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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与身体(三)| 后现代身体奇观:超体至尊宝

 真友书屋 2014-11-09

 

★本文原发表在微信公号“策画”(cehuaing)。此次作者将此文修改后,由微思客推送,以飨读者。如果需要,欢迎转载。但请务必按下述要求进行:转载自“微思客WeThinker”微信公号(wethinker2014),作者系段善策。图片来自豆瓣。


后现代身体奇观:超体至尊宝

段善策


一次又一次,

月光重启轮回;

是等太阳升起,

还是意外先来临。

金箍越来越紧,

我却不肯放手;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夜空中最亮的“星”》



看完星爷的《大话西游》回去的路上,车载里放着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亮的星》。精魂尚未从魑魅魍魉那里赎回,混混噩间惊觉二者神交,便有了以上呓语。这里头包含了“晶晶和紫霞的故事”,但我想强调的是,《大话西游》是一个超越了嘴边饭粒和墙头蚊子血此类知音体的复调故事。影片末尾有一处极易被忽视却相当重要的情节:在被蜘蛛精杀死后,至尊宝说自己看事物的角度发生了彻底改变,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实际上,周星驰在这里是借角色之口道出了如何拥抱影片的双重暗语——影片远比你看到的丰富得多,要想看到更多,只有跳出它;生活亦是如此。


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并非劝君游戏人生,而是告诉人们应该从曲折离奇的戏中觉察到日复一日的生活流复杂的一面。如何洞悉这些不被轻易发现的细琐背后的真相呢?我的认识,从戏的裂缝中,从生活的裂缝中。


于是,我将尝试以裂缝为切入点,做一次对《大话西游》的分析表演(还会涉及《超体》)。因此,以下内容完全不是什么精神的对话(即使学术对话尤其在公众场合也是一种表演),而纯粹是一场语言的游戏。倘若在其中任何地方你感到了快感或者冒犯,我概不负责。


作为一部后现代主义电影,《大话西游》天然地具有一种文本结构上的开放性和互文性;同时,由于它是对中国古典名著《西游记》的一次德里达式的解构游戏,这就造成了在肢解儒家元话语并将其缝合进西方语境的过程中(这也是本文正在做的事),出现了原型经典与消费主义,神话叙事与网络言语,线性思维和超链接情境之间的不兼容现象。这种撕裂不是三流作品无法自圆其说的巨大创口,而是在后现代艺术中常见的“意义的缝隙”。这种意义的缝隙既制造了受众与作品初次相遇时的接受障碍,也为意义的再生产提供了重要场域。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大话西游》是一部“可嵌入性电影”(具体命名还可再斟酌)。近期上映的鬼才吕克贝松的《超体》也可以归入此类。在这类电影中,男人可以看见暴力,女人可以看见爱情,科学家可以看到异象,哲学家可以看到哲学。简言之,大量的意义链的断裂催生了一种“淫者见淫”的复调评价。相距十万八千里的观点在大众传播过程中经过“沉默的螺旋”和“意见领袖”的筛选机制化约为趣味的共识。而想象性的趣味共识又为人们提供了辨认自我在阶层结构中的主体位置,以此满足心理上的族群归属感与文化认同感。这就是“可嵌入性电影”容易成为话题电影或者现象电影的秘密。


回到正题,两部影片只有刨去万圣节或者巴西狂欢节式的炫目、耸人、怪诞的假面、拼贴和戏仿,才能看到镌刻在影片深层肌理上的铭文。而超验的身体成为影片铭写“碑文”的器物——《大话西游》里是至尊宝和神仙鬼怪,《超体》里是LUCY(所以我认为中文片名翻译得很好)。



实际上,《超体》是一则从本体论层面探讨人/身体存在的意义的披着科学外衣的宗教预言。依照影片的观点,Being之所以为Being,是因为他能够将知识不断传递下去(pass on)。正是在这一点上,人类的身体超越了生物学上的动物性,获得了政治学上的价值。《大话西游》则主要探讨个人/身体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即所谓的“历史使命”或者影片反复强调的“责任”),文章开头那首“诗”里的轮回、意外、放手、痛苦和忘记这几个支撑故事整体脉络的关键词都指向了身体,因而不妨将影片视为身体意外跌入了弯折的时空,最后理性的身体和欲望的身体分道扬镳的神话寓言。


露西和孙悟空的超能力寄托着从古至今人类追求至高理性、重返理想国/极乐净土的终极梦想。这也是两部影片将理性置于比感性优先的位置,放逐身体的初衷所在。


先哲柏拉图就曾告诫:“我们要接近知识只有一个办法,我们除非万不得已,得尽量不和肉体交往,不沾染肉体的情欲,保持自身的纯洁”。因此,身体很多时候被视为一具累赘的臭皮囊。在“八仙过海”的故事里,铁拐李正是放弃了自己原本漂亮的皮囊才获得了超验的身体,斩断情欲,最终得以位列仙班。在《大话西游》的故事里也是如此。戴上象征皈依理性的金箍之后,原本白净清秀的至尊宝变成了相貌狰狞的猴精。


在被蜘蛛精杀死后,至尊宝反而获得了一次以“超验的身体”观察世界的机会,结果他看到之前他眼中的世界全是虚妄,他曾恐惧的,曾渴望的,不过都是“相”由心生罢了,于是顿悟了取经乃是破除魔障,获得“绝对理性”,实现想爱就爱的自在世界的必由之路。于是当他戴上金箍,铲除牛魔王,一心保驾唐僧后,先前那个人比鬼恶、魔比神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界不分、黑白颠倒的世界变成了人看到猴精都退避三舍、三界各归其位的有序世界。


再来说说《超体》里的身体。影片中,人脑在短时间内飞速开发是以细胞的加速分裂为前提的,但这种细胞的生殖裂变是有条件的(conditional),即影片中摩根弗里曼提到的适宜的环境(favorable environment),其中当然也包括充足的能量供给。因此,露西身体在飞机上和末尾处出现的两次“消解”都是因为能量源(即CPH4)的耗尽,细胞发现生存环境变得unfavorable,于是产生聚变反应。


这里说的“身体”是梅洛庞蒂式的身体,即肉体与心灵的统一。影片预设了一个科学研究发现人脑目前只开发利用了10%的故事背景,并抛出了如果人脑开发到100%将会怎样的问题?露西以她超验的身体似乎向我们展开了超验世界的冰山一角。在她的大脑开发到80%的时候,已经能够控制周遭事物和他人的身体。也就是说高度开发后的大脑不但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同时还可以完全控制别人的身体。这是一幅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澎湃的画面。于是吕克贝松非常体贴入微地用影像满足了我们的上帝情结,于是我们看到了露西玉手轻轻一抖,众人皆倒的醉人景象。露西最终舍生取义化作U盘侠也是希望早日实现人脑的彻底开发。多么美好的前景是不是?但悖论也随之而来——假设每一个人都进化到这个阶段,那么,如何做到既彼此都可以控制对方的身体,又仍然保持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呢?


《西游记》里就没有这样的BUG。端坐大雷音寺的如来没有让唐僧师徒搬空藏经阁,而只是批了全部经书的一小部分让他们带走,加之经文皆为梵文天书所写,如此既平定了三界隐患,同时也保证了人不可能个个修炼成仙,三界鼎立之势仍可维系,神仙们也可以继续做他的神仙。以此来看,论机智,五百年前的吴承恩还比今天的吕克贝松高明一筹。


(作者系武汉大学影视专业博士研究生,微思客电影版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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