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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苗《皇家告状精》

 七叶拂安 2014-09-24

皇家告状精

【简介】:身为告状精,每天记录着太子的大小毛病,唐七七知道自己肯定活不长,才敢捏着太子的把柄,威胁太子陪她体验一下男追女的感觉……

文/小禾苗

唐七七知道宫里的人,背后都管她叫告状精。

但她无所谓,哪代的太子司过干的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

太子司过是干吗的?那可是专门记录太子过失的职位,能不能培养一代明君就看她了。

唐七七自觉身负重任,尽职尽责地对皇帝汇报太子叶慕苁最近的生活琐碎,从他多看了宫女几眼到晚膳多夹了几块肉都无一遗漏。

叶慕苁因此讥讽她:“唐七七,本宫究竟欠你什么了?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晚上也趴在房梁上听墙角!”

唐七七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回太子,微臣是为了您好,床事过多伤身伤肾,万万不可贪恋美色。”

“你这混账——”

“太子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微臣只能记下,太子只喜人阿谀奉承……况且,您撬了自己伴读的墙角,您父皇知道吗?”

叶慕苁顿时不说话了,此刻东宫西侧书房中,夕阳越过半掩的窗棂,一片细腻温和的橘光印在叶慕苁高挺的鼻梁一侧,整个人被分成明暗两边,越发显得神色莫测。

唐七七眼不带闪地直面太子,尽管此刻她感受到来自太子的彻骨寒意,他仿佛一头巨兽,要连皮带骨地将她吞噬殆尽。

唐七七嘴角微微翘起,笑意盈盈地说:“沐小姐下月就要跟白仰成亲了,白仰是您多年的伴读,且不谈你们多年的兄弟情,单说他爹白丞相,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您说要是让他们知道您染指沐小姐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呢?”

叶慕苁尖锐的视线钉在唐七七身上,仿佛要将她的七寸钉死在墙上。

“两厢情愿的事,怎么能用染指二字呢,看来唐司过肚子里头的墨水实在是少得不够用了。”

唐七七笑得更欠:“微臣又不要吟诗做赋考状元,皇上看得明白就好。”

太子的声音低沉了一度:“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她不可置否,嬉皮笑脸地回:“太子您要这么想,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

唐七七必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拿这事去威胁一国储君。

“既然您已知晓,那微臣也就长话短说。人生在世无非图的就是钱权色,钱的话微臣虽不多但也够用了,权的话微臣监管过太子也算功德圆满,至于色——”

唐七七胆大包天地冲太子一笑,贝齿全露,笑意遮也遮不住。

“微臣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还没跟人谈过感情,大好年纪岂能白白虚度……微臣就想劳烦太子陪我玩一次男追女怎样啊?”

唐七七之所以敢威胁太子,只是想找人谈感情尝尝少女情怀,但偌大的宫中,对象实在难找。

她思前想后地筛选了一番,唯有这太子最合适。

要是叶慕苁不肯就范怎么办?这唐七七不担心,她多得是他的把柄。

叶慕苁微微嗤笑一声,优雅从容地端起茶杯,拨了拨茶叶,道:“谈感情?你要知道,本宫从不跟美人之外的人谈感情。”

唐七七笑笑:“您这德行微臣太了解,所以微臣这不是才威胁您吗?不然抓您把柄干啥用?”

最后,叶慕苁还是答应了,预料之中的结果。

其实唐七七觉得,以叶慕苁纵横花丛多年的经验,这应该是件很容易办到的事,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开一页指给叶慕苁看。

太子冷然看她:“这是什么?”

唐七七愉悦地解释:“这是微臣总结的‘男女谈情三十六计’,每一条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太子您的事情多,要不咱们就按照这三十六计走流程?”

叶慕苁微微垂头,被金冠束起的长发安静地披在身后,他一只手握着青花瓷杯,另一只手的手指虚虚滑过书页,薄唇贴在杯沿上,如同亲吻。

“……夜探闺房?这是什么破玩意!”

