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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与陈献章:以《柳岸吟》为中心

 helen273 2014-10-05

王夫之与陈献章:以《柳岸吟》为中心

  一
  作为明末清初的诗学大家,船山诗学与明代诗学有着深刻的关联。这种关联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渊源与启发,另一种则是反思与批判。后一种情况更为普遍,明代诗坛的许多风云人物,如高棅、如李攀龙、王世贞、如钟惺、谭元春,都曾受到船山的尖锐批判:
      《唐诗品汇》一选,但逢庸贱者即投分推心,足以知其所藏也。 
    李于鳞(李攀龙)辈心理不逮,求之无端,竞气躁情,抑不相称,固已拙矣。 
  弇州(王世贞)以诗求名,友夏(谭元春)以诗求利。 
  若近世李贽、钟惺之流,导天下于邪淫,以酿中夏衣冠之祸,岂非逾于洪水、烈于猛兽者乎? 
  对明代诗学的反思与批判,本是船山文学理论的重要目标,不过他受明代文学风气的熏染,在创作与批评各方面都与明诗家有深刻的渊源,其最显著者,无过于杨慎与陈白沙。船山在诗话与评选中大大表彰杨慎的诗歌成就,在诗论中大量引述杨慎的观点,他的整个诗学思想体系与杨慎有深刻的渊源,对此须另撰文论及。而陈白沙对船山的影响,则更多地集中在诗品与诗艺方面,二者之关系之深,鲜有人注意。当然,《明诗评选》中只选白沙一首诗,评语也是平平:
  先生孤逸闲冷,往往入禅。此篇特和缓。 
  如果只看《明诗评选》,似乎船山并未特别重视白沙,对其诗艺评价也不甚高。但我们在《夕堂永日绪论》中又能读到这样热烈的评论:
  朱子和陈、张之作,亦旷世而一遇。此后唯陈白沙能以风韵写天真,使读之者如脱钩而游杜蘅之沚。 
  船山论诗最重性情,他认为白沙诗性情既真,又以风韵出之,当然是理学家中的上品。我们再细细翻阅船山的著作,则常能读到船山对白沙人生境界的倾慕与向往:
  日午睡连清旦睡,白沙诗更定山诗。(《次定山》) 
  认得白沙诗句好,刘郎莫问旧渔津。(《广落花诗三十首》) 
  飞舞茅龙趣,江门忆白沙。(《后雁字诗》) 
  船山晚年有《仿昭代诸家体》三十八首,他选出明代诗坛三十八名家,一一进行仿拟,力求毕肖,其中仿陈白沙的一首如此写道:
      日暖风微柳帀溪,分明莎迳未须迷。莺声过涧还如近,蝶翅因花亦屡低。心迹同原聊共赏,乾坤双歇恰单提。芒鞋是处寻春好,不拣苍苔与沁泥。 
  清新旷逸,果然毕肖白沙。这些评论和著作已充分揭示了船山对白沙的向慕,但如欲找出二者最完整、最直接的关联证据,就不能不提到《柳岸吟》这部别致的诗集了。
  
  二
  船山诗歌一般以时代编次,如《五十自定稿》、《六十自定稿》、《七十自定稿》等等,但他也会将一些体式内容相近的诗单编为一集。如《落花诗》、《柳岸吟》、《仿体诗》等等。《柳岸吟》集中收录了船山与宋明理学家唱和的集子,其唱和的对象包括邵雍、程颢、杨时、陈献章、罗伦、庄昶等,还有少量非唱和但因主题风格相近也被收入。《柳岸吟》作于何时,出于何种背景心态,因集前无序,难以蠡测,但我们可以从《六十自定稿·自叙》中读到相关信息:
    此十年中,别有《柳岸吟》,欲遇一峰、白沙、定山于流连骀宕中。学诗几四十年,自应舍旃,以求适于柳风桐月,则与马、班、颜、谢了不相应,固其所已。 
