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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情大师:一门帮人分手的生意

 真友书屋 2014-10-31

本文来自第52期杂志《菜系战争:隐秘与真相》,原文标题为《移情大师》。


值班壹读君|康雯萱


短短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舒心接了五个电话,见了两位准客户。对方全是精致漂亮、端庄得体的已婚女性。


“多久了?公开没有?有孩子了吗?”他毫不委婉,直截了当。无需对方介绍太多——实际上,电话一响,他就知道这又是一位遭遇丈夫出轨的原配。


他的正式头衔是上海一家“婚姻医院”的院长、婚姻咨询专家,媒体送他另一个称号“分手大师”。


婚姻咨询是过去十年里新兴的高薪职业。令求助者五内俱焚、难以启齿的家庭困境,对他而言只是由不同关键词组成的技术问题。


据民政部发布的《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过去十年内中国离婚率一路走高。2003年,全国共有133万对夫妻离婚,到2012年,这个数字变成了310万对。


据南京大学一项调查,在离婚原因当中,第三者涉足的比例占到74.6%。

在舒心的“婚姻医院”里,有结婚专科、外遇专科、离婚专科、复婚专科、再婚专科,提供从恐婚心理辅导到意外怀孕中止再到代办快速离婚的服务,但备受关注的核心业务只有一项:专业分离第三者。


如今,“分小三”成为家庭保卫战中的核心战役。舒心拥有一整套庖丁解牛般的“分小三”技术和一支堪比秘密战线工作者的职业团队,常常能在“患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分离“手术”,而且“一经治愈,永不复发”。


当然,这要价不菲,具体方法也超出想象。


天价保卫婚姻的经济学原理

“你这种情况,赶走小三、让丈夫回到家庭并不难,费用大概30万。”简单计算后,舒心在电话里向客户报价。对方表示费用太高。


“你丈夫一年挣多少?60万。就算他不升职、不加薪,十年也有600万。如果你跟他离婚,仅未来十年,你就损失了600万的一半,300万。而你现在只用花30万就能保住至少300万。”舒心说。对方沉默了。


半小时后,电话那头的女士坐到了舒心面前。她三十出头,在上海一家外企担任中层领导,妆容精致,举止得体,中英文流利,经常往返香港和美国。


她和丈夫从大学时代相识、相恋,并肩度过了初入社会时拮据度日的几年。三年前她怀上儿子,一天傍晚,丈夫捧着流血的下巴回了家。


他坦白自己找了个年轻女孩当“床伴”,没想到被女孩的男友发现,不但捉奸在床,还被当场打掉两颗牙。


她没有大吵大闹,而是挺着大肚子帮丈夫摆平了女孩的男友,物色医生为丈夫做颌骨手术,装上假牙。


问题虽然暂时解决了,但两人陷入一种奇怪的礼貌气氛,直到丈夫第二次出轨。这次对象是一个在学生时代就十分崇拜他的师妹。


这场婚外情持续了一年多,才被妻子觉察。这时他的事业刚刚出现转机,她拿不准接下来是该大闹一场还是和平分手,劝他回头还是装聋作哑。


“舍财取义,那是上辈人的想法。过去,大部分家庭都不富裕,普遍认同‘人活一口气’;现在,家庭就像公司,保卫婚姻就是保卫共同财产,即使离婚也要尽可能分到更大的一块。”舒心说。


这是他工作的重点:劝说遭遇家庭危机的女性冷静考虑,将注意力从夫妻感情转移到共同财产上来。


“你和丈夫同甘共苦这么多年,现在他刚有起色,就把这支绩优股白送给别人?你讲客气,就要吃大亏。”舒心说。


这位尽量显得轻松自如的女客户最终下定决心,放弃离婚的念头,花30万为未来的300万乃至更多财产投保。


她将自己私下收集的“敌方资料”交给舒心,上面有第三者的姓名、曾用名、社交网络ID、出生年月、籍贯、职业、详细住址、房屋面积、汽车牌照……乃至房车市值、消费水平。


“目标明确,那就好办多了。一个月,最多两个月,我可以让他们自己断掉,再不来往,而且永远不知道你和这件事有关。”舒心说。


在他所接过的案例中,这类委托确实是最简单、最容易“治疗”的一类。有人婚外情十多年,非婚生孩子都上小学了,分离起来就像切除肿瘤,伤筋动骨。而这种没公开、没同居、没共同财产、没孩子的情况,分开他们,“也就是挤挤青春痘”。


