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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朔传

 虹72 2014-10-19
 

东方朔传  

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
  武帝刚即位时,全国推荐方正、贤良、文学等科的优秀士人等待破格提拔,各地有很多士人上书谈论利害得失,自我夸耀卖弄。
  那些能力太差不值得任用的人就打发他们回去。
  东方朔刚到京,上书说:“臣东方朔幼年失去父母,由兄嫂抚养长大。
  十三岁学书,经过三个冬天的学习,文史知识足够运用了。
  十五岁学击剑,十六岁学《诗》、《书》,诵读二十二万字。
  十九岁学习《孙吴兵法》关于作战布阵的才能,金鼓的指挥作用,也诵读了二十二万字。
  我已总共诵读四十四万字。
  又常信服子路的话,没有不兑现的诺言。
  我今年二十二岁,身高九尺三寸,双目若明珠悬挂,牙齿似银贝排列,像孟贲那样勇武,像庆忌那样敏捷,像鲍叔那样廉洁,像尾生那样守信。
  这样,可以做天子的大臣了。
  臣朔昧死再拜以闻。”东方朔文辞不谦逊,极力夸耀自己,皇上认为他特别奇异,就让他在公车府侍应诏对,俸禄少,不能见到天子。
  过了很久,东方朔欺骗随侍皇上的侏儒说“:皇上认为你们对国家无用,耕田出力不如常人;面对众人,高居官位不能治民,随军杀敌不能承担军事任务,对国家无用,白白耗费衣食,现在打算把你们全杀光。”侏儒们非常害怕,个个啼哭。
  东方朔唆使他们说:“皇上倘若经过,你们就叩头谢罪。”过了一段时间,听说皇上将经过,侏儒们都大声哭号,叩头在地。
  皇上问“:为什么这样?”侏儒们回答说“:东方朔说皇上打算把我们全杀光。”皇上知道东方朔诡计多端,召问东方朔:“为什么要吓唬侏儒呢?”回答道:“臣朔活也要说,死也要说。
  侏儒身高只有三尺多,俸禄是一袋粟,二百四十钱。
  我身高九尺多,俸禄也是一袋粟,二百四十钱。
  侏儒胀得要死,我饿得要死。
  如果我的话可以采纳,希望待遇有所不同;不能采纳,就让我回去,不要让我耗费长安的粮食。”皇上大笑,因此让他在金马门侍应诏对,渐渐能够亲近皇上。
  皇上曾让那些术数大师猜物,把壁虎放在缶本盂下反扣,让他们猜,都不能猜中。
  东方朔自我推荐说:“我曾学习过《易》,请允许我来猜。”于是卜筮后答道:“我以为是龙又没有角,称作蛇又有脚,蜒蜒曲曲窥头探脑,善于攀缘墙壁,这不是壁虎就是蜥蜴。”皇上说“:好!”赐给他十匹帛。
  又让他猜别的东西,连连猜中,一猜中就赐帛。
  当时有皇上宠幸的倡优郭舍人在旁。
  郭舍人能言善辩,言辞无穷,常侍奉在皇上身边,说:“东方朔太狂妄,不过是侥幸猜中,不是真本事。
  请让他再猜,他如果猜中,就打我一百大板,不能猜中,就赐给我帛。”于是扣住树上的灵芝,让东方朔猜。
  东方朔说“:是窭薮。”郭舍人说“:我就知道他不能猜中。”东方朔说:“生肉叫做脍,干肉叫做脯,附在树上叫灵芝,盆下叫做窭薮。”皇上命令倡优总管棒打舍人,舍人疼得受不住,大声嚎叫。
  东方朔取笑他说:“喂!口无毛,声嗷嗷,臀越高。”舍人愤怒地说:“东方朔擅自诋毁欺侮天子的侍从,应当判处死刑。”皇上问东方朔:“为什么要诋毁他呢?”答道“:我不敢诋毁他,只是和他说谜语罢了。”皇上问“:谜语说的是什么?”东方朔说:“口无毛,是狗洞;声嗷嗷,是母鸟在喂雏鸟;臀越高,是鹤在低头啄食。”舍人不服气,趁机说:“我请求再问他谜语,如果他不知道,也应该打板子。”就胡诌韵语说:“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犭示口牛牙。
  说的是什么?”东方朔说:“令就是命;壶是用来装东西的;龃是牙齿不正;老,是人们尊敬的;柏树,是鬼的官府;涂,是浸湿的小路。
  伊优亚,表示言辞未定;犭示口牛牙,是两犬相争。”舍人问的话,东方朔应声即答,随机应变,机诈百出,没有什么能问住他,皇上身边的人大惊。
  皇上让东方朔担任常侍郎,于是得到皇上的宠幸。
  过了很久,三伏天,皇上下令赐给随从官员肉。
  主管这事的大官天色很晚了还不来,东方朔拔剑割肉,对他的同事们说“:三伏天应当早点回家,请允许我接受赏赐。”说完,拿着肉就离去,大官上奏皇上。
  东方朔进来,皇上说:“昨天赏赐肉,你不等待诏令,拔剑割肉就离开了,为什么?”东方朔摘掉帽子谢罪。
  皇上说“:先生起来自我检讨吧!”东方朔拜了又拜,说:“东方朔呀!东方朔!接受赏赐不等待诏令,多么无礼呀!拔剑割肉,多么豪壮呀!割肉不多,又多么廉洁呀!回家送给妻子,又是多么仁爱呀!”皇上笑着说“:让先生自我批评,反而自我标榜!”又赐给他一石酒、一百斤肉,回家送给妻子。
  当初,建元三年(前138),皇上开始微服外出。
  北到池阳,西到黄山宫,南到长杨围猎,东到宜春宫游玩。
  微服外出时常饮用醇酒。
  八九月中,与侍中、常侍武骑和侍应诏对会骑马射箭的陇西、北地好人家子弟在宫殿门口约时会合,从这时起就有了“期门”之称。
  微服外出通常在凌晨二三点钟就出发,常称皇上为平阳侯。
  天一亮,就进入山下追逐射猎鹿猪狐兔等,手杀熊罴,在种有庄稼的田中驰骋。
  老百姓都大声痛骂,彼此聚集起来,自发向..、杜县令告状。
  县令前往,想谒见平阳侯,骑士们想用鞭子抽他。
  县令大怒,让差役喝叱住,几个骑马射猎的人被扣留,不得已才拿出皇上的信物给县令看,过了好久才得以离开。
  当时夜里出发到傍晚才返回。
  后来就带上五天的粮食外出,五天一回,正好赶上朝拜太后,皇上非常快活。
  从这以后,南山下才知是皇上屡次微服出行。
  但是皇上还有点怕太后,不敢去很远。
  丞相与御史明白皇上心意,就让右辅都尉在长杨以东戒卫,右内史调集年轻男女在馆所供给侍奉。
  这以后,竟私下设置更衣之处,从宣曲宫向南有十二处宫殿,有专供午休更衣的,夜晚就在各宫中投宿,长杨、五芖、倍阳、宣曲诸宫去得特别多。
  这时皇上认为路途遥远很辛苦,又让老百姓忧虑,就让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与擅长计算的两个待诏,将阿城以南、周至以东、宜春以西的土地登记造册,测量面积,计算价值,想修治作为上林苑的一部分,接连到南山。
  又诏令中尉、左右内史划出所属各县的荒地,想用来补偿..、杜的老百姓,吾丘寿王上奏事情,皇上很高兴,连声说“好”。
  当时东方朔在旁,进谏说:我听说国君谦逊静穆,天象的反应是呈现出福祥;国君骄奢靡丽,天象的反应是呈现出灾异。
  现在陛下加高围廊楼台,惟恐它不够高;射猎的地方,惟恐它不够广。
  如果这样,天象还没有变化,那么长安近郊都可以成为林苑,为什么一定是周至、..、杜呢!奢侈超过制度,天象将因此变化,上林苑虽然小,但是我还认为很大哩。
  南山是天下的险要地方,南边有长江、淮河,北边有黄河、渭水,那里从..、陇以东到商、洛以西,土壤肥沃。
  汉朝建立后,离开三河地面,停留在霸产以西,在泾、渭的南边建都城,这就是所谓的“陆海”,是天下物产富饶的地方,也正是秦国之所以征服西戎、兼并山东六国的原因。
  那里的山出产玉石、金、银、铜、铁、豫章、檀、柘等不同种类的矿产、树木,不能一一说尽,这是各类工匠获取原材料,保障国家供给,万民赖以生存的地方。
  又富产粳稻、梨、栗、桑麻、竹箭,土地适宜种植生姜、芋头,水中青蛙和鱼类很多,贫穷的人能够食物充足,没有饥寒之忧。
  所以丰、镐之间号称肥土,一亩田价值一金。
  现在划为苑囿,断绝了池塘、沼泽、河流的便利,而且夺取了老百姓的肥美土地。
  从大处说,使国家财用减少;从小处说,夺走老百姓耕田植桑的产业。
  抛弃成功,走向失败,减少粮食生产,这是划为苑囿之事不可进行的第一个理由。
  再说,让荆棘丛生,来繁殖麋鹿,扩大狐兔虎狼的苑囿,又毁坏人家坟墓,拆除人家房屋,让妇女儿童怀念故土,老人悲哀哭泣,这是不能进行的第二个理由。
  驱逐百姓营建苑囿,建起围墙环绕苑囿,驰骋东西,纵马南北,又有深沟大渠,一天的田猎游乐不能满足富贵无边的天子,这是苑囿不可进行的第三个理由。
