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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来兮(2)

 昵称14979747 2014-09-30

  我至少有一个星期没有给杜欢打电话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带着一个慰问团,在遥远的西藏慰问援藏干部。在那里别说打手机,就是固定电话也很难接通内陆,而这个问题,也正是我省本届援藏任务中要解决的问题。想想这些长期不能与家人联系的援藏干部,还有那些根本没有体验过电话的好处的当地居民,我当时就让我的手机心安理得地关闭在旅行袋里。

  几辆“沙漠王子”吉普车风尘仆仆地把我们送往贡嘎机常只有在这里,看到墙壁上的磁卡电话,我才猛地想起应该打个电话回去了。我启动手机,不由自主就拨着我心中最熟悉的号码——一个不是自己家里的号码——我常常出差,出差和干部的称谓是血肉不可分离的。差即公务,即权力和荣誉。商贩和打工者出门都不能叫出差,“差”字不是随便可以使用的。我小时候最羡慕的人是能够使自己出差的人。出差,花着公家的钱,到处去看世界,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而且出差,是属于有身份的人的,一般的人可不敢奢望——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是做一个今后也能出差的人。在异乡陌地出差的有家有室的干部,安顿下来之后和即将要回去时,最想办的一件事情是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这个令人温暖的号码不必记在心里,而是写在手指上,一触即可。而我的第一触摸,总是杜欢的电话。每每和她通过话之后,我就有一份小小的自责,然后再打给我法定的老婆,我自责,但并不改正,周而复始,屡犯不改。

  许多年来,我给杜欢打电话,几乎没有扑过空,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我有意,她一定守候在电话机旁。而我也在冥冥中有一份特殊的感觉:她一定在电话机旁,在家里,或是办公室。在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不会上卫生间,也不会下楼倒垃圾,更不会出去买菜什么的,她总是那么准确地预感到我要给她打电话。我们为此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的解释是:缘。有缘是不会错过一切属于缘的东西的。每每想到这个“缘”字,我给她拨电话时的指头,便显得异常敏捷、轻松和兴奋。

  但是我在拉萨贡嘎机场,怎么也拨不通杜欢的电话,座机空响,手机关机。我马上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怀疑高原缺氧对手机有影响,便找送行的援藏干部要了一张卡打磁卡电话,结果一样的令人失望。这样,我一遍又一遍急躁地按着重拨键,直到空姐提醒旅客关闭通讯工具为止。

  从拉萨飞往内陆的旅客,需在成都停靠方可辗转他乡。现在回想起来,我记不起当晚住的什么地方,一心想着杜欢会是怎么了。还是很固执地拨着她的电话。在这个城市里,如果电话找不到杜欢,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找到她了。我和她都不乏有可以无话不谈的至亲好友,但我们之间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便不能成为秘密了。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如没有墙,还透什么风?这也是我们的秘密能够保藏二十多年的原因。晚上十一点,我疲倦了,我放弃了,我给我老婆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你快回来吧!她的口气有点沉重。我当时心里想着杜欢,没有心思去推敲老婆的语气了。

  我在混混沌沌之中回到家里。老婆替我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叫我好好洗个澡。在西藏可是不敢随便洗澡的——这是常识。

  洗完澡出来,老婆告诉我:“杜欢病得不轻,你去看看她吧。”

  二十多年来我老婆没有提起过杜欢这个名字。她的反常让我吃惊不校

  老婆说出了杜欢住的医院和床位。

  我当时的表情是如何的惊愕?当我现在坐在安静的病房里,想想老婆电话里的语气和刚才她提供的线索,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来。

  不过现在我已经顾不及这些了。因为我很快从医师那里知道杜欢患的是肝癌而且是晚期。这个诊断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暇顾及诸如“后院起火”的问题。

  还有,就在我下飞机不久,我的一位在省里身居要职的恩师打电话告诉我:我的工作最近会要动一动。尽管他只是很简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且是隐性的,含蓄的,轻描淡写的,但我已经明白到我在官场上的一个进步、一个新的台阶已经触手可摸,有可能上调,最小最小的安排也是在本市进常委或者当副书记。我自己也知道上上下下对我的看法都很好,官意民意都能如此好地集中在我身上,这样的现象确实是不常见的。

  然而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候,我还是冒着牺牲美好前程的风险来到了杜欢的身边。我深知:如今要打倒一个干部,最容易的是经济问题和桃色事件。

  如果不是出现奇迹,杜欢在人世间的日子已不多了。在这么短暂的日子里,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全世界的医师面对晚期肝癌都无可奈何,我还能做什么。我要对她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都已经说了二十多年了,没有什么没谈过的。至此,我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我想写一本书,就写我和她的恋情。我记得她曾经对我说过:我们的经历,可以写一本书。我当时并没在意,想想这些个人隐私,有什么书写的必要?写书,多少也应有一些教化意义的。我当初以为她是一句随意的和玩笑的话。现在回忆起来,便不能这么理解了,也许是她真希望做的一件事情呢。女人看待情感的角度和深度,与男人是不同的,她们得到了,体验了,还想作长久的甚至是永恒的咀嚼和回味。如果是这样,将那情感历程中粒粒闪烁着光芒的珍珠,用一根丝线串连起来,挂在心里,自然是最理想的设计了。我想:杜欢便是这么想的。于是写这么一本书便很有必要,更是当务之急。要是在她弥留之际,能看到这本书,能将这串珍珠捂在胸前、埋藏心底,她会愉快而坦然地面对死神。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我想从现在起,开始写这本书,将那些珍藏在心底的珍珠擦亮,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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