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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Robinson Crusoe中譯本考略 崔 文東 英國小說名著Robinson Crusoe可謂家喻戶曉，流行不衰。該書實有三部，The Life and Strange Surprising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1719，以下簡稱《飄流記》），The Farther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1719，以下簡稱《續記》），Serious Reflections of Robinson Crusoe（1720）。通常Robinson Crusoe專指流傳最廣的第一部，其餘兩部則少有人讀。 在晚清，該書前兩部開始進入中文世界，倍受歡迎，爲當時中譯本最多的域外小説之一。樽本照雄先生編著的《增補新編清末民初小說目錄》（以下簡稱《目錄》）共收錄九部中譯本，分別為：1902年，《絕島飄流記》[1]；1902-1903年，《魯濱孫漂流記》[2]；1905年，《魯濱孫飄流記》[3]；1906年，《魯濱孫飄流續記》[4]；1906年，《絕島英雄》[5]；1909年，《無人島大王》[6]；1909年，《荒島英雄》[7]；年份不詳，《絕島飄流》[8]；1910年，《絕島日記》[9]。 由於條件限制，樽本先生的目錄存在訛誤與不足之處。筆者在此依據第一手資料加以修訂與補充。 《絕島漂流記》（並非“飄”） 筆者所見爲上海圖書館及南京圖書館藏本，鉛印綫裝，正文署錢唐跛少年筆譯，版權頁署著書者英國狄福，繙譯者錢唐沈祖芬，印書所杭州慧蘭學堂，發行所上海開明書店，光緒二十八年（1902）出版發行。正文前有高鳳謙（夢旦）〈序〉及沈祖芬〈譯者誌〉。譯者根據英文原著翻譯，襲用了高橋雄峰譯《ロビンソンクルーソー絶島漂流記》（1894）的書目。根據〈譯者誌〉，該譯本完成於戊戌仲冬（1898年11月），經譯者兄長沈祖緜（瓞民）幫助才得以出版。高鳳謙（夢旦）〈序〉寫於光緒二十八年（1902）五月二十日，該譯本應出版於此後不久。《目錄》依據賈植芳、俞元桂主編《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還列有1902年文明書店版，據筆者查考，此版本並不存在[10]。 根據沈祖緜（瓞民）著〈先弟誦先事略〉，沈祖芬弟子包夢華著〈沈跛公傳〉及洪銓著〈沈先生傳〉，可以瞭解沈祖芬的生平。沈祖芬，浙江錢塘人，字子淵，號誦先，生於1879年。三嵗得足疾，行走不便。但他天資聰穎，自幼接受儒家傳統教育，並學習傳統醫術，學有所成。甲午戰爭中國敗於日本，令他深受震動。1895年，其父執湯壽潛路經上海，認爲中國戰敗，原因在於不知外情，勉勵沈祖芬學習西學，從語言文字入手。沈祖芬從此盡棄所學，刻苦學習英文，譯著甚多，並先後在上海、蘇州、揚州等地學堂擔當教習，育人無數。1910年病逝於揚州。沈祖芬的譯作，除《絕島漂流記》，尚有《香山樂府》（譯英）、《戈登傳》（譯本）、《華盛頓傳》（譯本）（見《錢塘沈氏家乘》，卷7，頁19）、《希臘羅馬史》（見《絕島漂流記》封底〈實學社發行各書〉廣告，署錢唐跛公）。沈祖芬是中國翻譯Robinson Crusoe的第一人，也是較早從事中詩英譯的中國翻譯家。但是其它譯著似乎並未保存下來。 《絕島漂流記》分為二十章，包括《飄流記》（第一至十三章），《續記》（第十四至二十章）兩書內容。譯者並不在乎是否忠於原著，一面大量刪減內容 （如魯濱孫的宗教信仰），又改動、增飾情節（如添加魯濱孫為父母上墳）。不過，譯者完全保留了原著第一人稱敍事。此外，譯者非常注重語言的可讀性，在譯本完成後，“自愧孤陋，無以動閱者之目，就正於疁城夏子彈八，斧削既就，付之手民”（頁1）[11]。 《魯賓孫漂流記》（並非“濱”） 《魯賓孫漂流記》（第一期目錄中題為《魯賓孫漂流記演義》）刊載於《大陸報》第一至四，及七至十二期（1902.1 2-1903.3，1903.6-1903.10）之小說欄，每期連載兩回，標為“冒險小説”，未連載完。