唐七七鄙视叶慕苁的见识短浅:“这都不知道?宫外最流行的约会方式就是这个,夜深人静之时,书生为爱冒死闯府邸,就是为了见一见心上人……”

叶慕苁挑起长眉,看唐七七一脸陶醉艳羡的神态,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两个人都不要脸,那家府里没侍卫吗,侍卫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唐七七愤然抽回册子:“可是《鸳鸯相思传》里头就是这样写的,人家书生特别痴情,为了见小姐一面拼死爬墙,摔断了腿,就爬着过去敲窗……人家那是真心相爱,总好过你撬兄弟的墙角,我不管,今夜子时,你一定得来!”

“呵呵。”

“不来……不来我就立刻去禀告皇上,太子与丞相未来媳妇私通……”

夜晚子时,唐七七被人一脚踹醒。

她本来是等着太子的,但平日这个时辰唐七七早就寝了,她趴在窗边的榻上,强撑睡意,实在困得不行,便一只手撑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而后就是屁股一疼,有人一脚将她从椅子上踹到地上,力道之大,疼得唐七七眼泪都出来了。

不带这样玩的!

书上明明白字黑字写的是书生轻叩窗棂,小姐含羞带怯地开窗,再然后才是两人欲语还休地眉来眼去——

而此刻,叶慕苁是来了,但丝毫没有夜探女子闺房该有的神态。他踹了唐七七后,自顾自地霸占了那榻,举手投足都是王者不可一世的风范,足以打破任何的旖旎幻想。

“子时到了,本宫也应诺了。”

唐七七扶着榻柱爬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她深知太子的脾性,那一脚里明显蕴含了相当大的怒气,挟带私仇,毫无胸襟可言。

“太子,这么晚了,您是怎么过来的啊?”唐七七颤着声音问。

对这个问题,叶慕苁回答得非常爽快:“轻功啊。”

叶慕苁看着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唐七七,心情颇好地挑了挑嘴角,他一只手搭在窗沿边上,神色放松,姿态闲适,月色落在他英俊无瑕的脸上,就像神话中镀了层银边的神像,身上都带着淡淡的光晕。

唐七七突然有些看呆了。

不得不说,叶慕苁真的有撬遍天下墙角的本事,即便不看出身地位,单看这相貌,任谁也把持不住。

也难怪沐家小姐敢为太子铤而走险,世间的爱情,真的就那么快乐,快乐得让人如同飞蛾一般,扑火而死也在所不惜?

这个时候,叶慕苁开了口,他漫不经心地对唐七七说:“你真的那么想体会话本里的那些男女情事?”

唐七七低落地嗯了一声。

而后她就听叶慕苁说了句:“那简单,本宫便网开一面,明晚子时,本宫允许你奋不顾身地爬过来敲本宫的窗,好了,谢恩吧。”

“……”

几日之后便是立春,太子出外踏青,往日精力旺盛,尾随太子最勤快的唐七七这回不行了。

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最后头,太子的伴读白仰心肠好,不忍心唐七七落单,一路扶着她。

“唐司过,你怎么摔成这样啊?”

谎话说一百次,连自己都会骗到,如今唐七七早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哦,这不前几天晚上在宫里散步,瞧见有只小奶猫趴在宫墙上下不来,一时不忍,于是爬上去救猫……”

她打死都不敢说,自己是因为爬东宫的宫墙才摔成这样的。

原来那些书生真的是用生命在闯小姐闺房啊!

