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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安在？空自写丹青； 怀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廷；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中名； 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这是南北朝时北周的“千金公主”宇文芳所写的一首长诗。宇文芳，鲜卑族，周武帝宇文邕的侄女，北周赵王宇文昭女。和亲突厥，封“千金公主”，隋朝时隋文帝杨坚又封其为“大义公主”，她传奇的一生跌宕起伏，是中国古代史上最令人难忘的奇女子之一。 公元557年，鲜卑宇文氏取代西魏建立北周政权，与北齐为争夺黄河流域的统治权展开激烈的交锋，宇文芳就是在这样的国情下出生的。千金公主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她的成长环境非常好。她是一代雄主周武帝宇文邕的侄女。北周虽然是鲜卑人建立的国家，但生活习惯和文化思想都已相当汉化，千金公主的母亲就是一位汉族女子，她父亲赵王宇文招也深受汉族文化影响，精通诗书，尤其能作一手好画，受家庭的熏陶，宇文芳自小聪明机敏，博览群书，写得一手好诗和好字，不仅如此，她对经史、诗文、书画、政治、工艺，甚至建筑都有相当程度的造诣。 在北周的京城长安，宇文芳是人们公认的才女，她的美貌也是首屈一指。因为她是汉胡人种的混血儿，所以萃取了这两类人种的优点，她的五官和身材有胡人的轮廓分明、大眼高鼻，体态丰满硕长，皮肤又如汉族女子的细腻；性情上既有鲜卑人的豪放健朗，骑马射箭无所不能，又不失汉族大家闺秀所要求的端庄娴雅。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才貌绝伦的皇室公主，究竟花落谁家。 此时，塞外的突厥人逐渐强盛起来，突厥坐拥骑兵百万，对北周构成了沉重的威胁；大成元年（579年）二月，突厥佗钵可汗突然派人要求与北周结亲。当政的周宣帝宇文贇没有老爸武帝宇文邕的文韬武略，又忙于玩乐，没有精力应付北方事务，为了笼络突厥，同意了佗钵可汗的和亲要求，选赵王宇文招（宇文泰之子）之女宇文芳为“千金公主”，打算嫁给佗钵可汗为妻。但周宣帝还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请佗钵可汗擒北齐范阳王高绍义，作为聘礼送给北周。佗钵可汗没有同意。于是千金公主和亲一事就此搁置。 突厥并没有就此罢休，当年五月，佗钵可汗发兵进犯北周并州（今山西太原）之境，实际上已经是一种武力的要挟。周宣帝宇文贇一面与突厥修好，表示愿意继续以公主和亲，一面发山东（指太行山以东）诸州民众修长城。 次年二月初二，突厥迎亲的使者到达长安，千金公主出嫁的事宜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就在这一年的五月，周宣帝宇文贇突然病死，“国丈”杨坚矫诏立自己为辅政大臣，发动事实上的宫廷政变，开始总揽朝政。不过，周武帝宇文邕的皇后阿史那氏尚在，并已经被尊为“太皇太后”，千金公主和亲一事并没有就此搁浅。六月，千金公主由汝南公宇文神庆、司卫上士长孙晟（唐太宗皇后长孙无垢和名臣长孙无忌之父）护送，前往突厥和亲。君命难违，美貌多才的宇文芳含泪告别父母，踏上了漫漫黄沙之路，以自己的妙龄青春充当了维系两国友好关系的工具。 千金公主离开长安后不到一个月，她的父亲宇文招设“鸿门宴”刺杀杨坚不成，反被杨坚所杀。半年后，杨坚以“禅让”的形式废掉并毒死了年仅7岁的北周新的小皇帝宇文阐，北周灭亡，杨坚改国号为“隋”，定都长安，史称“隋文帝”。隋文帝杨坚登基后，为了巩固皇位，大挥屠刀，杀尽了北周宇文氏皇族。 噩耗传来，远在突厥的千金公主悲痛欲绝，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运，它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意外和转折，转瞬之间，宇文芳为故国所做的牺牲就没有了任何意义，自己身后那个父母之邦山河变色；转瞬之间，宇文芳不仅失去了故国，还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这让她情何以堪？