  所以专心从事扩大苑囿,不顾农时,不是强国富民的办法。
  殷商建起设有九个集市的宫殿,于是诸侯背叛;楚灵王建起章华台,于是楚国百姓流散;秦朝兴建阿房宫,于是天下大乱。
  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愚蠢的臣子,忘了生而触犯死罪,反对陛下旨意,罪该万死,但有一个请求,希望陈述《泰阶六符》,来观察天象的变化,这不可不考察清楚。
  这天,于是奏上《泰阶六符》,皇上拜东方朔为太中大夫,在宫禁供职,赐黄金百斤。
  但是终于还是修建了上林苑,像吾丘寿王上奏的那样。
  过了很久,隆虑公主的儿子昭平君娶了皇上的女儿夷安公主为妻,隆虑公主病重,用黄金一千斤、钱一千万替昭平君预先赎了死罪,皇上答应了。
  隆虑公主去世后,昭平君一天比一天骄横,终于喝醉了酒,杀了辅导教育他的老师,关押在内官监狱里。
  因是公主的儿子,廷尉上书请求判决他的罪。
  皇上身边的人个个都替他说话,说:“先前隆虑公主缴纳钱财为他预赎死罪,陛下曾经答应过他母亲的。”皇上说“:我的妹妹年纪很大了才生这个儿子,死之前把他嘱托给我。”于是为他流泪叹息,过了好一会才说:“法令是先帝制定的,因为妹妹的缘故却不遵守先帝法令,我有什么脸面进入高庙呢?而且又对不起百姓。”于是同意奏请,但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悲哀,皇上身边的人都很悲伤。
  东方朔上前祝寿说“:我听说圣明的君王执政,赏赐不避开仇人,诛罚不区别骨肉,一视同仁。
  《书》说:‘不偏不私,王道浩荡。’这两条是五帝看重的,三王难以做到的。
  现在陛下做到了,因此四海之内万民各得其所,国家非常幸运!臣朔敬酒,昧死再拜,祝皇上万寿无疆。”皇上这才起身,进入内宫。
  晚上召来东方朔,责备他说:“传注说:‘选择适当的时机然后才说话,别人就会不讨厌你的话。’今天先生祝寿,时机合适吗?”东方朔摘掉帽子叩头说“:我听说过度欢乐就会阳气流溢,过度哀伤就会阴气受损,阴阳紊乱就会心气浮动,心气浮动就会精神散失,精神散失就会邪气侵入。
  解忧的方法没有比酒更好的了。
  我祝寿的原因是表明陛下公正无私,用这种方法制止悲哀。
  我很愚蠢,不懂得忌讳,该死。”在此之前,东方朔曾喝醉酒进入宫殿,在殿堂小便,被弹劾为不敬,皇上下诏免为庶人,在宦官署侍应诏对,通过这次应对,又成为中郎,赐帛百匹。
  当初,皇上的姑母馆陶公主称为窦太主,堂邑侯陈午娶为妻子。
  陈午死后,窦太主寡居,已五十多岁了,却亲近宠幸董偃。
  起初董偃与母亲以卖珠玉为业,董偃十三岁,跟随母亲出入窦太主家。
  公主身边的人都说他长得漂亮,公主召见他母子说“:我替母亲抚养他。”于是留在府中,教他识字计算相马驾车射箭,读了很多传记。
  到十八岁举行加冠礼之后,公主外出他就驾车,公主回府他就在身边伺候。
  为人温柔可爱,因为公主的缘故,公卿大臣都与他结交,名满京城,称为董君。
  公主于是让他散发钱财,结交士人,命令府中说:“董君提取的财物,一天中黄金达到一百斤,钱达到一百万,帛达到一千匹,才告诉我。”安陵爰叔,是爰盎哥哥的儿子,和董偃很好,对董偃说“:您私自侍奉汉公主,挟有大罪,您打算怎样使自己安然无险呢?”董偃害怕了,说:“已经忧虑很长时间了,不知怎么办才好。”爰叔说:“顾城庙离京城很远,没有住宿的宫殿,又有竹林和籍田,您为什么不禀告公主献出那附近的长门园呢?这是皇上想要的。
  如果这样,皇上知道主意是您出的,那么您就可以安枕而卧,不用提心吊胆了。
  如果过了很久,还不献长门园,皇上将会索要,对您来说,又怎么样呢?”董偃叩头说:“多谢您的指教。”进入府内告诉公主,公主立即上书请求献出长门园。
  皇上很高兴,把窦太主的长门园改名为长门宫。
  公主非常喜欢,让董偃送黄金百斤给爰叔祝寿。
  爰叔于是为董君策划求见皇上的计谋,让公主称病不去朝见皇上。
  皇上去她家探望病情,问她想要什么,公主辞谢说“:我有幸蒙受陛下厚恩,先帝遗德,能参加朝请典礼,尽做臣妾的仪礼,被列为公主,既有赏赐,又有食邑租赋收入,皇上恩德,天高地厚,我就是死也没有办法弥补罪责。
  只是一旦仓猝间有不测,离开人世,内心有所遗憾,有未尽的大愿,希望陛下不时忘掉万般政务,养好精神,从中掖庭回宫途中,绕道光临我的山林,让我能够为您敬酒祝寿,让陛下的随从开心游玩。
  能这样的话,就是死了,又有什么遗憾?”皇上说:“公主忧虑什么呢?您一定能够痊愈。
  只是恐怕群臣随从官员很多,让您太破费了。”皇上回宫,过了一段日子,公主病好了,去谒见皇上,皇上花了一千万钱陪公主饮宴。
  几天后,皇上驾临公主山林,公主亲自穿上仆人的衣服,把皇上引入府内,登上台阶,正厅就座。
  皇上还未坐定,就说:“请谒见主人翁。”公主于是下殿,摘去头饰耳饰,光着脚叩头谢罪说:“臣妾不好,对不起陛下,犯有死罪。
  陛下不加罪于我,顿首死罪。”得到皇上命令,才谢恩起来。
  公主戴上头饰耳饰,穿好鞋子,到东厢房亲自领来董君。
  董君穿着仆役的服装,跟随公主前来,匐匍殿下。
  公主引见说:“馆陶公主的仆人臣偃昧死再拜,谒见皇上。”于是叩头谢罪,皇上让他起来,下令赐给衣服帽子上坐。
  董偃起来,赶快去换了衣服帽子。
  公主亲自伺候端盘斟酒。
  这个时候,董君虽被尊重,但没有名号,称为“主人翁”,皇上宴饮十分畅快。
  公主请求允许她赐给将军、列侯、随从官员金钱杂色缯帛各一定数量,从此,董君尊贵宠幸,天下没人不知道。
  各郡国那些斗狗、跑马、踢球、舞剑的宾客聚集在董偃门下。
  董偃常跟随皇上到北宫游玩,到平乐驰逐射猎,观看斗鸡、踢球的比赛,较量狗马速度,皇上非常喜欢这些。
  于是皇上为窦太主在宣室设置酒宴,派谒者去引董君进来。
  这时,东方朔拿着戟站在宫殿前的台阶下,放下戟上前说:“董偃有三条该斩首的罪行,怎么能够进去呢?”皇上说:“怎么个说法?”东方朔说:“董偃以臣子的身份私下伺候公主,这是第一条罪。
  败坏男女教化,搅乱婚姻礼制,损害国家法律,这是第二条罪。
  陛下现在年富力强,正集中精力学习《六经》,全神贯注于国家大事,极力追赶唐尧、虞舜,虚心学习夏、商、周三代圣王,董偃不遵循经典,鼓励学习,反而崇尚靡丽奢侈,极尽狗马、耳目的享乐,走邪曲淫僻的道路,这是国家的大祸害,君主的大妖魔。
  董偃是淫乱的头子,这是第三条罪。
  从前伯姬遇火灾等待保姆不出来,被火烧死,而使诸侯敬畏,更何况陛下呢?”皇上默默无言,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已设置酒宴,以后再自觉改正。”东方朔说“:不行。
  宣室,是先帝的正殿,不是处理军国大政,不能进入那里。
  再说淫乱渐渐发展,最后将变为篡位,所以竖貂以淫乱开始,最后与易牙合谋作乱,庆父死了,鲁国才得到保全,管叔、蔡叔被杀,周王室就安稳了。”皇上说“:说得好。”下令停止引董偃去宣室,改为在北宫设置酒宴,引董君从东司马门进来。
  东司马门改名为东交门,赐给东方朔黄金三十斤。
  董君的宠幸因此一天比一天衰落,刚到三十岁就死了。
  几年后,窦太主死,与董君在霸陵合葬。
  这以后,公主的贵人大多不遵循礼制,就是从董偃开始的。
  当时天下奢侈靡丽,热衷工商,老百姓大多离开农田。
  皇上从容舒缓地问东方朔:“我想教化百姓,有什么方法吗?”东方朔回答说:“尧、舜、禹、汤、文、武、成、康,是上古的事情,已经过了几千年,还很难说,我不敢陈述。
  请允许我陈述离现在不久的孝文皇帝时期当代老人都曾耳闻目睹的事情。
  孝文皇帝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穿厚黑绸,脚穿生皮鞋,用没有装饰的熟牛皮腰带挂着剑,用蒲草编织席,兵器像木头一样没有锋刃,衣服夹里内塞着乱絮,又没有花纹,把臣下装奏折的布袋连缀起来作为宫中的帷帐,把道德作为美善,把仁义作为准则。
  于是全国百姓望风而从,俭朴成俗,毫无疑问被教化了。
  现在陛下认为城中小,又设计建造建章宫,左面凤阙,右面神明台,号称千门万户,墙上挂着的、地上铺着的都是绣有图案的彩绸锦毯,连狗马身上都穿着绣有花纹的毛织品;宫女簪着玳瑁簪,戴着珍珠头饰和耳饰;设制专供游戏的车辆,训练她们驰骋追逐,到处装饰着文采,聚集着各种珍奇动物;撞响百万斤的巨钟,敲击雷霆般鸣响的大鼓,设置舞乐艺人,郑国女子翩翩起舞。
