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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儒林典要》序(一校)

 百城主人 2014-11-02

《儒林典要》序

  古之爲道者,率性而已,藏於身則寂,同於民則感,雖神用不測,蓋泯然無得而稱焉,非有物以與人也。故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若是者,無假於言說,而況於書乎!性德漸漓而後有惑,於是假言象而辨之,著之竹帛以貽後,惑愈甚則書愈廣,乃不得已而爲之,苟足以祛其惑,是亦可捨,故曰“不可爲典要”也。

  聖人統之以六藝,而無所遺;後世別之以九家,慮猶不能盡。儒非自名,名之由人耳。史遷始立《儒林傳》,傳六藝之學者屬焉。其後,儒術寖微,世亦不重儒,重儒者不以其道,堙晦以至於宋。濂溪周子首出,伊洛諸賢繼之,六藝復明,庶幾直接孔孟,由是有道學之目。《宋史》立《道學傳》,以別於《儒林》,斯歧而二之矣。或疑其說有近於禪,而名又濫於道家,後之說者益紛然莫能一,滋以詬病,是皆泥於名而不考其實也。

  夫不明乎道,何名爲儒!苟曰知性,何惡於禪!儒與禪皆從人名之,性道其實證也。六藝皆所以明性道,舍性道而言六藝,則其爲六藝者,非孔子之道也。性者人所同具,何藉於二氏!二氏之言而有合者,不可得而異也;其不合者,不可得而同也。漢之黃老、魏晉之玄言,並與後世依託道家者異。義學善名理,禪則貴直指而輕談義,不肯以學自名。二家者俱盛於唐,及其末流,各私其宗以騰口說,惡得無辨?然其有發於心性之微者,不可誣也!故宋初諸儒皆出入二氏,歸而求之六經。固知二氏之說,其精者皆六藝之所攝也,其有失之者由其倍乎六藝也。然後爲六藝之道者,定其言性道至易簡而易知易從,極其廣大則無乎不備名之以“儒”,仍其舊而不改,斯可矣!無取於別立“道學”之目也,尤無取於以“宋學”爲名。爲是言者,則爲已陋;惡是名而欲代之以哲學者,則爲已固。若乃藉談忘祖,幽冥而莫知其原,奮其私智之鑿,欲一切決而去之,是蓋以璞爲鼠而祭非其鬼之類!求通而反蔽,習於詭異而安之,是則聞見之囿,自棄於迷繆之途而不知歸,又何責焉!

  今最錄諸儒發明性道之書,斷自濂溪以下,爲《儒林典要》,以餉承學之士不溺於流俗者。寇患方亟,舊籍蕩然,書頗不具,善本益不可得,僅就所有刊之,校亦未審,卷帙稍繁者,猶力不能刻,故不預定目次,舊序已明者,亦不更出敘錄,理而董之,蓋猶有待,姑以是爲先河焉耳。

  中華民國二十九年六月 馬浮序

  書生謹按:马一浮先生很重视刻书(一贯如此,早期就很重视,经常校对刻印古籍,并以所刻之书赠人,如赠梁漱溟、李叔同两位之书,对于梁、李二人皆有较大影响);书院辍讲之后,寓讲学于刻书之中,仍与原先立场相合。讲学、校书、刻书三者一以贯之,都有益于弘扬传统文化,抗战期间刻书尤有现实意义。马先生曾说过:“战后文物凋零,书籍难得,刻书自是当务之急。”又说:“多刻一板,多印一书,即是使天地间能多留一粒种子。”马先生有《复性书院拟刻诸书简目四种》(定稿于一九四五年,时为辍讲数年之后),准备刊刻几类丛书,包括《群经统类》《儒林典要》《文苑菁英》《政典先河》,按照《简目》所示,《儒林典要》共有三十六种(此外,《周子全书》《二程全书》《张子全书》《朱子大全集》《朱子语类》《朱子遗书》拟合为宋五子书别出,象山、阳明《全集》亦拟别出)。战乱期间物价飞腾,后来经费不足,《儒林典要》只完成两辑十四种(据《马一浮评传》):《太极图说述解》《通书述解》《西铭述解》《正蒙注》《上蔡语录》《延平答问》《知言》《明本释》《圣传论》《公是弟子记》为第一辑,《先圣大训》《慈湖家记》《盱坛直诠》与《朱子读书法》为第二辑。马一浮先生选刻之古籍,如果原书已有精彩序文,则将原序一并刻录;如果没有合适序文,则会亲自撰写一篇。复性书院期间,马先生为单本作品(刊刻印行之书)所撰序文计有《〈圣传论〉序》《重刊〈盱坛直诠〉序》《重刊〈周易系辞精义〉序》(写于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四年间),又为《儒林典要》丛书撰写序文(定稿于一九四〇年)。文中提到“舊籍蕩然,書頗不具,善本益不可得,僅就所有刊之,校亦未審,卷帙稍繁者猶力不能刻,故不預定目次”,由此可见,最初似乎并未形成《简目》所定规模,后来逐渐完善,才形成《简目》之庞大体系,可惜终于只完成一部分刊刻计划。

