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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后与弟书及此事，自云专与相国淘气，足想见其宾主之融洽，然先生绝未尝干以他事，故与弟书又云：“相国语人，范师不欲保举，又不入场，吾亦无如之何，兄则谓我家倪元（先生之仆）得附案获保举冠翎顶斯可豪耳，相国屡属幼樵讽令入场，兄复书具言其意云云，”书辞前述已详，先生薄视富贵，敝履科名，此可示其略矣，书中于合肥寿辰诗文亦有论议：“相国寿文决意不作，而寿联固不可少，撰一联云，环瀛海，大九州，钦相国异人，何待子瞻说威德，登泰山，小天下，藉通家上谒，方今文举足平生，二三知言者固以此联为高绝，然议其亢者亦不少矣，盖相国无平行之人，仅南皮相国（张子青之万）与之平行，而又无人为之撰此语，其他矫矫如翁尚书则云，壮猷为国重，元气得春先，未尝不自以为高，实则试帖佳联耳，张香翁（之洞）则云，四裔人传相司马，大年吾见老犹龙，其与幼樵信中尤自命不凡，以为无出其右，实则上联断非寿三十年宰相之语，下联亦属平平，二公如此，他可弗论，”按中国相司马矣，乃温公本传语辽夏所云云耳，书中又云：“挚父本相约同作武昌寿文，见兄文废而弗作，集碑字寿之云，文字空千载，声名动四维，寿相国之文本相约不作，而但作寿联，见兄联又废不作，仍集碑字云，我国有大老，是身得长生，天下服善，未有过于此人者也，”文集卷四，有武昌张先生七十寿言，挚父答先生书论之云：“大作濂亭寿文，实为奇作，所请陪客与主人全不相涉，有如时文家所谓无情搭者，文乃错综变化，尽成妙谛，诡谲百端，此由才气纵横，体格雄富，用能因方为珪，遇圆成璧，今我俯首至地，纵欲以文寿濂亭，读此不得不焚笔砚，”云云又以原文论及李合肥及黄通政漱兰，即所居地称曰合肥瑞安，实非古法，大率起于明代，古人就所官之地为称，未尝以藉贯为号，固宜避之，先生韪其说，乃易称合肥曰相国，瑞安曰通政，尊其官焉，先生之诗，深入汉魏，而归趋于东坡山谷，叔节尝誉为有清第一，散原以为苏黄以下无此奇，吴江金松岑丈天翮，亦以为清诗巨擘，其与郑苏戡论诗书，极意称之，侯官陈石遗衍，选咸同诗，以为抑楚牢骚，诗境几于荆天棘地，不啻东野诗囚也，又谓工力甚深，下语不肯犹人，读之往往使人不惧，然伯子诗集十九卷，初由武昌排印行世，后乃刻于皖中，原本颇有误字，惜开雕时未尽校正，亦一短也，付刻之诗，曾未遴选，盖生平不苟作，作则存稿，故自二十五岁留稿，及其殁仅二十余年，得诗一千余首，可谓富矣，尝读其诗，大抵平实近人，所蕴富侈，悱恻缠绵，虽纵横排奡，而得其自然，非故为聱牙佶屈，貌为两宋生硬割裂以售其欺者，石遗所谓功力甚深，乃道着语，至谓荆天棘地，乃境遇使之然耳，闻诸令子吾师文介先生言，未尝一见其攒眉苦吟，每作一艺，伸纸直书，更不点窜，即吾所散见诗文稿，皆与刻本无一字参差，此真瑰玉浑金，不暇雕琢，天然至宝也，先生自论其诗在宋元之间，明清所不屑，有除夕诗狂自遗云：“我与子瞻为旷荡，子瞻比我多一放，我学山谷作猷健，由谷比我多一炼，惟有参之放炼间，独树一帜非羞颜，迳须直接元遗山，不得下与吴王班，”论者以为当，而挚父于其诗尤倾倒，数评之云：“大诗纯乎大家，此数诗尤极纵恣挥斥之致，”又曰：“大诗所诣益高，赋品当在鲍江之间，此乃追踪古风，非时俗所有，吾读竟不以为君喜，乃反怨