  皇上像这样过度奢侈,却想让百姓俭朴不放弃农业,这是很难做到的。
  陛下如果能采用我的建议,在大街上把各种帷帐全部焚毁,摒弃快马表示不再使用,那么国家应该治理得可与尧舜的兴隆相比拟了。
  《易》说‘:端正根本,万事治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希望陛下留意考察。”东方朔虽然诙谐,爱调笑,但是时常观察皇上脸色,敢于直言深谏,皇上常采用他的意见。
  从公卿到大小官员,东方朔都曾傲然戏谑过,从来没有理屈辞穷。
  皇上因为东方朔口辞诙谐敏捷,喜欢常常问他。
  曾问东方朔“:先生看朕是怎样的君主呢?”他回答说“:从尧舜的兴盛到成王康王之间,没有哪一个君王能够和您相比。
  我私下看,您的功德在五帝之上,比三王更高。
  不只是这样,如果确实能得到天下贤士,那么公卿及大小官员都会由合适的人来担任了。
  比如,让周公、召公担任丞相,孔丘担任御史大夫,姜太公担任将军,毕公高担任太师在后面拾遗补缺,弁严子担任卫尉,皋陶担任大理,后稷担任司农,伊尹担任少府,子贡出使外国,颜回、闵子骞担任博士,子夏担任太常,益担任右扶风,子路担任执金吾,契担任鸿胪,龙逢担任宗正,伯夷担任京兆,管仲担任冯翊,鲁班担任将作,仲山甫担任光禄,申伯担任太仆,延陵季子担任水衡,百里奚担任典属国,柳下惠担任大长秋,史鱼担任司直,蘧伯玉担任太傅,孔父担任詹事,孙叔敖担任诸侯的相,子产担任郡守,王子庆忌担任期门郎,夏育担任鼎官,羿为旄头,宋万担任式道侯。”皇上于是大笑。
  这时,朝廷中贤能人才很多,皇上又问东方朔“:当今公孙丞相、倪大夫、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主父偃、朱买臣、严助、汲黯、胶仓、终军、严安、徐乐、司马迁等人,都能言善辩,知识渊博,文章宏达,先生您看自己与他们相比,怎么样呢?”东方朔回答说:“我看他们剔牙齿,吐唾沫,伸脖子,晃脑袋,足迹逶蛇,走路躬身曲背的样子,我虽然不贤,还是兼具这几个人的共同点的。”东方朔的应对言辞敏捷,都像这样。
  武帝招来杰出人才之后,都量才施用,惟恐屈才。
  当时,国外正对胡越采取行动,国内正制订各种法规制度,国家事物繁忙,从公孙弘以下到司马迁都曾奉命出使国外,有的担任郡守、诸侯相,职位升到公卿,东方朔虽曾一度升到太中大夫,但是后来长期只担任郎官,与枚乘、郭舍人都在皇上身边,诙谐调笑罢了。
  过了很久,东方朔上书陈述耕战强国的计策,趁便提出只有自己得不到大官,要求被试用。
  这道上书专门采用商鞅、韩非的观点,旨意纵横,又很诙谐,洋洋数万言,最终也没有被任用。
  东方朔于是著文立论,假设宾客为难,用职位低来宽慰开导自己。
  这篇辞赋说:宾客为难东方朔说:“苏秦、张仪一见到大国君主,就担任卿相职位,恩泽延续到后辈。
  现在大夫您研习先王治国的方法,向往圣人道义,熟读《诗》、《书》及诸子百家学说,并著书立说,以至发白齿落,心悦诚服,从不废弃,好学乐道的功用应是很清楚的了。
  自认为才智海内无双,可以称得上见多识广、能言善辩、足智多谋了。
  但是竭尽忠心和全力,来侍奉圣明天子,旷日持久,官职只不过是个侍郎,位置只不过是殿前执戟,猜想您是不是还有缺点呢?不被同胞兄弟接纳,原因是什么呢?”东方先生深深叹息,仰天答道:“这本来不是您能够全知道的。
  那是一个时代,这是一个时代,难道可以相同吗?苏秦、张仪之时,周王室极度衰败,诸侯不朝见天子,靠武力征伐争权夺利,靠兵力互相拼杀,兼并为十二国,还没有胜负,获得谋士的国家就强盛,失去谋士的就灭亡,所以那时言谈游说盛行。
  他们能够占踞高位,珍宝装满内府,外面还有仓库,恩泽延续到后代,子孙长享富贵。
  现在却不是这样。
  圣明天子威德普降,天下震动慑服,诸侯朝拜进贡表示服从,中国与外国的联系像纽带一样,皇上的统治稳如泰山,举动易如反掌,贤与不贤用什么来区别呢?遵循自然规律,万物无不各得所宜。
  所以抚顺事物就会使事物安定,扰动事物就会使事物受苦,对待人才也一样,尊重他就担任将领,轻视他就成为俘虏;提拔他就在青云之上,压制他就在深渊之下;使用他就成为猛虎,不用他就成为老鼠。
  即使想奉献忠心,又哪里知道途径?天地这样广大,士人百姓这样众多,竭尽精力言谈游说,汇聚起来的士人多得数不清,他们尽全力博求富贵,有的被衣食所迫,有的没有门路。
  假使让苏秦、张仪与我同生在当今社会,恐怕连掌故这个官职也得不到,哪里还敢奢望长期当侍郎啊?所以说,时代不同,情况也就不同。
  “虽然这样,哪能不努力修养自己的品德呢?《诗》云:‘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如果能修养自己的品德,哪用担心不荣华富贵?太公亲自施行仁义,七十二岁才被文王、武王任用,才能施展他的学说,封于齐地,七百年子孙相继不断。
  这就是士人日夜孜孜不倦、努力施行仁义而不敢懈怠的原因。
  就像即鸟令鸟鸟,一飞就鸣叫那样勤苦。
  传注说‘:上天不因为人讨厌险峻就废弃它的宽广,君子不因为小人的喋喋不休而改变他的行为。’‘天有一定的规律,地有一定的形貌,君子有一定的行为准则。
  君子遵循自己的准则,小人斤斤计较他的功用。’《诗》云‘:不违背礼义,为什么要忧虑他人的议论呢?’所以说‘:水太清澈就没有鱼,人太苛求就没有徒众,皇冠前面悬垂着珠串,是用来挡住视线的;皇冠的两侧悬挂着黄绵团,是用来堵塞听力的。’视力虽好,但有些东西不看;听力虽好,但有些声音不听。
  称赞大优点,饶恕小过错,意思是不要对一个人求全责备。
  正反曲直,让他自己寻;优柔宽舒,让他自己求;度量估计,让他自己找。
  圣人的教化就是像这样的,想让人们自己寻找。
  自己寻找,收获将是既快又大。
  当代的处士,孤身独居,没有徒众。
  上观许由,下看接舆,他们与范蠡一样足智多谋,与伍子胥一样忠心耿耿。
  天下和平,保守道义,寡合少徒,本来就是应该的,您为什么要对我有怀疑呢?至于燕国任用乐毅,秦国任用李斯,郦食其说服齐国投降,他们的学说像流水一样畅通无阻,手腕像圆环一样灵活,想得到的一定得到,功劳像山一样高。
  天下定,国家安,这是他们遇到了那个时代,您又为什么感到奇怪呢?俗语说‘:用管子窥测天空,用瓢测量大海,用草茎撞钟。’哪能弄清天文、考究地理、发出钟声?由此看来,就像小老鼠袭击狗、小猪咬虎那样,一到对方身边就会倒下,哪会有什么功劳?现在用才智低下愚蠢批评处士,虽然想不被驳倒,但是不可能不被驳倒。
  这正好表明他们不懂得权宜机变,最终在大道理上糊涂。”又借非有先生的论述表明看法。
  东方朔的文章,这两篇最好。
  其余有《封泰山》、《责和氏璧》与《皇太子生礻某》、《屏风》、《殿上柏柱》、《平乐观赋猎》、八言、七言上下、《从公孙弘借车》,凡是刘向记录的东方朔的文章全在这里了。
  社会上传说的其他事情都不是事实。
  评述:刘向说他年轻时多次询问与东方朔同时代的老人以及见多识广的贤人,都说东方朔言辞诙谐善辩,但不能坚持自己的观点,容易被一些见识浅陋
人传来传去,所以后世有很多关于他的传闻。
  而扬雄也认为他的言论不专主一家学说,行为不专持一种道德观念,他的文章都很浅薄,不值得称道。
  不过,东方朔的名声超过他的实际,是因为他的言辞诙谐敏捷,机智多端,不能简单地称为一种类型。
  应对诙谐与倡优类似,言辞宏达与智者类似,直言正谏与直士类似,诽谤道德与隐士类似。
  批评伯夷、叔齐却肯定柳下惠,告诫他的儿子把保全性命躲避祸害当作最重要的事。
  他说“: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是愚蠢的,老子朝隐终身无患是高明的;吃饱饭后安闲漫步,用做官代替务农;徘徊朝隐,玩世不恭,行与时违,祸害不逢。”他真是滑稽的大师啊!东方朔的诙谐、滑稽,占卜猜物,事情浮浅,但在人们中流传,小孩、牧童没有不讲述他的故事而彼此炫耀的。
  后世好事之徒也就借机把一些奇谈怪论附会在他身上,所以详细记录在这里。

