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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焦虑

 联合参谋学院 2014-10-04

   

       毫无疑问,我们的社会已经为男女平等做出了很多改变:在大中城市里,男孩和女孩会受到几乎一样的教育,他们一起读小学、初中、高中,直至升入大学;就高等教育而言,女生在城市生源中的比例也已经基本接近男女人口比例。学校里的男孩和女孩接受同一套评价体系,也并未看出女生的成绩会劣于男生。虽然在就业机会方面,依然有针对女性的歧视存在;但在当今社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很少不工作——我们似乎正在一步步地走进一个全新的男女平等的社会。

      但是情况其实并非看上去的那样好,在《第二性》出版即将70年之后,女性——特别是知识女性的处境的确有明显的改善,但是问题依然存在。甚至应该说,在表面的不平等已经明显消除的情况下,某些内在的转变才是实现男女两性真正平等的关键。换句话讲,那些外在的不公正待遇——比如教育资源、就业机会的明显不对称,所带来的创伤虽然面积很大,但通过制度改变总是容易修复的;然而在这之后,当代知识女性在表面和平的掩盖下、由内心深处的观念所带来的某种自由的焦虑,却更加难以平复。很多女性表面上乐观、独立、具有超越性,但她们其实在跟自己的内心进行激烈的斗争,并被生活和工作折磨得疲惫不堪。这是历史教育的积淀,意味着她需要或者正在和自己的母亲、祖母、曾祖母进行对抗。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如果一个女人性情温和,既不能自立又不愿意用她沉重的命运去压垮男人,那么她就会在无望的混乱中挣扎。目前,这种情况应该变为:如果一个女人能够自立,但同时依然不想放弃用自己沉重的命运去压垮男人,她便会陷入到左右摇摆的混乱与焦虑之中。她试图又做男人又做女人,结果发现自己既不是一个新型的强壮的男人也不是一个传统的柔弱的女人。她会喜欢自己的独立和与之相伴的自由,但同时她又渴望受到约束;而当束缚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又会倍感压抑。她欣赏自己大多数情况下可以独当一面,但同时她对自己的这些能力并没有做到完全的认同。当一个女孩独自坐在书桌前点燃一支香烟,周围并没有挑剔的男性带着评判的眼光告诉她抽烟的女人很妩媚时,她是自由的。问题在于,当周围没有男性的围观时,她会不会仅仅为了自己而点燃那支香烟;或者,她在点燃它的时候是否会有:“天啊,我像男人一样帅气”的念头闪过。曾经,女性是容易受挫的,因为外在的环境并不支持她;如今,女性依旧是容易受挫的,因为她的内心并未达到与外界同样的平衡与和谐。男女平等的观念对很多女性来说只是一件外衣,并未深入骨髓。

     很多当代女性在正处在在一种“历史的断层”中——表面的平等已经实现,进一步的努力似乎遇到了瓶颈。男人并不希望实际出现一群“异性伙伴”,忙于工作的女性可能会同传统的家庭主妇一样漂亮,但会不可避免地干扰到其妻子和母亲职责的履行——她不想做饭,不想收拾屋子,也不想要小孩。另外,工作场上美丽、妩媚、干练的女性对很多男性来说是一种诱惑——不止一个女朋友曾向我提起“我老公不喜欢我出差”。(虽然女人的短暂消失对男人而言无疑是一种解放,但我相信男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把她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对很多男人而言,自己的漂亮老婆出差更像是一种自由的风险投资) 没有男人喜欢咄咄逼人的女人(她如果并不美丽,则更是如此),他确实希望和女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以免显得自己胜之不武;但他同时希望女人在关键的时刻可以自己认输,而且只有具备这种“女性的智慧”的独立女人才有资格得到男人的爱。所以虽然我们鼓励女人去自我实现,但对“女性气质”、“女性责任”、“女性时间表”的强调却从未停止。

