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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世间病苦之本,不在形体,乃在五志六情”

 johnney908 2014-10-22

 醫本仁術,非仁人不能任

世間病苦之本,不在形體,乃在五志六情

馬一浮:《漢方簡義》序

  予讀《素問》,謂古之治病者,唯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此猶佛氏之觀想、持咒,無假於藥石,今所謂精神治療者也。又覽《異法方宜論》,謂東方之民治宜砭石,西方之民治宜毒藥,北方之民治宜灸焫,南方之民治宜九鍼,中央之民治宜導引按蹻:是五方之民俗異,其受病亦異,治之亦各有宜,乃近於今之所謂地方病者,大抵陵澤水土風氣旣殊,人之居處、飲食、嗜欲亦別,故疢疾所生旣有方域時代之不同,而湯液醪醴之法、古今之變亦多而難究。以時人之言概之,則祝由專爲精神作用,導引按蹻屬於生理作用,鍼砭灸焫屬於物理作用,而湯液醪醴則爲化學作用,凡其術足以愈病者皆可任之,不必獨重經方也

  《漢志》經方十一家,書皆亡佚;《隋志》始錄張仲景方十五卷、張仲景療婦人方二卷,初無《傷寒》《金匱》之目,世傳王叔和、孫思邈、王燾、林億之所校錄,慮皆後人綴輯而成。然中土良工必以仲景爲不祧之祖,則以古法存焉耳。自《千金》《外臺》出,病益繁,方益雜,爾後南宋局方及金元四家以降,人自爲說,其流益紛,學者莫知所擇。故醫家之好古者必原《素問》、宗仲景,以其精約爲不可勝用也。

  吾友王君邈達精於醫,標仲景爲漢學,退孫思邈爲唐學,六十以後本其治病經驗之所得,取仲景方各爲疏釋,命曰《漢方簡義》,以示予曰:“子其爲我序之。”予雖好方伎而實未暇博涉,平日於柯韻伯、尤在涇、鄒潤安之書皆未能究心,老而忘事,所收醫書亦經亂亡失。王君書留置几案間,經月而未能畢讀。然信王君之篤嗜仲景,其言必不苟且,不爲枝蔓之辭。題曰《簡義》,其不違精約之旨可知也。君更能揭櫫漢方、發揮古義,此其志尤足多者。予謂世間病苦之本,不在形體,乃在五志六情,是非湯液醪醴之所能療,非返之恬淡,不能禦賊邪,方且就王君進而求之無方之書。然應病與藥,十全爲上,不可失一,微王君固不足以與此。醫本仁術,非仁人不能任。王君拯人疾苦,夙具深心,其爲術將有大於此者,然則此書特其嚆矢焉耳。

  丙戌十一月 馬湛翁

  書生謹按:马一浮先生亦精通医学(中医),当时曾与不少名医交游论学。与马先生交流之医者往往不仅精通医学,对于传统文化亦有精神造诣,可以浙江籍名医王邈达先生为证。我也是录完两篇相关序文后,才知道忘老先生还精通易学、堪舆之学。王效乾(王邈达先生第十子)在《一代儒医王邈达》中写道:“王邈达与马一浮都深研书法、印学、医学、易学、地理等,故经常切磋学问、交往甚密,有‘一周一晤’之佳说。王邈达著作撰成后,都要请马一浮斧正;马一浮认真校正原稿,并欣然命笔为王邈达著作题字署名。王邈达酷爱收藏,对古字画、古玉器、古陶瓷、古籍善本、古铜石器等尤感兴趣。”如果文中并未夸大其词,则王邈达先生亦为一代通人(在我看来,通人之“通”亦分不同层次、不同境界)。

马一浮:“世间病苦之本,不在形体,乃在五志六情”