 汉书卷六十五  东方朔传第三十五

【说明】本传叙述东方朔的言行。东方朔,武帝初上书自荐而入仕,滑稽,多智,以辞赋谏武帝戒奢侈,又陈农战强国之计,未被采用。《答客难》、《非有先生论》是其辞赋名篇,因他诙谐,武帝以俳优待之。后世流传其事广泛而多失实。《史记》自东方朔以下,皆不传,《汉书》传之,似乎委曲烦碎,实则摹写神情气质极工,宛如漫画。传末论东方朔名过其实,是由于他“诙达多端,不名一行,应谐似优,不穷似智,正谏似直,秽德似隐”,评为“滑稽之雄”。这种人,谈笑自若,不卑不亢,对上不阿谀奉迎,对世不阴谋害人;多了,于世无损;少了,似有所失。班固详录其言行,既是求名责实,也是供世借鉴。

 

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也(1)。武帝初即位,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2),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数(3),其不足采者辄报闻罢(4)。朔初来,上书曰:“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5)。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6)。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7),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8),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9),捷若庆忌(10),廉若鲍叔(11),信若尾生(12)。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1)平原:郡名。治平原(在今山东平原南)。厌次:县名。在今山东惠民县东北。(2)待以不次之位:谓越级提拔。(3)自衒鬻:谓卖弄炫耀自己的才能,(4)报闻罢:意谓经过请示皇帝而不任用。(5)三冬:谓三年。文史足用:王先谦云:“文者,各书之体;史者,史箱所作世之通文字,讽诵在口者也;足用者,言足用以应试。”(6)言:一字为一“言”。(7)钲鼓之教:言指挥军队进退之法。(8)子路:姓仲名由,一字季路,孔子弟子。子路之言:指子路此语:“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见《论语·先进篇》)(9)孟贲:战国时著名的勇士。(10)庆忌:春秋时吴王僚之子。传说庆忌非常敏捷,箭射不中,马追不及,(11)鲍叔:鲍叔牙,春秋时齐大夫,与管仲分财,自取其少。(12)尾生:传说为古代之信士。他与女子约会于桥下,待之不至,遇水而死。

朔文辞不逊,高自称誉,上伟之(1),令待诏公车(2),奉(俸)禄薄,未得省见(3)。

(1)伟之:以为大奇(颜师古说)。(2)公车:汉代官署名。设公车令,掌管宫殿中司马门的警卫工作,并接待上书的臣民,(3)未得省见:未得召入见天子。

久之,朔给驺朱(侏)儒(1),曰:“上以若曹无益于县官(2),耕田力作固不及人,临众处官不能治民,从军击虏不任兵事,无益于国用,徒索衣食(3),今欲尽杀若曹。”朱(侏)儒大恐,啼泣。朔教曰:“上即过,叩头请罪。”居有顷,闻上过,朱(侏)儒皆号泣顿首。上问:“何为?”对曰:“东方朔言上欲尽诛臣等。”上知朔多端(4),召问朔:“何恐朱(侏)儒为?”对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朱(侏)儒长三尺余,奉(俸)一囊粟,钱二百四十。臣朔长九尺余,亦奉(俸)一囊粟,钱二百四十(5)。朱(侏)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臣言可用,幸异其礼;不可用,罢之,无令但索长安米。”上大笑,因使待诏金马门(6),稍得亲近。

(1)绐:欺骗。驺:主驾车马之吏。侏儒:矮子。(2)若曹:你们。县官:指天子。(3)索:求也。(4)多端:点子多。(5)钱二百四十:为待诏一日之俸,每月俸钱为七千二百(陈直说)。(6)金马门:指未央宫门。门旁有铜马,古名“金马门”。

上尝使诸数家射覆(1),置守宫盂下(2),射之,皆不能中。朔自赞曰:“臣尝受《易》,请射之。”乃别蓍布卦而对曰(3):“臣以为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有足,跂跂脈脈(眽眽)善缘壁(4),是非守宫即蜥蜴。”上曰:“善。”赐帛十匹。复使射他物,连中,辄赐帛。

(1)数家:术数家。射覆:猜测覆盖之物。是古代近于占卜的一种游戏。(2)守宫:蝎虎。俗称“壁虎”。(3)别:分也。(4)跂跂:虫爬行貌。脈脈(mòmò):凝视貌。

时有幸倡郭舍人(1),滑稽不穷,常侍左右,曰:“朔狂,幸中耳,非至数也(2)。臣愿令朔复射,朔中之,臣榜百(3),不能中,臣赐帛。”乃覆树上寄生(4),令朔射之。朔曰:“是窭薮也(5)。”舍人曰:“果知朔不能中也。”朔曰:“生肉为脍,干肉为脯;著树为寄生,盆下为窭数。”上令倡监榜舍人(6),舍人不胜痛,呼謈(7)。朔笑之曰:“咄(8)!口无毛(9),声謷謷(10),尻益高(11)。”舍人恚曰:“朔擅诋欺天子从官,当弃市。”上问朔:“何故诋之?”对曰:“臣非敢诋之,乃与为隐耳(12)。”上曰:“隐云何?”朔曰:“夫口无毛者,狗窦也(13);声謷謷者,鸟哺也(14);尻益高者,鹤俯啄也。”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曰(15):“令壶龃,老柏涂(途),伊优亚,狋吽牙(16),何谓也?”朔曰:“令者,命也。壶者,所以盛也(17)。龃者,齿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18),鬼之廷也。涂(途)者,渐洳径也(19)。伊优亚者,辞未定也。狋吽牙音,两犬争也。”舍人所问,朔应声辄对,变诈锋出,莫能穷者,左右大惊。上以朔为常侍郎(20),遂得爱幸。

(1)幸倡:得到皇帝宠幸的倡优。(2)至:实也。(3)榜:鞭挞。(4)寄生:寄生于他物的生物。(5)窭数:放在头上用以顶物的环形草垫。(6)倡监:谓黄门倡监,当属于黄门令(陈直说)。(7)謈(bó):因痛而呼叫。(8)咄(duō):呵叱声。(9)口无毛:谓后窍(杨树达说)。(10)嗷嗷(áo áo):嘈杂声。(11)尻(kāo):臀部。(12)隐:谓隐语,即谜语。(13)狗窦:狗洞。有说当作“狗穴窦”(刘攽说)。(14)(kòu,又读gòu):待母哺食的雏鸟。(15)谐语:和韵之语。(16)狋(yí,又读yín):犬争斗声。吽(óu):犬争斗声。(17)盛(chéng):受物。(18)柏:指墓上之柏。(19)渐洳(rù):浸湿。(20)常侍郎:官名。侍从皇帝。