原著者署德富，未標明譯者。1904年至1905年，該譯本曾被重慶《廣益叢報》轉載[12]。 《大陸報》於1902年12月9日在上海創刊，由戢翼翬主持，秦力山、楊廷棟、雷奮等擔任筆政，這些成員均是資產階級革命派、留日回國學生。筆者認爲，秦力山很可能是該譯本譯者，理由如下：一、〈譯者識語〉與譯文列舉專有名詞時中英文並用。《大陸報》主筆中，只能確知秦力山通曉英文，曾摘譯英人W. E. Hall所撰之公法（《清議報》第79冊，1901年5月18日），從美人James Bryce所著The American Commonwealth書中譯出〈北美合眾國驅逐華人憲法一章〉（《清議報》第80冊，1901年5月28日），秦力山其他文章中列舉專有名詞時也習慣中英文並用。戢翼翬、楊廷棟、雷奮等人當時及之前均從日文編譯西方政法名著，沒有從英文翻譯作品。二、譯者深受梁啟超思想，尤其是《新民說》影響，主筆中唯有秦力山是梁啟超弟子。1900年自立軍事敗後，秦力山逐漸轉向革命，但是與梁啓超依然關係密切，並為《清議報》撰稿。三、《國民報》曾刊登〈秦力山著《暴君政治》一書不日出版〉英文廣告一則，該書內容包括：1.中國必須徹底革命2.敍述滿人虐漢歷史，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為證3.批評清朝九代諭旨4.滿清刑罰之黑暗5.暴虐政治史實6.滿洲詳記7.中國人之特性8.自傳[13]。該書未見出版，但除第8項，其他內容在譯著中均有體現。 《大陸報》正文前附有〈譯者識語〉，譯者強調：“原書全為魯賓孫自敍之語，蓋日記體例也，與中國小說體例全然不同。若改為中國小說體例，則費事而且無味。中國事事物物皆當革新，小說何獨不然？”但是，譯者的聲明完全名不副實。首先《大陸報》譯本並非完全譯自原著，第一至四回人名與地名均附有英文，情節較沈譯更接近原著，應該據原著節譯，接下來的部分則全部抄襲沈譯（第一至十六回《飄流記》內容，第十七至二十回為《續記》內容）。其次，譯者也沒有保存原著體例，而是改為白話章回體小說。譯者開始保留了魯濱孫的第一人稱敍事，但是很快出現了說書人套語，且“話分兩頭說”，插入書中其他人物的視角。譯者並不在乎原著的文學性，僅僅視其為宣傳工具，譯本語言較粗糙，有時文白夾雜。該譯本可能受到日本“政治小說”和中譯的影響，借人物之口大發議論，添加大量內容，借此宣傳新民說，倡導排滿革命[14]。 《魯濱孫飄流記》、《魯濱孫飄流續記》 兩書均署英國達孚原著，閩縣林紓、長樂曾宗鞏同譯，均標爲“冒險小說”，，分上下兩卷，先後於1905年、1906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印行。《魯濱孫飄流記》前有林紓序言，該書相繼納入《說部叢書》、《小本小説本》、《林譯小説叢書》、《萬有文庫》，流傳極廣，再版次數在林譯小説中名列前茅。《魯濱孫飄流續記》無序言，該書先後收入《說部叢書》、《林譯小説叢書》，再版次數遠不及前者[15]。 林紓、曾宗鞏依據原著翻譯，完全保留了原著的形式特徵和第一人稱敍事，只是在開篇冠以“魯濱孫曰”而已。極少刪減內容，非常忠實。基督教內容也完全譯出，甚至加以注釋。不過，林紓在序言中用中庸之道來解釋魯濱孫的冒險經歷與宗教信仰，譯文中也滲入儒家倫理道德思想[16]。 當時商務印書館的廣告對兩書主要內容和賣點有扼要介紹： 《魯濱孫飄流記》：此書故泰西名構,振冒險之精神，勗爭存之道力，直不啻探險家之教科書，不當僅作小說讀。行世之本極多，而人幾於家置一編，雖婦孺亦耳熟能詳，而惟英國達孚所著為尤善。我國舊有譯本，惜渾譯大意，不及全書十分之二。今此編譯筆仍出閩縣林君琴南之手。敘次有神，寫生欲活，吾知足饜觀者之望矣。[17] 《魯濱孫飄流續記》：書敘魯濱孫返國後第二次複出航海,重蒞前島,詢知西班牙人督眾與生番鏖戰，獲男婦凡數輩。又舟行抵馬達加斯島，舟人因挑少婦啟釁，襲擊土人，焚毀村舍等事。摹寫戰時情狀，均極生動酣烈，有聲有色。其後兼敘魯濱孫遊歷至我國中。采风纪俗，语含讽刺，虽多失实，亦未始不可借为针砭。[18] 《絕島英雄》 筆者所見爲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該書未標明原著者，編譯者署從龕，標爲“冒險小説”，光緒三十二年（1906）四月出版，上海廣益書局發行，爲文言譯本，共十六章。