  《一代儒医王邈达》中有不少细节,颇能一窥老先生之风骨。文革期间,王邈达先生被关进牛棚,受尽折磨;红卫兵执鞭拷打王邈达先生(业已九十一岁),逼他承认莫须有之罪名(曾任国军陆军中将),王邈达先生在“坦白交代书”上赫然写下“本人一生行医,绝无官亨之念”;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王老先生含冤去世。文中转引王邈达先生为“时中精舍”自撰箴言:“为医之道,在明医理,在尽仁,两者皆以诚为本。学之诚,以古人之心为心,以古人之学为学,必洞澈本源,如见垣一方,而后理可明;医之诚,即视人之病如己病,视人之亲属如己之亲属,而后仁可尽。若此者,其庶矣乎!(引文似有错漏,标点比较凌乱,已经稍作调整;看到这段箴言,确实很有感触,故而转存于此。原文:“为医之道,在明医理,在尽仁,两者皆以诚为本。学之,诚意古人之心为心,古人所学为学,必洞澈本源如见垣一方,而后理可明之诚,即视人之病如己病,视人之亲属如己之亲属。而后仁可尽,若此者其庶矣乎。”感觉颇有问题,根据前后文义,已经有所调整,还请方家指点。)

  关于序文之断句与标点,亦有几处需要说明。其一,“漢志經方十一家書皆亡佚隋志始錄張仲景方十五卷張仲景療婦人方二卷初無傷寒金匱之目世傳王叔和孫思邈王燾林億之所校錄慮皆後人綴輯而成”一段,《马一浮集》标点不当(见后),故而改动较大。“《汉志》”“《隋志》”(即《汉书·艺文志》与《隋书·经籍志》),目前似已约定俗成,皆应加书名号。其二,书名号连续使用时,两号之间可加顿号,也可去掉标点,目前我一般都不用顿号(书名号与引号一样,其实也可表示停顿)。《马一浮集》处理类似标点之时并未统一,很不理想(见后)。书名后前后之标点细节,一般并不影响文义,只是个人习惯(癖性)。

  马先生当时并未通读王先生之书,但基于对王先生为人为学之了解,他仍坚信王先生此书之价值。我不了解该书内容,也不知道有何具体影响,不过通过百度搜索,发现此书评价不错,而王邈达先生也被作为一代名医、儒医。看到王效乾《一代儒医王邈达》一文,对王先生又有进一步之了解。就目前我所了解者而言,马先生交游论学之好友往往品性高洁、学养深厚,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可参看《马一浮评传》所列名录)。另有一点需要说明,最初读到“平日於柯韻伯、尤在涇、鄒潤安之書皆未能究心”这一句,并不明白具体所指,后来读王邈达先生之自序与凡例,我才明白句中含义。自序与凡例皆很有意思,全文见后——

《汉方简义》自序

汉方者,汉医圣张仲景先师所立之方也,方以汉称,所以别中外、分时代也;简义者,以简单之辞、简要之旨释明医圣立方之精意:故名《汉方简义》。嗟乎!儒家仅知孔圣,而不识孔子之修已教人;医家仅知医圣,而不明仲景之立方活人:良可慨矣!去夏著《仰观俯察》与《地理辨证揭隐》成,得仲弟晓籁自香岛来书,以余研究医方已五十余年,不可无著述以启后学,此所以有《汉方简义》之作也。书成,即以释此书之命名与著此书之起意以为序。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二年壬午春王邈达序于时中精舍。