久之,伏日(1),诏赐从官肉。大(太)官丞日晏不来(2),朔独拔剑割肉,谓其同官曰:“伏日当早归,请受赐。”即怀肉去。大(太)官奏之(3)。朔入,上曰:“昨赐肉,不待诏,以剑割肉而去之,何也?”朔免冠谢。上曰:“先生起自责何也。”朔再拜曰:“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无礼也!拔剑割肉,一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4),又何仁也!”上笑曰:使先生自责,乃反自誉!”复赐酒一石,肉百斤,归遗细君。

(1)伏日:三伏之日。即盛暑之时。(2)太官丞:少府属官。晏:晚也。(3)之:衍字(刘攽、王念孙等说)。(4)细君:东方朔妻子之名。

初,建元三年(1),微行始出(2),北至池阳(3),西至黄山(4),南猎长杨(5),东游宜春(6)。微行常用饮酎已(7)。八九月中,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8),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9)。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常称平阳侯(10)。旦明,入山下驰射鹿豕狐兔,手格熊罴,驰骛禾稼稻秔(粳)之地。民皆号呼骂詈,相聚会,自言鄠杜令(11),令往,欲谒平阳侯,诸骑欲击鞭之。令大怒,使吏呵止,猎者数骑见留,乃示以乘舆物(12),久之乃得去。时夜出夕还,后赍五日粮,会朝长信宫(13),上大欢乐之。是后,南山下乃知微行数出也(14),然尚迫于太后,未敢远出(15)。丞相御史知指(旨)(16),乃使右辅都尉激循长杨以东(17),右内史发小民共(供)待会所(18)。后乃私置更衣(19),从宣曲以南十二所(20),中休更衣(21),投宿诸宫,长杨、五柞、倍阳、宣曲尤幸(22)。于是上以为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与待诏能用算者二人,举籍阿城以南(23),盩厔以东(24),宜春以西,提封顷亩(25),及其贾直(价值),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26)。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27),欲以偿鄠杜之民。吾丘寿王奏事,上大说(悦)称善。时朔在傍,进谏曰(28):

(1)建元三年:前138年,(2)微行:此上脱一“上”字(王念孙说)。微行,谓化装出行。(3)池阳:汉宫名。在今陕西泾阳县西北。(4)黄山:汉宫名。在今陕西兴平县南。(5)长杨:汉宫名。在今陕西周至县境。(6)宜春:汉宫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南。(7)用饮酎已:以酎祭完毕之时。(8)武骑:武骑常侍之简称。陇西、北地:皆郡名。(9)期门:汉武帝以陇西、天水等郡“良家子”组成。武帝微行,执兵器护卫,“期诸殿门”,故名。属光禄勋。平帝时改称虎贲郎。(10)常称平阳侯:平阳侯曹寿尚帝姊,时见尊宠,故称之(如淳说)。(11)鄠(hù):县名。在今陕西户县北。杜:县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南。(12)乘舆物:汉宫服用器具。大部分器具上刻有乘舆或宫名字样(陈直说)。(13)长信宫:太后所居之宫。天子五日一朝长信宫。(14)南山:终南山,横亘于关中的南面。(15)迫于太后,未敢远出:自建元六年(前135)太后崩后,武帝常四出远游。(16)指(旨):谓天子之意。(17)右辅都尉:指中尉(太初元年更名为执金吾)所属之左右京辅都尉(吴询说)。徼循:巡逻。(18)右内史:官名。秦始皇置内史,掌治京畿地方。汉景帝时分左右内史。太初元年改右内史置京兆尹。(19)更衣:指休息更衣之处。(20)宣曲:汉宫名。在昆明池西,在今陕西长安县西南。十二所:十二个休息处。(21)中休:午休。(22)五柞:汉宫名。在今陕西周至县。倍阳:即■阳,汉宫名。在今陕西户县西南。(23)举籍:为簿籍。阿城:秦阿房宫之别名。在今陕西长安县西。(24)盩厔(zhóuzhì):县名。今陕西周至县。(25)提封:总计。(26)属:连也。(27)草田:未耕垦的荒田。(28)进谏曰:下文是《谏除上林苑》。

臣闻谦逊静悫(1),天表之应,应之以福;骄溢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异。今陛下累郎(廊)台,恐其不高也;戈猎之处,恐其不广也。如天不为变,则三辅之地尽可以为苑(2),何必盩厔、鄠、杜乎!奢侈越制,天为之变,上林虽小,臣尚以为大也。

(1)悫(què):诚笃;忠厚。(2)三辅之地:此指中尉及左右内史所管辖的区域。

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汧陇以东(1),商雒以西(2),厥壤肥饶。汉兴,去三河之地(3),止灞浐以西(4),都径渭之南(5),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6),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豫章、檀、柘(7),异类之物,不可胜原(8),此百工所取给,万民所仰足也。又有秔(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9),其贾(价)亩一金。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弃成功,就败事,损耗五谷,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荆棘之林,而长养麋鹿,广狐免之苑,大虎狼之虚(墟),又坏人家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10),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11),又有深沟大渠,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12),是其不可三也。故务苑囿之大,不恤农时,非所以强国富人也。

(1)汧、陇:汧水,陇山。(2)商洛:商、上洛二县。在今陕西商县。(3)去三河之地:谓去洛阳而不都。(4)灞、浐:二水名。皆在长安东。(5)泾、渭:二水名。关中两大河流。(6)陆海:言关中平原物产丰富,故谓之“陆海”。(7)豫章:木名。即樟木。檀、柘:皆珍贵之木材。(8)原:计也。不可胜原:言不可胜计。(9)酆:古地名。在今陕西户县东。镐:古都名。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南。(10)斥而营之:谓量度而经营之。(11)骛:乱骑曰“骛”。(12)一日之乐:谓畋猎。无堤之舆:言车舆驰骋不为防。

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叛)(1),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2),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3)。粪土愚臣(4),忘生触死(5),逆盛意,犯隆指,罪当万死,不胜大愿,愿陈《泰阶六符》(6),以观天变,不可不省。

(1)殷作九市之宫:传说商纣王在宫中设九市。(2)灵王起章华台:楚灵王作章华台,纳亡人实之,终于发生乾溪之祸。章华台故址在今湖北监利县西北。(3)阿房之殿:即阿房宫。(4)粪土:臣对君自卑之称。(5)忘生触死:言忘其身而触死罪。(6)《泰阶六符》:《艺文志》天文家有《泰阶六符》一卷,注引李奇曰:“三台谓之泰阶,两两成体,三台故六。观色以知吉凶,故曰‘符’。”周寿昌疑朔即陈此书。

是日因奏《泰阶》之事,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1),如寿王所奏云。

(1)遂:竟也。

久之,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1),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豫赎死罪,上许之。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2),狱系内官(3)。以公主子,廷尉上请请论(4),左右人人为言:“前又入赎,陛下许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5),死以属(嘱)我。”于是为之垂涕叹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诬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又下负万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尽悲。朔前上寿:曰:“臣闻圣王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6)。’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难也。陛下行之,是以四海之内元元之民各得其所,天下幸甚!臣朔奉觞(7),昧死再拜上万岁寿。”上乃起,入省中(8),夕时召让朔(9),曰:“传曰‘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10)。’今先生上寿,时乎(11)?”朔免冠顿首曰:“臣闻乐太甚则阳溢,哀太甚则阴损,阴阳变则心气动,心气动则精神散,精神散而邪气及。销(消)忧者莫若酒,臣朔所以上寿者,明陛下正而不阿(12),因以止哀也。愚不知忌讳,当死。”先是,朔尝醉入殿中,小遗殿上(13),劾不敬。有诏免为庶人,待诏宦者署,因此对复为中郎,赐帛百匹。

(1)隆虑公主:景帝之女,武帝之妹。(2)主傅:指隆虑公主之傅姆(保姆)。(3)内官:官署名。(4)请论:申请判定其罪。(5)弟:谓妹。《景十三王传》以隆虑公主为武帝姊。(6)“不偏不党”二句:见《尚书·周书·洪范》。荡荡:平坦貌。(7)觞(sháng):古代盛酒器。奉觞:敬酒。(8)省中:即宫中。(9)夕:宋祁曰:当作“少”。让:责也。(10)传:指古籍,这里指《论语》。引文见《论语·宪问》。谓应说话时才说话,别人不厌恶其言。(11)时乎:谓是合适的时候吗,(12)阿:本意阿其所好。这里谓喜受阿谀。(13)小遗:小便。