恨，既叹老颓，又深惜执事诗赋益奇，益复无人知者，”可谓极推崇矣，叔节所为墓志亦论及其诗曰：“君诗虽甚工，真知其意者无几人，数世以后，又孰能测君所用心乎，然巴比伦埃及之古碑，希腊印度之诗，西士好古者搜释之不遗余力也，以吾国文字精深微渺，实有不可磨灭者存，意必有魁桀之士，宝贵而研索之，殆可决也，于君诗又何忧乎，”叔节生平，伏膺先生为最深，故所言亦较切，然其后马通伯尝规之，马亦姚婿，精为古文，所著桐城耆旧传，颇重于世，其为叔节慎宜轩文集序云：“叔节诗文共五卷，光绪戊申恽季申为排印行世”，又云：“先是叔节寄我范伯子诗集，且品其诗为国中第一，余复书论肯堂诗所诣诚过绝人，顾诗家各有其性情体貌，正不容轩轾，且吾黾数人严好，世所闻也，称心而言，人疑其党，因相约刻集彼此不相为序，叔节遂亦不余强也，余既书读肯堂诗，私念今世宁复有是诗，又宁复有斯人者乎，”通伯虽亦推重先生之诗，其言特委婉，不若叔节之直为张目，使世人有党同之议，序中又曰：“世曷尝无人，有之而不与吾接，则等于无矣，幸而并生一城，又托为骨肉亲爱，当其生不知其难得，及其既逝而乃与古人同致其慕想，而平生志业所期，虽亲爱或颇未相倾写，犹不若后人之我知，宁非憾耶，所谓戒炫粥者，又岂此之谓乎，”又曰：“肯堂之殁，余未有纪述，叙叔节文诗，感而思焉，若夫叔节才美，不后肯堂，同为吴挚父先生激赏，其名声已自能显于世，余故不暇以详，仍前志也，”综观前后所论，则通伯于先生之缱绻相思，可谓极其至矣，至先生之诗，匪独能吐胸中抑郁，且能显其一腔忠愤之气，又或以诙嘲出之，虽处境至艰，苦语连篇，但读者每为破涕为笑，是又诗中别一境也，其过扬州居逆旅，忽失盗，官为追偿以责主者，先生怜而受其半值，以是心境极恶，成仆诫五古云：“我行扬州市，败与破赡帷，客久无衣裳，瑟缩严风吹，岂其吟不辍，恐为惊寒嘶，仆人反相告，诫我毋尔为，路旁笑者众，谓此成书痴，我果抗声否，恍惚不自知，笑亦岂妨我，不问与中谁，仆乃始怫郁，怪我殊倾危，公为匿弗见，我面将安施，当时朱买臣，野吟妻羞之，何况大都会，冠盖粉传驰，分明同学者，绚赫多威仪，而忍作此态，主仆令人嗤，我闻噤不语，此人弗可欺，凭何相慰藉，富贵吾无期，惜哉汝不去，作笑无窃时，”读此诗知胸中正有无限牢愁，极尽其调笑讥骂，虽云戏作，亦其深心也，盖先生闻仲实叔节兄弟先已至扬，先生后至而仲实以某氏遇之无状而已去，诗中同学绚赫，实有所指云，又中秋一律云：“噫余瘦削不成影，见汝盈盈在上头，一世闺人齐下拜，万方园实竞前投，移灯读曲行行怨，倚杖看云片片愁，病久可胜寒彻骨，颓然掩袂若为秋，”后此不久，先生遂下世，石遗室诗话，即以此章以为诗识也，然后闻文介师语，谓此诗颇有所蕴，有如东坡玫楼玉宇之词，时帝囿瀛洲，女主当权，方竭力于七十万寿，不以恤民裕国置怀云尔，则所云识言者，益失之矣，又元夜狼山观烧长歌有句云：“白日已下天无光，荡荡乘空揽空宇，冥然一点两点出，忽焉稀疏见三五，不能一朐纷来如，泛滥崩腾骤如雨，大海分为无尽波，婉娈迎风颜色聚，直视又若星河翻，芒角摇摇煽残暑，倘其玉帝乘云观，已讶高天沈下土，自读庄生视下篇，便识乾坤无定处”，吾州元夜野烧，本古视田之遗意，是夕农氓多以火炬循行田垅，以为祈祷，而登高储览，尤属大观，南山近江，火阵横空，星光遍野，人争赴之，若海陵之观潮焉，此诗写其飘渺陆离，颇能尽致，啬庵后十余年亦有观烧之作，自谓不及，而诗中亦有范生不作之叹，而下写歌更为生动，