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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赋

 杰士明 2014-11-07

秋赋

从维熙

    人生如同一丝游云,一片落叶;云与天宇的相栖是短暂的,叶与树的相依是匆匆的。惟其短促,人生四季的秋时,才有了特殊的音韵。

  果实成熟了,在枝杈间露出迷人的色泽;但是那美丽的瞬间十分短暂,随着叶片的坠落,它告别母体的时刻已然来临。那是一种忧伤的别离,无论是醉红了脸的高粱:还是白了头冠的芦苇,它们从萌芽到吐穗,都经历春夏季节的风吹雨打,待到生命璀璨到极致的时刻,它们便到了与母体生离死别的日子。

  树若有知,是感伤的。果实如若有情,也是恋栈的。

  但是自然界的别离——无论是游云告别天空,还是果实坠离母树,在感伤的别离中,还蕴藏着再一次聚会的希望。记得儿时听过的童谣中,对自然界的生命循环,就有如下的描述:“长生不死狗尾草,草籽随风满天飘;可爱鲜红大蜜桃,为它送情把核抛。”草籽被风吹到四面八方,桃核被人们抛向新的地域,它们在秋天虽然死了形体与灵肉,但到来年春时,那桃核又从大地上萌发出树苗,各种草木历经枯黄以后,再一次轮回生长,萌芽、拔节、开花,果实便在来年秋日,又一次眩目于枝头,因而那落叶与落果抒写的秋韵,是一首“长相思,永不离”的恋歌。

  人类与大自然相比,感情的天秤是倾斜的。母亲从分娩后代那天起,便盼望着儿女们快快长大,期望着男儿成为挺拔伟岸的山,女儿成为碧波粼粼娟秀的河;岂不知儿女们长大一天,她们就接近了秋日一天,待儿女们像燕子出巢,飞向天南地北的时日,秋色也就染白了她们的鬓发。

  我走在街上,每每见到白发染鬓的老人,我总是联想起果实坠地的老树,想起那飞絮已去的芦苇。她们空了枝头,死了当年曾有过的美丽,像是天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云霞,像是枯树在田野四向飘零的落叶,但是不同于云霞和落叶的是,大自然永远不知疲惫地周而复始,而人类自身,则无一例外地都要回归到天宇的尽头。

  那儿是寂寞的冬季,是白雪覆盖着的荒原,如同是一张无限大的冰床,他们静静地休眠在那银色的梦幻里,在咀嚼着往昔的春时夏日的欢乐之后,丛立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再生一次或几次的美丽轮回,而是生者为悼念死者而树起的墓碑。这就是人类自身一首永恒的秋赋,如果也把它谱成一首歌,那该叫做“长相思,永别离”。我不知道莫扎特的《安魂曲》是不是写在秋天,但其中的每个音符旋律,都充满了秋色的悲凉。

  惟其人生如流萤般的短促,人类才更加珍惜生命自身。中国文化格言中,有许多是警示人们热爱生命的。比如:“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人生好比河中水,只能流去不流回。”曹孟德当年在江涛滚滚的赤壁横槊赋诗时,吟唱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叹;但是同是这个曹孟德,也写出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迈诗章。这些格言和诗章,都是激励人的生命从有限向无限延伸,以不负来去匆匆的人生。    

  时至秋时,眺望窗外,在秋雨迷离中遥见枝头绿色凋零;对镜自视时又见发鬓添霜,便有感而发,涂鸦此《秋赋》短章,用以自勉自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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