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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市40多年前的锦城西

 知足常乐开心好 2014-11-16

  “每日吃了饭后,便从西御街走进满城的大东门。果然是一道矮矮的城墙之隔,顿成两个世界:大城这面,全是房屋,全是铺店,全是石板街,街上全是人,眼睛中看不见一点绿意。一进满城,只见到处是树木,有参天的大树,有一丛一丛密得看不透的灌木……”这是李劼人文中的百余年前的成都城西一部分的光景。今天很多人若要关注百年前的成都,不应在故纸堆,而应去李劼人的小说里,那里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事。

  成都依然是成都,但不同的人走过,就有不同的故事。成都城西,是一个故事味道最浓的地方,从“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到“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记录者固然只写了成都的一个片段,却也是这个城市记忆珍贵的组成部分。

  1961

  我转学成为

  泡桐树街小学第一届学生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从实业街小学转到了泡桐树街小学。

  我进校时,泡桐树街小学刚刚建立,都是从各个学校转过来的学生,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根本没有名。校舍是新建的,就一栋两层U形红砖楼房,学校面积很小,没有操场,只有沙坑和一个活动的坝子。

  本来泡桐树是一条整街,是长顺街这个蜈蚣的一条脚脚,和仁厚街啊红墙巷啊东门街啊宽窄巷子一样,但是因为修学校,把泡桐树街拦断了,蜈蚣的脚瘸了一只,一半成了学校,一半还是老街道。

  我们教室后面的围墙外,就是居民的住房,是被成都人称为的门板房———老式的木结构房子,靠街的一面是一块块长条木板镶嵌起来的木墙。搬开门板,房子的前厅就变成了店堂,商品一目了然,路人也方便买卖。房子后面可以住人,也可以堆放货物。都说成都是个消费城市,这种说法确实是有根据的。消费为主,说明生产就少,没有大工厂大产业,也没有大购物中心,就做点小买卖,平常人家手闲不住做点东西,卖点针头线脑油盐酱醋手工品,拾遗补缺赚几个小钱。

  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你看,成都大街上摆摊兜售商品的时候,第一句总是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你想,一晃就走得过的商店,好小好不起眼嘛!哪像王府井仁和春天之类的,想错过都不得行,那个霓虹灯广告牌几个街口之前就把眼睛晃花了;再有定力的,商场弄几个明星来扎场,或者几个模特三点式一亮相,脑袋嗡地一声,肯定就进去了噻。

  话说回来,我转学的泡桐树街小学,建立于1961年6月3日,我们是第一届学生。当时西藏和平解放以后,四川很多干部被派到西藏工作,他们的娃娃需要读书,里面的条件还不具备,因此专门修建了泡桐树街小学,来安排这些援藏干部的子女。不过,当时我的同学什么的,都没有父母在西藏工作的,都是附近街道的娃娃,还有挨得最近的商业街省委大院里面的子女。

  只记得,那阵的学校,二楼上堆的都是双层铁床和草垫子篾笆子,但是直到我读毕业,也没看到有住校生。

  我那个时候费得很,伙起另外一个女生,上课老师写黑板一转身,我们就逃出教室,跑到二楼堆放床和草垫的地方,把草垫子扯到一起堆得多高,然后,从架子床的上铺往下跳。老师循声抓住我们,往教室里拖,一只手揪一个人的耳朵,之痛哦,我们只好乖乖地被揪回教室。

  老师后来掌握了更有效的方法,好像他背上有个眼睛,我们刚一启动,他的粉笔头头就钉过来了,稳准狠,打得青痛,只好又乖乖回到座位上听课。

  其实这个也不怪我们,因为靠到半条泡桐树街,诱惑太大了。那时科技也不发达,还没有双层隔音玻璃,上课的时候,各种声音飘过来。

  最早一般都是:

  “倒桶子啰!倒桶子啰!家家户户倒桶子啰……”

  农民的粪车进城了。

  那时的住房没有家用卫生间,一般一个大院子才有一个厕所,都是蹲坑式的,黑黢黢,湿咋咋,臭烘烘。有些院子根本就没有厕所,单家独户更是没有,只好去找街上的公共厕所,有时候要走几条街才找得到,所以经常公厕外面也排起队。晚上咋个办呢?老人行动不便,恼火啊。年轻的跑得快,但是穿个火幺裤儿,出门也不方便,如果遇到心仪的姑娘帅哥,那不是光辉形象都败光了;再说了,心急火燎跑到公厕,没有坑坑那不造孽死?所以,家家户户都备得有桶子,就是木头做的马桶子,有盖,放在家里,晚上应急用。

  郊区农民的粪车,一般哪个人管哪几条街道的桶子,都是说好了的,因为粪就是肥,关乎农民的收成,都不得肥水流向外人田。来晚点,被勤快的把珍贵的桶子倒了,骂架声音吓人得很,有时候还要打起来。

  紧接着的是:

  “辣菜,辣菜,来买好吃的辣菜……”