《目錄》據阿英《晚清戲曲小説目》收入該書，視其為《飄流記》中譯，誤。經筆者查對，該書實為桜井鴎村譯《絶島奇譚》（1899）中譯本，原著爲英國作家Frederick Marryat的小說Masterman Ready; Or, The Wreck of the Pacific（1840）。 當時，《絶島奇譚》尚有另一中譯本，《海外天》，署馬斯他孟立特著，東海覚我（實爲徐念慈）譯，光緒二十九年(1903)發行，海虞図書館出版。該書十六回，白話章回體。《絕島英雄》〈序言〉部分譯自《絶島奇譚》序言，《海外天》沒有翻譯序言，可見兩書先後翻譯自日譯本，沒有因襲關係。 《絕島飄流》 《目錄》所收《絕島飄流》爲《童話》叢書第一集第四冊，孫毓修編譯，上海商務印書館發行，未標明出版年份，對照第一集其他作品出版時間，應是發行於1909年。筆者未見到此版本，所見譯文收入盛巽昌、朱守芬編著《百年兒童文學名家譯作精選：外國小說》（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1年版），錄自《少年雜誌》第3卷第4號（1913年9月）。《目錄》視之爲《飄流記》中譯，誤，該白話譯本改編自瑞士作家Johann David Wyss的小說Der Schweizerische Robinson（一般譯爲《瑞士家庭魯濱孫》）。 《無人島大王》 1909年6月13日至27日連載於《民呼日報》第30至44號圖畫版，署小波節譯，紅紱重譯，每期配一插圖。該譯本所據原本爲巌谷小波譯《無人島大王》，故署小波節譯。紅紱即湯紅紱，爲晚清較活躍的女性翻譯家。《民呼日報》圖畫曾大量刊登其花鳥畫，部分署名及鈐記“仁和湯紱”，可知其為杭州仁和人。她精通日文，譯作均譯自日文。其生平則尚不瞭解[19]。湯紅紱的譯作還有《旅順土牢之勇士》（押川春浪原著）、《女露兵》（龍水齋貞一原著）。 此外，湯紅紱還譯有《朝鮮故事龍宮使者》，1909年5月16日至30日連載於《民呼日報》第2號至15號圖畫版，署紅紱女史譯，近於神話寓言故事。其創作則有《短篇小説鶴熊夜話》署（雁火），1909年6月1日至6月2日《民呼日報》第18至19號圖畫版，近於動物寓言；《滑稽小説蟹公子》，1909年6月28日至8月11日連載於《民呼日報》第45至89號圖畫版，署紅紱女史著，近於譴責小説，敍述蟹公子不學無術而仕途通達的故事。 《旅順土牢之勇士》、《女露兵》先後收入《旅順雙傑傳》（世界社1909年版）[20]，王瀛州編《愛國英雄小史（下編）》（上海交通圖書館1918年版）及波羅奢館主人編《中國女子小說》（上海廣益書局1919年2月版）；《龍宮使者》、《無人島大王》、《鶴熊夜話》後收入《紅紱女史三種》一書（1909年民呼畫報本）[21]。 《無人島大王》依據日譯縮寫本翻譯，爲《飄流記》故事梗概，第三人稱敍事。此外，譯者將魯濱孫叛父私逃變成父母為其説動，同意冒險，而且魯濱孫返國時父親健在，父子相認。結尾處，魯濱孫“自著一書，上之文部，文部取其事足爲國民礪精神，振志氣，迺特廣爲傳播於全國”（頁308）。譯者追求典雅的文筆，多處使用中國典故，如“四面之楚歌”（頁221），“黃粱一覺”（頁240），“亞夫將軍”（頁294）等[22]。 《絕島日記》(The Journal of Robinson Crusoe) 周砥譯述，1910年5月上海群益書社發行，爲青年英文學叢書（Juvenile English Literature）第一編，《目錄》並未標出該書原著。筆者所見爲第二版，1923年上海群益書社發行。正文題爲《無人島日記》(The Journal of Robinson Crusoe)。該書爲英漢對照讀物，僅涵蓋《飄流記》中魯濱孫荒島日記部分，譯文及註釋均為文言，譯者生平不詳，封面標爲善化周砥譯述，可知爲湖南善化人。該註釋本譯自英日對照讀物《無人島日記》(The Journal of Robinson Crusoe)，菅野徳助、奈倉次郎譯註，1907年東京三省堂發行, 爲青年英文學叢書（Juvenile English Literature）之一。 《荒島英雄》 此譯本並未正式發行。