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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全传》中的“老种经略相公”与“小种经略相公”

 小熊窝窝 2014-11-04
《水浒全传》书首第二回和第三回,作者就写了两个令读者只闻其名、不识其面的人物——延安府的“老种经略相公”和渭州府的“小种经略相公”。

第二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写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遭受新任殿帅府太尉高俅的无端迫害,为避免更大的灾祸,王进只好携护老母弃家逃难,千里跋涉,前往延安府,投奔在那里“镇守边庭”的“老种经略相公”。这是书中第一次提到这位驰名千里的人物。


接着在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里,又写史进在父亲死后,前去投奔先到延安府的师父王进,走到渭州,碰到在“小种经略相公”手下担任提辖的鲁达,鲁达因为为流落卖艺的金老二、金翠莲父女打抱不平,三拳打死恶霸屠户“镇关西”,弃职逃走。渭州知州到经略府捉拿凶身,经略大人回府尹道:“鲁达这人,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军官,为因俺这里无人帮护,拨他来做个提辖。既然犯了人命罪过,你可拿他依法度取问,如若招问明白,拟罪已定,也须教我父亲知道,方可断决,怕日后父亲处边上要这个人时,却不好看。”据鲁达自报:“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廉访使……”看来,鲁达在老种经略相公手下供职,自有相当长一段时间。


从武勇超人的提辖鲁达,和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都先后投奔镇守边庭的“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的情况看,这两位经略相公都是在当时极有威望、声名远播的人物。那么,这两位出现在《水浒全传》书首,令读者只闻其名,不睹其面的人物到底是谁?


一、名将之后,威震边陲据

《水浒全传》的描写,浮浪子弟高俅的发迹和迫害王进,是发生在北宋哲宗后期和徽宗年间的事情。据《宋史》和有关方志记载,上面所描写的“老种经略相公”,乃是在这一时期担任“鄜延路经略副使”的宋代名将种谔。他是当时驰名山陕的边陲名将种世衡之子。


种世衡(995~1045),字子正,洛阳人。《宋史》卷三百三十五有传。据载,种世衡“少有气节,昆弟有欲析其赀者,悉推与之,惟取图书而已。”表现出不同凡俗的志趣。宋仁宗(公元1023~1065在位)康定元年(1046)为鄜州签书判官,当时正值对西夏用兵之初,叛立大夏国不久的李元昊经常侵扰延、绥二州一带,延州正当夏人出入之冲,“地阔砦疏,士兵寡弱”,种世衡乃向当时担任“陕西都转运招抚使”,兼“延州知州”的北宋名臣范仲淹提出建议:“延安东北二百里有故宽州(今陕西省清涧县),请因旧垒而兴之,以当寇冲,右可因延安之势,左可致河东之粟,北可固银、夏之旧。”朝廷采纳了他的意见,并且命令他主持这一工程。种世衡一面抵御夏人的骚扰、争夺,一面坚持施工修城。但当地处险无泉,众议此处难以坚守。“凿地百五十尺,遇石横亘,工徒曰:‘是不可井矣!’世衡曰:‘过石而下,将无泉邪?尔其屑而出之!’凡屑石一畚,定偿百钱,工乃致力,过石数重,泉果沛发。城成,赐名清涧,以世衡知城事。”据清·道光八年修《清涧县志》卷二“古迹”记载,清涧城内大十字街口有“种公古井”,并立有牌坊;在县东南五十步,有“种公将台”,下为演武场;城北有“草场山”,为当年种公积草处……至上个世纪50年代,遗迹犹存。


种世衡在陕北多年,诚信多谋,深得羌人信服。他开营田,募商贾,积谷通货,所至不烦县官益兵增饷,士卒有病者,总要派自己的儿子探视其食饮汤剂,以此,士卒皆愿以死效力。后受范仲淹檄命,与蒋偕共筑细腰城,世衡以带病之身,率士卒昼夜筑城,城成而卒。种公死讯传出,“羌酋朝夕临者数日,清涧及环(州)人皆画像祠之。”至今,清涧人、延安人说起“种公”(世衡)来,还是津津乐道,赞誉有加。可以说,种公一直活在陕北人心中。


