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地年谱
【清】李清植
撰
黄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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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祯十五年壬午(1642)秋九月癸酉,公生。
公讳光地,字晋卿,号厚庵。先世居剑州,相传为唐江王元祥后。初祖君达,始迁安溪县感化里之湖头乡。六世祖朴庵公,好义乐施,乡国归仁。祖念次公共卫生,迈德种善,实修朴庵之业。至考赠公,益本之以孝诚,泽以学问,谊行卓卓,具载家乘,公在孕时,山海讧沸。母吴氏避居于外氏之华地乡,以九月初六日亥时生公,因以其乡名名公云。
明崇祯十六年癸未(1643)年,公二岁。
清顺治元年甲申(1644)年,公三岁。
清顺治二年乙酉(1645)年,公四岁。
未就塾,已识字,见关侯庙有忠义二字,辄取?炭摹,肖之。
清顺治三年丙戍(1646)年,公五岁。
入幼学,读书背文,颖悟过人。
清顺治四年丁亥(1647)年,公六岁。
清顺治五年戊子(1648)年,公七岁。
是年从母就学于外祖家。外祖教以诗,即能晓其体制。一日,外祖与客棋,以棋命赋,公立成一截,云:“棋子十六双,伍位皆相同,连呼过河去,一战似有功。”有先达闻其奇颖,邀与相见,器度俨若成人。先达接以
宾礼。
清顺治六年已丑(1649)年,公八岁。
季父西冈指幅画为对,曰:“一幅丹青,绘尽古今来山水人物,画工化工。”公应对,曰:“两道乾坤,曲成天地间走飞草木,阴气阳气。”其夙负襟抱如此。
清顺治七年庚寅(1650)年,公九岁。
塾课之暇,季父西冈,夜授与《离骚》,成诵即知大意。及后陷贼,幽累中以代歌谣,遂能徵事诘文,订旧说而抒新义。
清顺治八年辛苦卯(1651)年,公十岁。
清顺治九年壬辰(1652)年,公十一岁。
清顺治十年癸巳(1653)年,公十二岁。
日命五题,自辰至酉,楷毕,居然大篇。
清顺治十一年甲午(1654)年,公十三岁。
毕涌群经,聪慧益开,而锋锷敛?,循循恭谨,侍坐于长者,日暮不敢就宴。
清顺治十二年乙未(1655)年,公十四岁。
夏六月,陷于贼。时鼎革未几,山贼林日胜乘乱窃发,结党分窟穴岩?间,四出侵暴。赠公偕北西冈,挈家避迹山堡,适贼党出掠别堡,西冈捕之,贼以为憾,乃夜掩堡,尽劫老稚儿女十二人以去,独赠公走脱,贼挟质索赎。公祖念次公,财竭意懑,至十一月,竟以忧殒。一是仲父渔仲,久以官事羁于剑,闻家丧家乱奔归既卒哭,身诣贼议赎。日胜独指公谓曰:“是儿伟器,君无惜资也”。
赠公既走脱,徬徨山泽间,尝过族侄家,辨色辞去。忽值云雷轰黑,誓于天:“从此走三十里,身不沾濡者,家无害。”则见濛雨四垂,遵霞光一线百趋,须臾抵寓,自雨中振出,缟衣麻履,讫无泞淖。坐顷,而街塍如川矣。事见渔仲《盘屿集》中。
清顺治十三年丙申(1656)年,公十五岁。
秋七月癸丑,自贼拔归。渔仲既输赎,贼望难厌,讫无见还意。乃募乡壮,先后破贼寨十数,举家十二口,以次拔归。日胜蹙甚,归命于官。渔仲事累见集中。公之陷贼也,举止轩轩异常儿。时取贼儿书读,日胜异之,每过堂下必起立加敬。一日,日胜阅其众,公投以诗,有“戟插云天疑雪结,师行地水似风来”之句。日胜顾其党晓文义者,令为解说,叹曰:“真英物也。”乃连破于我,日胜迁窜无恒处,犹谨挟公以居奇,故公最后脱。日胜尝遣其从子林光诈渔仲,以冀缓师,早:“已杀君第四侄矣,再战,则诸儿皆将不免!”渔仲不意为虚喝也,遂斩之以相当。日胜闻则大怒,拔剑拟公,其党庄进早:“素日常独奇此子,奈何为德不卒耶?”日胜曰:“然则落其大指!”剑落矣,进急持之,曰:“是儿年幼指落,断无生理,就令幸活,终身无用也。且李氏势炽,所以未穷其锐者,子在故耳。卒闻子残,斗必益力,我军其能支乎?”日胜乃投剑而罢。
贼尝以公窜伏山岩穴中,渔仲察贼逃于石穴,而不知公亦在也,盛以郁火之烟迫之,贼辗转且死,见公无恙而问故,公教之早:“伏身以面贴土上,只离分寸,则烟气不侵矣。”贼从之亦免。公于幼时,便体察物情如此。
清顺治十四年丁酉(1657)年,公十六岁。
有郡先达者,客于湖,公以宿构文就正,先达曰:“词顺矣,气未充也。”指而授之,公退而摩揣。逾旬,质以新构,先达曰:“气充矣,神未赴也。”又指而授之。公退而摩揣逾旬,以新构进。先达喜,复谓曰:“文章之道,譬如画龙,其睛一点,破壁飞去。今君文,己能神气相团结,然必人以眼视文,若文中之眼,尚未能以视人也。”因倾示以单微之解,公领略契会,愈肆其力,由是文日益进。
清顺治十五年戊戍(1658)年,公十七岁。
赠公贫无宅舍,僦居于洋山寨中。是春病疝大剧。每深夜,公辄阴启寨棂,长跪致祷。一夕感异梦,若有告者,曰:“尊人无恙。大期之疾在口,非疝也”。问其年,示以二指,自是赠公疾渐瘳。
公堂曰:“吾年十七,值秋热,病痢疾殆,已愈,乃立志向学。”
清顺治十六年己亥(1659)年,公十八岁。
始讲性理之学。季明风气杂驳,破弃绳尺,争脱略为名高,动以程朱为诟病。赠公独喜蓄濂、洛、关、闽及同郡蔡林诸先贤书,虽橐无赢资,而购辑不择价。公既厉志,首抽性理之编,专心一力,每夜手录数千言,日则熟诵深民,穷极深微。遂毅然希踪前哲,敛衣冠,谨坐起,非程朱不敢言。尊卑惮之,闻公来,则裸者衣,欢呶者息,因噪为假道学。公闻之曰:“夫假者外然而中不然也。若心知不可,勉厉自持,非可谓假。且特儒者疏节耳,何张皇及道学也。”
是岁,娶夫人林氏。
清顺治十七年庚子(1660)年,公十九岁。
纂《四书解》一部。
清顺治十八年辛丑(1661)年,公二十岁。
补诸生,纂《周易解》一部。公尝曰:“吾年十八时,手纂《性理》一部。十九时,手纂《四书》一部。二十时,手纂《周易》一部。于诸家同异条分缕析,用为熟研覃思之地,终身得力,此实根基。”
因读《参同契》至“千周灿彬彬,万遍将可睹,”曰:“此古人读书法也。”即用以读《参同》,遂通其义。凡丹灶炉火之说,龙虎铅汞之喻,皆近取诸身,儒者有取焉。又因龙虎悟龙马之义。盖公平生好《易》,实于《参同》有启发之助云。
清康熙元年壬寅(1662)年,公二十一岁。
读书妙峰山,谱《太极通书相表里图》。
清康熙二年癸卯(1663)年,公二十二岁。
补廪膳生,岁试第二名。
是岁长子钟伦生。
清康熙三年甲辰(1664)年,公二十三岁。
始注《洪范》,又著《卜书补义》。疑蔡传与洛书不相应,乃以三区之,以九列之,其说与西山真氏合,而倍加精当。
清康熙四年乙巳(1665)年,公二十四岁。
辑《历象要义》。初,读《易》至《大衍》一段,诸家多以历法推论,欲检勘言历诸书,而家仅有史记。频年借贷,稍稍摭集。至是,乃纂诸家之要,及它书论之合者,末附以《历论》八篇,备一家言。
清康熙五年丙午(1666)年,公二十五岁。
夏,始明律吕之学。初,读《性理大全》,唯《律吕新书》,遽难晓了。乃入山斋,日夜推研,倦极则隐几,未尝就榻。阅半月,以事暂辍,已而又然。及是岁大比,复舍帖括,专勤益倍,浃月,遂明其学。
秋八月,举福建乡贡。主考吴公国对,王公汝斐同考,王公三荐,吴公戊戍及第第三人,有知人之鉴。是冬,公与同榜吴君曾芳偕计,道遇吴公,通谒。吴公曰:“吴君已得儿否?”对曰“未也”。吴公蹴然曰:“君相非寿,善自爱。”因指公曰:“李君精魄内凝,神余于形,此大器也,君宜以为楷。”逮庚戍,吴君复与公偕第,竟殁京师。吴君为人多可记,集中有其状。
清康熙六年丁未(1667)年,公二十六岁。
是春公试,同考陈公论得公文,荐而不售。公归,途出故城县,见其文庙倾圮即竭余资倡修之。
先是赠公被仇诬,官没于贿,累岁莫直。公至家,逞身代理,于福州遇太守王公之仪,得白。之仪,辽阳人,状貌魁奇,持廉节,竖风操,卒死耿逆之难,赠太常寺卿。
是岁,仲子钟修生。
清康熙七年戊申(1668)年,公二十七岁。
是岁季子钟佐生。
清康熙八年己酉(1669)年,公二十八岁。
是冬偕计至京师,同郡先达王公命岳,私发策试之,以强藩世及为忧,公所对,王公深加激赏。
清康熙九年庚戍(1670)年,公二十九岁。
春三月,登蔡启遵榜进士。主考魏公裔介、龚公鼎孳、王公清、田公逢吉,同考卫公既齐。
夏四月,选翰林院庶吉士。殿试时,大学士冯公溥得公卷,摩挲甚谨,曰“以是冠多士。”己而,他读卷者吹求微疵,乃置二甲第二名。冯公既出,遇富公共卫生鸿基,述其事,富公曰:“余乡也,是赅赡忠诚君子,质文无害,年尚少,天下才也。”及选馆职,有旨试诏一道,公考第一,选庶吉士,习国书。
清康熙十年辛亥(1671)年,公三十岁。
始见顾炎武,闻音韵之学。公以《历论》八篇,就正于卫公既齐,卫公以示顾氏,顾氏曰:“元人之文也,谁为为之者?幸一识之。”卫公乃见公于顾氏,顾氏与纵谈点画声音古今讹异之原,公心识其说。顾氏又曰:“读书须整片读,仆平生零缀碎补,连篇文字,则不耐竟读,此大病也,当以为戒”。顾氏先代遗叟,集中有其传。
左都御史魏公象枢,推与公相重,间日会宴,既久益欢。一日,魏公退朝,意甚悦,曰:“乃者命荐士,有董汉策者,尝见笞于令长,范公承谟,猥以其人应诏。今日科臣宁尔讲弹之,是也。”公曰:“令长白、黑不分久矣,士之蒙污,岂可概量,假令以枉法受赇之官,而笞不畏强御之人,此其过在笞者乎?在爱笞者乎?纵使年少不谨,率德改行,亦不当咎其既往,且上春秋方富,求治日新,首开荐举之门,可为复古之渐,抑遏其端,愚未睹其便。”魏公为之嗟服。
庶吉士散馆,例需三年。是冬山陵役竣,以升?礼成,覃有恩数。同职或议丐请先期散馆,公执不可,曰:“三年学犹不足,岂宜以躁进而坏旧典乎?”议以不行。
清康熙十一年壬子(1672)年,公三十一岁。
春,进《河洛图说》。
诸翰林承旨,各进所学,公进是编,大意谓:“天地之著作在《图书》,圣人之著作在《易范》。《河图》显阴阳二气,主于流行。流行,则变化不穷,而屈伸往来因乎时。《洛书》备三才,主于定位,定位,则一成不易,而范围参赞存乎道。伏羲作《易》,尽一气之变也,故自二以极于八而卦在,不用五十,以为之本。神禹叙《范》,备三才之道也,故自三以究于九而畴备,独重中五,以建其归。与旧说《河图》、《洛书》相为表里,八卦九章相为经纬者异。”详见集中《易范》诸书。
先是乡人有谢瑺者,侨苏州。一夕梦公亲捧一函,其第二章,经三纬九,朦胧中犹记三字,曰“夏后氏”。公寄德公格勒诗云:“谢翁居阊门,梦我捧册秘,一卷献当扆,宛如梦所记。”即指是也。是年,公又梦神人赐册,中有一语云:“赐长儿特上青霄。”冢男墓志,所述指此。公平生所感异兆甚多,非集中所述,故不载。载其述者,以使后之读公集者,知所由云。
秋九月,菜馆,考第一,改授编修。
卫公既齐,精于韵学,公日从之游,以与顾氏之说相参证,故于习国书,独能易人所难,探讨其条理,而心融贯之。比散馆,遂冠等伦。迨晚年,所著韵笺及音论等篇,大抵皆阐明顾说。至以收声理韵部,以五声切众音,则补顾氏所未发,得于国书者为多。
冬,京察最其列。
清康熙十二年癸丑(1673)年,公三十二岁。
春,充分试同考官,取中唐四表等九人。
夏五月,以省亲丐假。道闻尚可喜请撤藩觐京,吴三桂、耿精忠继之。延议悉如其请。怃然曰:“旦夕其有变乎?”比至家,耿逆反形渐露,总督浙闽范公承谟者,忠义人也。公密贻以书,略谓:“公不离肘腋,若变起匆卒,必为所制,不如以阅操闽安为名,整师出城,疾走洪塘,溯流而上,直趋延平,控其上游,彼必不敢遽动,其变可弭。”范公得书,徘徊不能决,密报曰:“所书是也。吾自度不足以办,吾义唯与此城共存亡耳。”明年,三逆果皆叛,范公遂为耿逆所囚,卒被害。
清康熙十三年甲寅(1674)年,公三十三岁。
避耿、郑二贼之乱,遁匿荒谷。
耿逆既蓄异志,思收罗才杰之士。闻公回籍,再四以王谕召公。公虽知变在旦夕,然迹未彰灼,辞不获已,乃赴省一见,辄告归。耿逆不听公之行也,赠公与阖门皆知其危,甚以为忧。公将行时,与仲父渔仲约,度至省三日,便以赠公疾剧,走信以绐耿逆。于是请于赠公,赠公然之,具书遣仆许顺?达公所,公执书泣请于耿逆,始幸见许。公出即首道疾走泉州,侨寓北门。三月望日,耿逆叛,提督王进功以泉州应之,走神州计事。公乃密就城守游击赖玉,谋结海澄公黄芳度,据泉漳连兵以击耿逆后。于是遣仆张诰走漳州报海澄公,而叔父白轩入永春,族弟赐卿入安溪,阴集众以待事。会玉不密见杀,计不就。至六月,郑经遣伪将吴东入泉州,公乃奉两亲遁匿荒谷,合门野服深匿。有杨芳者,公熟识也,郑经使来说公,前后三至,公以死拒之。
清康熙十四年乙卯(1675)年,公三十四岁。
上蜡丸疏,疏曰:“臣自二贼构乱以来,遁逃山谷中,贼遣人延致,至于再三,臣抵死固拒,幸到于今,未污清节以辱朝廷。然踪迹孱危,尚未知草莽孤臣,复能幸全腰领以再瞻天日与否?虫蠛微命,无足言者,臣不敢自惜。独至于一隅安危,大势所系,敢冒万死蹈不测之祸,希彻天听,惟皇上垂察焉!”