“翻胜变化人为之，万众齐心不可御，居高听下虽不闻，因风送声可知语，他人有菜小如钱，吾侬菜若筐之钜，蟊贼尽死人则肥，如此云云咒田祖，”又接写老农望岁之切云：“假令官长为娱嬉，岂能令彼一时举，正为炙寝动切身，各各燃薪写心苦，遂令山中虮蚕臣，浩然独叹生民主，一诏弥纶有万年，百姓身家不可侮，”此诗作于庚子拳乱之秋，收句乃痛论焉，而并他诗“威公老去貂牙在，蒙氏蹉跎胜广强”之句，使当雍乾之世，不将罹文字之奇祸乎，是时先生体已渐衰，自叹生平所学不切实用，昌言贱之，累见于歌咏，又洞悉当时大势，知非更新不足以图国本，而啬庵窠官归，致力地方实业既有成，次第与教育，先生于其前创高等小学，告乡人谋所以肇始，得匿名书盈寸，多持阻挠之说，以紫琅书院王梦湘山长招游军山，感而为诗，末有句云：“圣皇忧勤日有诏，敬告海内无珊虫，官师贤能眼如炬，奚以若辈犹昏瞳，欲偷天酒浑难得，莫把松容掩醉枫，”自注云：“杨万里诗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学堂之纷哓，盖有若松枫之类，依韶成词，乃得善喻，小枫何足道，孤松为可怪耳”，松先生自喻，枫则指投书之人，论说虽烈，而终不为所动也，观先生全集所作，皆有所指喻，较之并时诸家，流连光景者大异，最豪于和韵，尝次山谷口斗韵至十余丰而不窃，不为韵窘，此散原所以称道有加于苏黄者，以苏黄喜倡和而不能圆转自在，如先生之纵横如意也，先生手定文十二卷，初无刊本，藏于家者三十年，后徇通通日报之请，排日刊载，积数年始罄，报馆主者即印为小册，始与世人共见，其后故人子徐君刊大本于北平，既蒇事，复重刊诗集，共成六巨册，且收入轶文数篇，及与挚父长函，余叔益修先生观受业先生之门，即诗集所称为徐昂秀才者，为传冠于首，通通报又求得联稿，印成小册，惜无好事之人为刊大本，先生联语，亦以古文法为之，自曾文正而后，无与抗手者，先生初娶于吴，生子罕，字彦殊，况，字彦矧，生女鞠，字孝嫦，彦殊殁谥曰文介，诗至隽妙，石遗评其怪而可喜，以为喜作崛强语，瑰异别具手眼，啬庵赠诗起句云：“九代诗人八代窃，郎君十代衍家风，懒牛尚逊蜗牛贵，三范凭开一范雄”，盖范氏世传其诗，至文介已十代矣，彦矧能诗古文，惜不常作，孝嫦字散原伯子衡恪，衡恪字师曾，嫁数年卒，葬散原先公右铭中丞公墓西南二里许之赵家塘，先生亦为文志其墓，吴夫人年未四十卒，方客湖北修通志，草列女传，闻耗成悼词四绝，记其二句云：“读遍三千□妇传，可知男子负心多”，伉俪之情至笃，因誓不更娶，尝绘大桥图以志悲思，大桥者，夫人母家在州东偏十五里许兴仁乡有小桥焉，夫人殁，欲图其貌而无从为书工言，乃倩其友文右泉同游其地而图其景物，以存其概。 后游冀，值姚慕庭先生方为少女择婿，挚父乃为之媒，而先生以前誓具在，不欲背言，挚父无如何，而必欲成之，密为书劫荫堂翁，翁复书权诺，又属延卿劝喻之，乃延卿阳劝而阴讽之，先生持其说以谢挚父，适以大桥图乞濂亭书端，即以示挚父，谓濂翁且许其志，他人不能夺之，而挚父媒之益力，先生终迫于父命，允焉，而慕庭忽惑于浮言欲中悔，挚父大窘，乃为书抵慕庭云：“所论范氏姻事，前因执事及仲实累有书托，并言不嫌远省，但计人才，故敢为之导言，今范公来书，虽立言婉转，要已允诺，其所以委曲言之者，实录肯堂故剑情深，誓不更娶，前时范公屡令更娶，肯堂深友（指延卿）从旁讽喻，肯堂坚持初见，仍以不更娶为词，其父不能夺也，”又云，“范氏本无