一帮年轻人外出踏青,自然是处处青春洋溢,寻国的民风开放,河边随处可见出来玩耍的少男少女们。唯有残障人士唐七七心中戚戚然,且看一旁,有情侣在互相喂食,你喂我一口桃花饼,我喂你一口小汤圆,甜得路人无法直视。

唐七七坐不住了,一瘸一拐地挪到叶慕苁身边,那些原本围在太子身边的俊男美女们一见告状精来了,纷纷作鸟兽散。

这便是唐七七这么多年,连个知心朋友都没有的缘故。

谁愿意让告状精待在身边呢,记录太子过错是司过之职,可是太子身边的人若是说错话做错事,也得被唐七七写进司过册上呈皇帝过目。

在司过面前,绝对是说多错多,她干的可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

唐七七心中何尝不知自己惹人嫌,她忍下心中酸楚,收回视线,恶狠狠地瞪一眼身着便装的叶慕苁:“殿下,喂我吃饼!”

叶慕苁疑惑:“我怎么记得你摔伤的是脚……怎么,手跟脑子一起坏掉了?”

唐七七指指河岸边上的一众情侣,镇定道:“你看,大家都在互相喂食,情侣之间应该就是那样。”

叶慕苁考虑了一下,手里转着一把描金泼墨折扇,他说:“行,你站远一点,本宫抛,你来接,过去准备吧。”

唐七七当即气得眼眶发红,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流云宫里的邓娘娘喂她那只哈巴狗时,就是这姿势。

午膳是在画舫上用的,唐七七正在气头上,孤独地坐在一角。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叶慕苁正言笑晏晏地与一旁的人谈笑,姿容俊美,当真是尊贵得完美无瑕。

直到遮挡住她视线的上菜婢女躬身退下,唐七七这才看清坐在叶慕苁身旁的人,不由得心中大惊。

白侍郎,你那未来媳妇又在红杏出墙了,你知道吗!

白仰这笨蛋晕船,压根没上画舫,唐七七是彻底指望不上他这没心眼的傻货了。

叶慕苁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惹得沐小姐不停地掩帕低笑,两颊飞红。

她借故把叶慕苁拉到一边,左右张望没人时,才淳淳劝道:“兄弟之妻不可欺……是,您是太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要您开口,白家是没办法说不,但您这样做可会伤了兄弟的心啊。”

叶慕苁笑了一声,看着船外碧波荡漾的湖光春色,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怎么,唐司过吃醋了啊?”

“啊?”唐七七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吃啥醋?大闸蟹上来了吗?”

“……”

风猛然大了起来,叶慕苁准备返回船舱前突然回头,平常规整束起的长发如今披散在背后,在风中勾勒出优美的弧度。

他说:“唐七七,两年前的事我不会跟你说对不起的,不过我告诉你,本宫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唐七七的心徒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叶慕苁轻佻的语气,还是因为两年前那场有始无终的恋情。

唐七七在宫中向来没人缘,自然也没人对她有过意思。

两年前,威武将军的小儿子刚从边关回来,审美比较粗糙,在一次宫宴上对穿女官长袍的唐七七突然产生了那么一些遐想。

情窦初开的小将军每天都差人给唐七七递情诗,情诗写在枫叶上,再配上小将军那一手潇洒奔放的字,简直让她春心荡漾。

叶慕苁自然是知道的,他看唐七七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也没出声,在她与小将军鸿雁传书最起劲的时候,叶慕苁说:“对了,你不会没跟小将军说你啥时候才能出宫的事吧?”

唐七七当时又傻又天真:“啊?还没说呢。”

叶慕苁朝她笑了一下,他很少对唐七七笑得如此不带威压:“本宫认为,你还是多少提一下吧,毕竟你是本宫的女官,要是嫁人的话,手续多少有些麻烦,得让小将军提前做好准备。”

一谈到嫁娶事宜,唐七七也难得害臊起来:“谈……谈这些还早呢。”

叶慕苁微微睁大眼,眼里波光四溢,声音关切:“不早了!你要嫁人,本宫肯定得给你准备一份大嫁妆,让你风光出嫁吧。”

唐七七那会儿真是被悸动冲昏了脑袋,第二天就回信告诉对方离出宫还要五年时间,而那一封信,也成了她与小将军的最后一次书信。

半月之后,小将军与工部尚书的千金定了亲。

唐七七知道这个消息后,哭得昏天黑地,跑去质问叶慕苁,是不是他故意从中作梗。

他心情颇好地抬眼看她,像看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唐七七,你不会真的以为威武将军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你进门吧?”