“臣惟八闽疆宇褊小,粮税稀薄,今自二贼蹂躏,兵革不休,椎骨剥肤,民以大敝,而贼之势亦穷矣。此时官军诚宜以急功为主,不可置此一方,旷日持久,恐粤东、江右必生他变。然所谓急之之道,不可不审也。今耿逆方悉力于仙霞关,郑贼亦并命于漳潮之界,独洒州一道与赣州接壤之处,防备极疏,耿逆置守御,不过千百疲卒。窃闻北来大兵,皆于贼兵多处尽力鏖战,而不知出奇以捣其虚,此计之失也。
“以臣愚度之,仙霞地连浙江、衢州等处,杉关连江西、广信等处,漳、潮连惠州、广城等处,此三者本地经制之兵,坚壁深藏,虚张声势,自足以控制羁縻之。至于汀、赣一道,为宜因贼防之疏,选精兵万余人或七八千人,诈为入广之兵,道经赣州,遂转而向汀界。赣州至汀州七八日耳,而汀州至福州、泉城,来往非月余不至。比二贼闻知,则大军入闽久矣。此所谓避实击虚,迅霆不及掩耳之类也。
“此时贼方悉兵外拒,内陆府、州、县尽致空虚,所在残黎,望大师之来,正若时雨。苟出汀州小道,横贯其中,则三路之贼不战自溃矣。漳州守臣黄芳度婴城固守,以待大师,此不可以不急救。而汀州、漳州地略相属,接应尤极便易。臣乞皇上密驰诏旨,敕总兵间谍虚实,随机取效。仍恐小路崎岖,更须使乡兵在大军之前,步兵又在马兵之前,庶几万全,可以必胜。
“臣今者虽已为樊鸟汤鸡,然葵蕉之心,晞见太阳,尚冀幸于万一,仰惟圣明照亮。”
又为书与富公鸿基,言二贼交毗势且狡愤相戕,若叩关遏之,必生内变,可无折矢而下。因请大师入闽,禁屠戮以慰残黎。及书既具,时贼炽讥严,道梗难通,乃细作绳头,誊片纸上,蜡裹为丸,遣仆夏泽賫之,间道由五福以行,叔父白轩,护出西江界上,经年始得至京,富公以闻。上得丸动容,手削出疏,嘉叹良久,以疏遍示群下曰:“此真忠臣也。”所上机宜,辄下群帅予施行。
清康熙十五年丙辰(1676)年,公三十五岁。
秋九月,耿精忠降。
是秋八月,公梦三鸟犯日,啄处光蚀,顷刻垂既,俄而两鸟交斗,投西南去。一鸟徬徨自逝,日渐复光。以意占之,曰:日者君象,鸟者逆象也,意者耿、郑不久而交恶,三桂旋踵而亦亡。圣天子必能手定太平。方惊喜间,身至日境甬道,如浮烟行,至堂,见关候俨然当坐,因前述所见,及所以占之之说,且祝曰:“兆信有徵者,神惠首肯。”果颔之至再。癸关候文,所谓“示日之晦者”指此。未几,耿、郑果败约,自战于汀州、邵武,及九月,关门以粮竭输款,大师追奔至福州,耿精忠降。
是岁编《等韵便览》。公既通国书及顾氏间学,至是玩心益熟,乃摘字之习用者,依等韵字母编为便览。
清康熙十六年丁已(1677)年,公三十六岁。
夏四月,特迁侍读学士。
二月大师复泉州,遂复漳州,郑贼悉遁。三月,公见和硕康亲王于福州。四月得旨超授侍读学士。大师入泉时,因公前请禁屠戮,又旨下主兵者,以公忠贞,令保护其家,故按堵愈于他郡。他群犹颇不戢,失民心,公先几忧之,语所知曰:“吾惧时事之尚未辑宁也。”
秋九月,还朝。道丁父惟念公忧,奔丧归。
闽乱时,赠公日夜忧苦,舌生?庖,比乱平犹不可愈。公察赠公神观异常,且戊戍距今,计二十年,心疑二指之梦,忧怖不敢违膝下,而赠公以国知深厚,趣公入觐,公虽婉托百端,赠公素方严,大义质责,公不得已,奉命以行。公既首途,赠公入而垂涕,太夫人请曰:“促今行者,夫子意也。今又何泣焉?”赠公曰:“吾自觉已衰,度不久于人间世,直以人臣义无私顾,故勉而自割,冀以成全其忘家之节耳。”太夫人亦泣数行下。公甫达福州,即闻讣奔归,居丧一如《礼》经。
清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年,公三十七岁。
春正月,葬考惟念公。
墓在安溪崇善里谷口乡,赠公所自营兆也。公遵遗命,既虞而后卒哭。是时郑经伪将刘国轩复寇海澄,围之。
夏五月,灭白头贼。国轩既围海澄,而泉州白头贼起。白头贼者,奸人蔡寅,假号残明以诡众,蓦入泉州西门,为郡兵所逐,遁去。于是群帅疑城西民通贼,将剿之。知晋江县事沈君朝聘,持不画押,议未定。适公至郡,急谒群帅,具言小民无辜,力赞沈君之议,乃止。未几,寅党益夥,逾二万人,再围安溪,势张甚。公将兴义旅,而苦无资以收众,乃具启丐粮于康亲王,王度附里数村,札公科取。是时,军需浩繁,官方立为大当之法,择富户轮日当直,无论费之繁省,差之多寡,一切取办于直日者之家,家立破罄。公计户均贼,免其轮直,每日户不过数铢,差平而贵省,数村尽赖之。用是赴募者,莫不欢忭效命,故能以农氓什佰之赢,于鸱张豕突之时,与县犄角,而人无懈贰。复牒示诸乡曰:“寅本永春卖浆家儿耳,吾已兴兵剿捕,诸乡慎毋以粮赍贼。若私自饷贼,是即贼也,便当移兵先剪,以为诸乡戒”。且分兵抄绝贼粮。别下牒招徕其党,有杀降者死无赦。牒出之翌日,贼弁林启即以七百人降。公量留数十人,余悉遣归农。自启降,贼党日相猜忌,散走强半,贼势顺衰。寅忿甚,悉众迫公,尚六七千人,至盘岭。公令叔弟心惟,率百人扼诸隘,贼不敢下。会夜雨大注,贼露宿经宵,火器温不堪用。及晨,浓雾迷漫,贼俯望公乡,丛树烟林,皆成兵象,遂遁去。公令心惟尾之,戒曰:“度距贼里许,即驻师,困兽犹斗,勿迫也。”贼日夜饥疲,不得休饱,甫七日尽溃。寅走归郑氏,以瘟死。逾月,国轩破海澄,遂还围泉州,困之。秋八月,导巡抚吴兴祚、宁海将军喇哈达之师,自山道并进,遂解泉州围,属县悉平。国轩围泉州,属?俱下,安溪令李钰弃城走公所,曰“民志皆溃,事无可为者。”公曰:“君今计欲何之?”钰曰:“钰老母在京师,思当直北一见老母,虽就死万无恨,唯公亦宜与钰偕遁也。”公曰:“吾老母兄弟尽在此乡,义不容以独去,挈抱扶携则踪迹易露,势必不达,吾与此乡俱碎,决矣。且君既自分一死,死法与死事孰荣,荣及老母,盍留此共事乎?”钰未应,既夜半,蹶然曰:“公儒苑清流,犹奋不顾死,钰去何为者?当从公效命耳!”公大喜,卒事平后,公代列其绩,晋知州。是时吴公师驻福州,喇公师驻漳州,贼断闽安、江东二桥,南北援绝。公密筹所以济大师者,于是白轩为走福州求援,别使僧人檀机乞师于漳,各侦绵谷中,樵苏细径,堕山支桥,以导之入。公忠节既著,故两道之师,虽盘出羊肠,而将卒咸无疑阻。公复分遣心惟及族弟赐卿,率乡旅导吴公于白鸽岭,兄莱庵、表弟吴概据,与战未能胜,驰如练总王丁班,以铳手夹击之,贼散走,岭道始通。八月戊子,吴公师出永春,先走泉州,以俊喇公。辛卯,喇公师出安溪,翌旦将行,公复为策曰:“贼久弊坚围,我师逾深山,入死地,贼将颇知兵,宜不敢交锋。公休士三日俊之,贼且遁。”国轩既见吴公垒,又闻喇公军且至,果以甲午退走厦门,于是城?以次悉复。亲王下谕曰:“八闽皆处危地,若非学士中流一砥,几于事不可问,即当录实以闻。”而喇公以情请曰:“某戴罪图功,今虽因公成事,然功微未足以自赎,公若义肯相脱者,尽以为某功,则某可以赎罪矣。”公曰:“凡所以得保乡族者,将军退贼之赐也。某何功之以有。”是役也,公功不备闻于朝。
先是闽乱之始,公晦迹自匿,贼谓懦书生不足虑。已破白头贼,威略闻于贼中,贼众惊詟。方泉州围之初合也,国轩深思于公,使其弟国昌贻书招公,公答之略曰:“诗不云乎:‘维桑与之至于此极也。倘将来悔祸,不佞尚能令贵君臣服其?得宾于王家,目下何必相迫乎?且吾所以军霸上者,备他盗耳。”国轩得书,与其党传诵叹服。及围益急,郡中官民悉无固志,旦暮且下。公已分道求援,大师至有日矣,欲闻诸郡,而围严不得达。乡有人董升、翁已者善水,乃纳书于筒,蜡糊其口投诸河,覆以浮苴,使二人者随筒东下,遇贼则自没于水,贼去则出,比至郡,潜行水底,遂冒贼围由水关入,郡人闻之,守遂固。
有李治者,少出戎间,知兵事,初识赠公,即能写诚相委托。嗣为泉州城守营千总属赖玉。玉之与公谋据泉漳也,治与其议。玉败乃依公。及公纠旅捕贼,肃伍籍,厉械器,甚得其力用,国轩闻之,乃遣一吴姓者公娅也,托为私行访公,挟书招治,治不为动。时国轩有黠弁某,号善斗,驻安溪,公使治诈为复书,故作畔援语,因吴姓以贻弁,吴姓献之国轩,国轩见即生疑,召弁摈之,由是贼党之驻安溪者,皆气夺。及大兵至,泉围解,左右襄毗,治与有芝焉。招抚纪朝佐等诸夥党。方国轩之披猖也,村谷年少,多有不得已鸠集伙党,与呼号为声应者,至是以形迹怀疑,蜂蚁屯聚,无所投命群帅见公威信大著,托以招抚。公乃牒示以坚明约束,又散遣乡旅邀制之。不数旬,朝佐等相率款服,村谷廓然胥靖焉。
公退然书生耳,而雅知兵事。自整旅以来,科律严肃,赏罚明信,有冒取民间一物者,死无赦。及喇公师出,公里所部多禁卒,凡刍秣之供,饔平之犒,公悉以平价均取,大师饱腾而民不知费,禁卒亦以公故,肃然就伍,三日中无敢窜入里闾者,驻师万计而民不知兵。至朝佐等降,乃散旅归农,涣然复故,而心无携怨。一切工作时重臣宿将,下及臧获、童孺,无不仰公风绩云。
冬十一月特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
镇东将军喇哈达疏言:“海贼断江东桥等处阻截援兵,泉州守制在籍翰林院侍读学士李光地,遣人至臣军中为大兵向导,由漳平县朝天岭小路入安溪县,李光地复遣人修通险道,接济军需,又躬迎大兵。文臣为国尽劳,请加议叙。”得旨:“李光地当闽地变乱之初,不肯从逆,具疏密陈机宜,殚竭忠贞。今又遣人迎接大兵,指引道路,平险隘,治浮桥,馈食物饷军,率民兵备办粮米,供给兵众口粮,矢志灭贼,实心为国,深为可嘉,着从优授为内阁学士。”
公自遭乱,栖止一楼,渔仲取赞皇筹远之义名曰筹楼。至在恤中,读礼之暇,间成制义若干首。及是,渔仲名为《筹楼草》而序之,略曰:“晋卿读礼楼上,日摊《三礼》而纪纲之。其初本无所筹,至会于不得不筹,但见坐起一楼,而蜡丸檄书,遍走于危栈曲径之间,卒如其所筹。当其时,有忧其筹之鲜济者,有诋其筹之自自焚者,有虑其身弱心瘁,必驯致于幽忧而伐性者,是外观其发纵,未审其静定也。事竣,果出其制义三十余,皆作于其筹之时。予谓费?,谢安,率于皇遽之日,表其从容之度。奕小道也,尚见精神焉,况于制义,所谓暇整非耶?”