初,帝姑馆陶公主号窦太主(1),堂邑侯陈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余矣,近幸董偃。始偃与母以卖珠为事,偃年十三,随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2),主召见,曰:“吾为母养之。”因留第中,教书计相马御射(3),颇读传记。至年十八而冠,出则执辔,入则侍内。为人温柔爱人,以主故,诸公接之,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财交士,令中府曰(4):“董君所发,一日金满百斤,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5)。”安陵爰叔者(6),爱盎兄子也,与偃善,谓偃曰:“足下私侍汉主,挟不测之罪,将欲安处乎(7)?”偃惧曰:“优之久矣,不知所以(8)。”爰叔曰:“顾城庙远无宿宫(9),又有萩竹籍田(10)。足下何不白主献长门园(11)?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计出于足下也,则安枕而卧,长无惨怛之忧(12)。久之不然,上且请之,于足下何如?”偃顿首曰:“敬奉教。”入言之主,主立奏书献之。上大说(悦),更名窦太主园为长门宫。主大喜,使偃以黄金百斤为爰叔寿。

(1)馆陶公主:文帝之女,窦太后所生,武帝之姑,故又称“窦太主”。(2)姣:美丽。(3)计:计算。(4)中府:官名。掌公主金帛之藏。(5)白:报告。(6)爰叔:爰种之家。爰种乃爰盎(本书有其传)之侄。(7)将欲安处:意谓怎样使得将来自安。(8)所以;言用何计。(9)城:当作“成”。顾成庙:文帝庙。(10)萩:疑当作“荻”(吴恂说)。荻竹籍田:意谓荻竹丛生难以尽除,籍田于礼又不可废,实无可建宿舍之处。(11)长门园:窦太主在长门之园。此园可以为宿馆之处,故献之。长门在今陕西长安城东南。(12)惨恒:忧伤。

叔因是为董君画求见上之策,令主称疾不朝。上往临疾,问所欲,主辞谢曰:“妾幸蒙陛下厚恩,先帝遗德,奉朝请之礼,备臣妾之仪,列为公主,赏赐邑入(1),隆天重地,死无以塞责(2)。一日卒(猝)有不胜洒扫之职,先狗马填沟壑,窃有所恨,不胜大愿,愿陛下时忘万事,养精游神,从中掖庭回舆,枉路临妾山林(3),得献觞上寿,娱乐左右。如是而死,何恨之有!”上曰:“主何忧?幸得愈。恐群臣从官多,大为主费。”上还。有顷,主疾愈,起谒,上以钱千万从主饮。后数日,上临山林,主自执宰敝膝(4),道(导)入登阶就坐。坐未定,上曰:“愿谒主人翁。”主乃下殿,去簪珥(5),徒跣顿首谢曰(6):“妾无状(7),负陛下,身当伏诛。陛下不致之法,顿首死罪。”有诏谢。主簪履起,之东箱自引董君。董君绿帻傅(8),随主前,伏殿下。主乃赞(9):“馆陶公主胞(庖)人臣偃昧死再拜谒。”因叩头谢,上为之起。有诏赐衣冠上(10)。偃起,走就衣冠。主自奉食进觞。当是时,董君见尊不名,称为“主人翁”,饮大欢乐。主乃请赐将军列侯从官金钱杂缯各有数。于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郡国狗马蹴鞠剑客辐凑董氏(11)。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12),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13),上大欢乐之。于是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纳)董君。

(1)邑入:指食邑之租赋收入。(2)塞:补也。(3)山林:公主园中有山,谦不敢称第,故托山林(应动说),(4)主自执宰敝膝:谓公主自为庖人(厨师)。宰:杀牲。敝膝:当作“蔽膝”,腐人之围裙。(5)簪(zān):插髻的首饰。珥:珠玉耳饰。(6)徒跣:赤脚步行。(7)无状:犹言无脸见人。(8)绿帻(zé):绿色的包头巾,傅(gōu):袖套。劳作时用,以便做事。(9)赞:言进传谒辞。(10)上:上殿。(11)蹴鞠:古代类似今之足球运动。(12)平乐:观名。在上林苑中。或说在未央宫北。(13)角狗马之足:谓狗马赛跑。角:比赛。足:谓跑。

是时,朔陛戟殿下(1),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留神于王事,驰骛于唐虞,折节于三代,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2),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僻》之路(3),是乃国家之大贼(4),人主之大蜮(5)。偃为淫首,其罪三也。昔伯姬燔而诸侯惮(6),奈何乎陛下!”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以(已)设饮,后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7),庆父死而鲁国全(8),管蔡诛而周室安(9)。”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10)。东司马门更名东交门。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至年三十而终。后数岁,窦太主卒,与董君会葬于霸陵(11)。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12),自董偃始。

(1)陛戟:持战列于阶前。(2)右:谓尊之。(3)径:由也。(4)贼:一种专食苗节的害虫。(5)蜮(yù):一种食禾苗的害虫。相传它能含沙射人,比喻阴险小人。(6)伯姬燔而诸侯惮:参考《春秋》及三传(襄公三十年)。伯姬:春秋时宋恭姬,宫中失火时,她守礼等待保姆,被烧死。惮:敬惮。(7)竖貂、易牙:皆齐桓公之内臣。竖貂自割生殖器而为宦者,易牙烹其子以奉桓公。管仲以为二人诈伪,劝齐桓公去之。管仲死,桓公又召用二人。桓公病,二人作乱,封锁宫门,不给以饮食。桓公饿死于寿宫,尸体腐烂生虫,三月不葬。(8)庆父:春秋时鲁桓公之子,庄公之弟。庄公死,庆父杀庄公之子闵公而欲作乱,不克,奔莒。其后僖公求之于莒,莒遣庆父返,缢之于密。于是僖公乃定其位。(9)管蔡:管叔、蔡叔,皆周武王之弟。武王去世,成王年幼,周公旦摄政,二人不服,与武庚一起叛乱,被周公旦平定而诛逐,周才得安定。(10)东司马门:其下当有“入”字(王念孙说)。(11)霸陵:汉文帝陵。又县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北。(12)公主贵人多逾礼制:例如,盖长公主近幸丁外人,阳石公主与太仆公孙敬声私通等皆是。

时天下侈靡趋末(1),百姓多离农亩。上从容问朔:“吾欲化民,岂有道乎?”朔对曰:“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上古之事,经历数千载,尚难言也,臣不敢陈。愿近述孝文皇帝之时,当世耆老皆闻见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绨(2),足履革■(3),以韦带剑(4),莞蒲为席(5),兵木无刃(6),衣缊无文(7),集上书囊以为殿帷(8);以道德为丽(9),以仁义为准。于是天下望风成俗,昭然化之。今陛下城中为小,图起建章,左凤阙(10),右神明(11),号称千门万户;木土衣绮绣,狗马被缋罽(12);宫人簪玳瑁,垂珠玑;设戏车(13),教驰逐,饰文采,丛珍怪;撞万石之钟,击雷霆之鼓,作俳优,舞郑女。上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独不奢侈失农(14),事之难者也。陛下诚能用臣朔之计,推甲乙之帐燔之于四通之衢(15),却走马示不复用(16),则尧舜之隆宜可与比治矣。《易》曰:‘正其本,万事理;失之豪氂(毫厘),差以千里(17)。’愿陛下留意察之。”

(1)末:指工商业。(2)弋:黑色。绨:厚增。(3)革:生皮。■(xì):鞋。(4)韦带:以韦皮(柔熟之皮革)为带。(5)莞(guān):俗名水葱、席子草。(6)兵木无力:兵器如木而无刃,意谓不注重兵器。(7)衣缊无文:衣内为乱絮,外无文彩。(8)集:收集。上书囊:汉制,上书以青皮囊素裹封书,不中式不得。(9)丽:美也。(10)凤阙:阙名。在建章官内,阙上有金凤。(11)神明:台名。在建章宫内,祭神之处。(12)缋罽:(huìjì)有彩色图案的毛织品。缋,同绘。(13)戏车:一种车技。(14)失农:谓失农业。(15)推:■去之意。(16)却:退也。走马:赛跑之马。(17)“正其本”等句:今《易》无此文。

朔虽诙笑(1),然时观察颜色,直言切谏,上常用之。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傲)弄,无所为屈。

(1)诙笑:谓嘲谑。

上以朔口谐辞给(1),好作问之(2)。尝问朔曰:“先生视朕何如主也?”朔对曰:“自唐虞之隆,成康之际,未足以谕当世,臣伏观陛下功德,陈五帝之上,在三王之右。非若此而已,诚得天下贤士,公卿在位咸得其人矣。譬若以周邵为丞相(3),孔丘为御史大夫,太公为将军(4),毕公高拾遗于后(5),弁(卞)严子为卫尉(6),皋陶为大理(7),后稷为司农(8),伊尹为少府(9),子贡使外国(10),颜闵为博士(11),子夏为太常(12),益为右扶风(13),季路为执金吾(14),契为鸿胪(15),龙逢为宗正(16),伯夷为京兆(17),管仲为冯翊(18),鲁般为将作(19),仲山甫为光禄(20),申伯为太仆(21),延陵季子为水衡(22),百里奚为典属国(23),柳下惠为大长秋(24),史鱼为司直(25),蘧伯玉为太傅(26),孔父为詹事(27),孙叔敖为诸侯相(28),子产为郡守(29),王庆忌为期门(30),夏育为鼎官(31),羿为旄头(32),宋万为式道侯(33)。”上乃大笑。

