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不由地再次想起祖父,那是最近几天的事情。想起祖父的音容笑貌,想起祖父的慈善,想起祖父的温和,想起祖父渊博的学识,想起祖父那几年遭受到非人的待遇……每当想起这些,在我心里产生出来的复杂感情,是一般词语所不能形容的,我为出生在这个家族感到骄傲和自豪。同时,我又为那个年代感到一种悲哀。也就是说,为祖父生活在那个年代悲哀。兵荒马乱时期,可说是乱世出英雄的年代,对于一位弱不禁风雨的一介书生来说,那是多么悲壮的事情啊!
村里人常说,修路架桥,教书育人,乃行善积德的好事。祖父的遭遇,使我对此产生怀疑。像祖父这样一心为他人着想的好人,怎么会成为“四类分子”呢?或许是老天爷有意磨练祖父的性格?
记得在1990年时,我携妻提子,去河北承德避暑山庄,参加一个全国诗歌创作笔会,顺便在北京停留了几天:一是看看首都,算是弥补妻子的新婚蜜月之旅;二是看望本村的一位老人。他老人家名叫邢相禹,与祖父同辈,好像俩位前辈小时候还相处得可以,又好像他俩还有点远亲关系。相禹爷爷和我说得一席话儿,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老人家说起祖父来,一是尊敬,二是佩服。当说到祖父那几年的事情时,他老人家是非常同情祖父遭遇的。他说,过去的一贯道是一个群众组织,它的出发点还是与人为善,只是后来发展到被坏人利用,这是政府所不愿意看到的,也并非一贯道的宗旨,更不是祖父这样的人物所能“左右”的。
最后,他老人家建议我与他联合写一篇文章,体裁就是当时非常流行的那种报告文学,叙述一下当时的真实情况,也就是为历史澄清一个事实,也就是为祖父“平反昭雪”。后来因为资料所限,我一直没有动笔,成为一件憾事。对他老人家而言,此事应该在“日程表”之外,我认为原因来自“高级”与“低级”之对比;于我却是一块心病,每每想起,它便发作起来,敲打着我内心深处的“诚信”。
就在我写这本书的同时,正巧手跟前有一本《忻州文史资料?6?1第五辑》,书中有武秉谦和于颖合写的一篇文章:《一贯道在忻县的活动及被取缔情况》。文章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也简易介绍了一贯道的基本情况。在这儿,我觉得有必要重复叙述一番:一贯道于1940年传入忻县,1950年被政府取缔,道徒发展到17万人,占当时全县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一贯道最初由西域人达摩从印度传入中国,到十五代祖王觉一(又称北海道人)时,开始确定“一贯道”这个名称。据《一贯道疑问解答》中讲述:一,即无极之真,先天之妙,至神至明,亦明之曰理。贯,即贯彻一切之意,由无贯有,由始至终之极至理。因此理贯彻天地万物,而天地万物齐具此理,故称一贯。所谓道者,路也,亦即理也。一贯道还有许多教义,如《历年易理》、《性理积疑》、《学庸真解》、《三教圆通》、《一贯采原》、《一贯圣经》等书。清光绪十三年(1833年),王觉一亡于天津,刘清虚继位,称为十六代祖,这个时期为“红阳数满”。1878年左右,刘清虚亡,路中一继位,为十七代祖,他是山东济宁人,出身厨夫,自称其为弥勒佛下凡,道内称其为“白阳初祖”。
1925年路中一亡,由其妹路中节“掌管十二年”,道内称其为“南海姑佛”。之后,道内大徒弟郝保山与二徒弟张光壁互相争位,勾心斗角。后张光壁夺得道权,自称“济公活佛”下凡,为十八代祖,道内尊称其为“弓长老祖”或“弓长师”,为全国一贯道总负责人。之后,一贯道分裂为三派:路中节为山东派,亦称老姑派;郝保山为山西派;张光壁为一派,名“崇华堂”。山西道长名叫薛洪,下设四贤八俊五大组,忻县为义字节组,由李跃昂负责。书中记载着下佐村(村名,在我村东十余华里)一个人,名叫颉起来,可能是一贯道里的小组长。
祖父是懂历史有文化的圣贤之士,他老人家非常清楚历史上的会道门,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最终是没有好下场的。可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人都求神拜佛,为的就是保佑全家人平平安安,免受生死离别之苦。最后,祖父在苏村(在我村东十华里左右)一贯道徒宿改鱼的蒙骗诱惑下,加入了一贯道这个“吃人”的组织,给祖父带来灾难。同时,也给这个幸福的家庭带来想象不到的打击。
祖父受到非人遭遇的情景,我记忆犹新。首先是早晨扫大街,然后背诵《毛泽东选集》,然后开批斗大会……
这就是历史,历史和祖父开了一个严肃的玩笑。
尽管如此,村里人有些是是非非,他们还是找祖父的麻烦,还离不了祖父的帮忙。这个让看看盖房立架的日子,那个让看看娶媳妇嫁闺女的时间,要不就是让看看出殡埋葬的时辰等等,甚至还有外村人找上门来,祖父是有求必应。在他老人家眼里,与人为善就是与已方便。天下还能找出如此的好人吗?过去政府不相信这些,说什么破除迷信,解放思想。但是,上面是这么要求,可村民相信这些,你不让他白天来,他就等到天黑。
这是我印象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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