种公(世衡)生有四子:种诂、种谔、种诊、种谊。后来在《水浒全传》里被人称为“老种经略相公”,就是种世衡的次子种谔。


二、临敌出奇,屡克西夏

种谔(1027~1083),字子正。他与其兄种诂、其弟种诊,皆有将才,关中号称为“三种”。种谔以父任入官,先任左藏库副使,后以延安府帅陆诜的推荐,担任陕西清涧县知县。他在这里算是继承了其父种世衡的衣钵,在以后多年任职陕北的战守生涯中,为抵击西夏、保境安民做出了贡献。


种谔任职清涧期间,正是有勇无谋的西夏主李谅祚屡扰陕北,边陲不宁之际。他对症下药,对西夏之敌采取了分化和诱抚相结合的策略。当时,绥州(今陕西省绥德县)有西夏嵬名山部落,嵬名山之弟夷山暗中请降于种谔,种谔许之;并以夷山的名义,以金盂为诱饵,再去诱降嵬名山。名山部下的小吏李文喜收取了贿赂,暗中答应归降纳款。种谔向上级延安府经略招抚使陆诜报告情况后,不等命令下达,就率领部下兵马,长驱而进,围名山帐,“名山不得已,举众从谔而南。得酋领三百,户万五千。”未伤一兵一卒,就收复了陕北重镇绥州。这是发生在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十月的事情。此时的种谔年龄已经四十一岁。


另一件使种谔威名远播的事,是种谔在无定川大破西夏八万来兵的“米脂大捷”。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秋七月,诏令熙河路经制李宪,会同鄜延路副总管种谔、环庆路副总管高遵裕、泾原路副总管刘昌柞、河东路副总管王中正等五路宋军进攻西夏。九月二十九(辛亥),种谔率兵出绥德城,进攻米脂,三日未下。西夏派出八万兵马前来援救。种谔在米脂城外无定河边埋下伏兵,敌至,伏兵齐出,断其首尾,大破夏兵,并俘获米脂守将令介讹遇。捷报传出,朝野震动。“老种经略相公”之威名也随之传遍全国。古代战事的质量和规模,虽然不能与现代战争相比,但“米脂大捷”在北宋—西夏战争中的影响,不啻类似于近代战史上的“台儿庄大捷”和“百灵庙大捷”。


米脂大捷后,种谔犹欲一鼓进取横山,以固陕北之守,但此见与徐禧、沈括“移银州,城永乐”之议不合,乃奉命留守延州。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这位固守陕北多年,抵击西夏,保境安民,深深受人爱戴的老将,因疽发于背,不治而逝。


种谔并非没有受人物议之处,《宋史》评曰:“谔善驭士卒,临敌出奇,战必胜。然诈诞残忍,左右有犯立斩,或先刳肺肝,坐者掩面,谔饮食自若。敌亦畏其敢战,故数有功。”这大概是由于他多年浴血沙场、出生入死所养成的军人性格所致吧。


据此看来,《水浒全传》所描写的王进、鲁智深故事,乃是在“老种经略相公”种谔逝世以后发生的事情。那么,那位“小种经略相公”又是谁呢?


三、慷慨赴国,魂萦三晋

《水浒全传》第三回中“小种经略相公”,乃是“老种经略相公”种谔的侄子种师道(1051~1126)。种师道之父种记,其生平不载于史籍。师道为其长子,次子为师中。这兄弟二人的才干和事迹,并不稍逊于他们的三位叔父种诂、种谔和种诊。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北宋面临复亡、国难当头之际,二人都是先后勇赴国难,为国家、民族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据《三朝北盟会编》载折彦质撰种师道公《行状》曰:师道字彝叔,少从张载学,以郊祀恩补三班奉直。先后为成州、熙州推官、原州通判,宋徽宗崇宁(1102~1106)初,以“诋诬先政”被坐入奸党。被罢黜赋闲近十年时间。直到徽宗大观(1107~1110)末年,才又出任忠州刺史、泾原都铃辖知怀德军。当时,宦官童贯偕王厚征讨熙州,“握兵柄而西,翕张威福,见者皆旅拜”,师道对此不以为然,仅“长揖而已”。不久,徽宗召师道赴阙问对,“访以边事,对曰:‘先为不可胜,来则应之。妄动生事,非计也。’帝善其言……得提举崇福宫,”后迁任西安州知州,不久,又迁任渭州知州。徽宗政和六年(1116)春正月,“渭州将种师道克夏臧底河城”(《宋史记事本末》卷四十)。又据《续资治通鉴·宋纪》卷九十二记载:“政和七年(1117)春正月庚子(十一日),以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为太尉。”假如《水浒全传》所写的王进、鲁达(智深)故事实有其人其事,就应该是在政和七年(1117)正月以后不久发生的事情。