议昏之心，而某由执事谆嘱，驰书劝之，既有诺矣，而尊处又若不甚见信，使某无辞以谢范，殊觉为难，执事前书专以此事见委，肯堂所闻知也，今欲改议，亦若难于置词，鄙意议昏专以择婿为主，其他皆其所轻，执事初见极是，若左右顾盼长虑却步，则必至淑女愆期，交臂而失佳士，执事阅人多矣，知人才之难得，尚望采纳鄙言，旁人忌才嫉用或多讲议，不足听也，况范氏但坐一贫字耳，贫非士君子所忧也，”慕庭得书议乃定，此即先生诗“蔼蔼敦诗媛，持以配当世，当时却不言，咄哉吴刺史，持我烟雾中，德我亦已诡”也，姚范之姻既成，挚父亦为文记大桥遗照，备论其事，而以撮合为乐，颇以傲濂亭，先生以光绪十四年十月就昏慕庭安福署中，到日呈一诗，慕庭大激赏，喜得才婿，昏夕，姚夫人闻有人吭声诵其诗中庭，使婢侦之，乃先生也，自是闺门之内翁婿之间，倡酬无虚日，慕庭五瑞斋诗集云：“范无错当世，来安福，出与挚父诸人倡和诗册示余，且徵和，余不工诗，且吏事营怀，无以答其意，乃率意口号，真朴之词，不复择韶，无错喜写册子，吾但书纸付之，或当见和，又闻挚父引退，他日千里赠言，亦未可知耳”，诗首章云：“千里结昏姻，择士在器识，横目宇宙间，所得百不一，大江出岷峨，浩浩接溟渤，苍茫海山际，万实藏其窟，咄哉吴冀州，珊瑚密纲得，殷勤投赠我，两扎细如织，譬彼天风生，有翅不容捩，明月海上来，堕我清宵腋，如见冀州心，委怀乃非率，”此诗坦怀直写，喜得快婿之情，跃然纸上，固悔昔之执异见矣，又一诗云：“孤城枕山谷，溪水寒逾清，腊雨迫嫩岁，春至不可哺，阁前胡床客，不绝吟哦声，讵知庭中雪，已与阶砌平，朝来出琳琅，副缀皆连城，眼底颖西水，满纸欧苏情，皑皑万峰白，荧荧一灯青，文章与雪色，放眼皆光精，少壮不如人，垂老复何成，吾衰久矣夫，愧此泪燧缨，”此则推誉甚至，且有自叹弗如之概，慕庭尝为张文襄誉为名父之子名之父，曾文正亦以其名父之子而教之，叙其军劳而兴之官，亦同光间大诗人也，伸实蜕私轩集有题妹夫范肯堂小影，中有句云：“三十二相有如来，何必今无范无错，”又云：“万家金碧楼豪际，乌帽青衫不世才，”又有闻仲妹将至皖作诗寄之云：“远行惟仲妹，家在琅山址，范君天下才，襄空学则侈，高吟动江海，李杜在尺咫，深闺互唱酬，佳句清如水，”又云：“再往大范亡，一棺寒雨里，会葬倾东南，交亲争作诔，庸儿纷满眼，斯人去何指，”仲实两至通，第二度盖会先生之葬，故诗中及之，而云襄空学则侈，即挚父所谓坐一贫字意耳，先生大名自在天壤，蕴素轩诗四卷附先生诗后，亦自常照千古也，先生成昏后，挚父已去官，乃荐之李合肥，即在其时，先生遂挈夫人北之天津，至甲午始南归，而东床西席，狼狈为奸二语，竟亦登之奏殰，东床指张幼樵，西席即指先生，觇此可知其宾主之水乳，然尚有短先生于李季皋者，遂有绝交不出恶声，三载从游，得益良多，何敢妄言讥诽之愤言，挚父闻而与之书，力辟其诬，以为以先生之风义，平日为人卜之，恐有传言过实之处，当今中外贵人，皆以诋排合肥为事，肯堂或唯唯否否，不欲触犯时贤，诚或不免，若谓推波助澜，并欲痛诋季皋以影响之谤，似出情理之外，肯堂不至出此，又以先生曾谒某公，（按观挚父后书某公或指张文襄）欲图馆地，而有黄某毁之，目为李党，若果痛诋合肥，则黄谮必不行矣，况今之贵人，亦具相士之识，若甫离门下，递反眼马讥，岂不惟闻者薄其行乎，故疑告者之增益而附会之，以成此谤议也，其后挚父又答李皋云：“近得令师范肯堂来书，于师相及我兄皆甚殷勤，又自言去年见张香师，