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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中两次没有完成的“斩讫报来”

 我的近代史馆 2014-11-05

作者:文哲的博客

 

 

    “斩讫报来”,是《水浒传》中非常值得咀嚼的词语。

  说这句值得咀嚼,一是出现的次数有意思,在梁山不多不少正好两次。梁山泊两代天王晁盖与宋江大位坐稳之后,各说了一次。

  更为有意思的是,每次说出这四个字后,水泊梁山都发生一次惊人的变化。第一次是梁山老大即将更替,宋江事实上取代晁盖在梁山当家作主;第二次则是个体英雄事迹演绎完毕,梁山事业直上顶峰,然后由盛转衰。也就是说,“斩讫报来”预示着一个黑社会组织的巨大改变。

  不至于吧?不就是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四个字吗?不就是杀完人,一定回来报告嘛,太不至于了。

  晁盖的“斩讫报来”

  对梁山这样的强盗团伙来说,杀人跟切菜没有区别,不杀人还算是强盗团伙?不过话得说回来,强盗团伙杀人,更多是对外部的敌人或者弱者而言。真的对内部,对自己人,饶是强盗集团也不能随便动家伙,更不敢滥杀。毕竟,没有非常过硬的理由杀人,既会影响组织的战斗力,更容易毁招牌。再好的好汉,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次数多了,也要心中生变的。

  水泊梁山是个有一定规模的强盗团伙,不管各位英雄加入前的来路如何,家境怎样,金钱分配原则讲究的是论秤分金银,物质享受原则讲究的是大碗喝酒吃肉,信奉原则是四海之内皆兄弟,有意气自相投。尤其是在宋江加入之后,梁山由过去的十几个头领,迅速变成近三十个头领,不仅人气大增,加上四方豪杰奔走相告,投奔者日众,水泊梁山迅速超过了二龙山、九华山、桃花山等山头,成为最大的强盗团伙。

  一个组织或团队,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强大,一定有其特殊的生存之道。从这个意义上说,梁山不论在组织形式上,还是行为方式上,都已经有了一定的竞争力,或者正在形成特殊的竞争力。这个特殊的竞争力之中,就包括不滥杀滥抢。像宋江在江州报黄文炳杀陷之仇,但仅限黄文炳一家,连黄文炳的哥哥家都没有动,就是极好的证明。要知道,黄文炳的哥哥家,就在黄文炳的隔壁。城门失火,往往还会殃及池鱼,在隔壁而未受影响,真正执行起来的难度也并不小。

  虽然是个有纪律不滥杀滥抢的团伙,但也难免有例外的时候。“斩讫报来”,就是这例外之一。

  斩了就斩了,为什么要报上来?简言之,一是说明非是一般杀人,要完整的经过,强调的是斩的重要性;二是有需要发泄的成分,有特别的感情因素,强调的是斩的必要性;第三,也有示众的成份,不乏杀一儆百的味道,强调的是斩的权威性。

  在梁山,至少有两次“斩讫报来”,很值得玩味。第一次发生在第四十七回,第二次则是出现在第七十一回。

  第四十七回,说的是拼命三郎石秀、病关索杨雄与鼓上蚤时迁三位好汉,投奔梁山路上,在祝家庄偷吃了庄户的报晓鸡后,惹恼了祝家庄。在时迁被捉后,落荒而逃的石秀与杨雄好不容易投到梁山来时,竟然惹得天王晁盖勃然大怒:

  才然说罢,晁盖大怒,喝叫:“孩儿们!将这两个与我斩讫报来!”

  宋江慌忙道:“哥哥息怒。两个壮士不远千里来此协助,如何却要斩他?”

  晁盖道:“俺梁山泊好汉,自从火并王伦之后,便以忠义为主,全施恩德于民,一个个兄弟下山去,不曾折挫锐气。新旧上山的兄弟们各各都有豪杰的光彩。这厮两个把梁山泊好汉的名目去偷鸡,因此连累我等受辱!今日先斩了这两个,将这厮首级去那里号令。我亲领军马去洗荡那个村坊,不要输了锐气!孩儿们!快斩了报来!”(第四十七回)

    晁盖为什么要“斩讫报来”?在晁盖看来,石秀、杨雄与时迁的行为,没有施恩于民,没有豪杰的光彩。可见,在晁盖心中,此时已经有了约束好汉行为的基本章法了。违令者斩,纪律严明,这当然没错。曹操的兵踩了农田,曹操还割发代罚呢。当然,晁盖欲斩二人,也自有其醉翁之意。因为自从宋江上梁山后,大大小小的仗都是宋江带头去打,加上宋江带来入伙的人马已经远远超过晁盖过去的班底,如果不择机树树自家的威信,众人已经快忘记谁是水泊梁山的大当家的了。 

  可是,晁盖还是操之过切。石秀、杨雄此前不是梁山之人,纵使犯些过错,也不至于问斩,更不能用梁山不成文律法杀两个非梁山的好汉。青红皂白不分,此为一;即使石秀、杨雄与时迁三人偷吃了鸡,把天捅了窟窿,看在英雄投奔的份上,也只有收的份而断无斩的理,你梁山可是信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斩人事小,断了笼络天下英雄的路事大,此为二;即使不想收,也不应该斩,送盘银子打发就可以了,此为三。