清康熙十八年巳未(1679)年,公三十八岁。
春三月,以服未阕表辞,不许。公以衰服即戎,古有权制,若服中拜职,非礼所宜,具疏力辞,白轩代为?奏,上不许,仍命大学士召白轩至内阁,备问沿海情形,白轩因条奏机宜五事。
夏修宗谱,序之。略曰:“余家宗礼,有古之遗者四:执?者,或以宗,或以爵,或以年德,然祝嘏之辞,则宗子先焉,盖亦犹宗法之权了。有达者,则以其秩祭,无达者,则以祖田备士礼焉。盖亦犹世禄之变了。庙奉远祖,不附近亲,然有贵者、贤者,有勤劳于祖宗者,则亦亦食焉。盖亦犹宗有德者之道也。先是祭止于春秋,先君子考诸伊川家庙,以冬至祭初祖,元日祭先祖,法而修之,以合气始形始之义,盖亦犹古今祭礼之哀也。若谱之设,所以济宗之穷,吾家之谱,其善亦有三焉:本以宗法而联之,所以长长也。标其爵命而荣之,所以贵贵也。系之传记而彰之,所以贤遇也。夫是以入庙者,观谱者,识长长之义,则知所以尊祖焉;识贵贵之义,则知所以尊王焉;识贤贤之义,则知所以尊圣焉。夫能尊祖、尊王、尊圣,而其村不蕃,家不大者,未之前闻。”
是时公尚未有居室,僦住于孙氏堡中,因考伊川程子礼,谓人皆宜祭四亲,乃就堡中隙地架数楹,设四亲主祀之。后营居室,始移主于厅堂,旦暮必谒,朔望则参,岁修祀事,一如程子礼。逮后宦游,亦就官署高牌,列书四亲位,礼事如居家时。
清康熙十九年庚申(1680)年,公三十九岁。
春二月,服阕,奉母太夫人赴阙。
公将行时,适提督万公正色,规取厦门。厦门者,与同安隔海,相距仅数十里,台湾入寇必由之道也。郑氏再世据之,守以重兵,伺衅为患。万公将发,众皆虞其不利,公独以为必克,赞白轩从之以往。既捷,白轩以功加左都督,后授邵武副将,调安平副将,迁至湖广永州总兵官。
秋七月,至京,额外补内阁学士。入对,慰劳优渥,向用甚至。时学士员备,特命额外补职。
闰八月,进《易论》、《大司乐释义》及《读书笔录》等编。公之初归也,念将以养亲余暇,稽古求志,而存遭闽乱,始则以孑身致命,继乃以一旅成功。虽巢卵业岌之中,而意气安间,出饬戎备,入披卷轴。所著有《易论》等编,至是承问及之,遂缮写以进。盖公自蒙难正志,过荷国知。及入觐,仰见天子神武应期,典学思治,遂慨然将推所得,赞太平之基。故其序三编也,劝上常存未济之心,以修礼乐之事。至论学,则惓惓以殷高宗为说云。
清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年,公四十岁。
秋七月,荐内大臣伯施琅提督水师,专平海事。
时郑氏尚稽天讨,公念欲卒平之。公正月召大臣联柏梁体,公得句云:“仰观神策驱天狼”,意盖指此。至是公因召对,复言郑氏为寇三世,垂六十年,此天道数穷之秋也。而伪留守陈永华,颇得士民情,今死,腹心溃矣。若命良将,率闽兵讨之必克。上乃命大学士明公珠诹将材于公,时明公意有所属,公曰:“战,危事也,航海而灭剧贼,事尤非易,请熟念七日报上命。”既七日,公曰:“熟念无可者,必也其施琅乎!”明公以闻,施公遂蒙任用。
公又因间谓明公曰:“今四方精定,凋残未醒,幸公常悯念之。公贵富已极,复何所望,惟全晚节为完人,则千秋矣。窃见出入公门者,不相惜以名节,恐非爱公者也。”明公瞿然曰:“公言是也!”为绝私交者累月。
是岁著《尊朱要旨》。汤公斌,与公以学行相取,至契也。然汤公实宗余姚,公著是篇,质之汤公,深为吧嘉,不以异同为忤。公堂言前辈虎怀者,魏公象枢而外,必推汤公焉。
清康熙二十一年壬戍(1682)年,公四十一岁。
夏五月,疏乞送母还里,许之。
公备蒙恩知,向用甚笃,当轴及躁进者,渐生嫌忌,而公闭户介立,莫之知也。先是癸丑分考时,公偶于礼记房检得一卷,大加咨赏,力赞其同考呈荐之。主司定为第一。榜发,乃吴下朝公?也。故韩公于公有知已之契。及是,韩公亦为学士,与公联职。一夕同直政府,促坐庭中,乃具报以诸嫌忌者?相媒蘖状,而母太夫人,亦以不服水土思归,公于是具疏陈丐。上见疏,意不欲其去。有重公者,代为奏曰:“将母归里,固人子私情,然施琅出师在即,归参其画,亦大有裨于国事。”上乃喜,许之。当是时,八闽迭经兵革,官困于供亿,人凋于重敛,武夫悍卒,竞为陆梁,?罘之设,所在皆是。而沿海之民,又因通海之嫌,迫令迁入内陆流移满途,千里为墟。至?吏乡豪,争以相愿为鱼肉而躬刀俎之,丛弊猬生,百吧皆敝。公既归,值总督姚公启圣,虚心咨访于时所宜兴革者,朝闻名行。不数月,民困更苏。姚公又以台湾未靖,广设方略,招其党羽。投诚之人,赏?至渥。由是来者日众,贼势益衰,然坐是所费不资。故姚公身殁之后,所亏帑金,以百万计。值公还朝,为陈其劳贳,指述其耗费本末,荷上隆恩,概予放免焉。
清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年,公四十二岁。
秋八月,台湾平,集中有记施公逸事,其略曰:“余请急家居,邂逅公小店中,雨甚稍憩。余曰:‘公出师在此月,然众皆言南风不利,公必犯之,何也?’公曰:‘贾竖之言也。夫北风日夜猛,夜则更甚。自此至澎湖,舟戴星行,就能鱼贯相尾,幸而不散,然岛屿悉贼据,到彼未能一战夺之,舟无泊处,坐与行殊,风浪飘拍,军不能合也!将何以战?夏至前后二十余日,风微夜静,海水平如练,可以抛舟泊洋,聚而观衅,不过七日,举之必矣!用北风者,徒幸万一,南风则十全之算也。然节候月离旬日间,当有飓风,亦偶间岁不起,此则天意非人虑所及。又贼将刘者,为彼魁杰,设以他将守澎湖,虽败未服也,必用再战;如守澎者刘,或死或败,则势尽胆丧矣,台湾可不战而下。’余喜曰:‘寇平矣。’公笑曰:‘何相信也?’余曰:‘闻为将者,必识天时利害,地理向背,较将之智力,公兼之矣!能无平乎’?公以六月十四日舟发铜山,十六日至澎湖,二十二日克胜,果在七日中。战之日,东南角微云起,齐方调遣拒敌,望见喜甚。须臾,雷声殷殷动,刘推翻食案叹曰:‘天命也!’海行占风者,以云起为风兆,闻雷则散云。刘败后,乘小舟走至台湾,忧沮无复战意。率先纳土。悉如公料。”
初,施公之父兄若干皆死于郑氏,及是有说以报仇者。施公曰:“贼实海寇,而托号先代,今日戮之,彼将自谓能得死所,孰若累而献之,使乞生明廷,以扬不杀之武,以暴其累世包藏之心哉!”竟不戮郑氏一人。自是海患尽息。
是岁,仲子钟修卒。
清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年,公四十三岁。
定为小宗五祀祭礼,文载集中。是秋公梦高峰万仞,欲登之,回惶寻径,乃绕入山腹,盘而层上至腰,旁有小牖,赁望远见江左,口自哦曰:“览冀州兮无极,骋四海兮焉穷!”复念曰:“及半如此,若益上则今古尽在目矣。”既造其巅,见二人倒卧,长各十丈许,下望一切,怵然生悸,因循径下,则见散灰满道,心讶之若有应者曰“此所谓劫灰者也。”遂寤。《阆山赋》所述指此。
是岁《乐书》纂成。凡八篇,一曰:乐教。古者学校之中,四术造士,而乐为尤重,故虞之典乐,夏殷之乐正,周之大司乐,皆学职也,而以乐名,以此知乐所以教,非徒为祭享朝聘之用也。二曰:乐用。凡郊庙,朝会,燕飨,以及方田蜡祭,各有仪节。三曰:乐章。如燕射,歌《鹿鸣》、《四牡》、《皇华》,两君相见,歌《文王》、《大明》、《绵》之类。四曰:乐声。声有五,通曲而名之为调,逐字而奏之为声。五曰:乐律。详律管之分数。六曰:乐器。载金石丝竹之类之制度。七曰:乐舞,舞已失传,顺应潮流可考者,论而存之。八曰:乐理。统论同和之精者也。后乙酉,保定官署火,毁不传。
清康熙二十四年乙丑(1685)年,公四十四岁。
始辟榕村书屋。地在孙氏堡之东北,有榕数株,荫数十亩,故名,自为记。有曰:“二三亲串、知厚、相要角文基中,志在光时,职思用世,扶树缺微,嗣音风雅,使榕村之名及后,诸子之志也。”由是学者称榕村先生。公又买山一区,粗营精舍。中有石洞,名成云洞。是岁《礼学四际约言》成。公尝谓编礼者,当以孔子所分冠昏、丧祭、乡射、朝聘为目,而八者止归于四。盖有冠昏而夫妇别,有丧祭而父子亲,有乡射而长幼序,有朝聘而君臣严,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故曰四祭也。又采小学仪节于首,附王政大法于后。合为此书。后乙酉稿毁。
清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年,公四十五岁。
春,《礼记纂编》成,乙酉,稿並毁。
秋七月还朝。母太夫人以受国殊恩,义当陈力,述赠公本意,屡趣还朝,公乃行。入觐之日,上问《易》《范》理数甚悉。公因奏曰:“洛书具三才之象,神禹陈之,以见上天下地,人都其中,至人君首出庶物,尤为人中之主,必为天地立心,为万物立命,而后皇极永建于天下。”上深然之。于时台湾弃、守则议久未决,上以访公。公曰:“重洋之险,守则必设重戍,设重戍而因业其子孙,一旦濒海有警,隐然有夜郎自大之势。窃计台湾故红毛地,若乘国威遐播,丐其地与红毛,而令世守输贡,似尤永逸长安之道。”上念久之,慨然曰:“今日可守则守,若万世之后,我受命无疆惟休,何必逆为远虑乎?”乃定为戍卒更番之制。
九月改掌院学士兼礼部侍郎,教习庶吉士。公日就馆,与诸贤正襟讲贯,日昃忘疲。于时上眷遇愈隆,旦夕且大用,诸恶为异已者,日益忌之。充经筵讲官,日讲起居注。充方略馆副总裁。
清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年,公四十六岁。
春三月,疏乞终养,予假一年。陛辞,召对,荐德格勒、徐元梦、卫既齐、汤斌等。时母太夫人年益高,而城社争柄,羽党竞营有布政使某者,秽声彰著,而柄臣嘱公为之荐达,公执不可,大以为憾。公自度不见容,思归养以避之,遂具疏乞终养。疏入,圣意方渥,不许,仅予假一年,且悬党院缺,不他授,以速公还,公临行,讲所著《易学》二卷,《洪范说》一卷,《历理新书》一卷。荷恩召见,因论《易》学,公荐德公格勒,徐公梦龙。论实学,公荐卫公既齐,汤公斌。至李颙为余姚之学,李因笃为淹博之学。耿介之笃行,仇兆鳌之厉志,杨文言之历算,亦皆以其名闻。因奏曰:“秦汉以后,礼坏乐崩,六经虽经宋儒阐明,然永乐间所修大全,未免芜杂疏漏,宜大征天下知学之士,?罗群言,讨论编纂,以至礼乐制度,亦稽古论定,有典有则,贻厥子孙,诚千载一时也。”上然之,但曰:“士人纂书,多挟私聚讼,求其虚心公道,实为难耳。”俄出蓍策,命布一卦,得贲,六爻不动。上命论其卦意,公曰:“贲,文明之卦也,天下事无本不立,无文不行,故贲当得亨。然文貌盛,则实意微。若浮华相尚,不知返朴,将不胜其弊矣。昔孔子筮贲,愀然不乐,盖忧周末文胜,永终知敝耳!”上曰:“此即玉帛钟鼓之喻也。”是日也,以辰正入对,出时午中矣。
冬十月,疏请展限。先是,上见某书,指摈元代不得书法之公。一日从容讲宴,因问及之,有谬揣上指者,实未见其书,遽应之曰:“良善。”上嘿然。后顾问公,公曰:“臣少见之,皮记其大体,非是。”上悦。顷之,孟秋奏谳。上御门议其平反,虽柄臣不尽访而爰必以访公,于是前言书善者,大嫉之。比公改掌院。嫉者益急。因谬与公密,思得衅以中伤之,而公不虞其怀诈也。至予假之命下,引与论曰:“本冀终养,以遂乌私。不谓圣心垂眷至此。吾母老矣,而主恩益厚,进退之计,两情交胸,公将谓我何?”嫉者曰:“何泥也。既得假,则遄归,归而更以终养请,未为迟也。公若有后疏者,幸以相闻,当助为图之,以副孝思也。”公性易直,遽喜其诚然,小便宜以为德。五月至家,即用其言,具终养疏,又虑未必可用也,复具展限疏,而特使仲弟?庵?赴京师,以就决于嫉者。
十一月,?庵至京,未遑舍馆,即谒嫉者,备致公意,嫉者见则大喜,曰:“终养是也,吾当为商订数语而奏之。”因挽?庵止宿其家,且以甘言?之。?庵固辞,退遇密友陈方升,具告以嫉者相倾状,盖嫉者因前论某书事,已窥上微旨所在,及公离阙后,辄使其党?公曰:“所为频归者,以皋?自待,非其君不事,云省视者,托语耳”。以故上大不慊于公。?庵既知嫉者之有异遂夜缮展限疏,侵晨赴通政司投进,嫉者未之知也。日中适有会议事,嫉者扬言于廷曰:“李某果力丐终养矣!”通政司曰:“其疏展限,非终养也。”嫉者愕曰:“公于何见疏?”通政司曰:“适至司未久也!”嫉者不觉为之变色。
清康熙二十七年戊辰(1688)年,公四十七岁。
春二月,奔赴孝庄文皇后大恤。