宋徽宗宣和(1119~1125)初,童贯起联金、伐辽之议,遂引起女真之祸。种师道对此甚表异议,却被童贯密劾为“天资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被责授右卫将军致仕。直到宣和七年(1125)初,才叙复宪州(今山西静乐县)刺史,知环州。不久,金人叛盟,大举南侵。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正月初七,金人斡离不的大军进至汴京城外,徽宗诏天下勤王。种师道不顾老病之身,亲督泾原,秦凤兵驰援,揭榜治途,宣称“种少保领西兵百万来”,大大地鼓舞了汴京开封人民的抗金士气。至京,拜同知枢密院事,充河北、河东宣抚使。时勤王之师西面而集,金人惧,遂成和议,京师解严。金人退兵,种师道请乘其半击之,帝竟不许,后竟遭到无理罢免。


五月十二日,诏种师中、姚古解太原围。师中进次平定军,复寿阳、榆次等县。抵寿阳之石坑,为金将完颜活女所袭,回趋榆次。至距太原百里之东山杀熊岭,姚古失期不至。师中兵饥甚,死战从早至晚。种师中全身四处受伤,竭力战斗而死。九月初三日,金人陷太原,分道大举南侵,朝廷震怵。诏遣种师道巡边。冬十月初五,与金斡离不战于井陉,败绩。十月十四日(丙午),以种师道上疏请帝驾幸长安,以避金人之锋,朝廷以为怯,乃召还。回到京师,病不能见帝,于十月二十九日(辛酉)病卒。享年七十六岁,闰十一月二十一日(壬子),汴京陷落,北宋王朝复亡。“京师失守,帝抚膺曰:‘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此时,距种师道病故仅仅五十二天。


种师道进京勤王时,天下以其春秋高,称为“老种”。然而种师道乃是担任渭州府经略宣抚使之“小种经略相公”,而非担任延安府经略宣抚使之“老种经略相公”。《宋史·种世衡传》论曰:


  种氏自世衡立功清涧,抚循士卒,威动羌、夏。诸子俱有将才,至师道、师中已三世。号山西名将。徽宗任宦竖,起边衅,师道之言不售,卒基南北之祸。金人以孤军深入,师道请迟西师之至而击之,长驱上党;师中欲出其背以揄之,可谓至计矣。李纲,许翰顾以为怯缓逗挠,运失机会,遂至大,而国以败,惜哉!


从前述史实和评论可以看出:种氏一族,数代名将,忠贞爱国,满门忠良,乃是国家难得的栋梁之才。宋室昏昧,在国家危急存亡之际,忠良之士不得重用,旋导致亡国悲剧。令人扼腕长叹!其教训可令后世千秋万代惊醒。


四、《水浒》立传,千古垂名

“自古忠良话头长,《水浒》立传始显扬”。主旨在为宋朝一代忠良立传的《水浒全传》,是罗贯中在“施耐庵的本”的基础上补写、修改、编辑,由罗贯中最后创作完成的。而上述两位“老、小种经略相公”故实背景的采摭入书,当与其作者罗贯中是山西太原人有关。