舒心今年46岁。大学毕业以后,就职于上海一家法制类报纸,撰写婚姻情感专栏,见惯家长里短、婚恋纠纷。


1999年,一位台湾富商的妻子慕名给他打电话,倾诉自己不幸的婚姻,并给了1000元作为报酬。


舒心立刻意识到这个隐形市场潜力巨大,2001年,他与工作搭档明丽一拍即合,两人辞职下海成立了“维情婚姻医院”。


“医院”营业至今,通过网络、电话、到访三种途径向他们求助的夫妻共计110多万人次。


2008年,离婚手续简化,公司业务量再攀高峰,最多时一天能有上千人次的在线咨询量。


舒心提供的服务实际上是传统心理咨询和法律援助中缺失的一部分,也是最实用主义的一部分。


“遇到家庭危机、丈夫出轨,心理医生会帮你调整心情、完善自我、正确面对。你心情平静了,然后呢?丈夫还是出轨。只能等着离婚,往往还沦为财产分割中弱势的一方。律师是另一个极端,上来就让你赶紧清算财产、取证据、打官司,抢孩子、抢房子。房子抢到了,婚姻也彻底完蛋了。”舒心说。


而他要做的,是把客户的婚姻保住。男人出轨欠的情债可以用钱来补偿,但对家庭的责任不可替代,必须身、心都回到家庭,才算胜利结案。在这方面,他有自创的36绝招,还有一支无往不胜的前线“特种部队”。


移情大戏的攻心术

瑜峰住进了三亚一家家庭客栈。他自称是个商人,做生意赔了钱,独自来海南小住散心。但他无心逛景点,每天都待在客栈里闷闷不乐。


年轻貌美的老板娘好心劝他到附近转转,帮他规划散心地点。瑜峰黝黑瘦削,长相有几分古天乐,气质又有几分梁朝伟。一来二去,两人互生好意,老板娘对他深信不疑。


瑜峰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清二楚。几天后,他的表妹会打电话给他,而他会怒斥表妹“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为自己想想,他骗你,你看不出来吗?”


老板娘闻声自然会问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答,只说:“不要问,烦心事”。


几天后,表妹会再次打电话来。瑜峰再次当着老板娘的面劝她:“他如果真心爱你,怎么不离婚?即便今天他甩了原配,明天不会甩了你吗?你跟他在一起,一辈子提心吊胆。”


老板娘在一旁沉默,等他挂了电话,说:“我知道你表妹遇上什么事儿了。我跟她一样。”


瑜峰会表现出惊诧:“不可能!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花言巧语的男人受苦?”


到这份上,十个女人有九个都会流下眼泪,倾诉自己的故事,无非是对方有钱有势,带她出国旅游,许诺离婚娶她,最后却迟迟不见动静。


“他把你安置在海南,是为了怕他老婆发现吗?他真会跟老婆离婚?”听完倾诉,瑜峰提出两个关键问题。


这两个问题会像一条不安的导火线,将本就没安全感的女孩心中的焦虑引爆。女孩势必以此质问她的情人,对方必然推脱回避,这会引起女孩更加急迫的追问。


接下来,瑜峰不断根据事态进展给女孩支招,让她用各种问题考验和逼问情人。这自然让情人心中厌烦,关系恶化。


与此同时,另一队工作人员已经接近了女孩的情人,那是一位小型房地产企业的老总。这位老总刚刚在饭局上认识了一位新的生意伙伴,两人一见如故。


几次酒桌畅谈后,老总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位“新朋友”正在被年轻漂亮的情人逼婚,不禁深感两人同病相怜,私下里向他诉苦。


“新朋友”设身处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拼搏半生,如今家境殷实,真要离婚,损失惨重;离婚伤害子女感情,恐怕晚年老无所依。并且,情人真对自己有感情,那就像她说的那样爱自己,在一起就行了,何必非要结婚?”