(1)给:捷也:(2)作:造也。好作问之:好造说以问之(周寿昌说)。(3)周邵:周公旦、邵公奭。(4)太公:吕望。知战阵征伐之事,故云为将军。(5)毕公高:周文王之子,封于毕,为周太师,故云拾遗。(6)卞严子:即卞庄子(避明啻讳改)。春秋时鲁国卞邑大夫,有勇力,尝刺虎。以其有勇,故云为卫尉。(7)皋陶:相传曾被舜任为掌管刑法的官。(8)后稷:古代周族的始祖。尧舜时为农官,教民耕种,故云为司农。(9)伊尹:商初大臣。为官公正无私,故云为少府。(10)子贡:姓端木,名赐,孔子弟子,能辩说,故云使外国。(11)颜、闵:颜回、闵子骞,孔子弟子,皆有德行。(12)子夏:姓卜,名商。孔子弟子,以有文学故为太常(颜师古说)。或以子夏两字总合为夔,夔知乐,故云为太常(应劭说)。(13)益:伯益。被舜任为虞,掌山泽之官。诸苑多在右扶风,故令为之。周寿昌曰:“右扶风以下诸官,多太初元年所改,公孙弘为丞相在元朔五年,薨在元狩二年,下去太初二十余年。此文下云‘上复问朔,方今公孙丞相’云云,则所司官名多不合。疑朔此等杂文,后有改易,流传转写,致多讹舛也。” (14)季路:即子路,孔子弟子,以有勇力,故云为执金吾。(15)契:被舜任为司徒,掌管教化。鸿胪:汉官名。掌礼赞。(16)龙逢:关龙逢,夏桀时忠谏而死。以其直无所阿私,故云为宗正。(17)伯夷:商末孤竹君之长子。入周后,隐居于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18)管仲:协助齐桓公称霸天下。故令为左冯翊。(19)鲁般:公输班,春秋时著名的巧匠。故令为将作大匠。(20)仲山甫:周宣王时大臣。为人柔亦不茹,则亦不吐。故云为光禄大夫,以领导三大夫谏正之官。(21)申伯:周宣王之舅。用亲亲以为太仆。(22)延陵季子:即吴公子札,春秋时吴人。水衡:水衡都尉,掌上林苑,兼保管皇室财物及铸钱。(23)百里奚:春秋时秦大臣。秦近西戎,晓其风俗,故令为典属国。(24)柳下惠:春秋时鲁大夫展禽,食采柳下,谥曰惠。以其贞洁,故云为大长秋(皇后之卿士)。(25)史鱼:春秋时卫大夫史,以直著称。故云为司直(丞相的属官)。(26)蘧伯玉:春秋时卫大夫,名瑗。伯玉有德行,希望人主寡其过,故云为太傅。(27)孔父:名嘉,春秋时宋大夫,正色而立于朝,故云为詹事。(28)孙叔敖:春秋时楚令尹,治民以劝导为主。(29)子产:公孙侨之号,春秋时郑国贵族,执政后实行改革,曾铸“荆书”。(30)王庆忌:即王子庆忌。以其劲捷,可为期门郎。(31)夏育:春秋时卫人,力举千钧,故可为鼎官。西汉时有鼎官(陈直说)。(32)羿:即后羿。善于射箭,故令为旄头。旄头:先驱之骑士。(33)宋万:南宫长万,春秋时宋闵公之臣,有勇力。式道侯:有左右中侯三人,六百石,掌车驾之前导。

是时朝廷多贤材,上复问朔:“方今公孙丞相、兒大夫、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主父偃、朱买臣、严助、汲黯、胶仓、终军、严安、徐乐、司马迁之伦(1),皆辩知闳达,溢于文辞(2),先生自视,何与比哉?”朔对曰:“臣观其亩(插)齿牙,树颊胲(3),吐唇吻,摆项颐(4),结股脚,连脽尻(5),遗蛇其迹(6),行步偶旅(伛偻)(7),臣朔虽不肖,尚兼此数子者。”朔之进对澹(赡)辞(8),皆此类也。

(1)公孙丞相:公孙弘。兒大夫:兒宽。本书卷五十八有其传。董仲舒:本书有其传。夏侯始昌:本书卷七十五有其传。司马相如:本书有其传。吾丘寿王、主父偃、朱买臣、严助、终军、严安、徐乐:本书卷六十四有其专传。司马迁:本书有其传。(2)溢:言有余。(3)胲(gǎi):颊上肉。(4)颐:下巴。(5)脽尻(shuíkāo)臀部。(6)遗蛇:即逶迤(wēiyí)。弯弯曲曲貌。(7)偊旅:同“伛偻”。曲躬貌。(8)赡辞:丰富的辞令。

武帝即招英俊,程其器能(1),用之如不及(2)。时方外事胡越,内兴制度,国家多事,自公孙弘以下至司马迁皆奉使方外(3),或为郡国守相至公卿,而朔尝至太中大夫,后尝为郎,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4),诙啁(嘲)而已。久之,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终不见用。朔因著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其辞曰(5):

(1)程:计量。(2)如不及:谓恐失之。(3)方外:外国。(4)枚皋:本书卷五十一附其传。(5)其辞曰:下文为《答客难》。

客难东方朔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1),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2),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释(3),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4)?同胞之徒无所容居(5),其故何也?”

(1)都:居也。(2)数:当作“记”(宋祁说)。(3)服膺:谨记于心;衷心信服。释:废置。(4)遗行:谓尚有过失之行。(5)同胞之徒:言亲兄弟。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备也。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擒)以兵,并为十二国(1),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2),安于覆盂(3),动犹运之掌(4),贤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5);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谈说(6),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募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7)。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8)!故曰时异事异。

(1)十二国:战国时,除齐、楚、燕、赵、韩、魏、秦等七雄外,尚有鲁、卫、宋、郑、中山五国。(2)带:言如带之相连。(3)安于覆盂:谓不可倾摇。《史记》、《文选》此句下尚有“天下均平,合为一家”八字。(4)动犹运之掌:《史记》、《文选》作“动发举事,犹运之掌”。(5)泉:疑作“渊”(宋祁说)。(6)谈说:《史记》作“驰说”。(7)或失门户:谓不得所由入。(8)常侍郎:《文选》无“常”字。“常”字当删(宋祁说)。《史记》作“常侍、侍郎”。

“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诗》云:‘鼓钟于宫,声闻于外(1)。’‘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2)。’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武(3),得信(伸)厥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所以日夜孳孳(孜孜)(4),敏行而不敢怠也(5)。辟(譬)若鹡鳹(6),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7)。’‘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8)。’《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9)?’故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纩充耳,所以塞聪(10)。’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11),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12)。‘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13)。’盖圣人教化如此,欲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14)。

(1)“鼓钟于宫”二句:见《诗经·小雅·白华》。比喻有所作为,人们便能知道。(2)“鹤鸣于九皋”二句:见《诗经·小雅·鹤鸣》。此意谓处卑位者言往往高远。(3)设:施也。七十有二:谓七十二岁。文武:周文王、周武王。(4)孜孜:努力不怠。(5)敏行:《史记》作“修学行道不敢止”,《文选》作“修学敏行”。(6)鹡鳹:鸟名。体小,尾长,头黑额白,常在水边捕食昆虫。(7)传曰等句:引文见《荀子·天论》。匈匈:喧哗之声。(8)“天有常度”等句:见《荀子·荣辱篇》文字略有出入。道:由也。(9)“礼义之不愆”二句:此乃逸诗。愆,过也。恤:忧也。(10)“水至清则无鱼”等句:见《大戴礼·入官篇》。徒:众也。旒(liú):帝王冕冠前后悬垂的玉串。■(tǒu)纩:以黄绵为丸,悬于冠两边,挡耳,不欲闻不急之言。(11)举大德,赦小过:《论语·子路篇》云,“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12)无求备于一人之义:《论语·微子篇》云,“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13)“枉而直之”等句:文见《大戴礼·入官篇》。枉:曲也。优:宽待。柔:和柔。揆度(duó):度量;估量。索:求也。 (14)敏:敏捷。

今世之处士,魁(块)然无徒,廓然独居,上观许由(1),下察接舆(2),计同范蠡(3),忠合子胥(4),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耦(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我哉?若夫燕之用乐毅,秦之任李斯,郦食其之下齐,说行如流,曲从如环,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也,子又何怪之邪!语曰‘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5),’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6),发其音声哉!繇(由)是观之,譬犹鼱鼩之袭狗(7),孤豚之咋虎(8),至则靡耳(9),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虽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或(惑)于大道也。”