“怎么不行!”唐七七咆哮,“我堂堂寻国正五品女官,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叶慕苁闻言,薄唇轻挑,瞳孔边缘掠过一道冰凉的弧光。

“京城中,不会有人敢娶做过司过的女人……唐七七,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叶慕苁说得没错,从古至今,做过司过的人,大多不得善终。

想想也知道,每日记着太子的小毛病大毛病,太子做储君时尚不敢对司过下手,可一旦登基后,就是十倍的以牙还牙。

毕竟,没有人能心胸开阔到对一个记了你二十余年毛病的告状精心存好感。

所以唐七七非常清楚,自己这辈子不会太长,也没有人会爱她。她才会鱼死网破地威胁叶慕苁,陪她圆一圆少女梦,反正最后都是一死,何不死得更浪漫一些。

估计是在画舫上风吹得久了,加上之前摔了腿,唐七七常年健康如牛的身子垮了,回宫就发起了高烧。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感觉有双修长的手摸过她的脸颊,那双手细腻冰凉,像块上等的寒玉,贴在脸上既舒服又解热。

唐七七怕热,体内似有一团火焰在汹汹燃烧,像极了当年宫中的那场大火。

十五年前,宫中走水。

从皇后的未央宫开始,借着北风,以势不可当之势烧到了藏书阁。唐七七的父亲,当时的太傅唐安德正在阁中。

父亲被烧得尸骨无存,圣上可怜唐七七父母双亡,由诏云宫许贵人代为抚养,而后立为太子司过,专记太子过失。

在高烧中抚摸她脸颊的手,一定是她太渴求爱,所以烧出的幻觉。叶慕苁避她如蛇蝎,告状精生病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为什么自己要过成这副样子呢,亲情爱情友情,无论是什么,只要给她一点点她就满足了啊……

烧退下后,太医院的太医开了药方,贴身小婢小碎步过来,急促道:“大人,齐王来探病了。”

唐七七的嘴角抽搐,她能再烧五百年吗?

齐王叶慕显,是邓贵妃之子。历朝历代,哪个太子下面没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呢,且皇后早死,邓贵妃圣眷正隆,齐王也子凭母贵,权势滔天,相比太子似乎他更受皇帝的喜爱。

唐七七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跟皇子公主也熟,场面话应付了几句,齐王拉家常一样瞅着唐七七说:“七七啊,你也不小了,你嫂子在你这个年纪时都生下好几个孩子了,你看你还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这话说得有水准,像小李飞刀,一把一把都扔中唐七七心里最酸的点。

她尚在病中,瓮声瓮气地回道:“多谢齐王殿下关心,只是卑职尚有职责在身,不敢妄想其他。”

齐王笑了笑,意有所指:“是不敢想,还是不能想?”

“……”

“七七,其实我这次来,是受人之托带这封信给你。”他将一封信压在唐七七的床褥下面,轻声说,“威武将军家的小公子,还念着你呢。”

威胁这种手段虽然不光彩,但作用却一竿见影,在唐七七孜孜不倦死缠烂打的威胁下,叶慕苁终于有了让步之势。

比如唐七七说,情侣之间不能乱喊外号,“告状精”这种名字就应该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叶慕苁哼了半天,终于妥协了。

两人站在初春的御花园里,芬芳的泥土香气充斥鼻尖,年轻的太子殿下闭着眼,说是要想想美人才能酝酿出跟她谈感情的情绪。

可唐七七不停地催促,叶慕苁被催得烦了,一只手盖在唐七七的脑袋上,胡乱揉了几下:“别闹了,七七。”