一论及师相，彼此即参差不合，肯堂称师相家资贫薄，香帅呐之，次日一城传笑此言，以为阿附云云，凭肯堂来书，似无违言，旁人是非，容恐莫须有之事，人如肯堂，似不宜遗弃也，”旋又一书云，“肯堂拜赐，弟如身受，此君文字在近日名流之上，师相久留宾馆，自宜有以始终之，执事亲执弟子之礼，尤宜有以振其饥寒，或为谋道地，鄙言无私，不妨时时达之亲舍也，”细味两书，似范李之间，曾一度有芥蒂，而挚父为之辩晰始泯前嫌，亦见挚父于先生始终殷殷，爱才之心，昭然若揭，易世后读之，犹使人增风义之念，就先生挽李文忠一联观之，亦微其终始无间，联云，“贱子于人间利钟得失渺不相关，独与公情亲数年，见为老书生窃翰林而已，国史遇大臣功罪是非向无论断，有吾皇褒忠一字，传俾内诸夏外四夷知之，”感愤之情见乎词句，挽挚父则云：“君今安往乎，吾末之也已，不无善书者，莫能图何哉，”交谊至深，情无所泄，则浑沌出之，弥见其挚，是无怪今日犹传诵人口也，盖无论先生之文之诗之联语，咸以情致胜，如挽吴夫人一联云：“又不是新昏垂老无家，如何利重离轻，万古苍茫为此别，且休谈过去未来现在，但愿魂凝魄固，一朝欢喜博同归，”此联他本谣传讹又为既，苍茫为伤心，欢喜博为有幸庆，遂大有金铁之殊，而上联用杜公，三诗题尤具匠心，且语重情长，岂俗手所能办耶，先生自北返，再至江西，未久慕庭以忤上官旨罢官，甫一月即殁安福署中，有挽联云：“我之今日亦何恨能加，惟有牵连并哭耳，公在人间更无缘遭妒，奚为委曲以死乎，”慕庭事大府多依古典，府，贤人也，父事慕庭，道，纨袴子也，嫉之而遂泪之，总督又不为办曲直，慕庭遂楚础以终，联语虽不及当时事，而于言外已具见曲折矣，旋复至南昌，赴陈右铭中丞之葬，居中丞公崝卢匝月，为公撰墓志，时公以保奏新党得罪，罢官家居，立言极不易，而文特奇妙，诚一代大手笔也，散原酬以所影日本遗留之宋刻黄山谷集为涧笔，先生复酬以诗有“小文云报吾滋愧况以黄生内外篇”之句，既自江西返，便道至扬州，留一月而回里，后一年一至淮安，自是不复远游，居州则为紫琅东渐等书院山长，乃愚遭亲丧，哀毁成疾，比以论旨办学，已病肺卧，强起为理，校事甫蒇，病入益深，散原叔节招使就医于沪，遂殁于沪，未终母丧也，绝笔赋落照诗云：“落照原能媲旭晖，车声人迹尽稀微，可怜步步为深黑，始信苍茫有不归”，啬庵为经纪其丧，丧车度江，会送者极一时贤俊，沈爱苍俞恪士陈散原师曾乔梓姚叔节仲实昆季皆会其葬，其日大雪初齐，山川一白，天亦若为斯人一变色也，里人追慕遗行，敬为易名曰孝通，顾姓谷先生曾恒为之跋曰：“在家为孝子，在国为通人”，诚定论也，又为之启云：“范肯堂先生，代席向德，长都隽声，翩然盛府之元僚，卓彼君贤之先觉，豆笾妥俏，副先公孝子之名，（按荫翁谥曰贞孝）千篇纵横，擅并世通儒之目，育英才即即颖对人之锡类，念旧典如戴侍中之解经，许季长让弟立名，王福畴誉儿成癖，降绯衣于海上，迎丹旐于江干，引虞歌而归丧，准周解而制谥，正月十九日，诸生数百人，集于庠门，致之私邸，素车会葬，岂惟门生要经之情，元石勒铭，更有闾史口碑之作，”誉当其实，可谓豪无愧怍者也，先生不甚工书，而下笔有古意，识者颇珍惜之，言寒博在京师，与先生习，过纵无虚日，藏先生手简数十通，随手涂雅，而有奇趣，语亦奇妙，中有“岂有堂堂范当世先生而惟一言寒博者乎”，乃为寻常游戏事而发者，寒博视如拱壁，哀而影印行世，余从友人王驾吾所一见之，先生少时家綦贫，于所为先母述略可见其情也，“吾母既