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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也纳美术馆过夜

 老沈阅览 2014-10-17

在维也纳美术馆过夜

 

      8月的最后一个清晨,我在美术馆中醒来。

  来维也纳是要参加一位好友的婚礼,很凑巧,比利时艺术家卡斯藤·侯勒(Carsten H?ller, 1961)的“床在新婚之夜”恰好有空档,等待已久,我立刻把握住这个机会在美术馆自己一人“洞房”。朋友的婚礼在维也纳著名的“美泉宫“ (Sch?nbrunn Palace)举行,在典礼和香槟酒会之后,根本无心参与接下来的晚宴、男傧相演讲、和通宵舞会,找了个藉口提早离开,前往“我的”美术馆。

  虽然只喝了一点香槟,到美术馆时已经有点熏。帮我check in 的工作人员详细解释规则:不准制造噪音,不准使用电话或听音乐。签了他手中的两份免责声明同意“我愿意承担所有使用艺术品的风险”之后,终于把他打发走,好好享受我的独处!

  这是维也纳的提森·博内米萨当代艺术美术馆 (Thyssen-Bornemisza Art Contemporary - Augarten),简称TBA21。TBA21 的创始人弗朗西斯卡·冯·哈布斯堡 (Francesca von Habsburg)来自提森·博内米萨家族。这个家族拥有傲世的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代的艺术,在马德里的提森·博内米萨美术馆是仅次于英国女王的著名私人艺术收藏。但是,弗朗西斯卡对当代的喜好远远胜过古典,嫁给奥匈帝国皇储卡尔·冯·哈布斯堡并搬到维也纳后,她一步步地将当代艺术灌注到这个前奥匈帝国的首都,在2002年创办了TBA21。TBA21的旧址是市中心内的一栋18世纪的宫殿,两年前搬到郊区奥园Augarten。顾名思义,奥园是一个公园,美术馆隐身在花园和树林间。我一个人在美术馆过夜,除了一位值班守夜的,整个公园内空无一人。

  TBA21 正展出着侯勒的个展《生命》(Leben)。侯勒的作品经常需要观众的参与,像在泰特美术馆展出的长达55米的熘滑梯,或是同时兼具非洲和欧洲风格的酒吧《双重俱乐部》(The Double Club)。感谢他,我有机会在美术馆过夜,因为他的作品《电梯床》(Elevator Bed,2010) 需要有人睡。

  既不准听音乐又不准打电话,花490欧元在这里过夜的客人,绝对不甘心整夜躺在床上等天亮。睡觉绝不是唯一目的,在出发以前,我做好准备计划,要在这一夜把美术馆变成我的剧场:这张床是我的舞台,梦是我的剧本,幻想中那位偷窥我的情人将是我唯一的观众。

  美术馆一共有四个展厅,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成双成对的。《维也纳双胞胎》(Vienna Twins, 2014)有两个面对面的录像播放着一对双胞胎的对唱,《Fara Fara》(2014)是两出有关刚果两个最流行乐团的影片。只要有一个人走过,这些录像就会自动播放。在我“房间”隔壁的是《鸟》(Birds, 2006/2014),有两个大鸟笼,两对红腹灰雀,它们白天唱情歌,但到了晚上就需要“安静,阴暗的环境”。通往洗手间的门就在鸟笼旁,为了怕打扰到鸟,连上厕所都要蹑手蹑脚。真觉得孤单起来,它们不会是解决问题的好伴侣。

  但没有关系,侯勒的《高度迷幻漂浮池》(High Psycho Tank, 2014)可以让我打发时间。这个盐分高到可让人漂浮的浴池,水温永保摄氏35.5度。使用规则:“必须全裸”!我到过上百家美术馆,参与过无数回的行为演出,但从没有过要宽衣解带。性情害羞的我,突然想和我的“偷窥者”调情,随即挑逗地卸下晚礼服,任意一抛,反正这一夜美术馆是我的!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迷幻漂浮池的门;刹那间,一股潮湿而带点薰衣草香的咸味热气扑向全身。我集中精神,提醒自己漂浮池可以“有效地减少皮质醇,进而减少高血糖并降低压力”;“可以让身体缓慢下来,进入虚无的空间,同时又激活脑电波,将α与β转换到θ,让人处于清醒和昏睡之间”。这漂浮“任务”绝对不能失败!刚刚躺下来时担心头太重,怕浮不起来,所以脖子有点酸。又担心万一撞到头撞到墙怎么办!但这些焦虑渐渐消失,身体慢慢被“驯服”,进入无重量状态。耳朵淹没在水面下,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我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呼吸,感受身体内分子、原子、离子、质子、中子、电子的变化。除了聆听布鲁克纳第七号交响曲和品尝祖母作的排骨酥之外,迷幻漂浮池大概是这一辈子最神奇的经验了。在漂浮池内就是漂浮,其它什么也不能做,这在繁忙的生活中是很大的奢侈。从漂浮池出来,发现自己竟然漂浮了近两个钟头。都快凌晨一点了,我还没上电梯床。整个美术馆安静得有点孤单。

   但还有一件事要做,刷牙!侯勒为过夜的客人准备了《激梦牙膏》(Incensatus Vol. 1 Fig. 1, 2013-14),共有三种口味:男性、女性和婴儿中性牙膏,使用前必须先刷“激活剂”。这些牙膏有不同颜色,我按照规则一一尝试。有的刷起来像吸血鬼,满嘴鲜红,有的则是灰得像在口中涂水泥一般。长这么大,从没有为了做梦花这么大气力,刷了将近半个钟头,先用男性牙膏,接着女性,之后中性,到最后干脆将所有的口味调配在一起刷。边刷边幻想着等一下的梦境,是男性化的还是女性化,或者是会回到婴儿世界?

   我终于在凌晨一点多上床!圆形的床马上让人想到Playboy中性感的旋转床,但是电梯床没有挑逗的绸缎,全白的棉布床具和一般酒店没两样。不同的是,床的周围有铁栏杆保护,另外,要像登上舞台一样爬四个阶梯才能上床。睡觉变成舞台表演,剧情是一场梦。电梯床有升降功能,最高可以升到3.5米,躺在床上可以俯瞰美术馆全景。这个有点幽浮造型的床还配了个mini bar, 里边摆满了果汁和汽水,但是没有香槟。床的另外一边是个咖啡机,可以在离地面3.5米高的床上享受香醇的美味。

   在“房间”内的墙上有一盏《半钟》(Half Clock, 2014),这个时钟是由霓虹灯管做成,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会显示时间。躺在床上双眼瞪着《半钟》,我与睡眠战斗,努力计算这个由三个代表了时、分、秒的半圆霓虹灯几点钟亮,但是我没机会弄清楚这个复杂的数学程式,早已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清晨醒来,看到窗外已经有人在公园散步遛狗,这些“外人”吵醒了我的美术馆梦。回到现实中,隔壁间的灰雀也睡醒了,开始唱情歌,原来它们的嗓子这么好!在美术馆的床上,手中握着一杯香浓的咖啡,我想到参加婚礼通宵舞会的朋友们可能才刚刚进入梦乡。昨夜,生命中洗澡、刷牙,看时间,睡眠等平凡无奇的行为,都变成了一种仪式,虽然秘密地希望有个偷窥者能伴着我,但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执行的,是一个人观赏自我的仪式。在8月的最后一个清晨,我体会了“生命”中的仪式。

   (卡斯藤·侯勒Carsten H?ller, 《生命》Leben, 10 June – 23 November, 2014

TBA21, Scherzergasse 1A, 1020 Vienna, Austria,www.tba21.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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