  据此《柳岸吟》应写于船山五十岁之后。此时船山心态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此时
  永历政权早已失败、南明朝廷宣告破灭,船山曾筑“败叶庐”,以示伤悼之极。
  但不久后他迁居“观生居”,并自题堂联:“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
  对政事绝望的船山没有从此沉沦,而是以必死之心,担负起著述六经、传承文化
  的名山事业。他的心情并未长久耽溺于痛苦中,反而因为暂时放下家国天下的重
  责而变得相对轻松。诚然,他的生活是清苦的,著述生涯是艰辛的,但他还能够
  时常游山玩水,与友人唱和吟咏,与僧道相往还,甚至兴致勃勃地练起了内丹功
  夫。他的诗在这一时期也一反五十岁之前的沧桑忧患、凝重凄苦,而变得有点洒
  脱诙谐、不拘一格。他的苦中作乐表现出强健的生命力和洒脱的儒者风范,在这
  一时期他喜读陈白沙、罗一峰等人等宋明隐儒的作品,并似乎在其中找到了生命
  中的知己,兴之所至,随口唱和,也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柳岸吟》的写作时间可以确定船山五十至六十之间,但如想落实到更准确的时间,我们可以参考集中有一首《为躬园题用念菴韵》,躬园即是唐端笏,是船山老友,在衡阳马桥《唐氏五修族谱》卷十一中录有《船山先生酬须竹公诗并序》(这组诗也收在《柳岸吟》中),在序中提到船山作此诗时“方注《》” ,即此可知《柳岸吟》的写作时间可能与船山撰著《礼记章句》一书相仿佛,即在船山五十五岁之后,六十岁之前之五年之间。
  
  二
  《柳岸吟》开篇一首为《和龟山此日不再得》,这表面上是在与宋儒杨时唱
  和,因杨时有一首著名的诗《此日不再得示诸生》,但杨诗之主旨在于劝学、励
  志、述怀,表达了这位程门大儒激励后学惜时、修身、勿贪恋权栈、并树立成
  圣成贤远大理想,一副典型的道学家口吻。船山之和诗主旨却在自述平生、表
  达自己鄙弃功名,无意著作,向往神游八极、逍遥无为的自由境界,与杨时颇
  为不类“积粟太仓盈,积步万里长。踸踔而凌越,竺氏与蒙庄。如彼鸟篆空,
  漫尔矜文章。辨说及组绣,慷慨登词场。如彼挟策子,与博偕亡羊。” 船山用
  庄子的典故,表达了言辩文章都是与功名一样的身外之物,不足以惜取,倒是
  凌沧海、步虚无,神游八极,才是其乐无疆的逍遥境界,这样的思想完全不同
  于宋代的程朱,倒像是渊源于陈白沙,因为白沙的《和龟山此日不再得》曾经
  是让他风光京城的成名之作:
  道德乃膏腴,文辞固粃糠。俯仰天地间,此身何昂藏。胡能追轶马,但能漱馀芳。持此木钻柔,其如磐石刚。……迩来十六载,灭迹声利场。闭门事探讨,蜕俗如驱羊。隐几一室内,兀兀同坐忘。那知颠沛中,此志竟莫强。 
  同样的亦儒亦道,同样的狂放潇洒,二人在思想与情致上惺惺相惜,这样的风
  格也奠定了《柳岸吟》的基调。第二首诗题为《溪上晚步次闲来无日不从容韵》。
  此诗所和韵的对象是程颢的《秋日偶成》:
  闲来无日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程诗意态豪放,果然是理学家诗中的上品。船山的和韵诗在风调情致上大可与
  原诗相颉颃,但思想倾向上却不尽相同:
  溪光空碧净秋容,灼灼斜阳蓼岸红。风日不欺樵迳好,江山未换钓竿同。难分忧乐双行里,谁道穷通一梦中。不道希夷酬上古,乾初一画海天雄。 
  船山的思想旨趣似已超越儒者界限,变得亦儒亦道,甚至重道轻儒。他固然不
