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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于我是二十年前的记忆,印象淡漠只有笼在春雨绵绵的绿色中的虎丘二字仍顽强地时常浮现,这也是因为“虎丘”成了我一张留影的背景。照片上的我,刚满二十岁,想起那个年龄,就像苏州的印象,美好而模糊。其实,苏州于我,更多的是纸上的阅读。 纸上的苏州属于古人的《浮生六记》,属于今人的《秋水夜读》,属于周瘦鹃的庭院盆景,更属于陆文夫的《老苏州》,雨雾中的深邃小巷,走着像丁香一样的姑娘。而精致的园林,弥漫着化不开的春梦。那也是顾颉刚记忆中的苏州:饮酒,品茗,堆假山,凿鱼池,清唱曲子,挥洒画画…… 其实,我更喜欢陆文夫的小说苏州,且不说他的《小巷深处》,更不必提他的《美食家》,只说他的一篇很不起眼的短篇旧作——《介绍》。小说开篇,就冒出一句:苏州有个沧浪亭。这一句话顽固地存储在我的少年记忆里,那是一本六十年代初的《人民文学》杂志。正是这篇《介绍》让我神往了苏州,也让我知道了苏州有个作家叫陆文夫。不过,陆文夫的苏州是弥漫着栀子花、白兰花清香的小巷,那一切已经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留给他的更多的是疑问:当那些已经被无数人踩踏得桥板陷落的小桥都消失之后,苏州还有什么呢? 与陆文夫的老苏州相比,车前子的《江南话本》显然有了抑制不住的火气。车前子这个名字在二十年前对我来说是一个狂傲的青年诗人,是一次诗人在大学讲台上面对天之骄子们的宣言,当时听这样的故事,讲述者和倾听者的脸上都写着虔诚和神往。现在,时间的剃刀虽锋利无比,却让沧桑留在了诗人的脸上,连同那些稀疏的胡须,一根也没有剃掉。在诗人的眼里,江南很小,很小的江南也就是苏州。最让诗人难过的,他记忆中的苏州早已被有知识没文化、有客套没教养的空气污染了。诗人说,他一写到苏州,就会心态失衡语无伦次。于是,就有了愤怒:“赔我一个苏州。”因为在诗人的眼里,苏州已没有一点古城的味道。 车前子的苏州已没有了古城的味道,但并不等于说,今天的苏州已没有了往昔的味道。即便是“作秀”,也仍有人在做着“一梦苏州”。譬如我案头的这册《苏州雅集》,所呈现出的就是在一派现代的城市战车下残余的江南文人流韵。所谓“雅集”,就是两位刚过“不惑之年”的书画家唐吟方和朱永灵在苏州的一处庭园举办书画展,但在“雅集”的名分下,便有了老苏州的味道,而这册纸上的《雅集》,在一派清淡中也流露着江南传统的“奢侈”气息。 《苏州雅集》中的书画我并不看重,因为这些书画作品印成随便一本相同水准的画册都不影响欣赏,我所看重的是一种打着“江南”烙印的文人生活情趣:一处清代的书斋庭园,当年俞曲园、吴昌硕等文人雅士曾于此雅集论艺,清幽的池石,扶疏的花木,读书楼上还能残留着往昔的余韵吗。但当挂上了数量并不多,尺幅也不大的充满传统文人气的书画小品时,再加上月光下的品茗,吟诗,听琴,然后是湖上的泛舟,这一切便有了对晚明江南文人生活的“高仿”,在节奏紧张的今天,偷得了一点闲暇,体味艺术和生活的情趣。 《苏州雅集》的韵味令人神往:先是周末下午的“艺颂”,在“听枫读书楼”上展出唐朱两位的书画小品,唐画散淡,朱书流畅,注重的都是性灵情趣,犹如晚明文人的小品。然后是晚上“观月楼”的“乐雅”,琴曲清鉴,古琴吟唱,伴之以书画手卷、册页、折扇的欣赏与挥洒。然后是太湖的“采风”:一艘晚清时的老船,承载着的也许是现在江南文人对文化生活的梦想吧。不过,这一切在我看起来,只能是遥远的风景,对于当下我们的生活,“雅集”实在还是奢侈的行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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