这番话把老总从决心离婚的边缘拉了回来。而彼时,三亚的情人继续要他发誓、诅咒、写保证书,不然就自杀、闹到他家里,他感到不厌其烦。


在“新朋友”的警醒下,老总看到“跟她在一起永无宁日”;在瑜峰的劝慰下,女孩认定“他就是想上车不买票”。几周后,两人断绝关系。


至此,瑜峰和扮演“新朋友”的同事都已完成了他们的大部分工作。剩下的无非是帮助老总在心理上回归家庭,意识到只有老婆靠得住;帮助女孩走出阴影,让她看到生活中还有很多值得爱的人——以绝后患。


自然,故事的主角是从未出场的老总妻子。她今年45岁,在发现丈夫出轨后找到“婚姻医院”,付了40万元,让舒心为她设计了这出大戏。


“男主角”瑜峰今年40多岁,江苏人,1993年心理学学士毕业。那时,心理学属于冷门,亲戚朋友认为他的出路是去精神病院工作。


事实比亲戚们的推测更糟糕,他被分配回家乡一个乡镇企业,岗位和所学知识八竿子打不着。两年后,他辞职离乡闯荡。


在深圳短暂待了一段时间,他转战上海开了一家小型心理诊所,但门庭冷落,一度交不起水电费。直到与做婚姻咨询的舒心认识,人生才开始峰回路转。


他为自己取名“瑜峰”,与婚姻咨询专家的公开身份挂钩,而身份证上的真实姓名,则被用在每次“出外勤”时和目标对象的交往中。


“不仅用真名,还用我家里的真实信息。只有提供对方一查就能对上的信息,才能获得信任。”瑜峰说。


2001年,他初战告捷,在一单分离业务中赚到了10万元。这是以前的他不敢想象的数字。


然而更令他有成就感的是,十年过去了,那对当初差点离婚的夫妻如今每天散步一个小时,每周看一次电影,恩爱如昔。那个男人多年后知道他并不是“偶尔路过”的生意搭档,而是位婚姻专家,感慨万千。


瑜峰从不公开照片,从不参加公众活动,从不发表文章,也从不接受媒体采访。他不需要关注。


这个职业行走在灰色地带,一些“移情演员”在引开第三者的过程中会逢场作戏,和工作对象牵扯不清。他有妻子和两个孩子,不希望家人因为他的工作承受压力。


除了国家领导人、军队高官,瑜峰相信自己可以接近任何一个人,并取得他们的信任,无论男女。


结识男人的方法大部分都在酒桌上,作为一位新认识的生意伙伴。结识女孩的方式则多种多样:如果她被金屋藏娇,他就是新搬来的邻居;如果她开了一家小店,他就是对她照顾有加的供货商;如果她是个新手司机,他就是不小心剐蹭车辆的豪车主人;如果她是淘宝店店主,他就是上门送快递的物流小哥;如果她是普通白领,他就是天天一起挤公交的上班族;如果她是有夫之妇,他就是总在菜场遇见的暖男……甚至,如果她有一条金毛犬,同住一小区的他就有一只哈士奇,遛狗多了,总能搭上话。


女人需要的是幻想,和男人打交道是另一回事,他们需要利益。


“做小生意的人,你告诉他们商机在哪里;做大生意的人,你告诉他们命运在哪里。不同的人信的不一样。”瑜峰说。


一位陕西能源集团董事长,家产过亿,瑜峰根本打不进他的圈子。经过一个多月的外围周旋,他得知董事长笃信佛教,每年都要去五台山烧香拜佛,以求平安。


他用金钱加信仰的方式说服了董事长放弃离婚念头:“你已经离过一次了,再离,谁还敢跟你做生意?何况,庙里的师傅都说了,你老婆是旺夫相,命里主财,你生意能发起来跟她分不开。你离了她,就是离了财。”


“庙里的师傅”自然也是提前打过招呼的“群众演员”。这是瑜峰经历中为数不多的因为妻子出轨导致丈夫要离婚的案例。


“男人外遇,只要愿意回头,十个老婆有九个半能原谅;女人外遇就不同了,十个丈夫里只有半个能原谅。”瑜峰说。


移情大师的黄金时代

十多年前刚开始从事婚姻咨询行业时,明丽曾因为一位女客户在婚姻中遭遇的不幸趴在桌上大哭。如今,作为“婚姻医院”的首席咨询师,她每天都要面对十多起类似的案例,处理方式早已冷静娴熟。


在明丽、舒心、瑜峰过去十年的经历中,天方夜谭般的案例数不胜数——


一位县长在住院期间与照顾他的护士发生婚外情,县长欲抽身而退,护士深受打击,以致精神恍惚,裸身在办公楼前示威;


一位女医药代表为拓展业务,和湖南某著名医院外科过半男大夫有染,怀孕后逼迫外科主任与她结婚;


一名安徽女孩从19岁开始被一个老板包养,十年后年近30岁,想从对方手中获得一笔庞大的“退休金”重新开始生活;


一名当年的打工妹用拼凑来的10万元支持同乡创业,数年后两人资产过千万,虽未结婚但育有一女。同乡在老家的妻子突然找上门来,以死相逼;