  否认“富贵不淫贫贱乐”的精神境界,但此时的他还要更进一步,在国破家亡
  的形势下,还要苦中作乐,他将无比艰难困苦的生活视作自己人生的“安乐窝”,
  他倾慕陈抟、邵雍的境界,要在这“荒山槲径”独步凌虚、日养纯阳、甚至于
  高冲远举。他并不以世间为牢笼,而以天地为居宇。很能让人联想陈抟“开张
  天岸马,奇异人中龙”的气量。这种将儒道释、方内方外一并打通的气量与气
  魄,也与归隐江门的白沙类似。
  《柳岸吟》是船山在吟味宋明诸儒诗文集时兴感所致,随读随和,以期上
  友古人,船山在模拟原作声调的同时,更要与古人作充分的思想交流,这样就
  免不了要谈玄说理了。我们知道船山反对以议论为诗,但在这里却要打破这个
  规则禁忌。诗人可以有理论,但理论却不足以束缚诗人。我们看这一组《和白
  沙》,篇篇谈玄论道,其中所包含的理趣玄思与一般所知之船山大相径庭:
  耳目忻浮光,不自知其性。砂中原含金,非天有殊命。外取亦甚晳,
  内视还成瞑。如彼夜行人,思与骐骥竞。 
       天下自闲闲,人心长戚戚。身为物所持,骑虎不得息。息之在先几,几先人不识。适燕而南辕,终身无返迹。 
       此心昼夜至,此生天地生。云先肤寸合,月到上弦明。自昔知无畏,随方受一清。白沙潇洒处,步步踏莎行。 
  第一首说,耳目为物所迷,竟至失去真性。人生包藏真性,犹如砂中含金,
  只要时时磨砺,终能自悟本性。外取固然明晰,内省诚会昏暝。外取终生无得,内觉一日千里。
  第二首说,天下本来无事,人心长自戚戚。心为物役可悲,随波逐流可惜。
  犹如骑虎难下,终生沉沦痴迷。若为识得先几,摆脱苦海物欲。可叹愚者不识,终身不知返迹。
  第三首说,昼夜生时此心生,天地生时此身存。云雾聚集而为雨,月至上
  弦最光明。从前无知无所畏,今日悟道天一清。白沙终身奉此理,一生踏着芳
  草行。
  这些近禅的言论可能源自船山读白沙著作的感受,他倾慕这种儒禅合一的
  境界。船山在此后的著作中曾极力排斥佛老,但我们却不能否认他在生命的特
  定时期是如此的富有禅意,我们正好根据这些材料来解读船山思想的多元及复
  杂的变化历程。
  这种种玄言风范在《柳岸吟》中表现得这么充分,我们可以视作是对陈白
  沙、庄定山等理学家诗的刻意摹仿。我们来看这样的诗:
  古今皆效动,欲静势不遣。古今皆效静,欲动功不展。 
        神者天之妙,心者人之主。去人而用天,我生如鳞羽。
  神静物不撄,神动心以靡。不复知其他,禅玄但测此。 
  这样的诗风,这样的思想,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极似白沙一系。我想在这一时期,白沙可以成为船山的真正的、唯一的知音,在倾慕之余,他处处要维护白沙学说、对妄评白沙甚至诽谤者要倾力辩驳甚至痛斥。《柳岸吟》中有一首很有意思的诗《为白沙六经总在虚无里解嘲》:
  晓日上窗红影转,暝烟透岭碧烟孤。六经总在虚无里,始信虚无不是无。 
  这首诗渊源于一则公案:陈白沙在《与湛民泽》诗中写道:“六经总在虚无里,万理都归感应中。若向此边参得透,始知吾学是中庸。” 这样露骨的心学思想在当时就遭致大学者杨慎的不满:
  六经所以载道,一字一义,皆圣贤实理之所寓,实心之所发,以之发言,则言必有物;以之措行,则行必有恒。……以有为无,妄也。 
  儒教实,以其实实天下之虚;禅教虚,以其虚虚天下之实。陈白沙诗曰:“六经皆在虚无里”,是欲率古今天下而入禅教也,岂儒者之学哉? 