      所以,作为女人,跟从前与男孩子进行区别对待有所不同的是,我们现在其实在接受两套完全不同的价值教育,一套来自学校和新社会,另一套来自家长和旧社会。前者告诉我们要独立自主,后者也并非告诉我们不要如此,只是说,要克制。当一个高中女生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时,会有人告诉她:女孩子骂人是不对的。现在,几乎没有人会反对一个女生念大学,但是研究生?甚至博士?拜托,请告诉我你有男朋友。我们的社会环境已经做出了足够多的改变,所以我们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女教授”、“女学者”、“女总理”、“女法官”……但只要我们的社会对她们的态度不仅仅是尊敬,还带有一丝微妙的审视和同情,那就说明,在男女平等的努力上,我们仅仅是浅尝辄止。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为女性全新的独立地位而做出相应改变——改革是不配套的。我曾经目睹过一位名牌大学的年轻女教授,她一边因为自己的科研课题、学校里的招待应酬而焦头烂额,以至于只能抽出十分钟的时间来与自己的研究生在校车上做一个简短的交流。与此同时,这一短暂的交流时间还不停地被自己年幼儿子催着回家的电话所打断。我们可以继续想象她回家之后的场景:处理家务,哪怕不用做饭也总得为家人搞些吃的,然后辅导孩子的功课,哄他睡觉,等到所有的工作结束,她已经精疲力尽,此时如果丈夫带着一副色眯眯的神情想要向她求欢,她便一定会陷入到“答应”与“不答应”的纠结中。她活得非常辛苦,在“女教授”、“妻子”、“母亲”这三个自己不愿也不能放手的角色中苦苦周旋着。她极易妥协,努力按照正常、健康的生活节奏和作息规律生活却同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衰老下去。现代社会的现代女性像一只只飞翔的大鸟,但是翅膀上却沾满了来自家庭、历史的粘液;她拼命煽动翅膀想要把自己投向虚无的高空,但她的母亲却一直站在地下向她叫嚷:太高了,太高了,你会摔下来的!

      因此,现代女性并没有很好地享受到自己的独立所带来的成功与喜悦,反而在历史与未来之间左右摇摆,并在这种摇摆中感到强烈的分裂与受挫。面对这种新的处境,除了等待进一步的变革,女人还需要做出自己的努力。毕竟,当外部环境已经做出改变,主体内在心态的变化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等待是消极的,而摇摆不定同被压迫一样,都是可怜的牺牲,它们只是形式不同,结果却是大致一样的;毕竟,在经年累月的“女性压迫”中,女人自己往往既是受害者,又是可耻的帮凶。很奇怪的一点,一个看似经济独立的女人实际上仍在重复曾经那些受压迫的女人所做的动作,她像有强迫症似的不停地打扫房间,同时抱怨男人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而不加入到清洁工作中;她明明是个独立的人,却不敢像男人那样从心态上敢于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独自生活,所以她时时地想要控制他、监视他、完全占有他;她一边欣赏自己取得的成绩,一边羡慕那些早早嫁人的姐妹们,心里幻想着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在过去漫长的历史中,种种女性的不公正处境使得女人成为了被动的他者,她始终是一个被给予者,是阁楼上的公主要等待王子主动的解救。历史给女性带来的最大灾难并不是能力的低下——这只是一种表象,而是逐渐使她失去爱的能力——她永远只是一个等待别人来爱的猎物,她不会主动地去爱自己!这是对她内心生命力的剥夺!艾里希·弗洛姆在《爱的教育》中曾说,真正的爱是内在创造力的表现,包括关怀、尊重、责任心和了解诸因素。因此,当代女性要想摆脱左右摇摆的窘境,摆脱受挫感和对自由的焦虑,首先便是要在自己的内心重建爱的能力。