一位三线导演躲开妻子,和情人到香港共筑爱巢,人间蒸发一年多,妻子扬言“宁愿丧偶,绝不离异”……


从温州老板的家暴问题到乌鲁木齐矿主的私生子纠纷,都在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


眼下中国空前的婚姻危机给这类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商业空间,舒心的“医院”13年前成立时,只有4个人、100平米办公室;如今,公司在全国55个城市建立了办事处,员工总数翻了100倍。


初创之时,他们曾接过5000元、20000元的委托;如今,30万元以内的“外勤”工作公司已经一概不接。即使单纯咨询,每小时的费用也在1000至3000元不等。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忙不过来。


舒心每天随身携带3部双卡手机,同时使用至少6个号码,全天24小时开机。这些手机按照丈夫、妻子、第三者分类,每个姓名下方都有详细备注:如委托人A女士,丈夫资产2亿,情人23岁,已生有一子。


备注必不可少,因为一部手机中的联系人就有5000多个,光凭记忆,谁也记不过来。此外,他还有全国各地20多张电话卡,出差是常态。


和他一起工作过的人抱怨,他每天马不停蹄,只睡2个小时,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爱好和业余生活,全部时间都在工作。


“没办法,那些凌晨两三点打来的电话一定要接。他们能熬到第二天早上,就不会半夜打给你。”舒心说。


据2014年上半年度业绩报告数据,公司6个月内挽救婚姻2702对,劝阻婚外情2839对,分离小三3725个,干预自杀560起。


过去十年中,明丽感到中国社会在婚姻问题上的变化是显著的,首先是观念。一个来自委托人的明显变化是,愿意离婚的越来越少。


在开展业务的头几年,遭遇丈夫出轨的女客户中80%会为了面子、尊严选择离婚。但最近几年,越来越多妻子选择“和小三抗争到底”,离婚的反倒成了少数。


明丽收到最高的一笔业务款是60万元。委托人愿意支付高昂的费用来保住婚姻,并非因为感情深厚,而是因为离婚带来的财产分割代价更大。


“过去,人们认为婚姻就是感情、名誉。如果一个女人的婚姻被破坏,她甚至可能自杀雪耻。现在,婚姻是资源、利益的组合和再分配,是可以折现的,如果一个女人的婚姻被插足,她更倾向于和丈夫联合起来,保卫他们的共同财产。”舒心说。


这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为什么要求分离第三者的客户中除了想挽救婚姻的发妻,还出现了想甩掉情人的男人。


他们绝大多数是富商,大多是身家过亿的商人,其次是官员和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标准台词是:“我是不可能要她的!告诉我怎么才能把她彻底解决掉。”


这些“成功男人”也许会一时花心,但绝不傻。和妻子离婚要分掉一半财产,这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明丽会建议客户和妻子坦白交代,诚恳道歉,获得妻子的谅解。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夫妻会站到一起,将矛头对准第三者。


瑜峰曾经手这样一个案例:一名高级官员包养的情人被妻子发现。瑜峰直接将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


对方一听是妻子聘请的婚姻专家,马上就要挂电话。瑜峰说:“总书记最喜欢你这样的官员。”对方立即改口要求见面,刚坐下就递上2万元“茶水费”。


瑜峰没拿“茶水费”,但要求官员与他合作,解决掉情人的问题。没想到对方早就想甩掉逼婚的情人,只苦于不知如何操作才能不露痕迹。


到这一步,要考虑的往往是第三者的感受。舒心很少用到“打小三”这个词,在他看来,很多第三者付出了多年的感情、青春,甚至生儿育女,如果男人此时想挥挥衣袖走个干净,同样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也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和平”。


“如果第三者逢场作戏,只图钱财,我们可以设局让她离开;如果她真的付出很多,我们会说服客户给她相应的补偿。只有双方都能接受,此后才能相安无事。不然必留后患。”舒心说。


凭借“婚姻医院”的事业,舒心早已实现财务自由,而瑜峰每年的收入也能在北京四环买一套小一居。但他们的公司看上去就像90年代的《人间指南》编辑部。


曾有数家实力雄厚的投资机构希望向他们注资,共同控股,舒心一一拒绝。如今他仍然衣着简单,提一个旧皮包,不抽烟、不喝酒、不用名牌。


“我们公司不缺钱,也不需要广告,只要中国社会还处在婚姻危机当中,我们的生意就会一路发达下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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