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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而平等，这话听起来真令人兴奋。但是，人真的生而平等吗？ 我们知道，人世间的人有大人物之说，有小人物之说，有叫大人的，有叫小人的。大人高高在上，小人卑躬屈膝。即使挨了大人的一顿痛打，小人的嘴巴里也还是要不停地叫唤：“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这样的历史情境，离开我们并不遥远，我们还可以从电影、电视里不时地观看得到。有人要说话了：“这都是哪年哪月的事了，今天的时代早没有了大人、小人之说了。”此话说得在理。但大人、小人兴许没有了，可大人物、小人物难道也没有了？估计没人敢跟我叫板了。事实上，我们还是不时地会把历史上，也包括当下的那些有名望的人称之为大人物。相对于这些大人物，我们喜欢称自己为小人物。这丝毫不意味着我们谦逊，而是极为恰切的称呼。因为，既然有大，必然有小。即使如此，也不意味我们之间不平等。因为，我们都是人，人生而平等。 人生而平等，作为一种口号高呼，尤其是政治口号，的确不错。但即便那些最爱高呼口号的人，他是否就认可这个口号呢？质言之，他真的认为人生而平等吗？ 如果这个世界人真的生而平等，那么，一切都真的很好说了，也很简单了。但这个世界之所以不那么好说，不那么简单，乃至于复杂到混乱，就在于人的不平等。 但人们是追求平等的。人们追求平等，是因为人们深知，人与人之间不平等，平等不了。不仅如此，人们常被这不平等所伤害，所侮辱。每个人都是有尊严的，也都渴求尊严，渴求自己作为人在这个世界上理应得到的人的对待，人的尊重。但小人物们常常不被尊重，甚至不能够被作为人来对待。小人物们受到伤害，受到侮辱时，虽也有抵抗，但终究不起作用。 我们眼中的所谓大人物，一般所指的都是官员。也就是说，一个人只要你能把官做大，你就能成为大人物。至少，我们也称之为高官、大官。 做到高官便能成为大人物，大人物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即使你能得以见之，人家那也是接见你。他要是去见你，那就叫“访贫问苦”，“深入基层”，“与百姓拉家常”。显示出他的亲民作风，或形象。他去你家，会令你“深感荣幸”，有些人甚至流下了幸福的泪水。也许是我们在看这类新闻时都被荣幸、幸福得脑残了，以至于忘记了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他是官，是高官，是大人物，可他是谁的官？当然是人民的官了！他是人民推选出来的，为人民做官的，我们称他为人民公仆！仆人来见主人，我们怎么就“深感荣幸”了呢？难道他不该来？他就该深居简出，高深莫测？仆人来见主人，我们怎么就幸福得热泪盈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呢？该热泪盈眶的是谁？我们选他做高官、做大官，成为大人物，他该感谢我们才对啊！该心存感激，热泪盈眶的，也该是他才对啊！ 我们全都弄反了。 说起来似乎很诡异：我们把这些人弄成了（选举）大人物，我们自己反倒成了小人物。当然，这是我们乐意的，因为，我们认为他们比我们有能力，所以我们把他们推了上去。 不妨说，这些大人物原本是我们制造出来的。诡异的是，我们制造了他们，还得一口一个“尊敬”地叫着他们的官职。比如：“尊敬的某书记”，“尊敬的某市长”，“尊敬的某局长”，“尊敬的某主任”。我们这样口口声声地称他们为尊敬的，是否意味我们都不值得尊敬？我们这样口口声声地称他们为尊敬的，是否表明他们都是大公无私，公正廉明，甚至于鞠躬尽瘁？如果是，说一声尊敬似无不可；如果不是，凭什么要尊敬他？事实上，即便他大公无私，公正廉明，鞠躬尽瘁了，也是他应当去做的，也没有必要称他们为尊敬的。 当他们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是否也这样称我们一声“尊敬的选民们”呢？ 在我的理解里，做官的人不能算作大人物。如果他是人民选举出来的，那他就是一个为民众服务的公仆。把公仆称为大人物，这个说法非常不妥，应当叫他“大公仆”或“大仆人”。我们的官，某种意义上讲也是选举出来的，只是选举与选举还是大有玄奥的。我做了十几年的人大代表，二十余年的政协委员，至今还都做着，我深知我们的选举非常富有中国特色。中国的官员很少有人认为他是百姓选举的。这就是我们的最大特色。 那么，不是百姓选举出来的，他是怎么出来的呢？这个层面的话题，我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吧。做官的心里明白，老百姓也心里明白。 但这个特色很不好。官场的许多问题都出在这个特色上。官员不对下负责，而对上负责；只听上面的，不听下面的；只看上面脸色，不看下面脸色。这样的官场注定要出问题。即使打死几个特大老虎，也无济于事了。 人生而平等。如果连官民都不能平等，还谈什么人生而平等？ 人生而平等，是个美妙的政治理想。政治家高呼这样的口号，会很吸引人的，也是能够拉到选票的。但如果一个国家，官员高高在上，出门警车开道，甚至于封了百姓的路，这个国家是不适宜高呼人生而平等这个口号的。所幸，我们这个国度，无论政治家，还是学人，还是老百姓都不大喜欢这个口号。这不是说我们的社会已经做到“人生而平等“了，而是我们的政治家，学人，老百姓认为，我们没有必要高呼这个空洞的、不切实际的、也断难实现的口号。中国人非常实际。 