公在籍,闻讣哭临,礼毕,即仑皇赴京,于道连得嫉者数札大抵皆劝公以徐来勿遽之意。及至福州,巡抚张公仲举者,旧泉州守,为刘国轩所围者也。转解后,深仰服于公,相见顷谓公曰:“有人倾公,公宜速行。”盖文皇后发引大礼,即近在春季,嫉者本计将使公会送后期,以成其谴,故既连札阻公,复驰书授意于巡抚,使缓其来,不意巡抚之露之也。然嫉者亦知公忠义性成,与国同戚,必不游其术中。且见天子明圣,上符日月,箕舌翕张,恐未足以倾公也。因柄臣有憾于公,复阴相结,诬陷德公格勒,以附致公罪。德公者,字子锷,满州人,公同榜进士,性刚毅,事母至孝。通籍时,年少佻达,于同榜无所不狎侮,同榜咸畏而下之,否则,畏而远之。公独晋接以礼,虽相犯,未尝一作色。德公怪之。公曰:“其失在君,吾何与焉?”德公大惭谢。公因劝之曰:“古人重改过,不改斯为过耳!”德公感其言,折节学问,气节大变。及公遭乱,遣仆上蜡丸疏,德公见仆嘉其义,为之下拜。公既还朝,德公与徐公元梦,日就公会讲,所得益充。逮公假归,以德公《易》学荐于上,德公遂以侍读学士召入侍,甚见褒重。未几,苦旱,上命筮之,得夬。德公占之曰:“卦象泽上于天有雨,但未下耳。”曰:“德如何而雨乃下?”曰:“夫夬得决,小人之卦也。去小人则雨矣。”曰:“谁为小人者?”曰:“一阴据五阳之上,以象论之,非卑位者也。上所尊宠委重者为谁?斯足以当之矣。”上嘿然。当是时,专窃依附之徒,竞为门户,德公既嫉之,有怀未吐,故因筮及之,语闻于外,遂共力挤摈,德公竟罢去。德公家本贫薄,奉母居固安。尝自策牛车,或徒步入都市,鬻物以供甘旨。嫉者闻之,私图结纳,乃具白镪千者三之,密使款门为太夫人寿。德公笑曰:“岂欲以余财污良家耶?”斥不受,嫉者大恨。嗣而德公以他事触上怒,召至,将杖之。德公跃起曰“臣厕迹士类,今日被罪,戮之可也。义不当行杖!”上愈怒,嫉者遂与柄臣同心下石,且披寻根茹,将构为大狱。于是有旨廷诘:“所与会讲者为谁?”德公不对,重夹迷去,少间复苏,廷臣曰:“何独受刑而为党者讳?”德公张目曰:“夹足殊不楚,徒令逾时睡熟耳。唯夹吾首,使脑浆迸裂,则轮服耳。”词闻,乃贷其死,使为媵臣于塞外。至岁丁亥,德公以役一还京师,公遇之寂历僧寺,道无恙外,即出书一箧,历有标识,盖其连年所疑处也。往复问辨,尺明其说,遂欢然辞去。公叹曰:“德公居塞外,进学不辍,所诣益深卓,患难契阔之余,曾无辛苦相劳、牢骚不平之音,其肝胆之铮铮,不独今人无是也。”至辛卯竟卒塞外。
三月至京。至京之翌日,即为发引之期,前数日,有旨在籍诸臣,会送不至者,礼臣疏纠以闻,盖为公也。公既会送礼毕,旨下廷诘来迟之故,公既知谗构所由,因挟道所得嫉者札以就质。嫉者闻之,遮道持公为乞怜状。公曰:“岂以前札故耶?今我不出札于廷。”犹持未肯释。公笑曰:“去休矣,我已许诺,无相卖也。”及质,直以道里程期对,卒不出札而嫉者亦惧诡情之露也,嘱承问之人,?过求来迟事,唯用德公故,严诘举主坐公罪,贬秩数等。于是天子曰:“台湾未平时,朝臣咸持鳞介衣裳之议,独李某断为必克,果竟克之,以靖我国家,兹非其功欤?”遂从宽货。先是同年某者,有才美,公深器之,及耿逆之难,其名迹难自白,耿逆平,公疏救之,得从末减。而某犹望公救已不力也。于是嫉者计公以孤忠结知,非污蔑之不足以得志。乃构某造谤百端,以毁公功。语闻禁中,故上独举台湾之绩,以塞群喙。是时非荷天子神明独照,则公祸且不测矣。
冬十月充武会试正考官,取韩皋等百人。
十一月,充武殿试读卷官。
清康熙二十八年己巳(1689)年,公四十八岁。
春正月,扈从南巡。公既蒙贷,嫉者益忌。先是有大臣某者,与公论《易》不合。及公丙寅还阙,有旨命就国史馆,熟论三日,同僚闻者多是公,大臣心益不平,由是成隙。久之,大臣以阁事获谴,家居数年。至是嫉者将起之以为助,阴瞩近臣高某相与口嘘手援之,上意稍回。适驾南巡,嫉者乃揣大臣迎见顷,上的欲问,及大臣所以答者,驿至以授大臣。于是大臣迎见,上果问“李某学问何若?”对曰:“毫无识知。”又问曰“高某何若?”若曰:“颇宏博,然好招事。”皆所揣拟也。高某乃所嘱与并力以起大臣者,即使大臣兼诋之,其击刺险贼如此。然高营窟布置,故不相下,应时知之,即入见。上曰:“李某学问何若?”对曰:“学者也!”上曰:“有言其毫无知识者。”对曰:“闽在天末,或颇荒陋,何至言者之甚也。”上曰:“有告朕以卿招事者。”对曰:“臣朝夕在直,何由敢尔?”高之扬公也,盖聊以自救,初非知公也。及回京,高某卒请曰:“前谕臣以言臣招事者,其人为谁?臣敢以请。”上曰:“卿欲知之耶?即卿所荐之大臣也。”对曰:“臣荐之,而彼乃诋臣,臣之招事与否,必蒙圣谅矣!”上笑而罢。
南巡既还,公卿争献赋颂,公不与众偕,逮承旨宣索,方具帙以进,上意不怿。未几,遂左迁。
夏五月改通政司通政使。
公??谗讥之中,骇机之发者相乘,乃筮之,得晋,心疑之,曰:“安所得锡马昼接事乎?”未几,召问乐律,数日之间,前后三觐。及冬,遂改司马。
冬十一月改兵部右侍郎。
部胥例以年杪试判示,中律者以杂职用。公典其事,考核必慎,不徇私干。干者曰:“此岂科场选士耶,何泥之甚?”公曰:“非也,既已糊名,而它方以得之,虽甚细故,其为暧昧欺人则一而已。”干者服其言,遂不敢请。
始见梅文鼎,闻历算之学。
文鼎字定九,宣城人,博涉群书,尤精历算,凡中西之学,无不淹贯。为人忠厚,彻于表里,口不言人过,与人交,和而不同。是时以访南怀仁入都。公往事叩所学,遂与订交,因得其所著《方程论》,为付刻闽中,板藏榕村精舍。公堂推顾氏音韵,梅氏历算,自汉以下专门未有也。
清康熙二十九年庚午(1690)年,公四十九岁。
察赈大同。道经蔚州,致奠于环极魏公之墓,感夙契也。
清康熙三十年辛未(1691)年,公五十岁。
春二月,充会试副考官。
公宽裕休容,独于科场请托之弊,义形于色,以为坏人品,伤风化,莫此为甚。采虚声与受贿嘱,厥罪维均。又以制义者,遵守传注,佐佑六经,使人穷经明理,极有补于世教。才气鹜驱,名为貌古,而实与经旨背驰,则掎摭粪壤,势必晦涩蒙昧,若晚明之为,心声如此,治忽何徵?故入闱与张公玉书、陈公廷敬、王公士祯,同心剔弊,极力还淳,取张瑗等百五十人。
夏五月,衔命视高家堰,遂至海口。高家堰者,明潘季驯所创开然减水坝也。长六十里,不加高筑,鲜有溃坏。至是总河高筑之,止留六闸,值水盛口缺,大为民害。公至,总河问曰:“旧不筑而害小,今筑之而害大,何也?”公曰:“固也。旧以六十里减水,水虽涨,其力散缓。今只留六闸,则迳专而力猛,故所直之方,人畜田庐,无不淹尽者,势则然也。”公又尝言:“河性湍悍,坝之则患塌,浚之则患淤,惟引而洩之于洼处,勿事防束,使四平皆容水之区,则虽或泛滥,势将随涨随溢,不至骤满横决,有一道崩冲之虞,而河害自减。所谓不与争地者是也。《禹贡》‘九泽既陂’,陂,乃堤也。唯止水可堤,河而堤之,是汩陈之故智矣。然三百年来,不得不讲治河之方者,徒以济运也。考漕运之法,本色之输耗,几位于折色,则其累在民;上运之日,文武接受,窦穴千孔,则其累在官。至旗丁之廪食,运员之禄糈,以及漕艘之大修小修,闸夫、牵夫之千里棋置,其累总中于国。综而计之,每运米一石,无虑需银八九两,更合之以治河之费,盖斤金不啻矣。若于畿甸之内,丽有泉源处所,与洼水之乡,厥壤涂泥者,仿古沟洫之制,采虞集之说,择干吏以兴稻田,既可少杀北河水患,又可上供玉粒,下给吏俸。至各旗甲米,则量岁高下,就近省采买杂粮以匀给之。如此,则东南漕额,渐次可省。每岁量漕,以牣天庾,自可改用小艇,直凌浅波,不必藉水于河,于是度河之势,引而洩之,一以损漕道岁挽之劳,一以免河防岁收之费,北收沟洫之大利,南减崩冲之甚灾,计莫便此者已。”
冬十月,充武会试,知贡举。
是月,季子钟佐卒。
清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年,公五十一岁。
夏,《初夏录》成。荐陆陇其。
公当是时,谗构方炽,而引拔人才,商略国是,未尝少有诡随。先是捐纳例行,尚立为保举之法,以防其弊。时因大同宣府运送草豆,又别开例,并保举亦听捐免。又有捐纳先用之例。适陆公以公荐入为御史,激吏道之不清也,抗疏请停二例;且请于捐纳人员,到任三年,未经督抚保举者,概令休致。公遇诸廷,知其意,逆谓之曰:“以为保举先用,不用捐纳者,理正而词顺。诸已到任,以三年不得保举,而辄夺其职,众将谓我何?上宁肯失信于天下乎?”陆公不听,疏遂上。上怒,所以呵责陆公者甚厉,同僚皆为公恐,且曰:“若责举主,必深自引罪,万无为陆公辨雪也。”有顷,旨下诘公,公乃自述所以驳陆公之说,因曰:“陆某不谙事理,臣故为上言之,若语持已清廉者,臣终不敢二言也。”语奏,上意平。及后捐纳复行,公独不画押,主议者怒曰:“向日事例,需价过昂,故急公者少,今稍贬,诚计之至便者,而公必立异,何也?”公曰:“夫名器者,国之宝也。公徒知价贬而售多,独不思售愈多,则名器之亵越愈甚乎?”主议者虽无以应,而竟不为止。
清康熙三十二癸酉(1693)年,公五十二岁。
春正月朔,始日辍一餐,以祈母寿。自戊辰趋阙,众喙交攻无宁晷,公虽孝思纯笃,而前谗已深,未敢卒遽陈情,以实谗言、指上意,而遗母忧。至是母太夫人年七十有九矣,望云之下,一则以惧,乃日辍一餐,以是年元日为始。
是秋,冢子钟伦,举福建乡贡。
冬十二月,以兵部右侍郎,提督顺天学政。
清康熙三十三年甲戍(1694)年,公五十三岁。
春三月,丁母太夫人忧,因请奔丧,不许,在京守制。
三月二十七日,讣至,即循例乞奔丧。上不听,有夺情之意,公再三固请,终不见许。于是杨、沈、彭三御史交章劾公不奔丧,而彭尤力。谗者曰:“彭,闽人也,彼以乡情受嘱,名虽弹劾,实以诡上,冀得放归耳。”上因切责彭,彭争思自白,遂捕捉风影,别疏极诋公,上滋不怿。公不得已自陈曰:“臣在乱时,臣母勖臣以忘家之义;臣得假家居,又趣臣以就列陈力,少效夙夜在公之职。今臣勉遵母志,不敢丐归,惟求解任。”乃命在京守制。
清康熙三十四年乙亥(1695)年,公五十四岁。
《朱子语类四纂》成。公编摩洛、闽之书,惟日不足,以《语类》门目繁多,辞旨冗复,乃撮其精要,凡四厘定,及是书成。至《朱子文集》,循环点勘,丹黄陆离,亦摘选其尤粹者,频年抽易,未及定本,逮乙酉毁于火,以故失传。
清康熙三十五年丙子(1696)年,公五十五岁。
《程子遗书》纂成,是编手所纂录,较《语类》尤加劬,是时诸构公者,咸以事败,或死或黜,公心迹稍白矣。
夏六月,服阙。
冬十一月,复以兵部侍郎衔提督顺天学政,十二月,葬妣太夫人吴氏,墓在感化里之南清乡。公既未得丐归营葬,旷岁怦怦,至是不得已,命?庵、心惟及季弟皋轩,偕冢子钟伦襄事焉。
清康熙三十六年丁酉(1697)年,公五十六岁。
北方侵寻学废,公教以则古通经有能诵二三经,若小学及古文辞多者,稍在文,辄录以示劝,为之背诵,至漏下二三鼓不倦。试日发题,先为解剖经旨,而后答义,极力起衰,所录文悉返之大雅。校刻《朱子语类四纂》,以贻学者,立其根柢。畿辅势要鳞集,宿学遏抑,公一切谢绝,士气顿伸。当发案顷,一生入谒,审谛之,则前甫佣于公者也,诘之,则曰:“少尝就学,屡试辄黜,家苦贫,舍业就佣,佣于公,窃见公之校士以公也,复舍佣就试,就试而见录于公焉。”诸生丐休有成例,自积弊相仍,有贿者例莫能格,贫者即及例,恒不一得。比公视学,龙钟就试者相踵,公乃一破成例,惟察其年力老壮,不拘以岁月久近,由是穷老之士,皆得所息。尤留心贤哲之裔,于河间则拔端木氏、刘氏,保定则拔杨氏,使学者溯渊源,慕忠节,慨然发其志士仁人之思。渊哉深乎!作人之微意也!
冬,就补工部右侍郎。
清康熙三十七年戊寅(1698)年,公五十七岁。
选《古文精藻》,《榕村讲授》成,因并刻之以惠士子。
冬,就转工部左侍郎。
十二月以后部左侍郎,右副都御史,巡抚直隶。公考校旗籍,清严如一。有以贰室之令至者,公因谢曰:“黉序之名额,学臣所司,非学臣所有也。视所司若所有,而辄徇情以邀私有者,负职之极也。吾之此来,简书是畏,倘诏者而外,皆不能以承命。”语报而罢。于是声实翕然,内外益相信谅,干请之徒,不遏自绝。上深为嘉奖。公愈励精,虽过劳,被病呻吟,不废披阅。方期破俗还淳,以端士趋,兴雅化,而巡抚之命遽下,不及究其绩效,公尝以自歉焉。
清康熙三十八年乙卯(1699)年,公五十八岁。
春正月,设义学。
前后延孙?、徐用锡等为之师,立为规条,务使整衣冠,谨颦笑,一正俗学之陋。有间,则身临课之,诸生兼通五经者以十数,独张南龄能诵十三经,中乙酉顺天乡试第一。嗣后推行所属,凡通都大邑,皆以次修举焉。
二月,南巡迎驾,赐内府耕织图。
公每有行,仆从不过五六人,簿吏标骑合不过十许人。车马省约,禁诫严明,所经由敢有需求骚扰者,死无赦。有阴为趋奉供亿者,罚无赦。终巡抚任,率以为常。
三月,偕王新命会勘漳河。
畿甸运道之北,有桑乾诸水,是为永定河。运道之南,有漳、滏、滹沱诸水,是为子牙河,是时漳数为患,特命公会新命往勘之。
夏四月,安辑纸糊套。
纸糊套属赞皇县,与河南比境,凭依溪谷,游惰丛奸,且为变。公侦知,遽遣参将胡琨以百人驰往镇慑之,琨以众少辞。公曰:“奸民喁鳙莫能相长,及其计未定,争往,且无事,多挟人骑,反激奸心。”琨至,果尽戢。嗣复遣知县成永健入捕其首恶数人,余置不治,更拯贷以牛种,使自业比平民。
请红剥船田亩,遇灾一体邀蠲。
红剥船者,徭户也。其田亩向例以事异民业,虽遇灾,未尝予蠲,积困已久,至是始苏。
请平?霸州、文安、大城、固安等州县存剩漕米,以被水故。
五月回銮迎驾。
始出时,供亿从简,比回銮又然,扈从者嚣沸,公不顾,因间奏曰:“畿甸翠华时幸,一切供亿,臣皆过从减损,以纾民力。”上是之,且命随从有敢罔法扰民者,先按治后以闻。由是皆息望于公,至僚吏亦藉公之重,得免苛求,即有求者,则谢曰:“非不欲相奉,巡抚实不许我也!”