为什么这样说呢?据《宋史》及《续资源通鉴》、《三朝北盟会编》等史料记载:“种氏为山西巨室”,“号山西名将”,说明种氏一族在山西影响之巨大。种世衡、种谔在陕北清涧、绥州、延州等地多年任职,以上州、县与山西仅有黄河一河之隔。自古以来,由于地理、交通等方面的原因,陕北的政情、军情、动态、信息,都能在山西广泛传播。而且,种氏虽然祖籍洛阳,但其家庭安置情况不明,人们不能排除他们置家于山西的可能。这可能也是称种氏为“山西巨室”,“山西名将”的来由。


更主要的是,种师道和种师中二人都在山西留下了任职和浴血战斗的史迹。种师道先曾任宪州(今山西静乐)刺史,又在靖康元年(1126)金兵退师后,被任命为河北、河东宣抚使。当时他虽然只屯兵滑州,未到河北、河东宣抚使司的治所山西太原,但他的声威肯定早已播及山西大地,极大地鼓舞了山西、太原人民的抗金杀敌斗志。而他的弟弟种师中,又在是年十月,英勇抵击金兵于山西,在距离太原仅有四五十里之近的东山“杀熊岭”浴血奋战,壮烈牺牲。这些山西人民亲所见闻的爱国动人事迹,绝对不会不在山西、太原广大人民群众当中广泛传播。这应该是“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的英名被采写入《水浒全传》书中的主要原因,只不过是由于故事情节的需要,对他们的动人事迹不宜提及,于是舍而不写罢了。


还应该指出的是,书中关于鲁达的描写,极具有山西太原特色。《水浒全传》第三回描写鲁达道:


  道犹未了,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入走进茶坊里来。史进看他时,是个军官模样,怎生结束,但见:头裹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纽丝金环,上穿一领鹦哥绿丝战袍,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绦,足穿一双鹰爪四缝干黄靴。生得面园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可能有人会说:仅仅凭这一段“象赞”描写,并不能判定“二种”的故事为罗贯中所写。对此,我们要问:假如果然如此,作者为什么不把此时身在陕西渭州的鲁达写成其他地方人,而要写成太原人呢?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因为太原人罗贯中对太原人司空见惯,写起来驾轻就熟的缘故。如果放到施耐庵手里,他是不大可能这样写的。更有趣并值得一提的是书中对鲁达拳打“镇关西”的描写: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要来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踢倒在当街上,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看着这郑屠道“……”朴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


醋古称为“醯”(音“西”),醋在山西有二千多年的历史。山西地处黄土高原,东有太行山,西有吕梁山,南有中条山,北有恒山,土地和山石中都饱含钙质,所以水、土较硬,食物和水分进入人体后,其中的钙质不容易被身体分解、吸收,日常需要大量补充酸性物质以利于消化食物,山西人的身体也就由此而十分健壮、结实。所以,自古以来山西人就以嗜爱吃醋而闻名于全国,素有“老醯(西)儿”之称。“老醯”者,山西人吃饭顿顿离不开的“老(陈)醋”也。而“醋钵儿”正是山西人家家户户饭桌上不可缺少的盛醋之容器。以宋代制作的黑陶磁质“醋钵儿”在民间最为流行。罗贯中的故乡太原清徐,正是正宗山西老陈醋的故乡。所以,太原清徐人罗贯中在补写创作《水浒全传》时,不由自主地用家乡人顿顿饭不能离开的“醋钵儿”去形容鲁达的拳头,乃是情不自禁和顺理成章的事情。因此可见:描写“老种、小种经略相公”故事的《水浒全传》第三回内容,绝对不会出自没有吃醋习惯,更不知“醋钵儿”为何物的江淮人施耐庵之手,乃是出自山西太源清徐人罗贯中之手无疑。


金、元时期,宋金之际无数可歌可泣的抗金杀敌斗争故事,在抗金敌后山西民间长期广泛流传,这是促使罗贯中把“二种”英名采写入《水浒全传》的根本原因。所以可以说:是山西太原人罗贯中使“山西名将”——“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千古垂名。从“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的故事,我们也可以看出:罗贯中把这一内容采摭入《水浒全传》书中,包含有为故乡山西人物立传和隐写北宋“亡国痛史”的深刻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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