千金公主发誓要报此家仇国恨，消灭杨坚让北周复国！ 隋朝立国后，杨坚视突厥为大敌，深深感到北方边患可畏，但中原尚不稳定，他实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兵力出击突厥，不得不下令沿边修筑长城，并派上柱国阴寿镇幽州（今北京），宰相虞庆则镇并州（今山西太原），屯兵数万，以防备突厥。 戏剧性的是，就在杨坚日夜提防突厥南下的时候，突厥突然发生了争夺汗位的纷争。佗钵可汗病重时，对儿子庵逻说：“我兄长当年将汗位传给我，而不是他的儿子，我一直很感激。现在我要死了，决定将汗位传给兄长的儿子大罗便。”消息传开后，突厥各部酋长认为大罗便母亲身份卑贱，不能服众。酋长摄图实力强大，勇武强健，公然宣布支持庵逻即汗位，并威胁说，如果大罗便即汗位，他将率部自立。为了避免突厥分裂，佗钵可汗最终将汗位传给了亲生儿子庵逻。大罗便又不服气了，一心要惹是生非。庵逻性格懦弱，无法节制大罗便，他颇有自知之明，便主动将可汗位让给了名望最高的摄图。摄图由此登上了可汗位，号“沙钵略可汗”，又称“伊利可汗”，居都斤山。沙钵略可汗又以主动让贤的庵逻为第二可汗，以大罗便为阿波可汗，以沙钵略可汗从父玷厥为达头可汗，居西面。这样，四可汗各领部领，分居四面，但沙钵略以勇武出众深得人心，四部依旧以沙钵略为突厥大可汗，暂时没有分裂。
沙钵略可汗平息了突厥内部矛盾后，按照部落习俗，继承了北周千金公主为妻。宇文芳怨恨杨坚覆灭其故国、杀尽其宗族，于是，她施展自己的万般柔情，很快宠络住她的新丈夫沙钵略可汗；继而教授突厥贵族子弟学习汉族文化，逐步改良突厥人原始的生活习俗，告诉他们修筑屋宇，制作陶器，千金公主凭着她的聪明和才干，不久就赢得了突厥民众的敬仰和爱戴。 在千金公主枕边细语的谋划下，沙钵略可汗逐步开始向隋王朝提要求：先是请求建立双边市场，以便互通有无，隋文帝杨坚一口应允了；接着又要求南迁到隋朝的边土白道川，以逐水草进行放牧，杨坚也毫不吝啬地答应了。而这些还都仅是开头的试探，最后，宇文芳又泪水婆娑地向沙钵略诉说自己家族与杨坚的仇冤，跪地恳请他与隋朝绝交；深爱妻子的沙钵略可汗同意了她的请求，向隋朝上书绝交，沙钵略可汗对隋朝使节说：“我本是北周家的亲戚，如今杨坚灭了北周，自己当上皇帝，如果我袖手旁观，不是太无能了么？让我以后有何脸面再见我的王后？” 公元582年，突厥正式向隋朝宣战，沙钵略可汗率领第二可汗、达头可汗、阿波可汗和贪汗，包括他自己共五可汗，兴兵40万，大举攻隋。为了实现自己的复国梦想，千金公主宇文芳意气风发地跨上战马随军出征，并亲自谱写战歌以鼓舞士气，突厥骑兵为她所感动，长驱直入，一鼓作气攻下隋的武威、天水、金城、上郡、延安、弘化等6郡，震动大隋京都长安。 当时突厥是亚洲大陆上的霸主，隋王朝新创不久，在实力上无法与其匹敌。不过，尽管中原政权素来不能有效与游牧民族的骑兵抗衡，但其政治阴谋的历史却远比游牧民族丰富。自古以来，强国由盛而衰，大多是祸起萧墙，自乱阵脚，这才给外敌以可乘之机。在突厥大举南下的严重形势下，当时已经是隋朝“奉车都尉”的长孙晟提出了以反间计破突厥。杨坚采纳了长孙晟的建议，派太仆元晖出伊吾（今新疆哈密西），赐达头可汗狼头，表示尊重之意。达头可汗的使者来隋，各方面的礼遇均在沙钵略可汗的使者之上。杨坚又命长孙晟为“车骑将军”，出黄龙道（今辽宁朝阳一带），与契丹、奚、霄等少数民族部落联络，请他们游说处罗侯，诱其内附。隋朝的离间计取得了极大成功，沙钵略可汗的叔侄纷纷反叛，沙钵略腹背受敌，陷入困境。 千金公主此时还不到20岁，然而过往的经历早已使她认识到命运的残酷与无奈，她早早地成熟了。宇文芳明白杨坚最希望看到突厥内部自相残杀。万般无奈下，她决定暂时将自己的国恨家仇放在一边，先帮助丈夫走出绝境。 于是，宇文芳向隋文帝杨坚写去亲笔信，表示自己十分钦佩杨坚的“圣明”，自请改姓杨氏，请求做大隋皇帝之女。杨坚并没有忘记千金公主是宇文氏皇族，自己是她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但出于政治利益的需要，也不得不顺水推舟。开皇四年（584年）九月，杨坚派开府仪同三司徐平和出使沙钵略，赐宇文芳姓“杨”，收为养女，并改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希望她“深明大义”，为隋和突厥安定做出贡献。