不及事吾大母，则独孝事吾大父，其间有至难者，不孝盖六七岁时，夜读于纺车之旁，而吾母泣语之曰，我之初来，汝父一不论是非若何而轻绝我，非汝祖之慈，则不有汝矣，不孝虽无知，亦觉是言之悲，”此所谓轻绝云云，则已不能得其实，询诸老辈，亦莫能言其详，述又有云：“其后吾父因乱思大父，不复肯幕游，又惟居养不赡，则举所入悉以奉大父，而独恃吾母纺纱之所得养私家焉，凡吾母既成纱，则令不孝持至西门市尽处售之，买棉以归，其日必令不孝觅晨餐归进大父，日中则为大父具一肉，如是数年而不孝年十二，”是先生六七岁，已役役于成人者之所为，是文集中不载，而能尽记一家友爱诚孝之迹，视熙甫述琐屑启性情何多让也，荫堂翁有庶弟三人，其母每炊，以麦屑与米置一釜，而不令糅离，以麦饭食先生兄弟，一日，盎中糅数米粒，先生不识，讹以为蛆，闻者为大笑，此余闻之先生从子彦彬，谓先生知麦屑之为饭，而不知饭之别有米也，先生始出，即有大名，与啬庵同应试，先生亚于冠军，而啬庵见摈，啬庵之师语啬庵曰，若千人赋，售者九百九十九，其不售者必若也，啬庵愧愤，乃书九百九十九五字于坐卧行止所经，以自动，再试上列，而先生落，啬庵自订年谱记其事，故老相传，即学使童公故抑其傲慢，非战之罪也，同时挚友如泰兴朱铭盘曼君如皋顾延卿海门周家禄彦昇同里徐石生麟翔王云悔尤马勿庵毓鋆顾衷英曾烂，均深相结纳，尝与曼君啬庵舟行至仪徵，联句倒押五物全韶，及诸葛忠武侯画象全平七古，及哀变凤五排，有联句小序云，变凤，不知何县人，粥为如皋倡女，（曼君）与许生识，遂订嫁娶，许既贫，不能如鸨欲，往来稍稍间，而凤终不妄接人，（啬庵）鸨患之，以忧归，频危属曰，收我者许也，吾侪固旧识，闻而哀之，作为此诗，（肯堂）今三诗朱张二集并载之，惟节去序中旧识一语，此数篇即前所谓一诗落人间者也，是时先生始幕游，客吴武壮浦口军中，文诗存稿，即始于此，后啬庵中顺天乡试南元，为翁文恭所得士，先生客于合肥，以所主政见各异，二公遂亦异趣，中东甲午之衅，翁李和战之争，传二公阴主之，此事知者极少，二公家书曾各露其微旨焉，晚年时异境迁，欢洽如初，故先生之殁，啬庵挽以联云：“万方多难，侨扎之分几人折栋崩榱，今后谁同将压惟，千载相关，张范之交再见，素车白马，死生重为永辞哀，”盖方同致力于教育，前嫌已尽释，一生一死，乃见交情，遂不觉辞之悲苦矣，此与先生吊祭啬庵太翁润之先生时，诚不可同日而语也，文集卷七祭张对翁润之先生文有云：“嗟两家之兄弟，逐风尘之累迁，既酸咸之各异，亦升沈之各天”，又云：“昔金恭人之殁也，余不惮百里而星奔，恨公丧之独否，属有故而羞陈，殆昔勤而今惰，岂今疏而昔亲，自问百不如贤子矣，犹庶几乎斯言之能诚，”其时为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在啬庵大魁之次岁，金太恭人殁于光绪五年，无葬地，荫堂翁赠以耕阳阡池南田八亩，先生文集卷一有归田券，则前后才十五年，交之亲疏，灼然可见，而祭文所云，殊不能掩其迹也，先生高不逾中人，而特魁伟，面白皙有微髯，吐音弘亮，平居手不释卷，虽游宴亦以书秩自随，恢弘有大量，金钱到手辄尽，喜奖掖后进，从游之人，收科第者相望，（弟钟字仲林，进士，为令河南，乡谥孝和，铠拔贡，为令山东，乡谥孝毅，皆受业于先生，仲林尝与易实甫顺鼎散原游卢山，成卢山诗录合刻，著有蜂腰馆诗集，铠字秋门以生年属酉，故以为字，善古文，濂亭尝赠联云，此才冠当代，吾道有传