  其实船山也并不以六经为虚无,否则他的数十部经学著作岂非为“虚无”作注。但此时他已全然被白沙所倾倒,以至于他要如此为白沙辩护:我们在尘缘世界里固然要尊重六经,因为六经创制的人伦次序必须要遵守;但在纯粹的个体生命世界里,我们不妨看轻六经。日升月落、山水烟云,何尝有什么轻重次序。当我们沉浸在自然之美时,自我的人生充实了,自在了,这种充实自在的感受就不是无而是有了。这有点像裴楷讲的,方外之人,可以不守礼制,俗中人则要重仪轨。船山已将自己看作是方外之人了,故他能理解白沙的尘外之思。 
  《柳岸吟》中还有这样的诗,《见狂生诋康斋白沙者漫题》:
  任尔舌尖学语,谁知趺下生根。一线经分子午,双钩画破乾坤。逼窄墨台狭路,萧条原宪柴门。天下古今几许,梨花春雨黄昏。 
  此狂生是谁不得而知,但在明末清初,批判心学是一时风尚,船山也曾经指责说指责白沙之学是阳明心学的萌蘖:
  故朱子以格物穷理为始教,而檠括学者于显道之中;乃其一再传而后,流为双峰、勿轩诸儒,逐迹蹑影,沈溺于训诂。故白沙起而厌弃之,然而遂启姚江王氏阳儒阴释诬圣之邪说。 
  我们可以看到,在船山的哲学著作中,对白沙之学也不能完全认同,但此时的他,却对这些浮薄之徒妄批康斋、白沙极为鄙视,他认为吴与弼、陈献章都是下过切实工夫的儒家玄者,那些看似随意空灵的结论却是千辛万苦中得来,吴康斋负耒躬耕数十年,陈白沙春阳台十载修炼,浮薄之辈岂能妄测其境;他们为明代儒学开了新生面,又用自己的艺术实践为世上留下无数的诗书画珍品;他们任真固穷的品格,可与古代贤者孤竹君、原宪相媲美。试问信口哓哓之辈,不知痛痒,轻诬大儒,既狂且愚,何足为训!
    白沙曾自陈其诗最好杜甫与邵雍。他曾作一首《真乐吟效康节体》:
  真乐何从生,生于氤氲间。氤氲不在酒,乃在心之玄。行如云在天,止如水在渊。静者识其端,此生当乾乾。  
  在《柳岸吟》中也有一首《真乐吟效康节体》
       真乐夫如何,我生天地间。言言而行行,无非体清玄。春鸟鸣华
  林,秋水清寒渊。无功之功微,乘龙而御乾。 
  不难看出,船山在思想、文学、甚至生活方式各方面都在追步白沙。《柳岸吟》中的很多诗,比如《露坐和白沙》《月坐和白沙》《和白沙中秋》《和白沙梅花》,都可以从白沙集中找到相应生活情境的诗意写照。船山晚年日渐旷达、率真、诙谐,应与此时受白沙影响有深刻的关联。
  
  三
  船山在思想上创作上倾慕白沙并时有模仿,在诗论方面也多不谋而合。比如其一,二人都认为“性情”为诗之本,“风韵”是诗之用。白沙云:“大抵论诗当论性情,论性情先论风韵,无风韵则无诗矣。” 又说“有此性情,方有此声口。” 船山则云:“诗以道性情,道性之情也。” “叙议诗不损风韵。以元、白形之,乃知其妙。” “(王绩)天成风韵,不容浅人窃之。” 性情是诗的根本,性情要真要自然,风韵则是性情在文字中的体现,是验证诗人性情的标尺。这是二人在创作和批评中都坚持的基本原则。
  其二,二人都反对以议论为诗,并认为理学家诗不可有头巾气。白沙言:“作诗当以雅健第一,忌俗与弱。……若论道理,随人深浅,但须笔下发得精神,可一唱三叹,闻者便自鼓舞,方是到也。须将道理就自己性情上发出,不可作议论说去,离了诗之本体,便是宋头巾也。” 
  船山反对以议论为诗,他说“有议论而无风雅。” “唐宋则又不然,以章疏 入讽咏,殊无诗理。” 但他又承认“《大雅》中理语造极精微” ,看来关键不在诗是否说理,而在于将道理说得有韵致,将理语蕴含在讽咏的声情之中,这与白沙所说的“将道理就自己性情上发出”的观点是不谋而合的。
  其三,二人都强调本色自然。白沙云:“古之文字好者,都不见安排之迹。一似信口说出,自然妙也。其间体制非一,然本于自然不安排者便觉好。” 船山则云:“灵心巧手,磕着即凑,岂复烦其踌躇哉?” “中唐人必有安排,有开合,有抑扬,不能一片合成。” 他们都相信诗人创作时不应安排造作,不应故弄玄虚,本色自然,一气呵成,才能给人如清水芙蓉一般的美感。
  不过,就此本色自然的理解,二人未必尽同。陈献章认同本色自然,并不因此排斥经营功夫。他说:“诗不用则已,如用之,当下功夫理会。” 不可“直说”出来,要“既研于心,又参诸友,左揆右度”, “大凡文字不厌改”,“惟改方能到妙处。” 这有点像释皎然说的“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 船山则提出“现量说”,强调诗人对当时情境即时反应,反对“推敲”之功,“若即景会心,则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灵妙,何劳拟议哉?‘长河落日圆’,初无定景,‘隔水问樵夫’,亦非想得,则禅家所谓现量也。” 船山显然没有注意到,“推敲”并不是止于对写作实境的取舍,还包含对语言文字的斟酌,若不致功于语言,则言不能达意,有何自然可言?
