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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农村老人的晚年:煤油灯下几只羊

 埂溪书楼 2014-10-20

一个中国农村老人的晚年:煤油灯下几只羊

来源:兰州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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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却很难同堂,兴旺的人丁并没给老人的晚年生活带来热闹,挥之不去的孤独伴随他们艰苦的生活行将走向生命的尽头。

煤油灯,几只羊,构成了他们晚年生活的全部。

文/图 本报记者 赵莉

王尚义过了80年没有电的生活,他没有看过电视,更无从接触外面的世界。

一场提前到来的秋雪,急匆匆地把整个陇原大地过早地推进了突兀的寒冷。割草,已经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但在一个多月前,80岁的王尚义还没有这样的烦恼。9月2日下午4时许,当记者在陇西县双泉乡胡家门村的路边看到他时,王尚义正背着一捆刚刚割来的青草往家走,负重让他瘦弱苍老的身体弯曲得几乎要与地面平行。

王尚义停下来和我们打招呼,灰头土脸的,连花白的胡须上都看得到灰尘。他眼眶深陷,眼神浑浊,因为脸颊太过消瘦,以至于两只耳朵看起来很显眼。由于负重行走,他干瘪的手背上,血管向外凸起,蚯蚓般弯弯曲曲……膝盖上的两大块补丁,不知道摞了几层,针脚粗糙扭曲。

王尚义背着青草往自家的羊圈里走,他每走一步,感觉连胡须都在颤抖。羊圈里的羊看到王尚义,立即躁动起来。他把青草扔进羊圈,看着羊儿们撒欢地吃起来,眼中溢出欣慰的神色。这大小6只羊,是王尚义和老伴仅有的经济来源,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全部的生活就要靠这些羊来支撑。需要用钱的时候,就卖只羊,有的年景羊羔价钱好,一只母羊下上几只羊羔子就可以满足他们一年的需要。

正因为如此,喂好这些羊也就成了王尚义每天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他每天要出去割两次草,早上一捆,下午一捆。这样强度的体力劳动,对于一名已经80岁的老人来说,无疑太过繁重,但是王尚义却更害怕冬天没有草割的日子。割不到草,就意味着羊儿没了草料,他只能到村民们收割过的玉米地里,捡拾掉在地里的玉米叶,或者去扫树叶来喂羊。相比起来,一天能割到两捆青草的日子更能让王尚义觉得踏实。

喂完羊,王尚义走进院子,同样80岁的老伴已经钻进了厨房,张罗着要准备晚饭了。时间还早,但是因为王尚义家里至今都没有通电,要靠点煤油灯来照明,所以两位老人习惯了趁着天色亮的时候忙完所有的活计。家里也没有自来水,吃的是邻居家的水,邻居是王尚义家族里的兄弟。早两年的时候总是老伴去邻居家挑水,这两年挑不动了,就改用一只茶壶提水。

王尚义热情地让我们上炕,这是一间除了一张土炕真的就一无所有的土坯房,四周的墙壁被王尚义煮罐罐茶时的烟熏得黄蜡蜡的,窗户上没有玻璃,用一层不透光的塑料糊着,炕上没有床单,只铺了一张破旧的竹席。深秋的傍晚,已经有一阵一阵的凉意透过竹席传上来,让人感到身下冰凉。

王尚义在炕头点燃了一台泥塑的小炉子,这是他专门用来煮罐罐茶的。对于许多定西一带农村的男人来说,喝罐罐茶是每天必修的课程,哪一天若不是从喝罐罐茶开始,必然会觉得浑身没劲。对于王尚义来说,让客人能喝上一口自家的罐罐茶,就算是最高规格的接待了。

“这个茶叶是我女儿给我买的。”王尚义抓了一小撮茶叶,又抖回去一些,才把手中剩下的茶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茶罐中。他的方言口音太重,外乡人不太能听懂他说的话,多半时候都是连猜带蒙。而王尚义过了80年没有电的生活,他没有看过电视,更无从接触外面的世界,对于记者说的普通话,几乎完全听不懂。我们就这样相互比划着,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始了接下来的采访,若不是同去的还有当地的农民摄影师柴树冈,这几乎是一次无法完成的采访。

对于王尚义来说,即使只能和老伴相依为命,四世同堂却仍然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

罐罐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炉膛里的烟灰飞出来,落到衣服上变成黑色的小点。王尚义赤着脚坐在炕头,拉开了话匣子。平时只有和老伴相依为命的王尚义,其实有着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王尚义的儿子60多岁,曾经在村学里当过代课教师;孙子也40多岁了,王尚义和老伴的土地,现在就由孙子一家种着,重孙子也已经17岁了。只是三辈儿孙,平时几乎不登王尚义的门。除此之外,王尚义和老伴还有3个女儿,也早已各自成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看看就走。