唐七七一下子脸就红了,叶慕苁这回的声音果真温柔至极,是对情人才会有的温柔缠绵,似宠似嗔,眼瞳里有明润的光泽,像亘古不变的星辰。

这是陌生的叶慕苁,以前她熟悉的他,从来对她不假辞色,眉峰带讥。

原来他温柔起来,能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回去的时候,叶慕苁借着两人宽大长袖的掩盖牵住她的手,就牵了几根手指,像童年玩的秋千,一荡一荡,荡向天边。

叶慕苁目不斜视,表情温和平静,那是属于一个太子应该有的表情。

唐七七坏心眼地问:“殿下,你跟沐家小姐会玩牵小手吗?”

叶慕苁瞥她一眼,很有点鄙视的意味:“幼稚,我们都是在谈正事。”

唐七七对他的厚脸皮叹为观止:“吟诗作对也是谈正事啊?”

不等叶慕苁开口,唐七七突然话锋一转,闲闲道:“齐王说,威武将军家的小公子还牵挂着我呢。”

牵着她的手徒然一顿,她抬头看去,叶慕苁的表情没变,看不出任何异常。

“然后呢,说什么?旧情难忘要破镜重圆?不过本宫很奇怪,你们有镜可圆吗?”

御花园里的旖旎气氛瞬间烟消云散,唐七七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之前狂奔不息的心跳已经慢慢平复,那封信的内容她没跟叶慕苁说,但就算不说,叶慕苁也有途径知道。

也许正是他早知道了,所以才会对她难得温柔。

信中,威武小将军承诺,只要唐七七愿意助齐王一臂之力,未来齐王一定会尽快让唐七七出宫,赐万金赐良田,还有威武小将军侧室之位。

一个侧室还赐呢,说得多金贵一样。

但齐王觉得唐七七不会拒绝,因为他承诺的不止这些,还有唐七七最求而不得的——自由。

齐王要她做的事,就是在皇帝每日会阅的司过册上,放大地记录太子的毛病。

从那日起,叶慕苁仿佛真的对唐七七认真起来。

他按照唐七七三十六计里的要求一一落实,会在子夜轻敲她的窗户。

唐七七得寸进尺,死不开窗,贱贱道:“谁啊?大晚上的。”

“我。”

“你谁啊?对暗号,天龙盖地虎——”

叶慕苁沉默地站在窗外,手指紧紧抠紧窗棂,半晌后:“宝……宝塔镇河妖。”

唐七七吧嗒一声将窗户打开,手撑在窗沿上笑得满脸绯红,她说不清内心那股酸涨的情绪是不是爱情,她看叶慕苁吃瘪瞪她,她不觉得恼火,反而既开心又愉悦。

跟两年前和小将军书信往来的心情不一样,无人问津的自己被喜欢的确快乐,但即使不是威武将军家的公子,当时任何一个人说喜欢她,她也许都会觉得如遇甘霖。

她招呼叶慕苁进房,拿笔在三十六计第一条上画过,表示他过了一关。

她抬起头,刚好撞上他黝黑的眼瞳,里面有她不懂的光芒一瞬而过。

突然,叶慕苁手指一指,指向最后一条:“别虎头蛇尾,趁本宫今日有空,这个一起做了吧。”

咦——最后一条?

唐七七的脑子顿时停住,最后一条她记得是两个字,接吻。

叶慕苁凑过去,准确无误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唐七七脑子依旧空白,唯一的感觉就是对方的唇原来是这样子的滋味,又凉又软,带着好闻的香气。

这个吻维持了多久唐七七压根没胆去算,两人分开时,她耳根烧红到了眼角,整个人像刚出锅的虾子。

叶慕苁硬邦邦地发出闷笑声:“你真怂。”

“什……什么怂?”唐七七舌头打结。

叶慕苁微微移开眼:“这种傻样还想做侧室,你知不知道,当侧室可是需要很大能耐的。”

“比如?”