  辣菜就是现在的家制榨菜,也叫节节菜,用青菜头做的,成都人早上吃稀饭下咸菜,所以桶子干净了,就可以开饭了。

  我们天天听,也跟到起哄,当然是老师不在的时候哦:“辣菜,辣菜,你不拿钱我不拿菜……”

  上课上到一半,更要命的声音传来了,颤颤悠悠的,夺人心魄:

  “红油大头菜,一分钱两片哦……”

  “人参米炒胡豆,一分钱一把哦……”

  “叮叮当,叮叮当,卖麻糖,麻糖甜,好过年……”

  妈呀,把我们这些小学生逗得来口水横流。

  等回到家头,昏昏黄黄的傍晚:

  “糖水醪糟蛋,两分钱一碗……”

  “蚊烟儿药蚊烟儿,五星牌蚊烟儿……”

  “豆花儿豆花儿,酸辣豆花儿……”

  “小面,小面,红油辣子猪油面……”

  声声入耳,句句煽情。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种声音简直要收命哈。

  2011年泡桐树街小学庆祝建校50周年,昔日的同学邀约一起回到母校,校园认不出来了,学校也变成了泡桐树小学集团,成都的东南西北,不管有没有泡桐树,都有泡桐树小学。而以前被泡桐树街小学轧断的另半条街,也随着宽窄巷子的改造成功,渐渐成为了小资一条街。

  和宽窄巷子不一样,泡桐树无意复制灰瓦白墙雕花窗棱的旅游格调,颇有些自知之明地开辟出另外一种定位。

  这里开了一连串的小店,咖啡馆,茶社,即使是小得几乎让人忽略的小门面,也被形形色色的业主盘活成各具特色的商铺,甚至有时候很难区分究竟是商铺还是住家户。泡桐树街的老板或者老板娘,都很年轻,三十岁上下,有青春激情的缓慢释放,有梦想的恍惚虚幻,有从职场厮杀解甲归田的松弛和惬意,使得这些店铺有了亲和力与烟火气。花花草草,简洁的木饰,自然是很多咖啡馆茶室的惯常装饰,但是在这里,却很有些不同,每个店铺的花草看似随意,其实匠心独运,和自己的风格相得益彰,你看那家的空调外机,也不惜装饰了小青瓦,是那种不是妖娆却尽得风流的自然。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幅江南采莲图的乐府民歌中,鱼和莲的关系,可不可以比作物质社会和现代人的关系?世俗生活需要保有个人成长的空间,就像中国书画的留白,新泡桐树街已经脱离了上世纪60年代基本的温饱需求,进入到更高的一层境界。它回归自然,把成都人的慵懒(说得好听点就是“慢生活”),放大到能够看见能够享受能够体味能够坐下的状态。(一鸥)

  1962

  我们中文系大三学生

  到28中实习

  西胜街

  宽窄巷子

  前年雾浓气寒的一天,因事至城西,却见街边、房前腊梅枝上,花蕾点点,金豆一般,有的已破蕾展瓣。欣喜中,想起了诗圣杜甫的诗:“时出碧鸡坊,西部向草堂;市桥官柳细,江路野梅香。”更有宋代爱国诗人陆游脍炙人口的诗句浮现于脑海:“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可见,唐宋时的锦城西,梅花众多,为一道风景,为大诗人们所欣喜、所陶醉。

  此类吟咏锦城西的佳品,是1962年读中文系大三搞教育实习于成都28中(协进中学),课余在图书室翻阅到并熟背下来的。

  西胜街

  28中位于西胜街,有腊梅、梧桐,环境僻静,乃典型的“巷式”小街。忙了一天的实习事,傍晚半躺在临街房内的床上闲读,颇有惬意感,但常有“蚊烟儿啰———蚊烟儿”的叫卖声从窗外传入,是孩童稚亮的声音,在夜幕中略带一些凄切味;那声音不一会儿又重复着,直至远去、消逝。心想,那是否小学生遵照大人之命,于放学后沿街叫卖,以获取收入呢?真懂事而辛苦。蚊烟,如今年轻人或许不知为何物了。它是将掺有药物的锯木面灌入约拇指粗、一米长的粗纸筒内,于傍晚点燃后驱灭蚊虫。如今,城市人皆用盘香或电热蚊香片,那“蚊烟”及其凄切的叫卖声,似已销声匿迹。不过,在乡镇农贸市场上,还时有所现。

  另有的见闻是,每日清晨会听到街上有“倒桶子啊———”的吆喝声。那是收粪人拉着躺有长长大木桶的板车在呼喊,男女街民即闻声而动,从各家各户提起木马桶或端着陶罐子,上阵似的将便液由上面方形口子倒入;从这街喊到那街,之后被拉走。这使我想起上大学初到成都时,听说在盐市口以南的指挥街附近有叫“粪草湖街”的,那粪液是否拉到那里,或拉到城外?可见,当时居家厕所甚少,更少“水冲厕所”;亦可悟到成都这座城市的“农耕”意味。此乃当今城市年轻人难以想象的。