那些把口号叫得山响的国家，很可能人生来就不平等，也可能人生来就已平等。如果是后者，他们那么叫着，可能是一种炫耀，向那些还未做到人生而平等的国家和民众炫耀：看，我们做得多好！我们做人多么骄傲！我们做人多么幸福！ 而不叫这口号的国家，要么做得很好，不需要叫了；要么不好意思叫？要么觉得没必要叫？ 人生而平等，人在生下来时，的确堪称平等。但后来，慢慢地、逐渐地，人就开始不平等了。不仅物质上不平等了，地位上也不平等了起来。封建时代，小人见着大人，要下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不平等，因为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地位高，一个地位低。封建时代结束了，人们似乎有理由欢呼不平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至少见着大人物时，小人物们再也不需要下跪了。国外的情状，我不是很了解。但国内的情状，我却比较谙熟。当大人物来到我们小人物中间时，我们是要站着的，这是第一；第二，我们要鼓掌。当大人物拉住我们的手时，我们要么激动万分，要么幸福得可以死去。我们的眼泪，我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就是证据。 我们为何如此崇拜大人物呢？因为，我们很少见到大人物。大人物一般不下到我们这个层面来。见到大人物时，谁会想到这个大人物原是自己选举出来的呢？而是认为，大人物是天生的，他们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大人物的。可是，如果这个国家是一个民主国家，领导的产生与人民手里的那张选票有关，那么，我们还会认为他是大人物吗？大人物自己还会高高在上，自以为他真是大人物吗？ 人生而平等，是一种很好的理想，但要真正做到人的平等，实际很难。难就难在有人想当大人物，当了大人物以后他就与小人物不在一个层面了，他就天高皇帝远了。其实，大人物一生下来时也是小人物，后来他受小人物们推举，成了大人物。有些人在成为大人物后又再次回归到小人物——比如官场上那些被褫 夺了权力与职务的人。 我这样说，并不代表我的头脑里压根就没有大人物这个概念。我还是认可一些大人物的，比如那些改变世界的人，那些改变某一个国家的人。当然，我欣赏的大人物还是以他的发明与创造从而改变人类生活，为人类谋了福祉的人。还有一种人也堪称大人物，他们以自己的思想唤醒沉睡的人们。 而做官的人，如果真为民选，那也很能说明他是个有才干的人。但如果非民选，而是他的上司看上了他，把他推到某个高位，就很难让人从心底里敬服他了。我不大与一些高官握手，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心理。当然，对于许多富人，我也持如此的态度。 我害怕开会，怕就怕听那些一口一个“尊敬的“声音，怕那些令人肉麻的话脱口而出。我注定是官场上的失败者。我知道我为什么失败：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听会，还是主持会议，抑或在主席台混座，我一直没对哪个领导说过“尊敬的”!当然，我也不配别人说我“尊敬的”!之所以如此固执，如此冒犯大忌，如此地不顾及自己的前程，就在于在我心里，让我尊敬的人，实在是不多。至少这个圈子里头的那些人，几乎没有令我尊敬的。 我这固执，当然害了我自己，但我从不后悔。有人指责我清高孤傲，虽然我不怎么认同，但我也不怎么反对。从来，做真实的自己是最难的。人们习惯了说言不由衷的话，说连自己都厌恶的话。他们习惯了这样的活法。长此以往，我成了不合群的人，成了众矢之的，被排除在许多人的圈子之外，许多的好事再也轮不到我了。 我也于私下问自己：我真是清高吗？我真是孤傲吗？如果真是，那么，我为何又很尊敬那些小老百姓们呢？我有许多朋友，他们既无官，又无钱，他们中有的人是民工，有的人在种田，有的人靠一技之长赚取养家糊口的钱，还有蹬三轮的，开小店铺的，也有搓澡的，做保安的。难道，在我眼里，这些小人物们才是最值得我尊敬的？为什么许多所谓的大人物们总不能令我尊敬起来呢？ 原来，令我尊敬的人，是与我平等的人，我不比他们高什么，他们也不比我高什么。我们的肩膀是一齐的。那些离我们很远的大人物们，我们既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我们怎么去尊敬他？他又在乎我们的尊敬吗？ 尽管我不是一个政治家，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学人，依照我们中国人的划分，我只能是一个小人物。但我这个小人物却比任何一个政治家、任何一个学人都更渴盼人的平等。我渴盼我们这些小人物们在与那些官场上的大人物在一起时，是平等的；我渴盼我们这些小人物们在政府那里能受到人的对待，能享受到人的尊严；我渴盼我们这些小人物们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充分享受法律的保护。当然，如果我们犯了罪，我们同样愿意接受法律的惩处，前提是，它必须是公正的。总之，我渴盼我们这些小人物们，能享受到做人、做公民理当所得的那份权力；总之，小人物与大人物之间不应有如此之深的鸿沟，更不应过于隔阂，而应当都作为人来视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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