“比如献媚,你会吗?你连最基本的都不会,凭什么当别人的侧室?”

唐七七心虚:“也是,我好像只会得罪人。”

“行了,本宫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借着月色,叶慕苁翻身出窗,正欲提气飞走,唐七七忽然喊住他。

“你……是不是特别不想我离开啊?”

叶慕苁的背影微顿,挺拔的身影在月色下像一片剪影。寂静的夜,唐七七听到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跳。

然而叶慕苁没有回头,但他留下了一句话。

“没有的事,别自作多情。”

齐王问唐七七想清楚了吗。

唐七七这回斩钉截铁:“当然!齐王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三月后,齐王的外公邓将军横扫匈奴,胜利而归,邓家一时风头无限。而后,宫女在太子宫中找到齐王相貌的巫蛊人偶。

皇帝震怒,朝中废太子之声愈演愈烈,几日后,大理寺加入调查,叶慕苁被困东宫。

十五年前,那场大火带走了包括叶皇后在内的二十六条生命,失去了母后的庇佑,叶慕苁虽为太子,这些年却并不如齐王受宠。

金銮殿,早朝。

唐七七跪在殿中,皇帝高坐在龙椅上,翻过由太监呈上的司过册。

皇帝合上册子:“爱卿,你可知太子毒害齐王一事?你日日侍奉太子身侧,若有隐瞒,该当死罪。”

站在百官之首的齐王傲然回视,年轻无畏的脸上满是得胜者的得意,他朝唐七七抬了抬下巴示意:“你说吧。”

唐七七抬头,一字一句,清朗的女声响彻整座殿堂。

“太子贤明聪慧,礼贤下士,向来孝顺有德名,太子殿下与齐王殿下兄弟情深,卑职以性命担保,太子绝不可能做出毒害齐王殿下之事!其中必定有小人挑拨离间,还请圣上明察!”

唐七七看到齐王那一瞬间狰狞的脸,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她碎尸万段,他开出那么好的条件,唐七七怎么可能拒绝。

但齐王不懂,世界还有更珍贵的东西。

比如尊严,比如爱情。

太子被关东宫,唐七七无法过去探望,她只好私下与白仰见面。对方神色肃然,偷偷递给唐七七一块出宫令牌,这是太子的意思,三天后午时,他要她拿着这块牌子离开皇宫。

白仰最后说:“现在也不怕告诉你,宫中邓贵妃耳目太多,沐丞相才想出让筱思用藏头诗给太子带话的办法,太子怕你多想,让我给你解释一下……你、你千万别误会他们。”

唐七七听后咂舌:“兄弟,你的心也太宽了吧!”

白仰责备地剐了她一眼:“你不能侮辱殿下的品德。”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听墙角时总听到沐姑娘吟诗作对,她还以为两人一边吟诗一边行不轨之事,原来叶慕苁说他们是在谈正事是真的。

白仰叹息说:“你也看到了,圣上心里何尝不知道太子是被冤枉的,但圣上宠爱邓贵妃和齐王多年,早就有了废太子之心……”

夜晚,唐七七从东宫西墙一角轻身落下。

托之前跌断腿的福,她对东宫周围布置早就了如指掌,她借着夜色,来到叶慕苁寝宫窗边,而后敲了数下。

窗子没有打开,只是被里头的人推开了一丝缝隙。

叶慕苁的声音从缝中飘出:“大半夜的来这儿干吗,休得打扰本宫清眠,快回去。”

唐七七踮起脚,她看不见叶慕苁的样子,但她能想象此刻他的表情,一定是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月色皎洁,她突然觉得,有些话有些事,一定要趁着当下做完。

“叶慕苁,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同甘共苦一回,你愿意吗?”