六月督捕蝗蝻。
畿内洼下州县,每岁蝻发,是年尤盛。公既督官更昼夜捕扑,又募民有捕至一石者,予资若干。即除灾之中,而寓振穷之惠。顷之,复以捕扑未尽,自请镌级及协捕各官级以督其效。未几,捕扑尽灭,岁以有秋。凡官僚所镌级,概蒙开复。
公督捕时,亲历部檐,博访蝻发情状。盖因夏秋水泛,坡坨弥漫,鱼产子浅坡,一及水落,于渍泥中,经冬无大雪,值春回,即潜孳育,其地面辄有微窍可辨也。春既阑,子乃出土变为蝻。公已审其情状,遂于冬月预饬洼下令长,造为直锐铁锥,长尺许,凡数百枚。于腊底春初,乘印封务间,量募庄农,以锥?置竿末,分走坡坨处,比栉巡视,过窍凿之,蝻患顿减。后人循用是法,至于今为民利。
秋七月,赴固安听质,因劾永定河分司吴禄礼。
禄礼筑堤,旷年不报奏销,公节其请给,禄礼遂劾公贻误工程。上命待郎罗察赴固安审质,公既就质,因阅堤工,尽得禄礼糜冒苟简诸弊,抗疏论之。
闰七月再赴固安听质。
罗察之出,心怀觊望,而公不之应,故奏复时袒禄礼以非排公。然上既见公疏,心知禄礼负职,命尚书萨穆哈复出覆审,果尽得其情弊,禄礼由是褫革,沿河之民快焉。
八月,请以马见伯为中军游击。见伯者,宁夏人,马似龙裔孙也。以武进士授正定守备,为人整敏,气候分明。公督学时,过正定,与语器之,至是拔以自助。公尝阅河出,夜宿舟次,更既阑,披衣启舱,见一人左?弓矢,右挎刀,半息坐舱门外,呵之,则见伯也。诘其故,则谨对曰:“公野泊于外,警守不可懈,防遏意表,中军分也!”公笑曰:“际时清平,复何所怵?而君达晓凝坐,无乃惫乎?”见伯曰:“凡为将者,日夕警惕,倘床簟偷安,习久益惯,何以备疆场驱策乎?”公深为嘉叹。后累荐之,历山西、天津总兵官,擢固原提出来督,率师克复西藏,凯还,道触瘴卒。见伯所至,整饬军容,惠抚士卒,不愧其家世。公尝言曰:“昔管子称小白惕而有大虑,凡龙之蛰,闻雷则惕,惕而升腾,则云雨作焉。故夫惕者,立事之基也。余始知见伯时,披腹陈义,见伯无不惕然易容者,以此知为大器也。”
公天怀乐岂,制行洁清,属吏承风,多知以饬躬恤民为事者。是冬,上校猎塞外,道出宣化府,见野有盖藏,民间儿女班烂灿新,顾谓环卫曰:“朕用一清正抚臣,便岁丰人乐,可知得贤之易效也。”
冬十月,校刻梅文鼎所著《历学疑问》。
清康熙三十九年庚辰(1700)年,公五十九岁。
春正月,请定常平仓咨部辄发之例。
公以青黄之交,贫民待哺,每岁表请平粜,例下部议,动愆数旬,遂使良法美意,不得及时以济农?之急,请咨部辄发,自今年始著为令。
二月,子牙河工竣,扈从阅视,赐制子牙河诗字。[御制《巡子牙河建坝诗》现存贤良祠内,诗曰:“暂别宫槐幸子牙,近村处处少人家。清和微暑浮畦麦,绿树初阴接岸沙。堤外草荒艰籽粒,淀中水浅捕鱼虾。黄童白叟望霖雨,霖雨先施苦自赊”。]
公查勘漳流,了其原委,乃建议堵广福楼决口,浚阎、留二庄河道,以分水入淀。筑完固口,以分水入卫。上报可,因以委公。公乘春作未兴,遂竣斯役。滨河民居且千家,公别相基兆,官为营室以易之。民去水患,得宁宇,欢声沸然。
三月行取李发甲、屠沂等四人。后发甲、沂,历官皆有声绩,累擢至巡抚。
秋七月,请以许天馥知河间府经理水田事。河间常苦水患,公始劝开稻田以杀其潦,用天馥司其事,凡滨水州县,可导以稻田之利者,皆以次经理,岁有成效。
八月条奏科场学校事例。
时湖广总督郭公琇,因劾学道并陈场弊,上遣中书舍人?谕询公,公条陈详密,概蒙施行。具载文集。
冬十月,扈从阅永定河,请撤回王新命,身任河防责成。
新命专督河防,累岁糜金钱巨万,绩用弗成,公请身任其役,上许之。公念北方三冬土凝,既难疏筑,夏秋大雨时行,河澌方泛,而农务正殷,尤非劳民之候。计唯春回解冻,兴役为宜。乃先期饬材以需,乘时治事。
十二月,勘东翼马厂,请以余地听民垦种。
厂地旗民纷争,已阅数年,公乃确查旧案,履亩勘实为奏,略曰:“马厂余地,有水占不可垦者,有愚民偷垦因歉旋抛者,有犁掘蝻种虽似开垦而无人承者,其经垦余地,实三万二百一十六晌。盖愚民因已田碱薄,故舍而垦余地,原未多占漏粮,故当宽其偷垦之罪,使各安耕种,照则输粮,至旋抛及掘蝻等地,容臣檄行州县,陆续劝垦,照垦荒之例升科。”上可之。是役也,八旗都统,俱衔命会勘,既退还所攘民业,而公供馈有节,又不满其求,各怀愤悒,独白公某叹曰:“有官公正如此,挠之可乎?”严束所部,?敢睢盱入城市者。及事定,旗人犹嚣沸。上命内大臣会公确议,内大臣声色俱愤,公据事论理,词气冲和,内大臣为之愧屈。
是年《洪范初稿》、《孝经注》、《正蒙注》、《握奇经注》成。
是年四境丰熟,异颖挺生。或劝公献之,公不听。适署中粗构小斋,因名曰:“嘉谷轩。”工甫落,于梁间产芝一枚,深纹浅茸,紫色金检,大学士桐城张公英自都下闻之,驰赠一额曰:“芝馆”。
清康熙四十年辛巳(1701)年,公六十岁。
春二月,扈从阅永定河。
永定河自芦沟迤东两岸,多沙土,岁有冲决。上亲临相度,命自三圣庵经老君堂折而南出柳坌口,各为筑堤开河,引水入淀。公钦承指受,于回跸后,即乘时兴工,所集民夫十万余人。每十夫给一铺为栖止,夹岸以席为之。每铺九夫供役,一夫供饭,择佐杂有才干者,画界责成,每员辖三十铺。又择二大员,分南北两岸兼辖之,而特荐黄性震总理其事,每日兴饭赴工,皆以鸣锣为之节,程有常规,役无偷惰。公又自驾小舟,驻柳坌口,日肩舆往来,劳来程督之。于时东作将兴,役夫中或生怨言,公召父老谕之曰:“南河之役,藉以济运,犹为有利于国。至若此役,上烦圣虑,下勤百官,无非为父老田庐之计。北方三冬土凝,夏秋水发,计一年中可兴工者,唯方春两月耳!父老宜仰体当宁之忧勤,知为万民身家之切务,勉率子弟,官民一心,及时赴事以图永安,不当视为公家力役之比,妄生怨言也!”语未及既,父老皆应曰:“诺!”欢呼赴事,凡四十日而工竣。附近居民亦代为度宅如子牙时。
夏四月永定河工竣,扈从阅视,赐御制永定河诗字,御书“夙志澄清”匾额[现尚有残碑存贤良祠]及御服衣冠。既竣役,为奏,略曰:“上念淀居之民,屡被淹涝,特命开河筑堤,自郭家务至柳坌口,钉桩下扫七十余里,大城县西堤,桩扫工七十余里。又子牙广福楼新河,接修至贾家口等处,堤工五十余里,並雄县民堤二十余里,凡土桩工二百余里。工程並举,不日告竣。沿河田畴涸出,二麦丰收,士民讴歌圣泽,直同覆载。”
上见疏,因躬出阅视,喜劳优渥,亲解御服衣冠以赐,方役之兴也。东作将届,既虞苦雨以妨河工,又虑恒阳以愆岁事。而四旬之间,昼则云阴澄霁,夜则微雨疏零,十万之众罔有疹疾,功以时成,岁亦大稔。论者以为上下协和之应云。
请放免永定河效力人员。时用部议,召家居督抚以下、道员以上三十余人,至工所,出资为助,公以经费已足,不必责资于下。且诸臣中,多有守职清素者,请一切罢遣。于是高日?、汪薇等,皆得免,归。
请免开永定河工捐纳事例。先时王新命,曾开北河捐例。至是,诸营进者复谋开之。重贿布托,计在必行。然条请甫上,而工已报竣,于是下公议之。始则部僚输情;不可,则邸第讽指;又不可,则佐吏交迭更请,且曰:“上意已肯,公慎?违,”公不应。密奏已之。时直隶与山西毗连,丛山中绵亘百里,大木数万章,价浮巨万,奸商或借邸第色目,横罔其利,官皆缩手,民尽吞冤。公闻之,飞檄严捕,奸夥悉奔散。
冬十月,请免筑广平县堤工。
时有请筑广平堤工者,公奉命察勘为奏,略曰:“广平一带,土松沙深,而漳性迁徙无定,开河则旋淤,筑堤则旋塌,询之士民,咸称不可筑堤。且历考漳河经由之处,其后涸出俱成活壤,不过目前被水,耕种维艰,唯有希恩于被水之岁,免其田粮,既涸则劝垦起科,若明年水势未消,则再免一年。要以荒田垦种之年为起科之限,则一邑稍苏矣!”由是广平频岁邀蠲,民未大病。顷之,又有议开畿南河道,并数流为一者,公以为费不可计,坏邑庐宅兆尤众,且流合奔猛,害将莫大,密奏止之,所全尤多。
十二月勘西翼马厂,请斥余地予民。
公以勘地,必需农隙,故东西二翼,分年勘之。既竣为奏,略曰:“西翼余地,乃先岁用以准抵城西所圉民地者,不宜圈给旗人。即旗人旧的侵圈,亦宜斥以予民。从之。”
列举杨名时、赵申乔、刘琰、文志鲸等十有五人。
赵公,江南武进人,公同榜进士,始仕秋曹,引绳争事,多所全活,以忤上官自罢去。公与赵未及相见,有述其事笑于公傍者曰:“世有痴如赵某者乎?”以故公知之。杨公,江南江阴人,与文、刘皆公辛未所拔士。杨公笃学力行,立志不欺,貌朴而气方,言讷而神完,闻人有善,不啻已出,古之糙糙君子也。时特遣中书舍人,询访人才,公列杨与赵、刘为特等,自文以下十二人为一等。密奏以闻。于是以杨督顺天学政,赵为浙江布政使,文督浙江学政,刘督江西学政,皆廉隅清慎,能于其职。
清康熙四十年一壬午(1702)年,公六十一岁。
春二月,扈从省耕扈畿南,赐御书劝农沼一轴。
“跸经博野,因念稼穑艰难,躬秉犁器,即功竞亩”。公为文勒石以纪其盛。
荐徐元梦。徐公字善长,一字蝶园,满州人,癸丑进士,选庶吉士,与德公格勒,从公讲论,嗜学无厌。后坐德公事褫革,妻女俱入辛者库。徐公父母皆在堂,公恐有差使致动父母心,乃居父母旧处,而自寻屋别居,率其夫人及一女,供役不稍懈。父母见公身虽被累,读书不辍,意颇欢。俄命授书诸邸,公每退直趋寝,色养备至,若婴赤之未离怀,闻者以为美谈。时公因召见,蒙问满州人才。公曰:“无有过徐元梦者”。比跸还,遂命补授包衣员外郎,是秋差弃顺天乡试副考官。
夏四月,荐何焯。因便见,蒙诹逸民,公以焯对。焯博学强记,书法冠一时,性峻洁,持议论不为诡随,以此为流谷所嫉。未几,如焯入京,明年会试后,恩授庶吉士。公予书曰:“某平生多受友朋之累,然每讽《蒹葭》、《场苗》之诗,念所谓举逸民天下归心者,慨然永叹,以为此太平之基,太上盛德也。辄复自罄不顾其后”。居数年,焯果以圭?为人所诬构,然磊落无他,卒见剖白,改编修,卒赠侍读学士。
秋八月请兴水利公以北方土性,苦旱为多,畿内泉源甚众,随处可以通沟灌田;近河各地,又可筑坝逼水,引渠广溉;而无泉无河之处,劝令凿井,亦可济水利之穷;至洼下十数州县,又苦水多,各有应修应浚大小河道,必并去水之害,然后可以兴水之利,具疏入请。上虑兴役致扰,密敕姑以官檄行之,需事有绪再奏。公乃檄下所属令各条水利便宜,而清苑令浚井三千口,特最其绩以示劝。然以明旨未颁,各属观望,鲜有成效云。
冬十月,南巡迎驾,恭进《历学疑问》,赐御诗及御书联句。《疑问》者,梅子文鼎所著也。有旨索公所刻书籍,因用奏进。是役也,上行至德州,闻太后违和,即时返棹,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过天津得宁复之奏,上方稍憩,喜慰之诚溢于翰藻,辄成律句,亲挥一轴赐公,又赐“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柱句。凡与扈从者,无不恭颂圣孝云。
十一月,调考三镇军政。三镇军政例由镇臣考校,至是上以其军容远不逮抚标,特命公召阅。公为简精良、核名实,其以卓异荐及附荐者凡数十人,弓马有不必称而才武偏长者,如黄金以谙习水务举,郭镇邦以操守举,若此比者又数十人,上并优予卓异。其后就中登坛有声者相望,众益服公为知人。
是岁《春秋稿》成。逮乙酉毁于火,其未烬者,不能及半也。公又有手批《春秋大全》一部。公身后,清植谨掇拾毁余稿之犹可读者,而以大全批语附之,刻入《语录、春秋》目中。
清康熙四十二年癸未(1703)年,公六十二岁。
春二月,南巡迎驾,赐御书《太极图说》、《西铭》及《几何原本》、《算法原本》二书。频日召对,因指授历算之要。时方命西人自京师至德州水地平以准天度,计二百里而差一度,上以语公,公曰:“里差之算,古云二百五十里,今二百里,正以古尺当今尺八寸故耳。”上大然之。
延梅文鼎至署校刻历算书七种。公蒙赐《几何原本》、《算法原本》二书,虽经指授大意,未能尽通,乃延梅子至置,于公暇讨论其说,因发其所著,为付梨枣。曰:“《三角法举要》、《弧三角举要》,《笔算堑堵测量》,《环中黍尺》、《交食蒙求》、《历学骈枝》。又使诸生从而受学,于是陈万策、魏廷珍、王兰生及冢子钟伦,皆通历算之学。公有诗云:“年运递奔驰,六艺缺复久。诸子兴未衰,斯文卒已厚。”盖深喜之也。
夏四月迁吏部尚书管理直隶巡抚事,疏辞不许。是时太宰需人,上问侍臣曰:“铨衡与畿封孰重?”或曰:“铨衡重”或曰:“畿封重。”上曰:“然则两兼其职可也。”遂以六官之长,保厘三辅。五月回銮迎驾,因赴阙谢恩,追赐御书“在原至谊”额字。
因召对,奏幼时陷贼,仲父日燝平贼拔归事,上深嘉其义,亲挥额字以赐。
冬十月请汰河工冗员。河岁有十二汛,而桃汛、麦汛、秋汛为害最剧。公于永定、子牙二河、积料于堤,必备心良,先事预防,极为周致,鼠穿蚁穴,察视其详,暴雨霪霖,飞檄驿至,以故数年中,河防鲜有溃坏。至是以事省员冗为奏,略曰:“员冗则难核其贤否,责专则易课其功过。请将正副笔帖式,量行裁缺,即两岸分司,亦可裁去一员,以免彼此隔膜之异。”从之。
西巡迎驾。属吏有才而险狡者,规代公位,阴结禁密,散为流言,指摘公所荐杨名时、文志鲸等以撼公。以故公于是役,礼遇顿减于旧。或劝公奏黜其人,公不肯,曰:“唯其才也。”逮后其人别迁,以事败,归而谒公,公与修故旧之雅,艰苦平昔,无几微异。太抵公平生于相犯相轧者,率能以大度容之,以垣怀化之。当为督滴水穿石时,有县令以求请不遂,无礼于公,居有间,而公改巡抚,令惶恐请罪,公谓曰:“若能改行,自力于善者,?以前过为介介。”令感悦,深加检饬,卒为循职吏。古北口总兵官马进良者,持官正,驭众严,独性喜上人,不自抑。怪公调考其军政,伺公马行堤上,故纵连骑,突而骇之。公不与较,俄以扈从连?行营中,公辄先往过之,促膝写诚,深奖其所长,进良亦折服加励,官声益著云。
十一月请平粜被灾州县仓粮。时有数州县被水,特请先期平粜为奏,略曰:“发仓以济贫民之食,其施有限;平粜以出富民之粟,为惠无穷,若确访时值,量减平粜,至时值稍平,即复量减,务令富家不得擅囷仓之利,庶小民不致有升斗之艰矣!”
