇於當道大臣,所費不貲,徐尤甚焉,後皆得為中書舍人。不久,徐以黨人罪歸,魏稍遷主事。京師稱為「金中書」、「銀主事」。 ○陳嗣初面君 陳嗣初久著文名,大學士楊士奇素不識,薦於仁宗,遣使驛召,即至,士奇坐東朝房候與相見,先教以面君之禮。繼以方巾布袍,隨使者見上於武英殿中。上曰:「當為侍從。」繼奏曰:「臣下部疝氣,難居禁近。」上又曰:「今下何處?」繼又奏曰:「臣舍館未定。」上因厭其語言無遜,動止迂踈,止除國子博士。博士最為冷官,諸生各以經課求改,嗣初惟諳古文,不通經義,數為諸生詆笑不堪,因往士奇訴曰:「先生舉繼,雖愛之,實害之。繼於此官不能一朝居也。」訴畢大泣不已。士奇特奏改為翰林五經博士,稍進檢討以歸。 ○李實出使 給事中李實出使北虜,奉太上以歸,自以為功,著出使錄甚鄙。景泰中,為老都御史。太上復位,首言「實在虜時,無君臣禮」。遂罪其官,追毀其錄。此事惟太上知之。 ○納粟指揮 朝廷所重者名爵,庶民所畏者縣官。近年富兒入銀得買指揮者,三品官也,縣官豈能抑之?余偶入城,忽遇騶呵屬路,金紫煌赫,與府僚分道而行。士夫見之,歛避不暇。因詢於人,始知其為納銀指揮。虎而翼之,無甚於此。 ○胡公見夢 毗陵胡忠安公濙為太宗伯幾三十年,兼有師傅之重。天順七年五月, 【 「天順七年五月」,原本訛「天順」為「成化」,明史卷一六九胡濙傳載「英宗復位,力疾入朝,遂求去」。又載「又七年始卒」。紀錄彙編本作「天順癸未」,癸未,即天順七年,據改。金聲玉振集本作「成化辛卯五月」,顯誤。】 臥病於家,時年幾九十矣。 【 「時年幾九十矣」,原本訛作「時年九十餘矣」。明史卷一六九胡濙傳載,胡卒「年八十九」。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皆作「時年幾九十矣」,當是,據改。】 太守龍晉日往省候。一日,龍迎送頗倦,晝寢私室,忽見公紅袍玉帶由中道而入,急起迓之,乃夢也。有頃,訃音至矣。龍往吊畢,即具奏朝廷,葬祭之禮極厚。公早年遍遊名山,嘗遇異人,故多壽考,兼享諸福,雖死亦異於人,其見夢於龍,亦有所托也。 ○為法自弊 近例:官吏充軍者止及本身。牟俸為外臺時具奏,必欲勾捕,使人驚懼。朝廷從之。成化十三年,俸巡撫南畿獲重罪,謫戍五開衞以死。其子泣訴於兵曹丐免,僉曹主曰:「此尊翁所奏例也。」其子語塞。 ○徐奏離間 太上居延安宮,景皇帝久不朝,給事中吴江徐請獨見,遂進離間之謀,景皇帝惡其言,謫為遠衞知事。太上復位,被支解,天下快之。 ○黃翰報怨 松江黃翰惡極,鄉里耻言其名。宣德間,熊概擅抄劄人,蘇、松良善多受其害。及翰僉事江西,將行,索熊親故姓名,將有庇,熊盡書與之。至則凡所書者皆致以重譴。此亦報怨之術也。 ○王振 太監王振,山西大同人。英宗登極,即侍左右,有劫主之威,言無不從。正統初,太皇太后張氏同聽政,元老楊士奇、楊榮、楊溥居輔弼,凡朝廷大事,皆自三公處分。數年間,政治清明,為本朝之極盛。振每承命至文淵閣,三公與之言,振必立受。自太母上仙,楊榮繼死,士奇以子稷之故堅臥不出,惟溥一人當事,亦年老勢孤,繼登庸者,皆不能自振。於是內閣之柄,悉為振所攘,生殺與奪,盡在其手,遂殺諫官劉球,去大臣之不輔己者,舉朝皆以「翁父」呼之。一日,振召兵科給事中蔣性中至一處,有門南向,甚宏麗,蔣自東橫行詣門,遙見都御史陳鎰、王文跪門外,俛首向北。性中以為上在,步稍緩,微聞二人連諾而起,急趨而東。蔣遇而問曰:「上在耶?」二人曰:「王太監也。」蔣既見,乃是索遼東地圖。言畢,蔣遽出圖,乃太宗朝所畫,久藏兵科,後來圖籍厝壓其上甚多,尋之數日,方得送上,不知其何用也。後有曰李御史者,因見振不跪,坐事送錦衣衞獄,捶楚幾死,發極邊充軍。振之作威如此。己巳七月,振又逼上親征沙漠,八月十六日抵大同城下,欲上幸其第,倉卒為虜寇所遮。