她站在寂静的夜里,周围的虫鸣声仿佛充斥在整个世界,她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说出这句话,哪怕对方觉得她不自量力不可理解,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将这份心意传递给他的决心。

过了很久,那边终于有了回音,叶慕苁的声音有点不冷不热:“共苦就算了,没意思。”

“啊?”

“同甘的话,还是可以的。”

唐七七原本已经沮丧垂下的头一瞬间抬了起来,她灼热地看着窗口,咽了一下口水,说:“话本上说,要共患难,才能见真情呢。”

“那是到逼不得已的关头,唐七七我告诉你,有的男人……比如我,才不会让喜欢的人去受罪,体验什么苦尽甘来的生活,我要是在乎她,一定要让她一生幸福,即便有困难,也得我去顶,你懂吗?”

这些话也太自大了,但听到这样的话,没有一个女人会生气。

她心跳如擂鼓:“那……那你在乎我吗?”

回答她的是一句无奈的叹息。

“不在乎的话,我干吗陪你瞎扯这么久?”

眨眼便是三天之后,约定出宫的那日。

宫中依旧风平浪静,早晨大理寺的人又去了趟东宫,叶慕苁的意思是让唐七七离宫躲避风头,齐王生性残忍,唐七七得罪了他,他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

唐七七不疑有他,穿着太监的衣裳跟着车队出去,她微垂着头跟着前面的太监。

午时的朱雀门前人来车往,十分繁华,此时又有一行车队朝唐七七这个方向走来,那车队有十数辆,护车的保镖皆穿短衫,肌肉尽露,一看便是不好得罪的。两队人擦身而过,唐七七连忙收回视线。

但是,唐七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负责带她出城的太监看她频频回头,催促:“唐——小唐子,快走啊,瞎愣着干吗!”

唐七七猛然回头,突然脸色煞白。

她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刚刚那队人的走路姿势,是御林军出来的铁血士兵才会有的步伐,下盘极稳,每一个都是内力充沛的大内高手。

那车队运的是什么?

唐七七鼻子一动,想起当时擦身而过时,微风吹过一瞬嗅到的奇异气味。

那是……火药的味道。

唐七七不顾太监的阻挡,义无反顾地朝东宫的方向奔去。

她要告诉叶慕苁,必须,立刻,马上告诉他!

她仓皇地奔跑在横纵交错的宫廊中,突然地底一震,仿佛地龙轰然而出,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连绵不绝的巨响,比雷电更加汹涌,明明上一刻天空还是晴天朗日,这一刻便乌云罩顶。

宫女们连连尖叫:“啊啊啊!东宫走水了!”

唐七七扯住一个要逃跑的宫女:“太子呢?太子出来了没有?”

整个皇宫一时乱得不成样子,水桶的水如杯水车薪,根本阻挡不了东宫滔天的火势。

唐七七左右张望,压根没有见到叶慕苁的身影,却听宫女慌张道:“太子……太子说心情不好,让奴才都退下,一个人在书房里歇息!”

坏了,东宫布局如何唐七七清楚,加上书房纸多干燥,房间不大,一烧起来就是燎原之势。唐七七一咬牙,拎起一桶水,兜头淋向自己,深吸一口气,往书房的方向闯去。

横梁哗的一声坠地,唐七七定睛一看,有个人正被压在横梁下一动不动,那人身上仅剩的衣物正是当朝太子才能穿的黄色衣料。

那一瞬间,唐七七觉得自己也跟着一起死了。

没人知道唐七七是怎么将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拖出来的,她呆呆地坐在殿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守着那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忽觉脸颊冰凉,她以为是泪,一仰头,才发现是下雨了。

十五年前,一场大火带走了她父亲的生命。

十五年后,同样的大火带走了叶慕苁。

是不是她爱的珍惜的人,都要以这样的方式与她说再见?