十二月回銮迎驾山西总兵王应统者,戊辰武殿度第一人,公所拔士也。跸过山西,应统扈从,不能满左右之求。一夕,上召应统射,甚见褒许,因召阅其兵弁。凡扈从八旗兵在豹?后,所在兵在八旗后,于是应统兵弁,闻召欲前,左右故令旗兵遮道,勿使得前。上屡趣,而应统兵弁卒无至者。应统侍上前,莫知所由,神色骇愕。上震怒,遂以应统下诏狱。毁公者因复指为公过。既还京,遂解杨名时督学任,降文志鲸为知州。
清康熙四十三年甲申(1704)年,公六十三岁。
春三月请立社仓。公劝募吏民随力出粟,得数万石,分贮所在,乃修社仓之法为奏,略曰:“立法之始,应有成规,可否分上中下岁?上岁加谨收贮,中岁粜旧贷新,下岁量口发赈,并令官吏,勿预其出入之政,但使主其事者,秋后具以检放之数报官,俾有钩考,庶可贻永利而不至滋群弊病。”从之。行甫岁余,而公被召入阁,未竟厥绪。重建董子祠于景州。
明年春,驾过景州,因赐额曰:“阐道醇儒。”
夏四月以河间府灾民流移,自劾请削吏部尚书职,不许。河间以水故不熟,公自以职任保厘,而召灾异,无以自逭,既多方救赈,仍具疏自劾。蒙恩慰留焉。先是直隶旧例有外结事件,坐罚赎者,其资名无碍银,悉归巡抚。公于递年罚资,俱令贮库备用,至是数已八万余两,又借帑数万两,都为粜本。遴官四出,设法籴运,煮赈散给,各有方略,通商劝分,成策备举,贫民赖以存济。故岁虽荒,而途无殍者。赴宁津县,查察仓库。山东自去夏苦潦,民流入京,言者以闻。上加恩令资送归籍。就中有不归者,多托言宁津籍,以免官吏驱遣。宁津壤接山东,口音不可辨故也。至是跸过密云,见流民数百,问之,皆曰:“宁津人。”而宁津令陈大经者去冬业己老疾丐休。公已疏报,下部议,而部复不以时,及是始奏。上见,以为近日事,怒曰:“宁津民仳离至此,县令乃临事规避,罪可逭耶?”命巡抚察其粮仓,有亏负,即先斩首后以闻。公承命往察,无铢两亏负为奏,原之。僚吏皆以触怒为公恐,交迭阻公。公曰:“吾为巡抚,民乃仳离,此罪不在大经,岂可使升平在运,有杀一不辜之事哉:“奏遂上,后因便面陈陈大经丐休年月,实无规避情事,上意渐释。越年,遂蒙赦宥。公之赴宁津也,宁津方苦旱,公以卓午祷于关侯之祠。入夜即大雨,四野沾足。公为门符云:“我来求麦秋,泽随地徧;公灵震华夏,日在天中。”
冬十一月,扈从阅永定河,是秋大熟,上甚悦。频仍召对,公因请宥王应统罪,放还家。
清康熙四十四年乙酉(1705)年,公六十四岁。
春二月南巡迎驾,官署火。公扈从于外,家人妇不戒于火,凡公平生编著盈累箱箧,至是悉毁。今存者,多晚年作。
夏四月,回銮迎驾,推恩,追赐御书“女宗挺节”及“教忠”额字。公因间以高祖母林氏义烈事及赠公兆庆忠孝大节奏闻,概蒙额赐。
闰四月,荐梅文鼎,召见舟次。文鼎所著《疑问》一书,既蒙御览,深加奖许。及是,召见舟次者三,皆赐坐移时,垂问道数精微甚悉。文鼎出,上谓公曰:“此学今鲜知者,当世一人也。惜乎老矣!”连日赐扇幅珍馔,又赐额字曰“赜学参微。”时上舟行,连日召公侍讲论,御舟迅,公舟不相及,乃命系舟于御舟之后,衔尾而进。公因间请曰:“府兵制坏,兵之耗费,且千年矣!夫一夫不耕,或受之饥,况以数十百万之众,坐而食之乎?古制既难卒复,臣愚以为边海经制之兵,固不可撤。至腹内州县,为宜参用民兵,给以半费,民兵既有田园庐落,又谙熟其俗情形势,有事鼓而用之,易效臂指,事己,散而归休,足以力农,如此,费之省者以百万计矣。边海经制之兵,亦宜效古屯田之意,择在所余地,官予耕种。数熟之后,量减其资粮。唯无地者,乃予全给。如此,费之省者又百万计矣!夫兵贵精不贵多,今之兵,安然坐食,与游惰无异,一旦有事,驱使荷戈,作止疲羸,奔走不任,数虽多何益?若群之陇亩,以时菟狩,终岁劝动,必加矫强便捷也。臣窃谓此可为复古之渐。“又奏曰:”官俸累杀,百僚几无以自给,遭上宽仁,悯其禄薄,容隐其需求细过。然臣心窃有未允者,俸以养廉,防官邪也。今乃仰恃宽仁之恩,借口禄薄之故,竞为需求,以陷于邪,其不至卖法黩货者,即搞颜扬声,以廉自负,此于澄叙官方之道,似有未尽。臣愚以为兵费既省,则经费益充,因而量加百官之俸,使足自给,一绝其需求之门,以枉其乱法干纪之路,则庶绩咸熙矣!”又奏曰:“礼乐不兴,千载梦梦,然今乐犹古乐也。臣少时见优剧有为贞臣,孝子、义夫、顺妇、信友、悌弟之行者,当其慷慨凄激,悍卒童孺,莫不沾襟焉。然则即今优剧,文以贞孝义顺信悌之迹,亦足以感风俗而成治道。独其鄙俚不经,于古无事实者,为当立以厉禁耳。方今承平日久,礼乐可兴,钟黍律吕,难以遽议,若因民间之乐,顺而导之,此亦用力少而成功大者也。”上皆然之,而重慎改作,未及施行。又奏曰:“上视民如伤,屡赐蠲免之岁,旧逋未与停止,故宫吏追呼不辍。不肖者,或缘旧逋以罔新额。若遇蠲免之岁,概停旧逋之征,则民终岁休息,实沾鸿仁矣!”上立予施行,著为令。
五月劾治张霖。霖以原布政使废居家,积资巨万,恃财为奸,交通东禁,公久闻其恶,但以情迹秘诡,机状深密,未能得其领要,以故未具弹章。至是上知其挥霍盘结稔恶不悛,念非刚正大臣,不足明研其罪,乃命公劾治之。
请以李发甲为天津道副使。天津水陆交凑,商民杂处,号称难治。发甲至,其年政声翕然。
冬十一月,召拜文渊阁大学士,疏辞不许。公之抚畿辅也,于僚吏,延接以礼,咨访以诚,虽令宰末员,进见时亦与坐,从容各命罄所愿陈。逮乎课绩,则扬清黜墨,奖长宥箐,由是百邑竞奋。其厉将卒,自营伍而充标骑,自标骑而拔千把,皆先择其材技优者,或五六人,或四三人,令之校射,以中多者为右选,程材而用,无所容其假借。至营备以上,则又廉其事实,以定官评,荐劾必允,公道大著。为治崇实惠,持大体,幕中不延主文之客,唯三数儒者,相与讲求利民之政,日见施行,而章牍簿书,按时驳发,必慎必详,?寝?漏。有微弁以事为帅所辱,辄阴持其帅短长,阍吁以快私忿者,事下公所罪其弁而原其帅。正定属邑,有豪民与庸令相抵,几致民变。公闻即捕按其豪,逾月始以它事斥令。识者以是知公之为不吐不茹也。尝诫主吏,时时清厘册籍,为解官计。或请其故,曰:“要当使朝解官而夕可就道,方为不旷厥职耳。”遇笞杖细案一以速结为主。尝言“命盗重情,反复以致精审宜也。自余琐细,亦岁月尘搁,则佐证牵连,羁候失业,且使隶役得磨舐穿穴,以长其奸,大非便民之道。”故线见牧令,谆谆教饬,必以是为深戒。又寓严明于慈各之中,奸桀旗民有以身?网者,虽依托深邃,公饬、檄交上,申之以章奏,或至十余上,不得其奸不止。既得则推情准理,必蔽其辜。所定爰,往往附为令甲。容有挥霍大豪,倾资源共享干请,至使王公意动,专员谕指者,公概令暂止外署,使告之曰:“若所从来,真伪总不可知,就令来自邸第,然法者,朝廷之公,凡属子臣,所当同心宝惜,岂宜以一二私人挠之!”来者咸嗟服而去。数年之间,吏洁民和,稂薅苗秀,风不滞行,事咸就理。不为赫赫之声,而有蒸蒸之效。遭上神圣,方以久道?天下福,遂召公入辅。选刻《名文前选》、《程墨前选》、《易义前选》成。公尝谓制义所以诠经,盖笺疏之流,实通经穷理之梯迳,旧有选本,至是鞅掌之暇,更广为搜集,刊校成帙,以为文的。所自著曰:《榕村藏稿》,凡数百篇,皆发明经旨。知文之士,争相传诵。
十二月请豁琉璃、亮瓦二厂间架之税,即拜命,道途入觐,道得旨,使卒谳张霖之狱,暂回本任。公久知二厂税重民困,然籍隶京师,部僚所指为赢利,知言必无当,以故稽时,至是乃卒陈之。虽终格于部议,因公辅政,竟得差减焉。
清康熙四十五年丙戍(1706)年,公六十五岁。
春正月入阁办事。
二月复荐徐元梦。徐公既补部郎中,未几,以媒蘖去职,至是公又荐之。
三月充殿试读卷官。有一策对云:“假廉吏不如真贪官”,同事欲高置之,公固执不可,黜置下列。及入读卷,因奏曰:“吏至真贪,恶已极矣!廉者即假,何至反有加罪!今于廉者,而故为逆亿诛心之论,于贪者,则倡为真率平恕之谈。天下之廉者惧而贪者肆矣!大廷飏对,而持议若是,其于世道,所关非细。”上深然之。
是月冢子钟伦卒。
夏四月,充国史馆、典训馆、方略馆、一统志馆总裁。
五月承修《朱子全书》。始都御史吴公涵承修是书,甫数月而吴公卒。值公入辅,因以命公。先是吴公已胪为门目,奏可矣,颇杂复,公请删并数门,以省支离,又稍移易其前后,以清次第。虽规模体制有所循禀,不为尽出公意,然微言大义,醇乎其醇。每逐门纂毕,陆续奏进。上披阅不惓。其后群经以次修纂,皆自是书启之。
订《榕村诗选》,首摘体与三百篇相近者,为古体诗一帙,继以自汉迄宋诸家之作。更欲选历代赋,自屈子讫东坡为一帙以殿后,寄商那之意,竟未暇也。又以历代文编多有关于学术经济者,将欲精选一集,已命门人陈汝楫摘出西汉文目,亦未及竟绪。
冬十月充武殿试读卷官。是年湖广总督,劾瑶人田舜年?越事,遣民审鞫,法宜斩。上御门议之,公曰:“瑶人去阙万里,即负枉固难以自陈。上方广绥远之德,宁再命方直有威重者,三加明察,使服罪而甘死,则边境帖宁矣。”上乃命大学士席公复审,果得舜年见诬状,于是罪诬者,而赦舜年,瑶人说服。
巡抚某,因依城社,恣意赃贪。御史袁某,亦以私故劾之。上不直御史,稽于众,众惧触讳,莫敢言及巡抚者,公独从容剖别,各蔽其辜。
陈鹏年宦于江南时,声实甚美,时被参诬坐黜。一日上问江南督臣何如。公曰:“素颇得誉,迩来顿减,为其参陈鹏年故也。”鹏年由是复起用。
马厂旗人,因公迁去,复与民交争,上命学士赫公复勘之。将行,公谓曰:“万世瞻仰,在此行也!”学士感其言,请部案勘实予民,事遂定。
清康熙四十六年丁亥(1707)年,公六十六岁。
夏四月,校刻《韩文考异》。坊刻韩文,皆散注考异文于各篇下,间有删脱无完书。时得善本刻之,以传于世。又朱子有自记与季通讲《论语》,名《翁季录》,自明季失传。是春天子南巡,公摺请募之,以备朱子遗言,卒不获。
赎顾炎武《音学》五书。
顾氏是书既成,厚自珍秘,世无知者。顾氏既没,其版沉埋于扬州坊贾间。坊贾削其版以镌它文,适有见者,以告公,公为赎归传于世。
冬十一月,《朱子礼纂》成。
先命皋轩遍检朱子文集语类中之言及礼者,分汇裒集,公复选其尤粹,及衡权斟酌,足为古今之哀者,订为此编。
是年直隶巡抚因患盗,请立为十家连坐之法。公奏曰:“盗踪诡秘,主家未必知情,况邻右乎?株连非善政也。”事以不行。
公明习兵韬,熟谙海务,上稔知之,故每用水师提镇,多见咨访。时定海总兵需人,公存吴郡。嗣是数年间,所荐大帅以十计,大抵皆戢兵爱民,克举其职,若吴升之清操、欧阳凯之死事,尤武臣中之表表者也。
赵公申乔,是时巡抚湖南,劾提督俞某浮冒军实,致交章。继又以学士某衔命入境,供应不厌其欲,横被诬奏。上既稔知赵公清节,而公将顺谕旨,备陈巡抚善状,幽明黜陟,白黑如照,善类皆为伸眉。
清康熙四十七年戊子(1708)年,公六十七岁。
春二月奏对乾清门。时青莱间,有诡称朱三太子者,吏捕至京师。上使系置别室,迭遣内监逮事崇祯者,反复询以当年事,所对皆舛,乃下刑臣如吏议,而御门谕众下曰:“我朝灭闯定鼎,为明报仇,于明无怨也。假令余裔尚存,何妨礼而厚之。无如奸徒影托,自御极来,官吏所捕,如此比者三十许矣!”公因奏曰:“胜国之遗,秩以三恪,周德所以盛也。我朝之待前代,就其陵寝,岁修祀事,为设守户,遭上南巡,展拜孝陵,且有加礼,四海臣庶,皆知上盛德在躬,实能方轶有周,如周子南君之事,不足以云也。”上深颔之。
夏四月,选《韩子粹言》成。
秋七月,注《乐经》、《乐记》。公于乐事备得其条理,旧纂为八编。乙酉毁于火。至是乃定周官大司乐篇为《乐经》,小载乐记篇为《乐传》。又采经书中言乐者以附经,史传中言乐者以附传。篝灯至漏下二刻不辍,阅数旬致病,故附编未及卒稿。今所存附传之《声律篇》,实出手订,至附经及附传之《乐教》、《乐用》二篇,仅有遗稿数纸,清植谨与门人王兰生编而录之。
冬十月,独对乾清宫。时口处回銮,于道帐殿夜警,传闻汹汹,同僚或询公曰:“事将奈何?”公曰:“吾与公未亲扈从,莫与见闻,而事起昏夜,真伪莫辨,上既天保孔固,唯有益广圣心,徐核其实,使蔽厥辜,?伤天性之恩,以塞万世之议而已。”比驾至御门,谕旨忧愤,举朝惶惧,莫知所对。公进曰:“国家不幸而有此,然尧舜处此,直等间耳。”上因注视公,公复奏曰:“以上圣德,不宜有此,然稽前史,何代无之。唯上平怒观理,徐为处置,但使圣躬有万年之安,斯国祚有万世之固,此不足以玷圣明也。”上意稍释,遂还宫。有顷,召公独对,公顿首请曰:“帐殿之警,上果稔知其主名,必无刺谬乎?”上默不答,怅然久之曰:“此直为鬼物所戏耳,何丧心至是。”公曰:“臣幸荷爵禄,鬼物犹不敢干犯,况天潢之胄乎!人情尊荣则骄,安舒则肆,骄肆之行,神志日昏,始则偷安,继而恶正,闻一善言,如刺在背,惶惑颠倒,若或凭之,则昏之极也。”上曰:“迹其生平,诚如卿言,然则有瘳乎?”公曰:“养心莫善于寡欲,若屏其声色,使凝志宁静,涤神清虚,平旦之气益生,则本心之明渐著矣!”上为首颔者数四未几,上以忧愤乖和,辇下物论,一日数变,公办事纂书程课,一如平常,有以采访之言、摩揣之见告者,甫启口,公辄抑之,不使竟其辞。或私问其故,曰:“为大臣,遇大事,唯当灼之以理,裁之以义而已。纷嚣百喙,不足闻也。”
清康熙四十八年乙丑(1709)年,公六十八岁。
春正月,会议西苑时圣躬益愈,召群臣会议所宜立者,诸臣所议失常。上传命诘公,曰:“去秋卿言云何?而今乃遽改口,与众同声耶?”公奏曰:“去秋上问云云,臣对云云。夫建储,大事也。义当决自圣哀。今上使臣举一州县,臣竟举之矣!使臣举一方面,臣郑重而乃举之矣!若使臣举一阁部,则臣踌躇未敢举者,位分与臣相埒故也。今日之事,唯宜天心独断,臣何敢胡赞一辞。”语奏,乃罢议。
二月充会试正考官。取赵熊诏等三百三人。公以科场积弊久,极力挽之。既竣事,录文进呈。序之,略曰:“学者存乎已,遇者存乎天。知命,则知幸之不可徼,爱身,则知行之不可苟。后世之士,薄积焉而未售,则怨尤生矣!又其下焉,无挟而逐于外,则将无所不至矣!公卿大夫,乃士之表也。尤不宜急急然望子弟为速化之术,以落其学殖,而丧其志气,岂所谓爱之护之,俟其熟而食之哉!为士者,既以是而自进,为有司者,又以是而相先。积习之久,或遂视为固然。有欲矫之者,反目之以不情,疑之为不信,此非其待人之浅,其自待者薄也。且又见世之以干得者,莫不貌德而心非,盖直道之在人,终不可泯也。则亦何为隐伏崎岖,以树此不可告人之恩哉!”公卿之未能免俗者,诵此文,莫不动容知愧焉!
