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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崧舟:圈养与牧养

 家有学子 2014-10-27

  由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民国学生这样写作文》一书,翻印自中华民国十一年上海中央编译局出版的《全国高小国文成绩新文库(甲编)》。该书收录同时期高小作文414篇,并按理论、说经、论史、论事、杂说、辨释、答述、感言、赠言、书后、书翰、传状、杂记、戏拟、通启、哀祭、赞颂、箴铭、诗词等分成19类。

  从全书内容看,读来最切近学生生活、最让人称羡感慨的,当属杂记类作文。想一窥民国小学生的日常生活,这类杂记定会让人不虚此读。徜徉在这类文章中,气象为之一新、精神为之一爽,那种久违了的童年意趣会重新在心中荡漾。

  很难想象,当代学生还有如此性情:“壬子秋,余辟地构庐,凡野草、杂花、小木、青藤之碍吾事者,皆剪之,而不忍伐竹。乃筑室于竹间,名其庐曰问竹。”为何不忍伐竹?作者自叙“余王父性好竹,得一竿,便欣然自得。历年久,其枝修然,其节苍然,猗猗菁菁,环吾庐者皆竹也。”这番古典的性情,不仅溢于庐外,更萦于室内,“置书其中,樽一觞一琴一,以为习静之所。”当代学生能有几位了知“习静”之道?再看作者的竹居生活:“若夫天日暄和,披书竹下,清风徐来,萧萧有声,如和我歌,竹露清响,如答吾意。”身临其境,作者更作痴人之问:“竹其有知也耶?其无知也耶?”诗意人生,大抵只在此番高古的情怀中。倘若执象而求,必定会咫尺千里的。(见《民国学生这样写作文》卷十三 杂记类《问竹庐记》)

  很难想象,当代教师还有如此胆魄:“朔风凛冽,冻云漫天,大雨之余,继之以雪。斯时也,林空叶秃,鸦雀无声。师谓学生曰:‘我等曷不乘此大雪之时,作行军之戏,以强健体魄,锻炼筋骨乎?’”有此一举,遂有如下这等豪气冲天的文字:“四顾萧条,狂风砭骨;芦花与霰雪齐飞,寒白共长天一色。”遂有如下这等豪杰相勉的刻画:“而学生仍抱坚决不屈之志、确乎不拔之心,经霜雪而不改其色,冒风雨而不变其态。”何等气魄!何等雄劲!(见《民国学生这样写作文》卷十三 杂记类《雪中行军记》)

  很难想象,当代校长还有如此雅兴:“民国十年十月某日,下午二时,校长诏予等曰:‘盍随我作郊行?’予等时方困倦,闻之喜跃。”随后,便有了那一幕“校长步亦步,校长趋亦趋”的可爱画面,羡煞我等!也愧煞我等!一路走过,但见“途右多废垣断壁,人家三五,偶见炊烟,而园林寂寞,门户萧条”,面对此景,校长似有无限感慨,他对学生说:“是地昔称繁盛,曾几何时,零落至此。今虽寒烟落照,瓦砾纵横,犹想见当日绣户绮窗之胜概。韩退之言,一再过而墟者,殆谓是欤?”在愈演愈烈的升学竞争中,当代校长对教育还有那份“散步”的从容和淡定吗?(见《民国学生这样写作文》卷十三 杂记类<>

  此类杂记,比比皆是;此类感喟,滔滔不绝。

  我始终坚信,作文绝不只是“写”的事,更是“思考”的事、“体验”的事、“探索”的事、“发现”的事、“成长”的事!没有意气的充沛,怎会有笔墨的酣畅?没有情思的委婉,怎会有表达的曲致?没有精神的练达,怎会有文字的健朗?没有体验的深切,怎会有言辞的诚恳?

  而这一切,与民国学生相比,当代的中国孩子正在丧失。因为,当代孩子的生活一直被圈养着,一如鲁迅先生在80多年前感慨过的那样:“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当代孩子生活在过度保护中,他们被占有着、被控制着,也因此,他们生活在郁闷和恐惧之中。他们衣食无忧,但思想逼仄;他们见多闻广,但精神局促。他们被世风、被人心过度“文”化了,于是生命中缺失了野性的“质”,我们因此很难看见当代孩子身上的那种不加雕琢的勃勃生气。而文字,说到底究竟是精神的显化、生命的舞动。被圈养的生活,不可能遇见率性、烂漫、撒着欢儿跑的文字。

  民国时期的学生,没有高科技的武装,没有高收入的保障,更没有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的境遇,但我们却从他们的文字气象和精神中,感受到一种自由舒展的生活气息,感受到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生命野性。正是牧养着他们的生活这一源头活水,滋养了这些令人击节称叹、抚掌喝彩的好文字、真文字。

  什么时候还孩子以天性,什么时候我们的作文才会遇见问竹的高古、冒雪的雄劲、散步的从容。圈养的生活,只能滋长“圈养”的文字;牧养生活,便是牧养文字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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