  
  
  四
  我们读船山诗,不难发现,他时而深沉忧思,时而真率旷达,有时诚挚厚重,有时也诙谐无端。愈到老年,诗风也愈汗漫颓放。他既能直面、体味残酷的现实,又可以冷眼望天,指天骂神,诙谐烂漫、苦中作乐。船山一向是鄙薄“嚅呢儿女语”的所谓婉约之诗,轻蔑陶潜“饥来驱我去”式的啼饥号寒式的文字,他的诗或深刻,或忧愤,或清丽,或豪放,却鲜有柔媚、沮丧、悲怨、消沉。我们再读读他潜居深山中的游戏之笔,就能更充分地感受到他豪健洒脱的个性、老辣苍劲的生命活力。比如《山居杂体卦名己亥》:
  豫子殉其道,井生贵所希。坎流邈殊涂,既济愉同归。比肩通异理,蒙袂轻调饥。蹇余纫秋兰,升高搴野薇。剥芧充晨餐,畜荷资霜衣。离离劈椒房,鼎鼎闭松扉。履石探晴云,临崖款夕晖。益知荣公乐,渐看卜子肥。颐生喻明窗,观物避炎威。随兹寒暑谢,遯迹冀无违。 
  还有《口字诗》:
  喦路臨磊砢,高櫺營觀皜。蟬語斂嚣啁,鷗侣歡漚藻。 
  《山居杂体药名
  白日及闲年,寻常山色妍。古松香满径,修竹叶参天。紫菀朝霞雨,黄连夕照烟。柴桑寄生理,不受督邮怜。 
  《山居杂体县名》:
  月上林间夜,烟含山际秋。蛙吹传静乐,尻马足仙游。抱瓮安园蔌,忘机定海鸥。余生随大冶,沤沫委东流。 
  这全是在深山中游戏之笔,这种在沉郁能诙谐的风调不是每个遗民都能达至的境界。船山性情无比潇洒,思想也不拘一格,他固然是博雅庄重的醇儒,同时博涉释道、文艺,至于参禅炼丹,无所不通,他认为“志士仁人,博学多通而不迁其守” ,多元与一极相互涵融,这样的境界既远接传统,又通于现代,这是船山精神至为可贵之处。
  船山性情,在某些方面渊源于他的父亲和叔父。其父王朝聘(号武夷先生)是隐居乡村的理学先贤,不慕荣利,“闲居斗室,闭目端坐,寂然竟日,不闻音响。” “一切玩好华靡,不留手目。笃孝敦友,省心减务。” 武夷先生的严厉教诲,奠定了船山作为思想家的人格和学术基础,但他过分保守谨重的性格似未被继承。
  船山的叔父王廷聘(牧石先生)则是个逍遥派,他“雅意林泉,布袜青鞵,逍遥于下潠观田,孤山种梅之下。筑曳涂居,搆小亭,题曰濠上,浚小池,蒔杂花其侧,酿秫种蔬,供岁时之荐。” 并善诗文,“斟酌开天,参伍黄建”。船山少年时期,性情颇类其叔父, “若夫之狂娭无度,而檠括弛弓,闲勒逸马,” “夫之少不自简,多口过。” 青年时代的船山不像是循规蹈矩的书生,更像放浪形骸的名士。船山学诗更是直接受教于叔父。王朝聘醉心经学,诗文不恒作,船山乃“受教于叔父牧石先生,知比耦结构,因拟问津北地、信阳,未就,而中改从竟陵时响。” 在叔父的教导下,他最终抛弃七子、竟陵的浮华的诗风,成为深刻的、富于创造性的诗人和批评家。
  严谨和洒脱,深刻与诙谐,是船山性格中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他既能沉潜六经于深山,又能放浪逍遥于草堂,他将看似矛盾的性格在不同领域加以释放与表现,由此成就了他多元的文化贡献,这也许是船山留给我们的最富启发性的生命智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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