三月,充殿试读卷官,荐蔡世远。公留意人才,每遇馆选,于宿学必加推荐。漳浦蔡世远者,于经、史、闽、洛、诸编,无不淹贯。以其父讲学鳌峰书院,粹然一出于正。故公特荐之。
充册立正使。既重册,上为述公所陈鬼物之说,使之朝夕深省,且命更诹善道,于是有承指诹公者,曰:“勤思孝道,笃志正学,天聪益开,天性益厚。如此而已。”
夏五月荐陈瑸。陈瑸旧为台湾知县,有声,是春充会试同考,公益得其为人。会台湾道副使缺员,遂荐用之。
冬十月充武殿试读卷官。
清康熙四十九年庚寅(1710)年,公六十九岁。
夏四月,《韵笺》成。韵部一依顾氏古音表,至括众韵为六,摄通用上去二声,尤得古意。
秋闰七月《中庸余论》成。
八月,《洪范再稿》成。以初稿多于经外发挥。非古人释经之体,于是再成是编。
冬十月,《历象本要》成。既脱稿,由至宣城,就正于梅子,而后付板。一日,吏部以推升事,列王思轼之名以进,上曰:“思轼督学,声名殊减,岂可用耶?”公进早:“思轼典试山左,所拔士类颇公,当初未膺督学之任也。”上顾问吏部,乃知果误也。未几,遂擢用至侍郎。学使周者已故,其嗣裔阴觊恤典,部臣为之上请。公密陈官声有玷,事格不行。其输直报国多此类。
清康熙五十年辛卯(1711)年,公七十岁。
春二月奏定为轮蠲钱粮之法。岁癸已,实为六十万寿之期,上以寿考升平,推心仁覆,将欲沛泽宇内,普免地丁钱粮因奏事顷,预示意指。公曰:“上应乾之健,以溥如天之泽,万年有道之长,实券于此,然统俟癸己之年,一体通蠲,则各省吏禄兵饷,无所支给,势必由部帑发解,事增而费繁。倘分作三岁轮蠲,自今年始,每年蠲免五省,假如今年已蠲四川,则陕西始待来年。是今年得以陕西之赋,供四川之禄饷。而来年又得以川供陕,统以癸己之年为周,则现年五省,即得先沾洪施。而敷天之下,恺泽环流,亦无一民之不被。三年内,直省钱粮,就近协用,不烦解部,至癸己之年,部帑又可无外解之费,于事为便,而于恩又加渥矣!”上悦,从之。
秋八月,摺丐休致,不许。公自甲戍守制,噤不敢言归。其始入辅也,曾于便殿乞省墓,上即悄然易容。至是以年届悬车,义宜引退。又自三月病疡,旷不入直,心益不安。乃具摺陈丐,得旨慰留焉。逾月,上自热河回銮,适户部尚书赵公申乔以查核铜商事,与左右侍郎不相能,抗章丐去。上以其词气愤怫,失大臣礼,意不怿。公为奏曰:“申乔词虽过激,而意实无他。”上翻然为之霁容。
冬十二月自汤山入觐于畅春苑。汤山在昌平州之东南,山出温泉,故名。公病疡久,丐假洗沐,以是月朔,赴苑陈谢。上知公当来,预为适馆,设帐具于畅春苑后,礼遇甚渥。
是秋,江南乡试,秽声腾闻。公入觐顷,上慰藉讫,问曰:“江南有对语云:‘左邱明双眼无珠,赵子龙浑身是胆’,卿闻之乎”?左与赵,其二主司姓也。公曰:“闻之,然此非特主司罪也。有编修杨者,与赵实相表里。此风不革,科场安得真士而取之,大廷又安得良臣而用之乎?”上曰:“闽贼陈五显虽平,民情得无病乎?”公曰:“五显之发,非设心为乱也,迫于饥馑耳。荷上垂恩,船米三十万往哺灾民,泉漳间,菜色尽苏,上行政若此,苍生之福也。”上曰:“有言朕曰:‘五显饥民耳,何廑虑之甚耶?’朕应之曰:‘若言非也!前史民乱,率起于饥,祸多生于所忽。’洪武独非饥民乎?”公顿首曰:“上言及此,是舜禹兢兢业业之心,社稷灵长之本也。”上曰:“程朱诸贤,以辟佛老为一大事,以朕观之,奉之者固非,辟之者益增其澜耳。自古帝王,如梁武不足道,即有禁人为僧尼道士者,未及数年,其教辄复。复,则益以披猖,朕唯置之焉能有无之间,斯其气焰,必然消歇矣!”公曰:“此孟子‘经正民兴’之旨也。上表章程朱,乙夜勤学,六经之道,烂若中天,彼二氏才,自可不攻而破矣!”公退,编修杨遂被斥革。
清康熙五十一年壬辰(1712)年,公七十一岁。
春二月,春对南海子。
江南场弊,督臣多所干预。抚臣论之,遂致交章。督既布置亲密,抚乃以身当之,上虽未有轩轾,而抚臣别疏论海贼事,误信传讹,有所株害,上不悦。适驻跸南海子,召大臣问曰:“巡抚言海贼徒党万计,信乎?”公曰:“沿海岛屿悉驻兵防贼,安所得巢穴以聚万计之徒党?巡抚生长西北,不谙海务,以臣论之,此不过十百不逞之徒,截抢三数商舶,因以出没行劫耳!夫鼠窃以三两为辈,行劫大洋,不容以单只成奸,故虽十百纠结,较其情事,乃与鼠窃相等。颇闻此辈南辄出,出则依船为营窟,北风一吼即潜遁归。唯严饬沿海兵弁,谨视风候,悉力稽巡,奸民自当知戢。且内奸易捕,然犹鼠窃时闻,何况大洋,奸源安能遽塞?若使时和岁丰,风行化美,郡县无鼠窃之偷,斯大洋无行劫之害矣!不然,剿袭传讹,声张风影,乃至株害愿良,甚无谓也。”上曰:“然。巡抚不解事,今又以科场嚣沸矣!”公曰:“科场之弊,半由外蒹,外兼理剔有方,弊窦之塞者,已大半矣!然督抚交章,国体所系,倘加包容,已邀宽典。至科场情弊,人才攸关,百年因循,于今尤炽。若不卒究根株,重加惩艾,后安所瘳乎?”时松江提督穆廷栻亦为督臣所诬陷,公代白其清节,得调福建陆路提督。
三月充殿试读卷官。
凡殿试有违式者,例並褫其举人。公请止革进士,仍准会试。著为令。
夏四月,《周易通论》成。
公既依经释义,为《观彖》一书,其推本源流,根据图象,统论纲领指趣者,不欲杂附经中,以溷正意,乃别理为此篇。
荐朱轼。朱公以己丑充会试同考官,公与同事,得其为人。试事竣,辄以其清慎恪勤之节闻于上。嗣而朱公自郎署出督陕西学政,名声益振,至是,任满家居。公密荐之,起家为光禄寺少卿。
五月,夫人林氏卒。集中有志墓文。
六月,摺救江苏抚臣张伯行。时已两命大臣审质,而督臣焰气熏灼,虽负公望为柱石者,亦偏辞以挤巡抚,巡抚旦暮且危。公乃密擢别白,上是之。至九月有旨夺巡抚阶,留本任。督虽不褫革而召入京,予散秩。彰癉得宜,风声树于四方矣。
秋七月,《朱子全书》成。
既装潢呈进,公奏劝曰:“上平生为学,必务始终,虽律象微赜,罔不穷极杪忽,未尝中辍,此诚寿考无疆之徵也。”上悦,因曰:“朕性喜温故,自童年所习书,以及退笔,皆捆藏箱箧,间复玩视,不忍弃也。”公顿首曰:“上念勤思旧,虽细物不捐,敦厚之性,与天地参。宜乎勋贳诸臣,皆得以功名自保。德盛恩明,轶汉、唐远矣!”公前后复进文字谨愿之士,魏廷珍、王兰生、梅谷成等入侍讲席。每哺后几务毕,上辄出御经座,引诸臣论诵书文,逐段披对,讲论寻绎,寒暑不废。未几,有旨:“朕阅《朱了全书》,粹然孔子之传,宜跻位四配之次。”公奏曰:“朱子造诣,诚与四配伯仲,但时世相后千有余载,一旦位先十哲,恐朱子心有未安。”乃定列祀于十哲之末。
八月独对西苑铁门。是时复行册废。上诣铁门,召公独对,公叩首,请全父子之恩。上曰:“将如朕何?”公曰:“上既削其名号,芟其羽翼,以上神武威明,又何虑焉?”从之。公既退,私叹曰:“数年之间,是事三变,岂一毫意料之所能参。付托事大,天命不欺,尤不当阿顺目前,妄生希冀。吾前后三对,不过权情度理,归之于是而已。若少挟瞻徇希望之私,则波澜翻复,孰能执其祸福之柄哉!”
九月荐刘谦。刘公累官清静,且笃志正学,老而益勤。上既召见适阅《朱子全书》,命拟为序文,大见褒许,遂加向用,连擢至左都御史。
十月,充武殿试读卷官。会词臣汪彬卒,……无复能为古文者矣。公曰:“必如班马韩柳,诚急未得其人。若如?者,才固不乏,即若某案中之方苞。其十文词,尚当胜之。”时苞方以事系诏狱,由是上怜其才,明春释之,命入直蒙养斋修纂群书。
清康熙五十二年癸巳(1713)年,公七十二岁。
春正月,荐徐用锡。顾氏之学,既核音声,兼论点画,一一推本六书之意,以与说文相考校,故从来言字学者,亦唯顾氏最为详密,徐君以耆宿名彦,又精于字学,时方刊刻《朱子全书》,特荐任校仇之事。徐君从公最久,每讲论毕,辄笔记所闻,积岁盈捆,逮后编成语录三十卷行于世。
二月请止捐纳事例。时营进之徒,布置嘱托,自邸第以及衙舍,无所不徧,所开事例,滥杂多端,虽素竖正论,排资郎者,亦皆画押,莫敢格其议,公独持不可。密奏曰:“今四海升平,正慎重名器之时,而条议捐纳,殊失惩儆官邪,爱惜民生之意。”上是之,事以不行。
三月恭逢万寿节,赐御书匾联及御服衣冠,匾曰:“夹辅高风,”联曰:“太平有象占霖雨,庶事唯康敕股肱。”又例赐诸大臣衣帽。上独解躬所服用以赐公,用示优厚。
秋七月,《周易观彖大指》成。
公谓《易》经三古,四圣一心,诠解者多不能融洽而离异视之,乃每卦括其大指为一篇。
冬十月,充殿试读卷官。
一日,自西苑封还公所奏摺子,内夹谕旨一纸,乃因内监交结近臣,有所咨访谕中引用诸葛亮“亲贤臣,远小人”语。公捧诵慰服,即具摺复,翌日遂逮治内监,人心悚然。嗣因便见,复颂:“我朝宫政严肃,凡给事内监,不假名秩,奔走而外,无使干预。上又明饬刑法,虽辞色不少借,官竖之祸,庶几可绝其源。”上深然之。
俄又有甄别学臣之命。原粤东学臣樊者,名声最下,而交结情熟,公卿列署议状,卒不及其人。公阅状讫,索笔署之。廷论大服。
十一月充武殿试读卷官。
先是念次公及赠公,代有疝疾,公壮岁即苦此,医者以为递疝不可治,及年愈衰,下脱愈甚。时因武殿试,侍班失调,疝疾剧发。上闻,即遣魏廷珍、王兰生省疾,所传谕至有“义虽君臣,情同朋友”之语。随遣太医诊视。翌日有旨,擢徐公元梦为内阁学士,免出辛者库。又翌日,有旨召杨公名时入京。又翌日,文志鲸以月选知州,随班引见,有旨,复其翰林职衔。公闻之曰:“此皆上所以疗我疾也。”感悦之余,痛候为之轻减。
十二月,承修《周易折中》。先是上以《易》为六经之源,欲成一书,以惠万世,而郑重其事,未知所委。至是屡出图象,命公采择。公依义条答,与上意合,乃下谕曰:“卿留心《河洛》久矣!见来书,愈知理明识远,此事非卿万不能辨其是非。”遂命修之。
清康熙五十三年甲午(1714)年,公七十三岁。
夏四月,奏免闽贼陈五显余党家属流配之罪。是狱也,以公奏明其因饥酿乱实情,与怀逆背叛者有间,故唯五显首要五人坐斩,其余悉得免死。而地方承审之员,犹务苛核,株及家属,拟充发关东者,凡男女千三百余人。公因间奏明,蒙恩概予放释。一日,刑部以汇题具奏。得旨,驳正甚多。公因入见。请曰:“汇题之奏,其厚盈尺,杖徒以下之案,臣等亦不能遍观。顷见上所驳正,虽杖徒不遗,日月有明,容光必照,良非臣等所及。”上曰:“朕非能逐案查阅也,直虑刑狱之臣,有忽略细案之患,故抽阅一二,驳其舛者,以警动之,庶冤滥益寡耳。”公曰:“此尧舜钦恤之心也。上于三逆叛案,悉宥其族属,至容有禄于朝者,遂使二千年沿袭秦酷,一旦尽湔,岂特远轶前古,实足衍庆无疆,臣敢以此为宗社灵长贺。”上大悦。盖上如天之仁,本诸性生。公又随事推广,词旨深挚如此。
是秋,京师断死刑仅二十有四人,实为近古未觏也。
秋八月,《周易观彖》成。
公自十八岁,即玩心于《易》,至是而年七十三矣!前后凡易稿数十次,是时方承修《折中》,荟萃自汉迄明诸儒之说凡三百余家,采撷精纯,刊取领要,熔铸百氏,陶冶千载,《易》之道于是大备。每奏进,上御经座,引儒臣讲论,其勤如读《朱子全书》时。尝从容问鼎复?之义,公曰:“《易》例以九四应初六者多凶,为居大位而昵匪人也,以九四承六五者亦多凶,为位近君而任刚德也。鼎四既犯二例,又卦中三阳者鼎腹,至四,则腹满矣。物不可满,满则必覆,禄位固尔,功名亦然。即学问而有自满之心,德必退矣。”上为悚容嘉许者久之。公因复奏曰:“甲寅之乱,臣梦三乌犯日,卒占太平之兆,自削平来,海宇又安,然臣窃窥圣意,犹以吏治未清,教养未备为念,欲使家给人康,风行化偃,则太平之象固愈进未艾也。”上瞿然曰:“所为读书者,凡以此耳。”盖公遭遇圣明,自牖输忠,以颂为规,言婉而意至,多如此类。公又频言经学隆汙,有关世运。上遂分简大臣修纂《诗》、《书》、《春秋》,又别纂《律吕正义》、原定《韵学》之书,皆命就公是正焉。
冬十二月春明柯荫狱情。先是总兵柯彩之孽子荫,阴?其父,狱久未决。御史殷某,以爱贿指为疑狱,将疏论减其罪,物议沸然。公预陈是案本末,间数日,殷疏果上。上面加呵诘,严予斥革,人咸快之。
清康熙五十四年乙未(1715)年,公七十四岁。
春正月,请宽减御试翰林处分。诸词臣因试被黜者二十有四人,公以文字不称,与败检殊,乞从宽减。得旨,准以原品休致。时云贵诸臣,有请开掘争矿者,营蒙发廷议。未及议,而公以事见上,因奏曰:“开矿一事,小臣有以知圣心,必非欲牟其利也,直以边黎贫匮,或得借此资生耳。然矿徒聚之极易,倘将来矿尽,此辈将何法以散之?”奏未及毕,上已数四点首。盖明季矿徒之祸,上所素稔故也,于是特旨不准行。
二月承修《性理精义》。公以前明所辑性理,卷帙繁多,门目冗复,欲裒精要,以便乙览。值上亦以科场论题,仅用《太极图说》、《通书》、《西铭》、《正蒙》数册,沿习既久,剿说雷同,欲勒一书为论目,于是命修此编。
荐李绂。因进见顷,蒙问词臣中学问之优者,公以绂对。翌日召见,遂自编修擢庶子。
三月,乞免充殿试读卷官。公自以年过悬车,老不引退,于古人之义缺然。每奏事毕,留身陈乞者屡矣!至是上始意可。公即欲拜疏,而值西陲有警,庙算方殷,未敢以请,乃丐休沐,在家修纂《性理》。会殿试,固请不与,上勉从所请焉。