于是，在千金公主点头之下，突厥骑兵撤回本土。 突厥内讧后，阿波可汗在西部发展势力，渐渐强大，号“西突厥”。从此，突厥正式分裂为东突厥沙钵略可汗和西突厥阿波可汗两部，东突厥沙钵略可汗开始与隋朝通好。 当然，隋与东突厥之间的的安宁只是暂时的，隋文帝杨坚表面上对千金公主恩宠有加，心中却无法信任；而宇文芳忍辱负重，为两国的友好交往也确实做了一些事，但她对杨坚亡国灭家的仇恨始终无法释怀。双方都只是利用对方，各藏心机，只要有机会必将对方一口咬死。 千金公主的梦想是恢复自己的故国——北周，要想实现“复周大业”，必须先找到仍生存于世的宇文家族的“龙种”才行。于是，宇文芳暗地里派人四处察访寻找，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在隋国的僻野之地，找到了北周皇族幸存的一位王子。接着，千金公主暗中派了手下几位得力的干将，辅佐宇文王子在沙漠中建立了一处秘密基地，由千金公主设法筹集提供资金，招兵买兵，加强训练，组织了一支人数不多，但兵强马壮的精锐军队。从此，这就是她的国她的家她的梦，她要以此为基础一步步发展壮大这支“复国军”，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凭它攻入中原，灭隋兴周。后来，宇文芳又千方百计说服丈夫沙钵略可汗，让他尽量支持自己的“复兴部队”，并承诺将来举兵之后，新的北周与突厥结成联盟，分占关内关外，沙钵略可汗同意了妻子的部署。 正当千金公主的复国计划逐步进行之际，丈夫沙钵略可汗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沙钵略可汗死时，嫌儿子雍虞闾懦弱，担心他不能与西突厥对抗，因此将汗位传给了弟弟处罗侯，是为“莫何可汗”。莫何可汗死后，沙钵略之子雍虞闾最终继承了汗位，号“都蓝可汗”。沙钵略的另一个儿子染干则居住在北方，号“突利可汗”。宇文芳依照胡俗转嫁给“都蓝可汗”。而她的复国梦却始终如一地策划中，并全力争取各任可汗的支持。 隋文帝开皇八年，隋朝兵力积蓄已盛，于是下诏大举攻伐江南的陈国，不久，攻陷了陈都建康，俘虏了陈后主叔宝及所有皇族，班师凯旋归长安。统一南方之后，隋朝的天下已经相当强盛而稳固，隋文帝可以转移精力安定北疆了。就在灭陈的当年，隋廷以30万大军屯兵北方边境，以防突厥的骚动。此外，隋文帝把大量从陈地缴获的珠王彩缎赐给突厥可汗和千金公主；甚至还把陈后主价值连城的翠玉屏风，也赐给宇文芳。不料千金公主由陈后主的灭亡想到自己的故国，无限伤感，一时不能自己，提笔在隋文帝赐来的翠玉屏风上写下了一首长诗： 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 宇文芳此诗直抒胸臆，既有身世飘零的感慨，又有家国兴亡的悲痛。此诗传到长安以后，原本就心存戒备的隋文帝杨坚得知后大为恼怒，担心千金公主会继续怂恿都蓝可汗攻隋，决意铲除宇文芳。长孙晟派人四处散布流言，说“大义公主”与人通奸。尽管真假难辨，但却令都蓝可汗颇为恼怒。刚好这时候，突利可汗又向隋朝请求通婚。杨坚便告诉使者说：“只要能杀了大义公主，就将（安义）公主许婚给你。”突利可汗为了自己的利益，极尽挑拨离间之事，向都蓝可汗灌输千金公主怀有野心，将伺机颠覆突厥政权的思想，使都蓝可汗也对宇文芳产生了提防之心。为了坚定都蓝可汗的决心，杨坚还特意送上4名中原美女。此时，千金公主虽然刚刚30出头，但几经沧桑，在都蓝可汗眼中已失去了昔日风华绝代的魅力，都蓝可汗终于动摇了。 开皇十三年（593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前往复国基地检兵的路途上，宇文芳终于倒在了自己新丈夫都蓝可汗的刀下，年仅33岁。苍天浩渺无边，大漠茫茫无际，始终没有这个弱女子的容身之所，这位北周公主的鲜血，染红了大漠的黄沙！
历代和亲远嫁番邦的公主都是汉人，唯独千金公主是鲜卑人；每一个出塞和亲的女子，都十分忠诚地执行着朝廷赋予的安邦任务，唯有千金公主特别，她满怀复仇复国的壮志雄心，一心要击败中原的篡位新朝，实现自己酝酿已久的复国梦。这个梦虽然最终烟消云散，但这位雄心可嘉的公主已在历史上写下了悲壮亮丽的一页，令人难以忘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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