  宽窄巷子

  一个周日,我和几位兴趣相投的同学去学校后不远的宽巷子、窄巷子、井巷子玩,所感受到的是异常的清幽:极少行人,更无车辆,住户的门洞大多是闭着的,与我们伴行的唯梧桐、腊梅,充满闲静味儿。瞬息30余年过去,至1994以后的10多年间,我常去窄巷子22号参加工作会和文学作品研讨会———因时任成都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二届副主席和市作家协会第一届副主席,而文联、作协就设在那里。每进入此街,总放慢脚步,漫赏房屋的粉墙、青瓦、彩门、花窗和门楣所铸的金瓜、佛手、篆体“寿”字,以及门侧所置的石狮、石鼓、石墩———它们与30余年前所见似无异样,还有闲坐于门侧抽烟喝茶的老人,皆让人感到这城西生活的恬静。

  上世纪90年代末,高教自学考试于28中设有面授点,我应请讲课,时隔30余年又到那里,见街上人多车多,已不那么“闲”了。到2008年夏,宽窄巷子改建竣工,对外开放,从此更是游人云集,繁闹异常了。

  青羊宫

  记忆更深的是实习结束前,学校语文组的老师为欢送我们,特选富有历史文化底蕴之所座谈和游玩。在青羊宫,围坐于竹椅上品盖碗三花茶,于情意浓浓的交谈中,让我们年轻人知道了一些文化史实:青羊宫古名青羊肆,乃盛名远播的大型道观。据《蜀王本纪》载,老子离洛阳西出函谷关时,应守关令尹喜索道术而写下《道德经》后,说:“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等吾。”此说或许不可信,但后人仍然建造庙宇以纪念,取名青羊观;唐时扩建后乃更名青羊宫,明末不幸毁于兵燹;如今所见殿宇,乃清代复修。尤为吸引游客的是其内有一重要文物———铜铸单角羊。传说它是南宋权臣贾似道的熏衣炉,而乾隆进士、被称为“清代蜀中诗冠”的蓬溪人张问陶在《青羊宫》一诗中云:“常为吾家神故物,铜羊一角瘦通灵。”并且解说此铜铸单角羊乃“先父故物,自京移归,施于青羊宫”。其由来,可谓莫衷一是,但不管如何,在民间总是视之为神羊,说“摸之角能治病,妇女摸其肚能生男”。经无数游客的抚摸,我们见到那“一角”和“肚”,皆铮亮如金。

  青羊宫办花会由来已久,清人刘志的诗句“青羊花市景无边,柳绿桃红更媚然”,反映了当时的景象。1951年三月,在此举办了新成都第一届花会,奇花异卉、文艺表演、各种小吃,展示展卖,游人如云,从此延续下来……

  百花潭公园

  休息时,又带我们去百花潭公园转悠。当时,百花潭公园是成都动物园所在地,各种大中小型凶猛、温顺的动物,让来自外地的我们,饱了眼福。但百花潭在哪儿?一位老先生告诉道:今日的百花潭非古时的百花潭,古百花潭址在杜甫草堂附近的龙爪堰;浣花溪乃旧名百花潭;杜甫就有“万里桥西侧,百花潭北庄”(《怀锦水旧居》)的记写。此介绍,让我们长了见识,甚是欣喜。

  至1975年,动物们被迁到北郊昭觉寺附近,百花潭自此成了人们以奇异的山石、亭台,葱茏的林木、花草为伴,聚会、游玩、休闲、品茶的公园了。它园中有园,赏不胜赏。例如盆景园,所置盆景多姿繁态、绝妙难言;又如慧园,是以成都籍文学宿将巴金小说《家》中描绘的宅院为蓝本修建的庭园,为游客、特别是文学爱好者们经常流连之所在。

  祠堂街

  午饭,则经琴台路(当时叫建设路)移至人民公园附近的祠堂街一面馆吃“肝沙面”。“肝沙面”名字奇特,但吃来却既少油气,更无肝香味。原来是猪肝被抽了汁作它用后炒成的肝渣臊子。在那物资匮乏的年月,语文组老师们能如此,也算是以“荤”招待实习生,够盛情的了。

  更有意义的是,让我们认识了祠堂街———木板矮房,商铺较多,人气较旺。在三、四十年代,有中共地下党革命活动的重要据点,中共中央南方局、四川省委、成都市委,先后这里建立了数个秘密联络点、交通站;有中共领导的《新华日报》成都分馆、《群力社》、《战时学生旬刊》等报刊发行点,还有生活、三联、开明书店等,著名文化人叶圣陶、朱自清等常出入于此;车耀先为掩护革命活动开设的“努力餐”亦在此,后来迁至金河路。当今,因城市改造、新建,有着光荣革命历史、深厚文化底蕴的祠堂街及其周边,似已不被人们认识了,我却以忆念之情,每经那里,必张望徘徊遐思……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退休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范昌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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