《祖國文明報》第80期（1909年7月17日）雜文欄刊載了趙韋俠著《冒險白話小説荒島英雄序》、東亞散人張弼臣著《荒島英雄小説序》，第81期（1909年7月31日）雜錄欄刊載了有虞著《荒島英雄序》，對此譯本有所介紹。該譯本為《飄流記》白話體，袁妙娟（袁女史妙娟）翻譯，趙韋俠刪潤，漢光氏校對。《冒險白話小説荒島英雄序》提到“小説遲期增刊”，但是該刊一直未刊登這一小説。 【注釋】 -------------------------------------------------------------------------------- [1] 樽本照雄編《增補新編清末民初小說目錄》，濟南齊魯書社2002年版，頁363。 [2] 同上，頁432。 [3] 同上，頁432。 [4] 同上，頁432-432。 [5] 同上，頁363。 [6] 同上，頁743。 [7] 同上，頁288。 [8] 同上，頁363。 [9] 同上，頁363。 [10] 《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有多處失誤，《目錄》沿襲之。如《目錄》列入屠格涅夫著，藍文海譯述《父與子》，啓明書局，1896年。該書實初版於1936 年3 月, 1948 年和1949年重版（第三版） 。見平保興，〈關于《父與子》的出版年代〉，《圖書館雜誌》2007年第8期，頁79-80。 [11] 關於該譯本內容詳盡的論述，參見崔文東，〈政治與文學的角力〉，《翻譯學報》2008年第2期，頁101-103；李今，〈晚清語境中漢譯魯濱孫的文化改寫與抵抗：魯濱孫漢譯系列研究之一〉，《外國文學研究》2009年第2期，頁99-109。 [12] 筆者未能見到《廣益叢報》原件，此處据上海圖書館編《中國近代期刊篇目彙錄第二卷上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頁819，821。 [13] 馮自由《革命逸史初集》，中華書局，1981，頁97。 [14] 詳見崔文東，〈政治與文學的角力〉，頁104-106；李今，〈晚清語境中的魯濱孫漢譯：《大陸報》本《魯濱孫飄流記》的革命化改寫〉，《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9年第2期，頁1-14。 [15] 樽本照雄編《增補新編清末民初小說目錄》，頁432-433 [16] 詳見崔文東，〈政治與文學的角力〉，頁108-110。 [17] 錄自陳大康〈晚清《新聞報》與小說相關編年(1906 - 1907)〉，《明清小説研究》2008年第1期，頁176。 [18] 同上，頁180-181 [19] 關於其簡介，參見郭延禮，〈十世紀第一個二十年近代女性翻譯家群體的脫穎〉，收氏著，《文學經典的翻譯與解讀》，山東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頁177-181；沈燕，〈20世紀初中國女性小説作家研究〉，上海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04，頁71-74。 [20] 筆者未能得見此版本，此處據阿英編《晚清戲曲小說目》，中華書局1960年版，頁139。 [21] 筆者未能見到此版本，此處據《晚清戲曲小說目》，頁84。筆者未能見到此版本。 [22] 本節譯文均引自黃季陸主編《中華民國史料叢編·民呼日報（影印本）第一冊》，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1969年版，文中直接標註頁碼。 更正： 《絕島飄流》 盛巽昌、朱守芬編著《百年兒童文學名家譯作精選：外國小說》（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1年版）錄自《少年雜誌》第3卷第4號（1913年9月）的應該是《後漂流記》，引用時題名有誤。《絕島飄流》是《飄流記》的中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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