  附:《馬一浮集》版斷句、文字與標點

  馬一浮:《儒林典要》序

  古之爲道者,率性而已。藏於身則寂,同於民則感。雖神用不測,蓋泯然無得而稱焉,非有物以與人也。故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若是者,無假於言說,而況於書乎。性德漸漓而後有惑,於是假言象而辨之,著之竹帛以貽後。惑愈甚則書愈廣,乃不得已而爲之。苟足以祛其惑,是亦可捨,故曰“不可爲典要”也。聖人統之以六藝,而無所遺;後世別之以九家,慮猶不能盡。儒非自名,名之由人耳。史遷始立《儒林傳》,傳六藝之學者屬焉。其後儒術寢微,世亦不重儒。重儒者不以其道,堙晦以至於宋。濂溪周子首出,伊洛諸賢繼之,六藝復明,庶幾直接孔孟,由是有道學之目。《宋史》立《道學傳》,以別於《儒林》,斯歧而二之矣。或疑其說有近於禪,而名又濫於道家。後之說者益紛然莫能一,滋以詬病,是皆泥於名而不考其實也。夫不明乎道,何名爲儒。苟曰知性,何惡於禪。儒與禪皆從人名之,性道其實證也。六藝皆所以明性道,舍性道而言六藝,則其爲六藝者,非孔子之道也。性者人所同具,何藉於二氏。二氏之言而有合者,不可得而異也;其不合者,不可得而同也。漢之黃老、魏晉之玄言,並與後世依託道家者異。義學善名理,禪則貴直指而輕談義,不肯以學自名。二家者俱盛於唐,及其末流,各私其宗以騰口說,惡得無辨。然其有發於心性之微者,不可誣也。故宋初諸儒皆出入二氏,歸而求之六經。固知二氏之說,其精者皆六藝之所攝也,其有失之者,由其倍乎六藝也。然後爲六藝之道者,定其言性道至易簡而易知易從,極其廣大則無乎不備。名之以儒,仍其舊而不改,斯可矣。無取於別立道學之目也,尤無取於以宋學爲名。爲是言者,則爲已陋,惡是名而欲代之以哲學者,則爲已固。若乃藉談忘祖,幽冥而莫知其原,奮其私智之鑿,欲一切決而去之,是蓋以璞爲鼠而祭非其鬼之類。求通而反蔽,習於詭異而安之,是則聞見之囿,自棄於迷繆之途而不知歸,又何責焉。今最錄諸儒發明性道之書,斷自濂溪以下,爲《儒林典要》,以餉承學之士不溺於流俗者。寇患方亟,舊籍蕩然,書頗不具,善本益不可得。僅就所有刊之,校亦未審,卷帙稍繁者猶力不能刻,故不預定目次,舊序已明者亦不更出敘錄。理而董之,蓋猶有待,姑以是爲先河焉耳。中華民國二十九年六月,馬浮序。(浙江古籍《馬一浮集》第二冊第三〇至三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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