(1)许由:传说尧让给他天下,他耻闻之。(2)接舆:春秋时楚人,佯狂,匿迹。(3)范蠡:辅佐越工勾践,功成而退。(4)子胥:伍子胥,忠谏,至死不易。(5)莛(tíng):草茎。(6)考:究也。(7)鼱鼩(jīngqú):小鼠名。(8)豚(tún):小猪。咋(zé):啃咬。(9)靡:消灭。

又设非有先生之论,其辞曰(1):

(1)其辞曰:下文为《非有先生论》。

非有先生仕于吴,进不称往古以厉主意(1),退不能扬君美以显其功,默然无言者三年矣。吴王怪而问之,曰:“寡人获先人之功,寄于众贤之上,夙兴夜寐,未尝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举(2),远集吴地,将以辅治寡人,诚窃嘉之,体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3),耳不听钟鼓之音,虚心定志欲闻流议者三年于兹矣(4)。今先生进无以辅治,退不扬主誉,窃不为先生取之也。盖怀能而不见(现),是不忠也;见(现)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吴王曰:“可以谈矣,寡人将竦意而览焉(5)。”先生曰:“呜呼!可乎哉?可乎哉(6)?谈何容易(7),夫谈有悖于目拂于耳谬于心而便于身者(8),或有说(悦)于目顺于耳快于心而毁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听之?”吴王曰:“何为其然也?‘中人已(以)上可以语上也(9)。’先生试言,寡人将听焉。”

(1)厉:《文选》作“广”。(2)率然:轻举之貌。(3)靡曼:好色。(4)流议:犹余论。(5)竦(sǒng):企待。(6)可乎哉:意谓不可。(7)谈何容易:谓谈说论议并非易事。(8)悖:逆也。拂:违戾。(9)“中人以上可以语上”:见《论语·雍也篇》。此谓中品以上的人,可与谈高深的学问。

先生对曰:“昔者关龙逢深谏于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纣。此二臣者,皆极虑尽忠,闵(悯)王泽不下流,而万民骚动,故直言其失,切谏其邪者,将以为君之荣,除主之祸也。今则不然,反以为诽谤君之行,无人臣之礼,果纷然伤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为天下笑,故曰谈何容易!是以辅弼之臣瓦解,而邪谄之人并进,遂及蜚(飞)廉、恶来革等(1)。二人皆诈伪,巧言利口以进其身,阴奉雕瑑玲刻镂之好以纳其心(2)。务快耳目之欲,以苟容为度。遂往不戒(3),身没被戮,宗庙崩阤(4),国家为虚(墟),放戮圣贤,亲近谗夫。《诗》不云乎?‘谗人罔极,交乱四国(5),’此之谓也。故卑身贱体,说(悦)色微辞(6),愉愉呴呴(7),终无益于主上之治,则志士仁人不忍为也。将俨然作矜严之色,深言直谏,上以拂主之邪(8),下以损百姓之害(9),则忤于邪主之心(10),历于衰世之法(11)。故养寿命之士莫肯进也,遂居深山之间,积土为室,编蓬为户,弹琴其中,以咏先王之风,亦可以乐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齐避周,饿于首阳之下,后世称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谈何容易!”

(1)飞廉、恶来革:皆商纣王之臣,皆邪佞之徒。(2)雕瑑(zhuàn):雕刻为瑑纹。(3)遂往不戒:谓不以遂往之事为戒。(4)阤(zhì):崩颓。(5)“谗人罔极”二句:见《诗经·小雅·青蝇》。此谓谗人挑起矛盾,扰乱四方。(6)微:疑当作“媺”(吴恂说)。媺(měi):美也。(7)愉愉:和悦貌。呴呴(xūxū):语言温和貌。(8)拂:与“弼”同。(9)损:当作“捐”,形近而误。捐:除也。(10)忤:逆也。(11)历:犹经。

于是吴王惧然易容(1),捐荐去几(2),危坐而听。先生曰:“接舆避世,箕子被发佯狂,此二人者,皆避浊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圣主,得清燕(宴)之闲,宽和之色,发愤毕诚(3),图画安危(4),揆度得失,上以安主体,下以便万民,则五帝三王之道可几而见也(5)。故伊尹蒙耻辱负鼎俎和五味以干汤(6),太公钓于渭之阳以见文王。心合意同,谋无不成,计无不从,诚得其君也。深念远虑,引义以正其身,推恩以广其下,本仁祖义(7),褒有德,禄贤能,诛恶乱,总远方,一统类,美风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则天地和洽,远方怀之,故号圣王。臣子之职既加矣,于是裂地定封,爵为公侯,传国子孙,名显后世,民到于今称之,以遇汤与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龙逢、比千独如彼,岂不哀哉!故曰谈何容易!”

(1)惧然:失守貌。(2)荐:席也。捐荐去几:以示贬损。(3)毕:尽也。(4)图画:谋划。(5)几:庶几。(6)蒙:冒犯。(7)本仁祖义:以仁为本,以义为始。

于是吴王穆然(1),俯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颐(2),曰:“嗟乎!余国之不亡也,绵绵连连(3),殆哉(4),世之不绝也!”于是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材,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节俭,减后宫之费,损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予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赈)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内晏然,天下大治,阴阳和调,万物咸得其宜;国无灾害之变,民无饥寒之色,家给人足,畜(蓄)积有余,囹圄空虚;凤凰来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牙(芽);远方异俗之人乡(向)风慕义,各奉其职而来朝贺。故治乱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见,而君人者莫肯为也,臣愚窃以为过。故《诗》云:“王国克生,惟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5)。”此之谓也。

(1)穆然:犹默然。静思貌。(2)颐:下巴。(3)绵绵连连:延续不绝。(4)殆:危也。(5)“王国克生”等句:《诗经·大雅·文王》。此谓王国能出人才,为周之骨干,使国家安宁。克:能也。桢:骨干。济济:多而整齐貌。

朔之文辞,此二篇最善。其余有《封泰山》、《责和氏璧》及《皇太子生禖》(1),《屏风》、《殿上柏柱》,《平乐观赋猎》,八言、七言上下(2),《从公孙弘借车》(3),凡刘向所录朔书具是矣(4)。世所传他事皆非也。

(1)《皇太子生禖》:东方朔作《禖祝》,见本书《武五子传》。(2)八言、七言上下:八言、七言诗,各有上下篇(晋灼说)。沈钦韩曰:“《楚辞章句》有东方朔《七谏》,疑即‘八言、七言’;不然,不应遗于刘向也。又,《御览》三百五十有东方朔《对骠骑难》。(3)《从公孙弘借车》:陈直曰:“《艺文类聚》卷九十六,有公孙弘《答东方朔书》,文已不全,疑即答借车书者。”(4)刘向所录:谓刘向《别录》所载。

赞曰:刘向言少时数问长老贤人通干事及朔时者(1),皆曰朔口谐倡辩,不能持论,喜为庸人诵说,故令后世多传闻者。而扬雄亦以为朔言不纯师,行不纯德,其流风遗书蔑如也(2)。然朔名过实者,以其诙达多端,不名一行,应谐似优,不穷似智,正谏似直,秽德似隐(3)。非夷齐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上容(4):“首阳为拙(5),柱下为工(6);饱食安步,以仕易农;依隐玩世(7),诡时不逢(8)”。其滑稽之雄乎!朔之诙谐,逢占射覆(9),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炫)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著之朔,故详录焉(10)。

(1)朔时:与东方朔同时。(2)蔑如:谓浅薄不足称。(3)然朔名过实者等句:见《法言·测骞篇》。(4)上容:容身避害之上策。(5)首阳为拙:伯夷、叔齐饿死于首阳山,为笨拙。(6)柱下为工:老子为周柱下吏,隐于朝,而终身无患,为工巧。(7)依隐玩世:依违朝隐,玩身于世。(8)诡时不逢:行与时诡而不逢祸害。周寿昌曰:“朔本集载其《诫子诗》全篇云:‘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下为工;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才尽身危,好名得华。有群累生,孤贵失和。遗余不迁,自尽无多。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现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赞止节录首阳以下六语。”(9)逢占:预测。(10)而后之好事者……,故详录焉:意谓本传所以详录东方朔之辞语,是因后世好事者往往取奇言怪语妄附于他之故。颜师古曰:“欲明传所不记,皆非其实也。而今之为《汉书》学者,犹更取他书杂说,假合东方朔之事以博异闻,良可叹矣。”杨树达曰:“《文选》四十七《东方朔画赞注》引《风俗通》云:东方朔是太白星精,黄帝时为风后,尧时为务成子,周时为老聃,在越为范蠡,齐为鸱夷子,言其变化无常也。按此盖即班氏所谓奇言怪语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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