      弗洛姆说“缺乏对自己的爱和关心表明这个人内心缺少生命力,并会使他感到空虚和失望。在必要时这个不幸和胆怯的人会通过各种其他的满足来弥补他失去的幸福。”是爱的能力的缺失造成了女人“既是诱惑者,又是猎物”的窘境:她看似主动地勾引男人,希望引起男人对自己的欲望;她对自己的异性伴侣很好,或者反过来对他忽冷忽热;但归根到底,在内心深处她早已认定了自己是一个猎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售价。所以她的一切举动——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无私、多么具有超越性,其实都暗含着微妙的敌意与怨恨,一旦得不到满足便会爆发成强烈的挫败感。现代社会教会了现代女性要行动、要独立、要超越,但是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男人作为一个人的使命和作为一个男人的使命一直是不矛盾的,他也许会想要分享和展示,但是他也有自我满足和自我愉悦的能力;但是长期以来,女人作为一个人的使命却是和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使命相冲突的。作为一个人,她是一朵兀自盛开的花朵;而作为一个女人,她却需要等待别人的采摘。这种长期的冲突导致女人逐渐缺乏让自己满足、快活、幸福的能力,而这种“自爱”的能力恰恰是一个人安全感的最主要来源,是他保持步履坚定的关键。所以尽管男人和女人都在从事艺术行业,但女人所取得的成就却如此的少,因为说到底,艺术是孤独的,它需要一个人有极其强大的自爱能力,在灵感迸发的那一瞬间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扔向天空,他知道靠自己的能力足以站稳,因此不需要时时留出一只眼睛留心地上是不是有人会接住自己。

     所以,尽管现代社会在实现了表面上的男女平等后开始不断地鼓励女性去实现作为一个人的自我价值,但却忘了去填补女性 爱的能力的缺失。现代女性不断地在“女人”和“人”之间进行惊险的跳跃,造就了无数缺乏安全感的妻子、过度忧虑的母亲、充满侵略性的职业女性,不断地想要占有、干涉、证明……所谓的女性解放,不仅仅是社会制度的变革,还包括女性的自我认同。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女人,这一性别让她有子宫,每个月会有生理期,她欣赏自己的曲线和纤细的情感;但同时她也必须接受自己是一个人,她要克服长久以来在自己身上积淀下来的“被动性”,这意味着她要自己完成对自我的生活、幸福、成长以及自由的肯定,而不是通过向他人“索取”(不论这种索取是否披着“付出”的外衣)而获得。她需要与自己的伴侣建立更为自由、和谐的两性关系,此时她对他的爱是关于她的自我满足与实现,而并非一种自私的、用以换取对方爱的交换手段;这不仅是对男性的解放,更是对女性自身的解放——意味着她可以随意地说“不”。

     爱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可以使得那些想要实现超越性但却步履蹒跚的女性学会自爱,从而填补横亘在“人”与“女人”之间的裂缝。她在完成一个人的自我实现时会像大多数男人那样感到自信、满足、理所当然,而不会过多地纠结于“女性气质”、“女性时间表”这些先验的、外部强加给她的东西;同时,她也并不会因此而失去做一个“真正的女人”的机会,因为当她将“妻子”、“母亲”这些角色统一到“人”这个类别中时,她对它们的实现会变得更加自由和愉悦,她将真正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她因此是一个自主自由的人,而不再是一个被各种浪潮冲得满地打滚的被动的奴隶。既然我们的社会已经为男女平等做出了一定变革,既然表面上的男女平等似乎已经实现,那么是时候让女性自己为自身处境的改变再使上一把劲了。我们可以想象,就在现在,或者不久的未来,会有更多充满生命力和创造力的、内心深处饱含爱意的女性出现,她们摆脱了猎物的命运,摆脱了“自由的焦虑”,用波伏娃的话说:让她们为了她自己的利益,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去冒险吧!

 

 

PS:关于“自爱”与“自利”的概念弗洛姆在《爱的教育》“自爱”一节中已经做出明确阐释

Ps2:文章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作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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