唐七七将头埋在两膝间,雨声、救火声完全掩盖了她竭斯底里的哭泣。

整场火扑灭已经将近日落,唐七七守在这具尸体旁没有移动一寸,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银色龙纹的战靴。

战靴上沾满血迹,那人就停在唐七七面前,她慢慢地直起背脊,抬头。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雨水顺着对方俊美精致的脸庞,慢慢下滑。

那人身着战甲,手持长剑,他的身后跟着几十个同样身披利甲的战士。他的眼神坚毅冷峻,像战无不胜的战神一样伫立在雨中,唯有在低头看她时,嘴边不由自主地染了笑意。

“你啊,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唐七七眼睛都不敢眨,怕这是自己的眼睛又出了问题,制造出一个无所不能的叶慕苁,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叶慕苁半跪下来,盔甲磕在地上,发出了碰撞声,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冰凉的铠甲,混合着雨水沙石与鲜血刺鼻的腥味,直白地告诉了唐七七,她的幻觉绝对不会这样真实。

“没事了没事了,噩梦已经过去了,我的姑娘。”

之后的史学家,将寻国这次宫变称为白露之变。

齐王为绝后患,准备了百斤足以将东宫炸飞的火药,而太子英明,发现蹊跷奋起抵抗,最后齐王阴谋破灭,死于一场大火中。

原来史官拍马屁,要拍成这样曲直黑白啊。

明明是叶慕苁引心腹入宫埋下炸药,而后与齐王在宫中的势力火拼,最后反将齐王一军,伪造齐王不幸死于大火的事实。

“你这个混蛋!齐王都死了你还把他扔进太子宫里,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拖他的尸体,手腕都脱臼了!”

叶慕苁也心疼,手上给她揉,嘴上却固执地说道:“你看吧,这就是你不听我话的结果,叫你出去几天你不肯,你非要回来!以后知道了吧,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唐七七龇牙咧嘴:“好疼,轻点啊!”

叶慕苁看着她,微微笑起来,他没有告诉她,那天她在书房里说“殿下,我在威胁你”的时候,他有多开心。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是那么珍惜自己的这个跟屁虫,这个每天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记他毛病的小司过。

她从小就威胁要记他的过错,但真的写在司过册上的毛病,却都是小如芝麻,一看便是斟酌许久才小心写上的。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对他好。

他也要用最安全的距离看着她,除非到不用等待的那一天。

有很多事,他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比如十五年前的那场火,幕后主使就是邓贵妃,他的母后、她的父亲,都死于这场阴谋。

所以十五年后,他以牙还牙,全数奉还。

他戴着最坚固的面具在宫中长大,与不同的人周旋,他可以对每一个人谦和有礼,温文尔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潜伏着一条毒蛇,随时随地张着獠牙,寻找将对方一举击毙的机会。

而他将自己的弱点死死藏在身后,谁也看不到,谁都不能碰她。

在宫中,胜者为王,败者即死。

但叶慕苁觉得,即便在自己生命中最漫长的严冬,他都从未丧失希望,也并未感受过痛苦。

因为她一直都在他身边。

唐七七最近很得意,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反击叶慕苁的机会,并且机会难得,她抓住了当然不撒手。

她得意扬扬地表示:“成亲?跟我吗?哎哟,那句‘京城中,不会有人敢娶做过司过的女人’是谁说的啊?我想想,究竟是哪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人说的——”

叶慕苁此时正坐在龙椅上看礼部呈上的关于大婚的各类事宜,他被她烦得不行,一本奏折朝唐七七直直地扔过去。

“是啊,京城中是没人敢娶,但除了皇帝啊。”

“……”

唐七七怒道:“你——好,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准备了啥聘礼!”

“聘礼?朕告诉礼部,准备个枕头就足够了。”

“……”

叶慕苁爽朗扬眉,理直气壮地说:“你看,这样以后你再记我毛病,我就省事多了,直接给你吹吹枕边风就好了。”

混蛋!这算什么事啊!她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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