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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共赏

 being 2014-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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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间我很少说话,只是在窗下读书,读古书。有时候读到感动处特别想与一个人聊聊,但没有人。我于是写成札记。

    一本书是一个人生命与灵魂的记录,他会由衷地对它生出珍惜与流连。序跋,是他回味并反省自己这一段的思想与表达。序跋至少代表了一种从容和严肃。

    或许是人走过青春、走向而立都会有那种寻找立命根基和精神皈依的需要;或许是人在经历了次次磨难和创伤之后,会对遥远而古老的文字产生亲切感;或许是猝然面对一个多变而陌生的时代人会本能地要从祖先的传统中寻找应对的力量和智慧。

    大部分时候人对最重要的启示是对面不识的。古中国作为一个伟大的灵魂其实一直在向我们告诉着我作为中国后人的秘密和使命,只是由于麻木和愚顽我们非得要在一种特殊的状态下才能真正地领悟它。

    薪水、职级、算计、倾轧,在这充满磨损、疲惫和懊恼的心灵经历中,在市民化的处境中,在日渐洋化、日益繁荣的充满世俗欢乐的社会里,面对汹涌的物质潮流,我却不知为什么总是那么心虚,无着无落。阅读古典,让我的心变得宁静;阅读古典,使我不会拒绝却也不会苟同这个由一种异己的文化所带来的时代,还促使我对它仔细地观察、体味和思量。

    阅读古典,可以感受到与千年之前古人的亲缘,能不断地从古人的情感与意念中汲取当代生存的力量。

                                          2

《河边的爱情》:

    《诗经》中歌咏的爱情大都发生在河边,与水有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关雎》)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荇菜乃是一种美丽的水草。《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到底是为什么爱总靠着河、河总关涉爱?后世词人说“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或许这情与水真是有一种品质上的呼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对人生本有一种明净澄澈的达观,但他面对河流也不禁发出这种伤感的喟叹。赫拉克利特说:“你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河流,”这明晰的哲理论断中似也透露出一种深刻的骚怨。民谚说:“西流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哲人和俗人发出了共同的感叹。这河流究竟为什么如此扣动人类的心弦?或许河水向人们提醒的最惊心的东西乃是孔子所说的“逝者”,“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那从容而恒常的流逝乃是时间的赋形,时间无情地离去恰像这河水;而时间正是人生的本质,人生实际上是一种时间现象,你可以战胜一切却不可能战胜时间。因而,河流昭示着人们最关心也最恐惧的真理,流水的声音宣示着人们生命的密码。对河流的惶恐定是人类代代相传的一种原始记忆:日常的生活中你可以逃遁于有意无意的麻木,而面对河流你却无法回避那痛苦的觉悟。面对河流你会想起你已经失去和必将失去的一切,想到在这永恒的消逝中生命的短暂与渺小,会有一种无法安慰的绝望攫住你的心,你感到一种无限凄凉的脆弱与感伤。——也正是这个时候爱情就产生了。在这种冰冷的空虚中你想抓住点什么,你想靠住点什么,你的心渴望着慰藉。爱情是人类无望人生中唯一的救赎,也是人在无边的沉沦中本能的呼号。除了爱情人们还能依凭什么呢?长生与飞升的痴想明知是一种幻影,而人世间再伟大的功业也将会烟消云散,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时候爱情这种同样短暂的东西却获得了一种神秘的永恒力量,人们就凭借这力量与残酷的世界抗衡。情人们在河边大声地喧哗(《郑风·溱洧》,情人的喧哗就盖住了河流的咒语。

    人们面对河流即是面对命运,河边的爱情即是人类对命运的反抗。

                                           3

《红花与白草》:

    《诗》中的鸟兽不如草木有神采。《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多么夺目的桃花!这桃花像灿烂的笑,像燃烧的火:这诗句透过两千年发黄的岁月如此新鲜地触动了我们的眼睛,留给你如此奇异而强烈的红色印象。岁月并没有损蚀这火焰一样的花,岁月只是洗去了色彩的嘈杂与浮艳,使这燃烧般的开放变得如此纯净而又宁静,一如花之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初,宜其室家”,诗中没有曲折甚至也没有故事,只是平白而出的对于新婚的祝福;也正由于没有故事和曲折才显示了一种圆满,才成就了那种热烈。这堪称雍容的祝福实际上蕴涵着炽热的激情,代表着人对世界、对人生的希望,代表着人对生命的深情大爱。因而这“夭夭”、“灼灼”的红花乃是人们心灵的旗帜;在这荒凉的世界上,在这虚无的人生中,这飘扬的红色象征着人类对荒凉和虚无不屈的反抗。不熄的愿望是人类存在的原动力。

    正是在这红色桃花之后我们望见了那瑟瑟的白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芦苇的秋色扫尽了桃花的春意,热烈一变而为凄凉。有一种悲哀的情调弥漫于诗中。这白草给人一种无可名状的缺欠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我们从中看到了人生的缺憾与艰难,甚至也看到了对这缺憾与艰难的无奈。“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提醒我们那希望与理想乃是若有若无、可望不可及的影子。仿佛暗示人们,萧索凄凄本是无可逃避的宿命。《蒹葭》向我们展示了一幅惨淡的图景,惨淡原本是世界的真实面貌。《蒹葭》表现的是人生的真实,《桃夭》表达的乃是人性的真实,两者相联才构成了完整的人世图景。人类红花般明亮的希望就展开于这白草般凋敝的世界,这更显示了人类精神的美丽与高贵。或者可以说《桃夭》是对人生的愿望,而《蒹葭》是对人生的了悟,这相互的联接方是情感的成熟与心智的健全。

    读《诗》,使我们真正感到了饱经沧桑的祖先对于后世慈祥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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