報至,科道之臣方舉劾振之章,遂正其辜,復榜示天下云。 ○馮益傾危 馮益,字損之,慈溪人,陰險有謀,詩文筆札,皆出人上。善談兵,多游公卿間。先為學職,以罪謫戍口北。昌平侯楊洪喜其能,假軍功擢為百戶,子俊繼為,後又進為千戶。侯方為忠國石公陷死,遂出入石門下,石因用為京衞指揮。石敗,自投都督曹欽,圖議甚密。不久,欽謀反被擒,因捕益等同謀者,法官憐益才,欲出之。時欽已死,惟妻賀氏為証。益故為自異,見賀加醜詆,賀不堪,曰:「馮先生不須多言,昔先生與欽坐中堂,欽問曰:『古有宦官子弟為天子者乎?』先生云:『曹操乃曹節之後,終成大事。』欽大喜,命妾佐酒,言猶在耳,今何諱之深也!」益遂無語,並賀併致極典。 ○妖人王臣 妖人王臣,自幼為南京公侯府家人,數易主,易必易名,惟以妖幻惑,以取人財,所得輙盡。累為主人惡刑所加,兩足皆不能良行。成化初,衒術於江陰諸大家,皆不納,獨周惟瞻稍待之。見其一篋中有二木人,長尺餘,能自相抵觸,坐作進退,聽其指揮。臣或手取他人之物,同棄水中,少頃,自其袖中出。凡人之物,經其目者,必能暗取。否則不能。其術蓋與王弼略相似,不知其殺幾人也。後往北京,遽攀援得見上,歲辛丑,上命中官王敬同往採藥於湖湘、江右、江浙、京東諸郡,二人者從以無賴二十餘輩,專以攫取財物,所歷三司、郡、縣,官受其辱,民受其擾,幾致激變。惟江陰諸大家以舊憾,最受其毒。癸卯至蘇,命工鎔銀為元寶,累二千餘錠。凡江南之書畫、器玩、道釋像典之精絕者,檢括逮盡。二人者,本無所識,所在奉承之人,反以教之去取也。復以妖書數十本,命府學諸生手抄,屢云不中,實欲得賄。諸生無所出,因致罰於校官。時在胥門諸生王頤輩數十人不勝忿恚,大肆醜詆。適有樵担至,遂各取一木,擁至其前,將有所加,二人者大懼,避驛舍中,其下人皆被痛毆而散。自此氣燄少息,蘇人得不深受其害。二人遂奏諸生抗命,監司、府官救過之不暇,且為諸生甚危。惟巡撫大司馬王公知而大喜,因奏二人不法。上命譴邏卒往捕。時大暑,卒躶其體,遍以狗血塗之,復囊以狗皮以破其術。至錦衣獄中三日,斬於市,函其首歷示所害之地方,萬姓稱快!稱快! ○昇日南 吴僧昇日南,善畫水仙,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作「善畫水仙」。】 兼善音律。 【 紀錄彙編本、金聲玉振集本作「尤善音律」。】 永樂中,至南京供佛曲,犬馬魚鱉之肉無弗食,俳優妓女之家無弗遊,長髮為浪子者數年。後復剃而歸,惟以水仙贈諸大家,資其日用。一日,忽至余家,乃臘月八日,舉家茹素,日南痛索酒肉不已,因與飲食之而去,時年八十餘矣。去忽染風疾,久不死,穢汙不可見。其徒鐍於一室,以飯為團,自穴中拋與,必用手和糞而食。披髮數寸,儼若一獸,終餓而死。信果報也。 ○殺三御史 福建賊鄧茂七竊發,凡三司官親臨者皆得貸死,惟前後巡按御史柳華、柴文顯、汪澄三人俱被極刑。蓋因王振當權,所惡者御史之官,故盡殺之。斯豈法之正乎! ○熊概濫寃 長洲顧蒙、張玉被人誣於巡撫熊概,概不能審,即往籍其家,各有農具一屋,而寃號之聲人不可聞。太監劉寧曰:「此陰隲,不在我也。」蒙與玉皆入極典,子孫盡戍遠方。後熊在京病劇,見二人立於前,屢叱不退,遂死。 ○孫霖寃獄 南京刑部員外郎孫霖,熟於刑名,有二人同毆一人致死。死實由甲,乙惟解勸,同逮至部。甲家富,令所親求於孫,因以酷刑逼乙認其罪而脫甲,乙終被決。臨刑,寃號不已。次日,孫赴部,見乙立於馬前,叱之不退,回即吐血,七日而死。 ○沈協殺人 甫里沈協以三考除福州知事,專任捕盜,利平人之財,輙殺而取之。既歸,買田築室,方完,一日見死者數十人羅立於前,謂其妻曰:「此輩自遠而來,我難推托矣。」妻為之祭告,不退。協日夜與鬼語如對生人,數日疽發背而死。 ●補遺十則 董用和 ○董用和 【 紀錄彙編本無題,此題據正文意擬,以下各題皆據金聲玉振集本加。下同。】 松江將董用和在京師時, 【 金聲玉振集本作「松江蔣黃門用和」。】 其寓舍與于侍郎謙相對。用和生子,親友致賀禮,定日會客。先已發書,至日,宰牲陳設已畢,忽聞于公喪母,舉哀于家。用和曰:「于公有喪,而吾家燕客,非人情也。」遂輟飲,且令人遍告諸客,請易他日。人甚異焉。用和一日與同官葉盛退朝,並轡徐行,暑日方中,用和行愈緩,葉不能堪,曰:「君何不策馬?」用和曰:「子以熱乎?」葉曰:「然。」用和曰:「我與子熱,馬獨不熱耶?」終不加鞭。其性度如此。 ○周國賓 【 金聲玉振集本作「周谷賓」,下文同。】 甫里周國賓,有學之士也。跛一足,因自號「跛樵」。永樂初,江陰大家張氏延主其塾,奉之甚厚,每出入,恒以肩輿隨之,雖入廝亦然。一日,主人出,命門下人侍飯,遽抗主席,國賓怒,叱之去。明日,束書以歸。後主人邀請,而卒不往。前輩風度之高如此。 ○張生被盜 金陵張允懷以畫梅遊蘇、杭間,其為人好修飾,雖行裝,必器物皆具。一夕,汎江而下,月明風靜,艤舟金山之足,出酒器獨酌。將醉,吹洞簫自娛,為盜者所窺。夜深,盜殺允懷於江,盡取其酒器以去,視之,則皆銅而塗金者也。此亦可為虛誇者之戒。 ○木城李老 海虞之木城有李某者,素好刁訐,人畏之如虎。晚年家頗饒裕,有子登景泰二年進士,立「進士坊」。陰陽家以為動「七殺」之地。其家連死五人,不三月,子訃音至,李老自往迎喪歸。鄉人暗祝之曰:「此去當一擔而回。」李老至臨清亦感疾死。其僕度不能致兩喪,遂火化之,函骨以歸。果符鄉人之言。天之報施,固不爽哉。 ○章氏春題 常熟章孟端為御史時,多所彈劾。正統初,權貴忌之,罷歸。京師士大夫以宋人贈唐子方「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如山」句分韻作詩送之,送者皆被遠謫。不數年,孟端諸子連中進士為京官,同處一邸,書春題於壁曰:「四壁金花春晏罷,滿床牙笏早朝回。」人多羡之。 ○詩才敏捷 郡人張淮,字豫源,工於詩,才甚敏捷。春日賞牡丹於富家,為人所激,席間一韻作詩百首,人多傳之。有蜀人徐山甫者,以詩自誇,寓郡之寶積寺,坐必據中席,每呼高、楊諸公之名而貶其作。吴中詩人為之不平,因呼豫源偕往。豫源素不修飾,以微服居末坐,若無能者,客曰:「願先生賜教。」徐即誦數篇,皆平時得意之作,豫源默和其韻。徐乃誦畢,豫源和詩以示。徐見其太速,詩文出己上,大有赧色,夜半遯去。豫源家貧嗜酒,年三十五客死顧山周氏,藳多散落不存。 ○葉參議 嘉興葉某嘗為府掾,後仕至通政參議。宣德中,與大理寺少卿熊概巡撫東南。一日,同至嘉興公館,概痛笞郡吏,猶辱ò不已。葉從容謂郡吏曰:「諸兄當勉,某在此吃了多少打罵,今日至是。」概大赧。蓋忘葉之為吏也。後陞某部侍郎卒。 ○鍾馗詩 劉廷美為刑部主事時,居京師,與徐武功、劉原博諸公為師友,每相過談論,或至達旦。嘗歲除,廷美官舍無聊,原博邀之守歲,廷美挾所藏鍾馗畫像求題,原博遂援筆大書一詩於上。明旦,持歸縣之中堂。京師風俗:每正旦,主人皆出賀,惟置白紙簿並筆硯於几上,賀客至,書其名,無迎送也。是日朝罷,劉定之、黃廷臣兩學士首至,見此詩,各摘簿一葉,錄之以去。朝士繼至者皆摘錄之。頃間簿已盡矣。廷美晚回,索簿閱賀客,以圖往報。家人告其故。明日,復置一簿,亦如之。中書舍人金本清戲謂廷臣曰:「此鍾馗乃耗紙鬼也。」一時京師傳為奇事。原博詩曰:「長空糊雲夜風起,不忿成羣跳狂鬼。倒提二尺黃河冰, 【 金聲玉振集本作「倒提三尺黃河冰」。】 血灑黃花舞秋水。 【 「血灑黃花舞秋水」,原本脫「水」,據金聲玉振集本補。「黃花」,金聲玉振集本作「蓮花」。】 飛螢負火明月羞, 【 「飛螢負火明月羞」,原本脫「飛」,據金聲玉振集本補。】 