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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媚:城市里难以寻觅的表情

 真友书屋 2014-10-28


我看见他们在这村寨里充满自信,我猜想,如果在城市里,他们会很难这样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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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难以寻觅的表情》
文/
西门媚


(注:本文原标题为《岜沙的岜,一个普通话里没有的声音》)


阳光从高大浓密的树冠射到小道上,远处走来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他走得急匆匆,也兴冲冲。个子不高,但却挺胸抬头,自信满满。他的装束是我们日常难见的,对于我们来说,他就是画中人,是古代人。


趁他还远,我举起了相机。参天古木和小小的人影,是一幅绝好的画面。


我一直不好意思对着陌生人举起相机,觉得很骚扰对方,很无礼。现在趁他那么远,远到完全看不到面容,赶紧拍下这个画面。


走得近了,我看见他对我们笑,挥手,摸摸腰上挂的个小小物件,又试试一个挂在唇边的小小东西。哦,那是一个袖珍的麦克风,腰间的是个简易扩音器。很像我们平时在菜市场小贩身上看的那种。


有人在旁边说,这就是寨里的导游。


刚才进寨门的时候,就听说了,导游的摩托车在半道坏了,会迟到一点。但因为时间到了,就没等导游,进寨仪式就照常举行。


进寨仪式是很有旅游感的。在寨门前面,中间几位穿着紫黑苗衣的男子,吹着芦笙,边吹边跳。两旁几位男子举着猎枪,后面是一排穿着黑衣花裙的苗族女孩。


芦笙吹了一阵,猎枪就鸣响了。就算有心理准备,仍把我和另外几位女士吓了一跳。枪声很响,小火炮似的。旁人解说,说鸣枪是欢迎贵客的最高礼仪。


我忍不住想,在这寂静的山林里,这种炸响的枪声,更像是给寨里报信,“鬼子”进村了。


在举行进寨仪式之前,我们这些“鬼子”都已经围着先到寨门等我们的这二十多位村民看了又看,问了又问,照了又照,甚至摸了又摸。摸他们衣服的材质。他们紫黑的衣服,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光亮,仿佛一种金属质地。我们大致听明白,这布料是普通的手工棉布,用靛蓝捶打,再用蛋清涂抹,经过很长时间和很多工序之后,就变成这种发亮的质地。这些男子,身上还挂了好多玩意,除了枪,还有刀,还有些装火药铁砂的小葫芦、小瓶子之类。姑娘们在寨门的廊下坐着,叽叽喳喳,性情神态跟别地的少女并无两样。只是她们穿苗家花裙,打绑腿,梳着发髻,挂着耳环首饰,有的手上正绣着花边。


寨里的这位导游到来之后,交流就更顺畅了。我们得知这个寨子的人崇拜树神,他们从不轻易砍伐。一个孩子诞生之后,家人会为他种一片树林,再在其中选择一株最健壮的树,这棵树以后就会保佑他,他也会常去拜这棵树。虽然知道很多旅游地,都会为旅游编织一套新民间传说,但我相信他们的这番讲述。这个村寨的确是深藏于密林里,四处都是粗大的古树。


据导游介绍,这支苗人的祖先,躲避追杀,才迁到这深山里。因此,他们的房屋都建得矮小,要藏于密林中。窗户也要开得小,能观察外面即可。


(图注:放置于粮仓下的棺木,诠释着村寨人民“天人合一”的生死观)


他们有树葬的风俗。树葬,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词。有个小小的展厅,放了一组图片,解释树葬。用死者的那棵树,砍下劈开,直接做成一个简易的棺材。当天做好,当天下葬。不立墓碑,只种一棵树。所以,在这个寨里,是看不到墓的,只有亲人知道安葬地点。


我留意到他们的篱笆和别处扎的都不一样。把树枝压弯扎成,密密的,不留缝隙,非常紧扎牢实。就这一点,也让我能明白他们先人的艰辛。在这样的深山密林,躲避了别族的追赶,同时,还得应付各种野兽。


我们来的季节应该是他们的好时候。稻子已经收下了,一把一把地晾在木杆上。他们把这叫做“禾晾”。我们平时所见的农村,都是打了谷子,在晒场上平铺开来。但在贵州的很多村寨,没有平地,只能这么一把一把的挂起来晾干。


寨子里,一些妇女正在家门口染布,小孩子就在身边玩耍。那些手织布布幅很窄,又需复杂的工艺,才能做一件衣服,着实不易。


作为寨里旅游的盛大项目,是到了一块空地。刚才进寨时迎接我们的男男女女已经先我们到达,他们为我们表演舞蹈。


跟别处表演不一样的是,我看见他们很放松,很快乐,很自信。


牵着手转圈跳舞的姑娘们,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笑得不可收拾,可能是她们中的谁讲了个笑话,或者出了个错吧。她们笑得有的弯了腰,有的牵不住手,队形都要散掉了。围观的我们,先是觉得诧异,随即也高兴起来。这样的气氛,才是他们日常的生活吧。


男子跳舞也给我印象极好。完全不是我们平素看到的舞台上的“专业”或者“娘炮”。他们的舞蹈不算复杂,内容不过是耕种、喝酒、斗牛之类平常生活,但动作很硬朗,很男子气,很随意,在我们看起来,又颇具危险。跳跃、翻腾、撞击,有些动作,如果一失手,后果肯定会很严重的。但他们履险不惊,这对他们来说,可能真是稀松平常。


最后的节目是与游客互动,我们的一位单身的男同伴被选去“结婚”表演。仿照他们的习俗,迎新、喝酒,表演里面充满了友好的玩笑,全无一点不雅。


看完表演,我们四处逛逛,往山下走的时候,就看见刚才参加表演的男男女女,也分散走开。几位姑娘,围在寨里一个极小的店铺前,笑闹着,想买点东西,或是吃一碗粉。有两位黑衣男子,从树丛中间的小路直往下走,脚程飞快。另也有一两辆摩托,黑衣男子载着姑娘,从公路驶下山坡。


进寨门之前,我和其中一位挎着猎枪的男子聊过天。他说,他之前出去打工,去过广东、湖北、四川,做沙发。活不好做,就回来了。现在平时种种地,有表演就放下农活过来。


我平时对这种民俗表演是怀着矛盾的心情,常自省着游客的猎奇与破坏。但我此次看他们的演出,又觉得,如果不太破坏他们的生活,只是这样表演,多一些收入来源,也是好事。我看见他们在这村寨里充满自信,我猜想,如果在城市里,他们会很难这样欢笑。


这个寨子地处黔东南的丛江县,寨名叫岜沙。这个“岜”字,应该读做“bia”,平声,这是普通话里没有的声音。

(注:内文配图均源自《大家》作者陈念萱女士)


关于作者

西门媚,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小说家,独立作家。代表作品长篇小说《实习记者》《看不见的河流》、随笔集《说我爱你》《结庐记》《纸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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