复荐杨名时。公念将告归,无以报国,因议乐章时入对,奏曰:“杨名时笃学力行,于今无辈,臣崦嵫景短,无以自效其未尽之志,此人若蒙任用,必不负恩知,臣虽归骸泉壤,上犹得以考其然否也。”上连为首肯。
《周易折中》成。公之承修是书也,每奏进,上有疑义,辄下公所,公解剥敷陈,上常意欢,有所批纠,即应时改定。上嘉其冲抱,益虚已尽下,至是书成,命校刻内殿。又与《朱子全书》,俱颁付直省各别刊布,以便士人购诵。
夏四月,奏驳复行例生之法。先是三逆初平,所在支费不继,不得已听人输资,充名黉序,号曰“例生”。时卿贰中,有欲修复旧法者,公方以词林散馆,阅卷于西苑之别署。其人袖所具疏,向公自述其意,公立斥之,语极峻焉。旋复入奏是法,妨学害正,非盛世所宜行。由是疏入,得严旨谴驳焉。
六月,疏丐休致,予假二年。为奏,略曰:“臣久婴残疾,老而弥剧。三年前具摺丐休,营地恩慰留。五十二年万寿节后,复申前请,又蒙垂念理学绪微,经书说杂,特加删辑,以惠万世。命臣承修《易经》、《性理》、臣上幸先圣前贤之复光,下喜暮年余生之有觉,是以黾勉从事,忘疾病之在身,知其有重于区区之躯命者,而不敢自爱也。今禀承笔削二书,将次告成,故敢读恳,允臣休致。”上虽已垂恩许,及见疏,终惜其去,乃下温谕,予二年假。
《阴符经注》成。时方装俶,从门人王之锐请,遂成是注。
秋七月,《性理精义》成,亦校刻内殿,欲用为论目,适公丐归,异议者沮之,不果行。
八月赴热河辞陛,赐御书匾额及御制饯诗。将至,遣魏廷珍迎于道次,既至,又为适馆设具,连朝召见。再赐宴于内苑深处,赐匾字曰:“谟明弼谐。”且传谕曰:“朕心藏久矣,欲俟卿届八旬,用以寿卿,今卿将归,故特写赐。”又赐饯诗曰:“协恭唯得老成儒,味道经书揖庙谟。辞阙忧君千里外,引年捧日万方敷。秋霜昔岁明臣节,昆玉冲襟决胜符。暂别恩荣宸翰饯,勿劳远念慰长途。”复命王公以下,皆为和章。于时世宗以视膳随从,所赐诗曰:“旧学耆年本巨儒,纶扉励翼奉皇谟。老臣报国清风著,圣主崇文湛露敷。鸠杖暂寻岩壑去,龙章直与日星符。蒲轮伫望还朝早,莫令宸衷念远途。”上又推恩追赐公六世祖森匾字曰:“急公尚义,”父兆庆联句曰:“一念怀明主,终身思旧恩”,又别赐公叔父原任永州总兵官日?匾字曰:“方重淳深,”弟岁贡生光坡联句曰:“道通月窟天根里,人在清泉白石间。”公造膝有所请,上以公耳重,虑属垣语浅,手书作答,公捧读讫,上即手毁之,如是数四,外廷莫得闻也。已,又曰:“人老苦耄,国家事重,而朕年高,旦夕惴惴,深以为惧。”公曰:“老而耄者,神志损耳,此在庸人则然,自古贤圣,年益高德益邵,乌有是哉!”上曰:“奈非贤圣何?”公曰:“不自圣者圣益圣,不自贤者贤益贤,上兢业若此,斯清明在躬之本也。”
比公将归,复召见,握手为别,公叩首请曰:“西师之行,臣每欲有云,然臣事上久,知上更历持重,必无轻举妄动之事,乞深为留意。”上许之,乃曰:“卿虽家居,政事有不便者,当密以闻。”公顿首谢。随进篆文《五经》一部,乞更赐刊刻,以广篆法之传,上即颁付内殿,如其请。是日复赐公肩舆,遍游内苑,礼遇莫比。
九月出京师。门人蔡世远从,因指爱龟占卜古法,遂成《卜书补亡凡例》,欲勒成一书,未及就。
冬十月道出铅山,谒鹅湖书院。集中有书院记文。
十一月次武夷山,谒仁智堂。作诗磨诸石。诗曰:“昔年长老逐游兴,从问何处名山盛。迤逦莫须敷浅原,曲深第一武夷迳。寻幽易步众壑殊,献奇触眼群峰竞。宋家南狩西山西,光移婺女开贤圣。居于夫子以邹鲁,来往未曾拜旧宇。
此行弃舍浙江舟,取道回?西水浒。探源莫惮九折深,仰止方知万仞古,飘风为谢武夷君,不是看山非采苦。高山岿然哲人迈,犹有手整六经在。章句初年成习心,专门白首归模楷。下竿浅刺寒溪风,肃佩上趋精舍霭。相看来裔寝微茫,谁念前修久相待?”公见堂宇多圮,倡修之,总督满公保董其事,庙貌一新。
十二月至里。妣太夫人之丧,公既抑情守制,至是折中古义,望乡变明,行奔丧礼于墓次,乃复谒庙归家焉。
清康熙五十五年丙申(1716年),公七十五岁。
春三月,摺请分甄学使之无罪者。时用部议例,召前为学使后归休者,概行派差。公见其贤否同辜,无以激厉清公,乃密摺请加分甄,于是刘谦、沈涵等,皆邀开宥。
夏五月,旨趣还京,摺请展期。公至里未半岁,上念公,乃命魏廷珍密传上意,促还京。公念身为耆老大臣,虽被恩深,不敢?守常节,然进退有礼,瞻听攸关,若遵密传戒道,外听莫审所由,便疑于贪慕,以羞朝廷,乃请展限,並乞明敕督抚敦趣。时方订正《家礼》,得旨,遂不果。
六月,葬冢男钟伦。[墓在感化里成道院前。]
秋八月,《大学古本私记》《中庸》章段成。公之居里也,约束乡族,课训子弟,和而毅,宽而栗,所岳岳董劝,不少假借者,自孝弟始。农忙晴雨咨嗟,公出祷,无不立应。由是奸盗屏息,狙狯失恃,工贾咸若,风雨大和。方是时,知泉州府事者,山东刘君侃如,知安溪县事者,江西曾君之传,皆承公意,于府,则重修府学,于县,则特建朱子祠,各为延师教授。而巡抚陈公瑸,亦因鳌峰书院之旧,而作兴之,请师于公,公荐蔡世远以董其教事。
冬十二月,葬夫人林氏。墓在安溪光德里之仙苑乡。
清康熙五十六年丁酉(1717)年,公七十六岁。
春二月还朝。公既摺请,旨下督抚敦趣,遂以是月戒行。
次福州,讲学于鳌峰书院。事具集中《鳌峰讲义》。因颜其堂曰:“道南嗣音。”
夏五月,《论孟札记》、《离骚》、《九经参同契注》成。诸书旧稿,盈捆充箧。未及诠次,至是于舟间订成之。
六月至京。时因避暑,驻跸热河。公将趋觐,上以三庚水潦,命俟外暑后。公具摺谢,並奏明未觐天颜,不敢入直办事。
秋七月,赴热河。陛见,丐休不许,礼遇如辞陛时。公力丐休,且曰:“老臣恋主之心,何忍遽离阙廷,直以进退有道,而疲老趋跄,一有失堕,便为上辱国体,义宜引去,非但私为骸骨计也。”上命且入直办事,俟回銮更议之。
冬十月,回銮,丐休不许。迎觐于汤山,陈丐益切,命明岁万寿节后更议之。
十二月,遭孝惠章皇后大恤。自太后违豫,上移次于苍震门内,衣不解带,忧瘁成疾,群臣见上春秋已主,恐遭大恤,不任哀劳,凡诸丧礼,乞从省节,而上至孝体诚,必欲勉强自力。不为俯允。公乃酌古准今为奏,曰:“汉儒郑康成精于礼者也,其论国有大忧,而君有疾者,使子执事。朱子尝据以议于朝。即朱子平生最谨于礼,及老不任拜跪,亦唯坐视子孙行礼而已。臣等虽愚,岂不知主上孝思维则,为万世师。然此皆先儒之明论,前辈所已行。似家稍抑圣情,遵昔制。”上乃从之。
嗣而太后大行,上以思慕过甚,所患益加。内发谕旨,命颁示中外,其中多可有骇句,诸大臣皆知宣之不可,无不惶愕失措者。公徐捧谕旨,就坐处别订一稿以进。上怒,以擅格诏旨,下部严议,仍发原稿,立令颁行,诸大臣益震。公又再订一稿以进,复奉严旨如初。于是有欲顺旨颁行者,公固持之,密谓马公齐曰:“此事当以死争。”又更订一稿以进。奏入,上亦意悟,因留中不发,事获寝。俄以议太后庙号事,公已定式付所司,同僚中或强作解事,阴改之,式与礼违,奉旨切责,群公皆深咎改者,公无一语,唯例入谢罪而已,寮列无不推服。
清康熙五十七戊戍(1718)年,公七十七岁。
春二月,廷议三次。时国储未预,上孝感婴疾,章奏倚阁,百僚惶震。公坚卓凝定,独持正论,不为浮说所摇。每入班列,无胡言,无厉色,謇不至激,和不至随,恳恳独挚,以求建国是,朝野胥倚重焉。方廷议时,有挟觊幸之私,倡为邪异,以挠佥谋者。公卿相顾,莫敢扼其吭,公侃侃与辩。既三日,议不合,公即缮摺别奏,异议者方屈。前后如是者三。已而上闻之,叹曰:“大臣中,每事为我家计万世者,独此一老臣耳!”大学士萧公永藻谓公曰:“公计不遗义,辨不伤气,是何识力之定,涵养之深也!”居顷之,阁臣有以摺请建储,词不别白,被议褫职者,诸阁臣入请,上顾公曰:“请立国本,大臣分也。卿比年口奏屡矣,此何罪。”命置之。众由是始知公之造膝非一,且深服其慎密云。
三月充殿试读卷官。时圣躬益愈,驻跸汤山。尝奏事顷,以湖南巡抚需人,顾问公,公荐吏部侍郎张公廷玉,上曰:“此人联所稔知,但铨衡要职,难以他授也。”公复荐云南布政使刘公启,上曰:“滇方用兵,藩司亦难易其人。”因语及江南总督某,山西巡抚某,公对曰:“此二臣才,臣实未闻其善声!”后二人果以赃败。
夏四月复丐休。为奏略曰:“去冬臣在汤山丐休,奉旨,俟万寿后具本。嗣值国有大恤,神人悲恸,岂臣子言私之时,且圣躬忧瘁成疾,臣日夜恐惧,亦无暇为草芥微命计矣!近者,仰瞻圣上,神明粹清,气息温润,微臣才私自狂喜,知天佑邦家之意厚也。伏念臣年七十有七,若老不引分,则招惹物议,耻辱必至,下玷晚节,上负深恩,此微臣之所惴惴危惧,如临渊谷者也”。时阁臣王公?以病在告,上命俟其入直,当遂公所请焉。《诗所成》,时又注释《尚书》,甫成七篇,而公薨矣!尚有文集四十卷,别集五卷。续集若干卷,行于世。
五月丙子,公薨。前一日,改定《洪范》讫,怃然曰:“吾年二十三始注洪范,今又诠此,大体犹是,但沉意融理治,不必多著注释耳。”有顷,疝疾大作。翌日午时,薨于正寝。
公自幼嗜学,髦而益勤,虽政事鞅掌,稍暇即凭几编著,丹铅未尝释手。自羽翼经传而外,凡朱子百家,下及星日命卜之流,莫不旁涉会通以滋其神明之贯。常以哺后集诸生讲论,答问析疑,??循循,漏下二三刻不倦。每有述作,辄令诸生传视,有能发其覆申其义者,则喜动颜色,与相参酌往复,应时改订,沛如也。天秉易直,与人交,让美分过,无所矜吝。至心乐善,闻一善言,见一善事,则颜开神愉,称道不啻口出。于方正有学之士,荐而引之,唯恐后时。公或未识其面,其人亦不知公之实荐已也。所荐士,多不谐俗,每以举主蒙谴,而终不以替其好贤之心。平生履险涉机,切自磨历,自兵革倥偬,以逮朝端??,虽鉴别内朗,白黑瞭然,而一被以春和,未尝犯壮?之戒,即至众沫丛轻,岌岌乎有漂析之势,亦皆处以艰贞,加之悯度,曾不少留为芥蒂。故终其身,洁夷平旷,对之者,皆躁平欲释。有接席顷,而虑蠲神蜕者。性本畏谨,然至于赴会肩巨,则精诚自断,卓然不摇。每讽朱子所诵佛语曰:“假使铁轮顶上旋,定慧园明终不失,盖其内力厚矣!晚遭主上清明,圣学日新,而公又积诚启沃,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每逢万寿,群下多进古玩,公独以旧板名编,奏备乙览。逮壬辰后,简编日御,遂益以群籍为厨,经书为膳,道教休明,揭于中天焉,至襄赞机务,考核官评,责实布公敷,奏详雅。其所尤加意者,推广德心,扶持善类,用以益培邦本,厚树国桢。上往往俯从其言,所全尤多。少时持已刚方,英气崭崭,及年益高,德益邵,则终日怡然,虽遇事而怒,而辞气雍和,不改其常。政府论事,众见喧腾,则反复开譬,务尽事理,而终无异同愤怫之色。或言有裨助,则舍已从之。其开诚不欺之心,翕然见谅于上下。上览遗疏,震悼!批旨有“唯朕知卿最悉,亦唯卿知朕最深”之语,盖明良之遇,旷千载而称仅,实有在于文章政事之先者。特遣工部尚书徐元林、侍读学士魏廷珍,自行在驰京护治丧事。命皇子临奠,臣僚会哭,厚予赙赠,又赐祭葬,谥文贞。其文曰:昔当盘错之时,特挺冰霜之节,初奏书于殿陛,克矢孤忠,继赞画于军麾,备彰胜算。功成勘定,赏懋官阶。入长中禁之词臣,出式夏官之邦政,总文柄者二载秉节旄者七年,岁月滋深,委寄愈重,凡兹扬历备著贤劳。擢登喉舌之司,简在钧衡之地,居心翼翼,期素履之不渝,奉职孜孜,务远猷之入告。至于专勤好学,博洽多闻,遍窥秘府之珍函,详究遣经之奥旨。朕久玩义文之《易》,独穷理数之源,惟尔虚衷,随时请益,每共研寻终始,辨析精微,尝累日而未休,恒他人所莫解。君臣之契,特有深焉。”随宣索平生所著书录藏秘省。
闰八月,发引南归。命皇子临奠,百官咸会,遣行人王道成护送归里。
以清康熙五十九年庚子(1720)年,夏四月葬于安溪兴二里之百叶林[今蓬莱镇新坂村白叶林]。至期,布政司堂上官衔,命设葬墓次。先是世宗皇帝在藩邸时,已心重公名德,曾两赐匾字,一曰“清虚怡简”一曰“昌时柱石”。
至清雍正元年癸卯(1723)年,首录旧臣名节之尤验白者。特赠公太子太博傅。
清雍正十一年,癸丑(1733)年,复加恩崇祀贤良祠,赠祭一坛。
【贤良祠在安溪三中内,系福建省文物保护单位,雍正《谕祭文》碑石保存完好,碑文如下:“谕祭文”。皇帝谕祭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赠太子太傅谥文贞李光地之灵曰:“翊熙朝之泰运,端重良臣,稽册府之鸿猷],宜崇元祀。盖成劳懋著,生平之风概有存;斯盛世昭垂,奕世之宠褒益笃。载申纶?,式荐牲醪。
尔李光地学问优长,持身端恪。密疏遥传一闽峤,聿表忠忱;文衡近典于帮畿,克敷雅化。旋膺开府,宣扬仁惠之风;迨践台司,翼赞皋熙之治。于戏!流芳竹帛,卓然一代之完人;树范岩廊,允矣千秋之茂典,列豆笾于祠宇,渥泽攸隆;布筵几于里闾,湛恩叠沛。灵其不昧,尚克歆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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