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前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小到只有二十条街道和九十四盏路灯。因为城市太小，发展落后，所以所有的路灯都需要手动打开，再手动关上。 这个城市一直有一个很老很老的点灯人，他会在每天夕阳将落的时候一盏一盏地点亮路灯，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再一盏一盏地熄灭路灯。为了避免人们调皮捣蛋，路灯开关的位置很隐蔽，因为做这个工作的日子久了，老点灯人看都不用看就能找到每盏灯的开关。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白天就坐在他家院子里的摇椅上喝茶，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点灯的，大家的记忆里始终有他慢悠悠的身影，灯在他身后亮起又熄灭。有的时候，他会带上那条短腿小狗，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 后来，远远跟在老点灯人身后的，又多了一对很年轻的男孩和女孩。男孩隽秀舒朗，女孩羞涩清丽，他们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正好能遇上点灯人，每天傍晚他们走在老人后面，走在一点一点亮起的世界里。玻璃罩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投射下来，拉长了树木枝叶繁茂的影子，拉长了屋顶尖尖的影子，拉长了木棉花似乎带着淡淡香气的影子，也拉长了两个年轻人若即若离的影子。 本来一开始只是凑巧，后来这段路慢慢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特别的时刻，一个仪式，一个不想和其他人讲的秘密。女孩的话渐渐开始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讲很多有趣的事，也敞开心扉地讲很多心里话。男孩一般只是静静地听，在应当笑的时候笑，在应当安慰的时候安慰，在应当义愤填膺的时候义愤填膺，在应当保持沉默的时候保持沉默。他让这一段路变得很长，时间变得很快，谈话变得很愉悦。他们和老点灯人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他们的喁喁细语不会打扰到他，他点亮的灯光也可以恰到好处地洒到他们身上。 有一天，快要分别的时候，女孩突然停下不说话，好像整个世界都随着她静下来。虽然也有风吹过的声音、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甚至能听见宇宙万物的声音——可是那是另外一种静。一阵安静过后，她侧过头抬起眼睛看着男孩——那是一双汪着水的眼睛，本来应该映着月亮、映着星星，此时此刻却只映着男孩一个人的眼睛。 “我……” 如果说刚才是能听到宇宙万物的声音的话，那么此刻就是宇宙万物都在听这两个人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 “我，我觉得点灯人真是从事着全世界最温柔的工作。”女孩说完，狡黠地看了一眼还是怔怔的男孩，然后挥着手跑掉了。男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顺着光亮跑开的背影，摇摇头笑了。 故事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后来”两个字之后就可能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这个故事里的天地还是那个天地，不过小城里确实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老点灯人去世了。因为他一个人住，所以人们直到晚上下班，感觉少了很多灯光的时候才发现，比四季轮回更准时的老点灯人已经不能再带着他的短腿小狗，点亮和熄灭二十条街道上的九十四盏灯了。 小城里的人为老点灯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长大一些的男孩和女孩也都参加了葬礼，他们为老点灯人点亮了蜡烛，女孩还默默地流了几滴眼泪。 可是人们的伤感情绪马上就过去了，当务之急是找到接替这项工作的人。坦白讲这个人并不好找，虽然点灯人对于整个小城至关重要，但是除了老点灯人，谁愿意接受一份枯燥单调、起早贪黑、责任重大、赚钱很少的工作呢。但是第二天城里的告示板就贴出了通知，新的点灯人就是提前没有告知任何人的男孩。 此时的男孩女孩刚刚毕业，可谁都知道男孩一直想做的就是研究机器人，也好不容易组建了自己的研究团队，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城里的路灯虽不算多，可这一开一关，毕竟是要花费很多时间的。大家都对男孩的选择很不解，只有女孩什么都明白。 男孩点灯的第一天，女孩陪他一起，一起走过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她看着男孩生疏笨拙地找到那些灯的开关，在旁边笑得蹲下来，男孩被笑得有点脸红，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女孩就再追上去……总之就是这么笑着闹着点亮了一路的灯光。 可是又过了一阵，这工作的趣味就少了很多，他们两个人白天要忙于自己繁重的工作，点灯仅仅成为一种责任，这二十条街道越走越快，却仍然掩不住神色上的疲惫，两个人的话也没有从前多。再后来，女孩的公司有一个重大项目要忙，每天加班到很晚，便再也不能陪男孩一起点灯关灯了。 一个人的路变得很长很长，更不用说整条路上都是回忆。男孩自己在夕阳降落的时候，把九十四盏路灯一盏一盏点亮；在晨光熹微的时候，把九十四盏路灯一盏一盏熄灭。每天重复的每一步路、每一个动作都是寂寥。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双汪着水的眼睛，可现在却只能看看她办公室很晚还亮着的灯，然后匆匆地赶回家去继续白天未完成的试验。 城里也有很多人议论纷纷，说果然离开了学校，孩子们就没有从前那么纯粹了，这么下去女孩肯定是更看重自己的事业，而男孩明明是为了女孩，把自己困在了这个无聊又疲惫的责任当中。很多人猜测男孩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弃，甚至还开始操心之后点灯的工作要找谁来做。可是男孩却始终缄默，仍然像日夜更迭那样准时地每天点灯关灯，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直到有一天，男孩也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点灯的路上，正当他走到第十六条街道的第七十盏路灯的时候，有一个细长的身影从远处向他跑过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他看着怀里的女孩，一时还觉得很不真实。 “我做到啦！” 女孩从他怀里出来，站定了对他说道，“马上城里的路灯就会换成统一的开关，每天定时自动关闭，再也不用你手动开关了。” 男孩看着她，感觉她整个人像一团小小的火焰，“这就是你一直在忙的项目？” “没错！整个申请策划、方案设计和后来的洽谈实施，全都是我负责推进的！” “真棒啊！”男孩拍了拍她的头，“觉得我太辛苦？其实也没关系的。” “不，这样你就可以好好做研究，才能早日研制出让我可以什么家务都不用做的机器人啊。”女孩笑得狡黠，这个笑容好像好多年都没有变过。 “可是，”男孩也笑起来，“你不是说点灯人这工作是世上最温柔的吗，改成自动化之后这个最温柔的职业就不复存在了。” “没关系啊，你已经是最温柔的人了，不必再多些温柔作为累赘。有这时间还是想和你一起随随便便地散步聊天，自由自在地吃饭看电影呀。” 路灯改造的第一天，男孩和女孩选了一个景观很好的地方，一起看整座小城的路灯亮起，虽然只是二十条街道，九十四盏灯，可还是显得很壮观。女孩一副扬扬得意的表情，虽然没说出来，但是脸上就像写着“快看，厉害吧，都是我的功劳”。 “不过啊，”一直在旁边偷笑的男孩突然开口，“说到底原来你才是最终的点灯人啊。” “哈哈哈，没错啊，就是这样！
（《青年文摘·快点》，摘自豆瓣阅读·写一百个故事就可以不孤独地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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