  有这样三条,晁盖的“斩讫报来”当然只能是雷声大雨点小,直至无法实现。更重要的,是晁盖本人也失去了一次削弱宋江权力,打击宋江威望的机会,更遑论树立个人威信了。

  结果,杀人没有成功,不仅让三员好汉倒向宋江阵营,反倒让宋江得以发表如下宏论:

  宋江劝住道:“不然。哥哥不听这两位贤弟所说,那个鼓上蚤时迁,他原是此等人,以致惹起祝家那厮来,岂是这二位贤弟要玷辱山寨?我也每每听得有人说,祝家庄那厮要和俺山寨敌对了。哥哥权且息怒。即日山寨人马数多,钱粮缺少,非是我等要去寻他,那厮倒来吹毛求疵,因此正好乘势去拿那厮。若打得此庄,倒有三五年粮食。非是我们生事害他,其实那厮无礼!只是哥哥山寨之主,岂可轻动?小可不才,亲领一支军马,启请几位贤弟们下山去打祝家庄。若不洗荡得那个村坊,誓不还山。一是不能被这厮折了锐气;二乃免此小辈,被他耻辱;三则得许多粮食,以供山寨之用;四者,就请李应上山入伙。”(第四十七回)

  好像还不止于此。

  军师吴用是晁盖年轻时的朋友,也是抢劫生辰纲的策划者和参与者,称得上是晁盖的嫡系加智囊了。在这个时候,吴用可以不说话不表态以示对晁盖的支持,或者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两方都不支持。但是,吴用却说:“公明哥哥之言最好。岂可山寨自斩手足之人?”(第四十七回)

  戴宗是吴用的死党,既然吴用已经态度明确,戴宗便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了:“宁可斩了兄弟,不可绝了贤路。”(第四十七回)

  二大王、军师、总探长都态度如此明确,这“斩讫报来”如何实现得了?晁盖彻底失败。

  吴用为什么不赞同晁盖?吴用一定会择机向宋江示好,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客观地说,吴用不必也用不着选择这样的场合。吴用敢于得罪昔日故交,最重要的理由,应该是在军师眼中,实在不能对石秀等人“斩讫报来”。吴用比晁盖更为务实,知道梁山尚属人才短缺阶段,断了人脉资源,在江湖上怎么混?

  宋江的“斩讫报来”

  如果说,第一次不明智的“斩讫报来”,已经预示着晁盖梁山王位正在旁落,梁山天王位的更替只是时间问题,那么,第二次“斩讫报来”,则预演了梁山悲剧。 

    这是在第七十一回,众好汉排定一百零八个座次后的第一个中秋节的事,主人翁则是宋公明大哥。

  且说忠义堂上遍插*,各依次坐,分头把盏。堂前两边筛锣击鼓,大吹大擂,语笑喧哗,觥筹交错,众头领开怀痛饮。马麟品箫,乐和唱曲,燕青弹筝,各取其乐。不觉日暮,宋江大醉,叫取纸笔来,一时乘着酒兴作《满江红》一词。写毕,令乐和单唱这首词,道是: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恁教添白发,须边不可无*。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乐和唱这个词,正唱到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只见武松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却冷了弟兄们的心!”“黑旋风”便睁圆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颠做粉碎。宋江大喝道:“这黑厮怎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推去,斩讫报来!”

  注意,不给宋江面子的,是武松与李逵两个人,但宋江只要李逵“斩讫报来”,而没针对武松。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不究,但惹得宋江要“斩讫报来”的,却是他的“招安理想”遭到两员大将的当众践踏,而时间则是宋天王安排完一百零八人座次之后的中秋。当时,宋江是准备借机向众属下畅谈他的政治抱负,接受国家招安,重返光宗耀祖之路的。

  不期然,宋大哥的理想遭到了结拜兄弟(武松)和最亲爱的小弟(李逵)的怀疑和反抗,对宋江而言,这确实出乎意外。更有意思的是,协助宋江安排一百零八人座次的两个最重要的人,吴用与公孙胜,关键时候都没有唱和宋大哥的表示,连花荣这位宋办主任,这次也没有发表支持议论。

  因此,与第四十七回一样,这次“斩讫报来”也没有实现。

  应该说,按宋江的本意,是不会真杀李逵或者武松的,那样做不仅梁山英雄们不会答应,也并不符合宋江的真实想法。

  再说,一旦真的把英雄们杀了,宋江也就成了光杆司令,也就没有了与宋王朝讨价还价的底牌,谁还招他黑宋江的安?一想到这层,宋江马上说:“我在江州,醉后误吟了反诗,得他气力来,今日又作《满江红》词,险些儿坏了他性命!早是得众兄弟谏救了。他与我身上情分最重,如骨肉一般,因此澘然泪下。”(第七十一回)

  尽管如此,与武松心意相通的鲁智深,还是不能认同宋天王的金口玉言:“只今满朝文武,多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罢。”

  当然,这些话不止是鲁智深个人声援武松,也是梁山众多好汉的心声,结果,“当日饮酒,终不畅怀,席散各回本寨。”

  此后,梁山英雄的酣畅日子再没有出现过。尽管有过两胜童贯三败高俅等的开心时刻,但招安与谢幕,已经成了梁山集团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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