櫟窠影黑啼鵂■〈畱鳥〉。藍袍烏帽逞行事, 【 「藍袍」,金聲玉振集本作「綠袍」。】 磔胸刳腸天亦愁。中有巨妖誅未得,盍駕飈風驅霹靂。 【 「飈風」,金聲玉振集本作「飈輪」。】 如何袖手便忘機,回首東方又生白。」 ○兄弟登科 永樂甲申科,廬陵周孟簡與弟述同登第,述在孟簡之前。太宗曰:「弟不可以先兄。」乃置述於後。此即昔二宋故事也。 【 以上各條據紀錄彙編本和金聲玉振集本補。】 ○陸氏被禍 【 原本作「陳氏被禍」,顯誤,從下文改「陳」為「陸」。】 江陰新塘陸氏家甚富豪,物在三十里外不用守者,有識者見之,曰:「陸氏禍將至矣。」其賓趙濟川嘗作詩諷之,陸不能省。未幾,熊概籍其家,見趙詩,曰:「女早依此言,何有今日。」盡沒入其財產,陸氏全家赴京,無一人免者。嘗有過客題其故居曰:「命窮祿盡兩堪傷,粟帛何曾濟死亡。遠道歸魂遊廢宅,清宵明月照空堂。紫絲帳輟人何在?金谷園荒草自長。惟有幾家窮百姓,依然茆屋繞新塘。」 【 此條據金聲玉振集本補。】 ●附錄一 王錡傳 劉鳳 劉鳳 ●附錄二 王葦菴處士墓表 吴寬 吴寬 ●附錄三 四庫全書總目寓圃雜記提要 四庫全書總目寓圃雜記提要 寓圃雜記十卷,明王錡撰。錡字元禹,別號夢蘇道人,長洲人。是書載明洪武迄正統間朝野事蹟,於吴中故實尤詳。然多摭拾瑣屑,無關考據。 寓圃雜記十卷 (明)王錡撰;張德信點校 歷史史料筆記叢刊.元明史料筆記 北京市:中華書局,1984[民73]1997湖北第2刷 附錄: 寓圃襍記十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王錡撰錡字元禹别號夢蘇道人長洲人是書載明洪武迄正統間朝野事蹟於吳中故實尤詳然多摭拾瑣屑無關考据(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四十三·子部五十三·小說家類存目一) 王錡寓圃襍記十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十二) 王葦菴處士墓表 (明)呉寛 撰 (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家藏集卷七十四) 長洲之野有隠居讀書曰王葦菴處士其諱錡字元禹葦菴其自號也家世力農吳人因其所居稱荻扁王氏處士自少軒然出羣從中長益好學自經傳百氏務徧覽尤熟於史凡先代事非特善記憶而已考其得失善惡以求其興衰之故自謂不易其言對客談辨輒觸忤人惟其性剛直以為言衝於口不能茹雖致人怒亦不暇 卹平生有所見聞即筆之不顧忌諱號寓圃雜記蓋處士好從先生長者游又婦翁為劉草窗草窗一代詩人也居京師博學多識故處士得其議論尤多宅臨湖畔彌望皆田園而堂宇静深間以嘉樹窈如也性不飲酒客至必欵曲時出謔語以為樂或放扁舟出没汀烟渚月間往往賦詩寄興一日詣毘陵訪親友顧上錫麓入荆溪遇山水佳處輙盤桓逾時已而徑歸忘其所訪者其髙致如此處士生六嵗喪其父廷用賴母滕氏守節以教滕氏固賢母處士事之四十年未嘗一日去左右其孝足稱也友其弟鉦鉦卒撫其諸子家屢遭火厄故居蕩然卒盡力營置以復王氏所以不墜者處士力也弘治十二年十月晦處士以疾卒享年六十八塟有日其二子淶汶遣人乞表墓之辭而以事行一編同至予少識王氏昆仲後皆物故數年前獨見處士與其從弟陳留令抑夫巋然存耳淶復與予從子奕相好因以此見委夫惟有世契則處士為人豈待此一編而後知耶噫望蘇臺之白雲瞻茂苑之喬木故家舊族猶有存者獨清逸之士所謂巋然者今復不得見矣因為慨然傷歎書此既以著處士之隠節且以識予之感云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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