《汉方简义》凡例

  一、是书既名《汉方简义》,故先列方而后叙病,至说义理处则先释病而后释方者,本仲圣因病立方之旨,以杜后世议方不议病之流弊

  一、是书之释病本高汉峙先生所著之《伤寒尚论辨似》以为言,故立方之先后亦依《尚论篇》为次序,间有先后未妥者,仅于该条下辨明之。

  一、是书之释方本邹润庵先生所著之本经《疏证》以立说,故于一百一十三方所用药品之性味及主治大略,先立一表,以便与本经相印证。

  一、是书专取高、邹二先贤之言以释病、释方者,因自来注解《伤寒论》与《本草经》者不下数百家,惟二先贤之言最为详晰纯正,非有所阿好也,幸勿以鲜见寡闻与剽窃陈言见晒。

  一、是书更附各方症治于后者,以明一方可治数病与数病同用一方,均有不易之理在,以便后学见方即可识病、见病即可处方之微意,勿以繁复视之。

  附一:《馬一浮集》版斷句、文字與標點

  《漢方簡義》序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

  予讀《素問》,謂古之治病者,唯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此猶佛氏之觀想持咒,無假於藥石,今所謂精神治療者也。又覽《異法方宜論》,謂東方之民治宜砭石,西方之民治宜毒藥,北方之民治宜灸焫,南方之民治宜九鍼,中央之民治宜導引按蹻。是五方之民俗異,其受病亦異,治之亦各有宜,乃近於今之所謂地方病者。大抵陵澤水土風氣旣殊,人之居處飲食嗜欲亦別,故疢疾所生,旣有方域時代之不同,而湯液醪醴之法,古今之變,亦多而難究。以時人之言概之,則祝由專爲精神作用,導引按蹻屬於生理作用,鍼砭灸焫屬於物理作用,而湯液醪醴則爲化學作用。凡其術足以愈病者,皆可任之,不必獨重經方也。漢志,經方十一家,書皆亡佚。隋志,始錄張仲景方十五卷,張仲景療婦人方二卷。初無《傷寒》《金匱》之目。世傳王叔和、孫思邈、王燾、林億之所校錄,慮皆後人綴輯而成。然中土良工,必以仲景爲不祧之祖,則以古法存焉耳。自《千金》、《外臺》出,病益繁,方益雜。爾後,南宋局方及金元四家以降,人自爲說,其流益紛,學者莫知所擇。故醫家之好古者,必原《素問》、宗仲景,以其精約爲不可勝用也。

  吾友王君邈達精於醫,標仲景爲漢學,退孫思邈爲唐學。六十以後,本其治病經驗之所得,取仲景方各爲疏釋,命曰《漢方簡義》,以示予曰:“子其爲我序之。”予雖好方伎,而實未暇博涉。平日於柯韻伯、尤在涇、鄒潤安之書,皆未能究心。老而忘事,所收醫書亦經亂亡失。王君書留置几案間,經月而未能畢讀。然信王君之篤嗜仲景,其言必不苟且,不爲枝蔓之辭。題曰《簡義》,其不違精約之旨可知也。王君更能揭櫫漢方,發揮古義,此其志尤足多者。予謂世間病苦之本,不在形體,乃在五志六情,是非湯液醪醴之所能療,非返之恬淡,不能禦賊邪,方且就王君進而求之無方之書。然應病與藥,十全爲上,不可失一。微王君,固不足以與此。醫本仁術,非仁人不能任。王君拯人疾苦,夙具深心,其爲術將有大於此者。然則此書,特其嚆矢焉耳。

  丙戌十一月,馬湛翁。

  (浙江古籍《馬一浮集》第二冊第四九至五〇頁)

附二:《黄帝内经》相关资料两段

一、移精变气论(节选)

黄帝问曰: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今世治病,毒药治其内,针石治其外,或愈或不愈,何也?”

岐伯对曰:往古人居禽兽之间,动作以避寒,阴居以避暑,内无眷暮之累,外无伸官之形,此恬淡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药不能治其内,针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当今之世不然,忧患缘其内,苦形伤其外,又失四时之从,逆寒暑之宜,贼风数至,虚邪朝夕,内至五脏骨髓,外伤空窍肌肤,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故祝由不能已也。

二、异法方宜论

  黄帝问曰:医之治病也,一病而治各不同,皆愈,何也?

  岐伯对曰:地势使然也。故东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皆安其处、美其食。鱼者使人热中,盐者胜血,故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为痈疡,其治宜砭石。故砭石者,亦从东方来。

  西方者,金玉之域,沙石之处,天地之所收引也。其民陵居而多风,水土刚强,其民不衣而褐荐,其民华食而脂肥,故邪不能伤其形体,其病生于内,其治宜毒药。故毒药者,亦从西方来。

  北方者,天地所闭藏之域也。其地高陵居,风寒冰冽,其民乐野处而乳食,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焫。故灸焫者,亦从北方来。

  南方者,天地所长养,阳之所盛处也。其地下,水土弱,雾露之所聚也。其民嗜酸而食胕,故其民皆致理而赤色,其病挛痹,其治宜微针。故九针者,亦从南方来。

  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天地所以生万物也众。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蹻。故导引按蹻者,亦从中央出也。

  故圣人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故治所以异而病皆愈者,得病之情,知治之大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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