“拉扯得可不容易呢。”王尚义的脸被炉膛里的火映得通红,许多遥远而沉痛的记忆也在讲述中逐渐苏醒。上个世纪60年代,正是生活极度困难的时候,妻子为了给家里节省口粮,到离家20多公里远的山里去修筑水坝,家里只剩下王尚义和父母带着两个儿子一起生活。当时,生产队每天只给每人发二两面,别说做饭,就连面糊糊也算奢侈,端在手里的饭,经常能倒出人影来。王尚义的父亲和小儿子,最终也没能挨过这场旷日持久的饥荒,被饿死了。王尚义和母亲靠挖野菜、吃树皮艰难度日,终于保全了大儿子。直到后来生活略有好转之后,王尚义和妻子才相继又有了3个女儿。

王尚义几乎一辈子都在放羊,靠着放羊贴补家用,他不但拉扯大了4个孩子,还供儿子读了初中,让儿子有机会到村学当了代课教师。现在虽然早已赋闲,但子孙们都过着相对舒适的日子,只留下80岁的老两口相依为命,继续放羊劳作,维持着凄凉的晚年生活。

由于窗户上糊着的塑料不透光线,屋子里早早就点起了煤油灯。在如豆的灯火中,王尚义的语调却听不出悲凉,他甚至用带着那么一丝丝骄傲的口吻说:“我这辈子也算没白活,有儿子有孙子,连重孙子也有了!”对于王尚义来说,即使只能和老伴相依为命,四世同堂却仍然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有儿子,有孙子,甚至重孙子,所以王尚义和老伴并没有能够享受到村里的低保。如果忽略老两口真实的生活现状,这样评定低保的逻辑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但精神上的满足并不能为他们的现实生活带来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改变。白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常常让王尚义在晚上睡觉之后呻吟不断,每当这时,老伴就会劝慰道:“你就别哼哼啦,你现在还有我照顾。等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老伴比王尚义还要大10天,但是身体状况相对要比王尚义好一些,没有明显的驼背,眼睛也不花,80岁的老人还能缝缝补补,王尚义裤子上的那两块大补丁,就是老伴缝上去的。至于王尚义去世后的生活,老伴往往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去考虑过,因为确实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

没有养老院,就算有了也住不起,没有退休的生活,甚至没有子女的赡养,至死都趴在黄土地上刨食吃。

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仅靠一盏煤油灯,似乎已经无法给这间冰凉的小屋带来更多的光亮。我们要起身离开,王尚义从炕上跳下来,赤着脚将我们送出门外。在采访的过程中,他几次下炕,习以为常地赤着脚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割草时穿的那双新布鞋,自从进了家门,就被他脱下来放在了窗台上。记者不忍心再细问,但是可以肯定,布鞋也是老伴给王尚义做的,因为年纪大了,做鞋越来越吃力,所以王尚义格外珍惜,只有出门的时候才会穿在脚上。

屋外仍然是霞光满天,从王尚义家出来,走不了几步就是乡村公路。公路边上的一户人家大门敞着,新修的房子气派又漂亮,外墙全部贴了瓷砖,屋顶上装着太阳能热水器,院子里还停放着一辆宝蓝色的小轿车。看着眼前的人家,再想想几步之遥外王尚义家至今没有通电的漆黑小屋,忽然让人生出一种极不真实的对比感。

与记者同去的是当地的农民摄影师柴树冈。从2008年开始,柴树冈就开始关注当地农村老人的晚年现状,长达6年的拍摄,让柴树冈对方圆15公里以内的老年人的生活现状有所了解。在他看来,王尚义夫妇的生活现状虽然典型,却并不少见。

“其他地方的农村老人的晚年现状,我并不了解,但就我生活的周围,6年来我所接触过的这些老人中,至少有80%的老年人是独自生活着的,而且有将近60%的老人,晚年生活相当贫困。他们没有养老院,就算有了也住不起,没有生活费,甚至没有子女的赡养,至死都趴在黄土地上刨食吃。”柴树冈说。

这些独自生活的老人,很多是被留守下来的。早些年外出打工的,大部分都是青壮年的农村男人,但是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女人也开始进城务工,甚至稍有些能力的,连孩子也一起接走,只剩下老人独自在农村生活,一旦生病卧床,就陷入困境。

也有许多像王尚义这样的老人,儿孙满堂,却无人照应。柴树冈说,这样的现象如今在他生活的周围越来越普遍,甚至让许多人习以为常。他曾经拍过一对老夫妻,儿子住在高大的砖瓦房里,老两口却被安排在大门外麦场边的一间土坯房中,旁边就是牛羊的牲口圈。

在柴树冈看来,农村老人的养老问题,已经紧迫到了非关注不可的地步。但是如何关注?对于这样的问题,同样作为农民的柴树冈却感到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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