人，爱重极矣，工书，学濂亭得其神似，与二兄并负时名，世所称为南通三范者也，）而生平尤笃风义，不以丝毫芥蒂存于胸肠，勿庵云梅裘英石生均前死，为经纪其丧，赡其孤稚，无微不至，故叔节墓铭并著之曰：“猗与仁人，世有范君，大本既立，发为高文，若最其行，以儒而侠，友死孤程，娟娟者妾，君引任之，以孺以沫，（指立云悔之寡妾为继室，而督之以门户者也，文集卷六有立云悔之寡妾为继室之告文，）襄无一钱，求者踵门，计子而贷，汝禅汝饪，胸中恢恢，齐其仇恩，欺不汝疑，背不汝怨，有李生者，尝为人言，岂大奸与，不即圣贤，何奸何贤，有蕴弗宜，吾铭未信，曷读诗篇，”李生或谓为先生友人李磐石安，先生诗一从令子为兄弟长使他乡役萝魂圣草堂先生者，即其人也，（草堂名芸晖安之父，）或曰，即李季皋，弗能证焉，沃邱仲子费行简近代名人传，列先生于文苑云：“工为诗，菲薄唐贤，发为篇章，兀傲健举，沈郁悲凉，匪独超越近时学宋记家，其精者直掩涪翁，文亦简奥苍坚，惠隶桐城，不善治生，终身困匮，锡良端方，交致币聘，卒不一应，标格清俊，惟天际孤云，绝岭乔松，差足拟之，自其既殁，而浮薄文人竞作，肥遁坚贞之谊，遂不复见于国中矣，乌乎，”行简庶几真能知先生者矣，汪辟疆作咸同诗坛点将录，目先生为霹雳火，或以先生之诗大气磅薄，一往无前，差相似耳，余又见李审言怀人诗，有怀先生一绝，尊曰范肯堂师，迨先生下世，审言与人书而曰吾友范某，生死易称，大可哂也，而无锡钱基博子泉，于民国二十三年，撰后东塾读书杂记，刊诸陈漳一所主办之青鹤杂志第十四期，其首篇所论，即为先生文集，其抉要语曰“粗读一过”，已与其原引“发微抉奥，观其会通，究其流别，六通四辟，其运无乎不在”之旨，大相迳庭，而论先生之文曰：“议论未能畅茂，叙事亦无神采，独以瘦硬之笔，作呻吟之语，高天厚地，拘局不舒，胡为者邪，吾欲谥以文囚”，然又引散原序中赞美之词，以为知言，是明知其美好矣，而复曲解以诋毁之，无论言之矛盾，亦已流于轻薄矣，又论先生之诗曰：“范氏诗出江西，齐名散原，然散原诗境，晚年变化，辛亥以后，由精能而臻化机，范氏只此番境界，能入而不能出，其能矫平孰以此，而廑能矫平孰亦以此，”其书既出，吾友凭静伯见之，以子泉所言，近于昏瞀，抵书辩驳，子泉辞窃，复书一敛横恣之气，语调亦变为谦抑，而谓静伯近于误会，且谓范先生“风流文采，照映人间”，前后毁誉，判若两人，而静伯复集前后书札悉以寄之赣一，并揭于青鹤，子泉不堪，复致长函于赣一，而所以称誉范先生遂亦不自恤前言，崇扬惟恐不至，同时徐益修先生亦著论以子泉以散原序文控搏盘旋绵邈而往复属于阳刚，而不知深研细索此正属于阴柔也，子泉井此而不知，遑论其余矣，吾师曹君觉先生亦致书静伯，劝其且已，井云“曰粗读，曰一过，已与子泉自言发微抉奥者左，钱君负江南重誉二十年，兴会所至，不暇细绎而著为说，蹈近人整理国故者之常失，吾辈当以为戒，轻薄之言，施诸乡里先哲，其自损实厚，濂亭先生手批肯堂先生文，及肯堂先生手批古文辞类纂，若早行世，恒人或罕为相度之言，”此事辩讼，首尾数月，报章亦竞相转载，余时主大江北报笔政，乃汇而印为单行本，子泉闻之，亦颇减其锐兴，而后东塾所谓读书杂记，遂亦中止，不复见诸青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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